第2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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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军大捷,战报飞驰入京,朝野上下京城内外为之震动。
比之前西夏倾国攻宋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还要震动。
战报入京後官家立刻命两制官员草拟诏书,大宋上次击退西夏入侵还是他刚登基的时候,虽然那次也是战果颇丰,但是和这次相比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此番西夏三十万大军倾国而出却大败而归,必须立刻昭告天下以振民心。
西夏都倾国而出入侵大宋了,大宋不反击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将军们威武!打到西夏老巢!
消息传到民间的确是民心大振,朝中却一如既往吵的不可开交。
嗯,意料之中,很符合大宋朝堂的风格。
赵曙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若要继续对西夏开战,筹措军饷粮草便是一大难,再加上牵扯到的官员调动,大多数朝臣不想打也正常。
更何况,即便是主战派也不敢保证一旦深入西夏境内大宋还有多少胜算。
河套地区地势优越,平原被贺兰山、狼山和大青山所包围,黄河流经那里时泥沙还不多,大片平原在河水的灌溉下既能耕种也能放牧,堪称塞外米粮川。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河套地区因黄河获利,其他地方却没那麽好的运气,随着年年月月的河水冲刷,上好的良田被河水冲走,黄河因此变成黄色的泥沙河,良田也成了沟壑纵横的不毛之地。
西北其他地区地瘠民贫,唯有河套地区是塞上江南,党项人占据河套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而河套之外是七百里瀚海,一望无际的沙漠是天然的屏障,西夏难以从兴灵一带运粮支援前线,大宋也没法从陕西、河东运粮深入瀚海。
如果不能保证粮道畅通,大军随时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高山大河可以想办法开路架桥,沙漠那地方风一刮铺好的路就被黄沙埋的严严实实,上哪儿保证粮道畅通?
七百里瀚海将河东、鄜延、环庆几路的兵锋堵的死死的,天都山和兜岭又挡住了秦凤、泾原的攻势,就算大宋诸路同时出击,西夏也能凭借天险来分兵防守。
正因如此,河湟一带才更要掌握在大宋手中。
王韶的《平戎策》甚得他心,只是写到纸上是一回事儿,真正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儿,番邦大多不服管教,想让他们踏踏实实为大宋做事难于上青天。
他派王韶去秦凤路主持开拓熙河收复河湟,实际上心里也没底儿。
可是因为後勤难以为继不打他能理解,有理有据的列出此时不是开战时机的理由一二三,他和朝中大臣也不是不讲道理,上来就嚷嚷大宋肯定打不过西夏是什麽道理?
别说主战派听不下去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说辞,就连本来不支持开战的主和派都想冲动开战来证明他们大宋打得过西夏。
朝堂的自信已经被西军的连番胜仗打了出来,西夏虽有天险,他们大宋也不是毫无胜算。
七百里瀚海和天都山、兜岭能挡住大部分攻势却挡不住全部,再往西一点拿下兰州能让西夏顾首不顾尾,再往东一点拿下绥州占据横山也能让西夏失去“居高以临我”的优势。
巧了,如今兰州和绥州都在大宋的掌控之中。
仁宗年间的横山战略因为连年天灾被迫叫停,这些年大宋年景好转,西夏却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们怎麽就打不过西夏了?
以如今的局势,即便大宋不动用大批兵马攻夏,只靠边境的堡寨也能以守为攻让西夏军疲于奔命自顾不暇。
党项游骑三五不时南下劫掠村寨,大宋堡寨也能随时跨境打游击。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没道理只能对方偷袭不准他们反击。
就算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运粮的问题,西军加紧修筑堡寨慢慢往前推进也能逐渐蚕食被西夏控制的土地。
等到陕西四路完全连成一片,呵,这些年玩命赶工修筑起来的堡寨可不是只能用来防守。
西北军民时刻准备着灭夏收复失地,朝廷却在後面喊他们打不过西夏,合着之前打的胜仗都是假的?要不要这麽软弱?
两府高官内部为此从早吵到晚,在赵曙明确表明他对西军将士有信心之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无视了那几个坚决反对出兵的人。
经过他们的仔细计算,现在的确不是大规模出兵的时候,但是不妨碍他们觉得反对出兵的家夥们脑袋进水了。
王安石和韩绛在推行新法上站统一战线,但是在战事上想法却略有不同。
俩人都是主战派,可主战派和主战派之间想法也不会全都一样。
王安石看重熙河,而韩绛更看重横山。
一个重心在西边一个重心在东边,除非俩人一起出去,不然肯定没法齐头并进。
把两位宰辅都派去西北显然不可能,究竟派谁去最终还是官家说了算。
赵曙也很纠结,不过朝中新政确实离不得王介甫,以後有的是机会让他带兵,这次就让给小韩相公吧。
老王:……
韩子华也管着募役法的推行,朝中新法同样离不得他,官家要不再考虑考虑?
韩绛三言两语把话题扯开,根本不给好友留说话的机会。
天子一言九鼎,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就不要再挣紮了。
王安石在心里把韩绛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得维持他们那岌岌可危的和平。
他能怎麽办?总不能在垂拱殿和这家夥据理力争。
赵曙假装看不到他们家王相公幽怨的眼神,继续讨论阵亡将士的抚恤问题。
战报只是打头阵,紧随其後的抚恤金、将士赏赐、论功行赏都是大事,不能让将士们拼命之後连钱粮都拿不到手。
西军将士应赏尽赏,算算国库能用的银钱有多少,不够的话再另外想办法凑钱。
三司官员现在听到皇帝说缺钱就两股战战,以前的皇帝在国库缺钱时只会发愁,现在的皇帝在国库缺钱时会抄家解忧。
缺小钱就只抄罪大恶极的贪官,缺大钱就老虎苍蝇一起打。
这几个月西北打的不可开交,京城和江南没有打仗胜似打仗,砍掉的贪官脑袋怕是比西军的伤亡还要多。
以前的三司官员哭穷是专业的,现在三司上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哭穷,生怕他们官家为了搞钱再弄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导致整个三司衙门都被朝堂唾骂。
按理说惩恶扬善肃清官场是好事儿,可问题是官场上的同僚没几个经得起查,他们查案的时候也很绝望。
之前的严打效果很好,短时间内没有官员敢顶风作案,别说官家想犒劳西军将士,就是连着中央禁军一起犒劳国库也能拿出足够的钱。
议事结束,两府三司的大臣依次离开,太子殿下歪歪脑袋,“爹,刚才是不是忘了什麽?”
西军不光打退了西夏的进攻,还趁势劝降了许多西夏的堡寨。
堡寨所在之处皆是大宋领土,接收地盘後再开荒屯田往外扩张,咳咳,此时不重新划定边界线更待何时?
狄将军说此次招降西夏堡寨都是他们家子安的功劳,军功这东西不嫌多,那麽大的功劳不能不管,不然他们子安怎麽封侯拜相?
官家站起身活动筋骨,“忘了前几年种谔收复绥州後朝臣的反应?”
“今时不同往日,当时也不知道西夏倾国而出也破不了西北防线啊。”太子殿下撇撇嘴,“我就不信这时候还有人主张让西军把那些堡寨再还回去。”
官家无奈,“朝中至今依旧有让朝廷归还绥州以止争端的言论,你觉得那些人在看到沿边的西夏堡寨归附大宋会怎麽想?”
对面主动归附也不行,绥州也是种谔劝动嵬名山让嵬名山主动归附的,那些人该骂还是骂。
太子殿下顿了一下,很好,他现在也想骂人。
官家拍拍儿子的肩膀,“不着急,该奖赏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
他刚登基的时候都能保住种谔,现在更能保住整个西军的荣耀。
太子殿下对他爹很有信心,于是将西北战事放在一边继续说其他的事情,“爹,子安说他收了个学生,和我差不多大,小小年纪就习得一手好箭术,就是学问有点差。”
差到什麽程度呢?连武举考试的门槛都过不了。
都不指望他能考武举,能让那位小姚够着武举考试的门槛都算他教导有方。
官家挑了挑眉,“收学生?他还不够忙?”
“忙的很忙的很,爹您别再给他找事儿了。”太子殿下连忙解释道,“他要忙经略司的事情,还要被蔡大人抓去帮转运司的忙,狄将军还让他天天跑圈练习骑射,活儿再多的话就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快走快走,吃饭吃饭,赶紧把刚才说的话忘掉。
虽然他们子安很能干,但是一个人再能干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爹爹放过他可怜的小夥伴吧。
官家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那小子远在西北他又管不到,这麽着急干什麽。
他只是在考虑陕西各衙门的官员要怎麽调动。
此番西夏倾国来攻,陕西四路的官员都要升一升,该提拔的提拔该赏赐的赏赐,空出来的位置也得另外挑人去补上。
武将们升官赏赐可以按以前的老规矩来,他头疼的是文臣的安排。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掉以轻心。
蔡挺在陕西推行的将兵法效果很好,西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经此一战可以顺势将人提拔到枢密院全面推行将兵法。
先把禁军厢军给梳理明白,然後才能想法子裁撤多余的军队。
如今大宋的总兵力有一百三十多万,只是即便四面八方同时开战,能有九十万左右的军队便足够,多出来的四十万军队都要想办法裁撤。
四十万人放在哪儿都是个可怕的数字,尽数裁掉谈何容易。
唉,当皇帝真难,还是当太子舒心。
官家看看脚步轻快的儿子,再次发出感叹。
可惜他没有这个福分。
西军大胜,吐蕃董毡部也有功劳,犒劳完西军还要派人去加封董毡以示友好。
先前去和董毡打交道的是秦凤路机宜文字王韶,一事不劳二主,之後的事情就还交给他来办。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宋要开拓河湟肯定要和吐蕃各部族起冲突,不过那是以後,到目前为止还是吐蕃和党项之间的仇更深。
早在西夏没有建立的时候,吐蕃六谷部联盟的首领潘罗支就曾联合大宋试图攻入灵州,可惜潘罗支运道不行,他前头用计杀了西夏太祖李继迁,後面没多久就被李继迁之子李德明用离间计暗杀。
六谷部联盟散了之後吐蕃很快又冒出来个宗哥联盟,河湟地区的大军阀李立遵绑来了身负赞普血统的唃厮啰当傀儡首领。
番邦部落不服管教,不管上头是汉人还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都一样,一个不高兴就会闹事,只是有一点,他们极其推崇贵族後裔。
唃厮啰是赞普的後代,但是他所在的部落并不强大,所以李立遵看上他的血统後就直接把他绑到身边当傀儡首领,还仗着兵强马壮不把周边势力看在眼里,一度嚣张到了出兵入侵大宋的程度。
也就是大中祥符九年的三都谷之战。
李立遵的运道也没比潘罗支好哪儿去,那一年大宋的西北守将是曹玮曹将军。
此战大宋军队追杀吐蕃军二十余里,斩首千余级,缴获牛马牲畜上万,直接把李立遵打的元气大伤,傀儡首领唃厮啰也趁此机会将权力掌握到了自己手中。
如果李立遵没有丧心病狂的攻打大宋,大宋在西北的政策不会从联蕃制夏调整为联夏制蕃。
大宋不联夏制蕃,党项李德明就没有发展的空间。
没有李德明给西夏建国打基础,现在连西夏都不会有。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李德明是个能人,明面上“依辽和宋”,同时向宋、辽两国称臣,接受两国的封号,结果先趁大宋警惕吐蕃放松对党项的控制西攻吐蕃回鹘,然後夺取西凉府、甘州、瓜州、沙州将势力范围扩展到玉门关及整个河西走廊。
明明大宋当时可以作出反应,可惜那麽大的动静愣是让他给糊弄过去了。
之後继位的李元昊是什麽人就不用说了,西夏如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部分基业都是他打下来的。
西北就这麽大地儿,李元昊想扩大地盘,结束傀儡生涯的唃厮啰也想扩大地盘,偏偏两家都想成为名正言顺的吐蕃帝国继承者,于是就这麽理所当然的打了起来。
唃厮啰走的是远交近攻路线,除了和李元昊针锋相对其他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都可以放低姿态。
对大宋这边是表示愿意归附可以接受册封,对辽国那边是求娶公主联姻,政局稳定下来後就移居到青唐城专心发展。
前不久唃厮啰病死,继位的董毡是他的三儿子,而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和他反目成仇。
要不是唃厮啰後院失火,没准儿又是一个李元昊。
幸好青唐吐蕃没有成为第二个西夏,不然大宋周边一群难缠的邻居非得头疼死不可。
青唐城的位于湟水谷地,东边是陇右西边是青海湖,从汉代开始就是连接河西走廊的重要根据地,吐蕃人趁安史之乱控制了那块地方,想让他们拱手让出地盘根本不可能。
可大宋要平定西夏也不可能继续让吐蕃占据那片土地。
且看王韶接下来能做到什麽程度。
官家揉揉胀痛的额头,决定将头疼的事情留给明天。
京城的百姓不管开战要做哪些准备,他们只知道大宋打了胜仗就够了。
朝堂上的吵架就让他们吵,反正民间也听不着。
——西夏民生凋敝国已不国,大宋灭夏指日可待,冲冲冲!!
城里勾栏瓦舍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西北战事,到处都能看到指点江山的读书人。
民间主战派居多,说不能打的都会被骂没种,虽然大宋在西北才雄起没几年,但是不妨碍百姓觉得他们能脚踩西夏拳打辽国。
什麽?大宋打不过西夏?
呔!定是西夏派来的奸细在扰乱民心!
从捷报传回京城的那一刻起,城里就不断有人被扭送到开封府,一问周围的人,全是过来指认奸细的。
包大人:……
民间鹰派声势太大,气的鸽派官员连门都不想出。
官家放任朝臣吵了几天,然後才慢悠悠出来拍板表明现在还到灭夏的时机,西军在打退来犯的军队继续修建堡寨慢慢往前推进就行。
最新消息,环庆路的将士们不光打退了梁乙埋的大军,还将沿边的西夏堡寨尽数劝降。
边军将士劳苦功高,都重重有赏。
主和派的官员还想再说点什麽,奈何朝中和民间的主战派战斗力太高,他们再有意见也只能忍着。
官家已经下令不许西军擅自反攻西夏,西军对西夏堡寨下手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哼,他们等民间攻夏的声音没那麽大了再提意见。
打仗劳民伤财,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吗?
不信派人去西夏问问,梁氏这次吃了大亏肯定想要求和。
幸好主战派不知道他们的同僚中还有那麽全心全意为西夏着想的人,否则朝会上随时可能上演全武行。
西夏打了败仗当然想求和,可答不答应大宋说了算。
以前大宋吃亏的时候西夏愿意讲和吗?那些年送过去的银钱绢帛都是假的不成?
幸好朝中还有他们这种为国为民的好官,真要让那群怂货当家做主大宋算是完了。
讲和?梦里的讲和!
西夏折腾一圈却徒劳无功,不光让大宋反攻入境内还差点让吐蕃打到兴庆府,可谓是损了夫人又折兵。
等梁乙埋打退攻入境内的吐蕃大军,梁太後发现大宋这边没准备大规模反攻的确又起了小心思,朝堂上争争吵吵准备了半个月,又双叒一次派遣使臣求和。
最前头探路的使臣来的巧,陕西四路的军政长官正好都在京兆府。
几个人听到梁太後又来求和都皱起眉头,连商量都不用直接让西夏使臣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求和就算了,西夏想割地求和他们也不是不同意,问题是那边愿意把地盘让出来吗?
求了那麽多次和也没见他们真想和,反正说的再好也都是反悔,不如直接省了这些没用的流程。
苏景殊看他们这麽干脆利落的替皇帝做主还挺紧张,後来发现官家的特派员李宪李公公也是臭着脸让西夏使臣滚的一员就放心了。
不想议和是衆望所归,想必官家亲自在场也是这个结果。
战事结束,参战的主要将领要进京汇报情况顺便论功行赏,衆人齐聚京兆府就是为了这事儿。
武将升完官领完赏还要回来,文官大概率会留在京城,就算不留在京城也会去江南富庶之地,不会留在西北和西夏耗着。
最近各衙门的人事调动太大,接下来怕是有一段时间磨合。
狄青很不喜欢这种打完一仗就把人调走的事情,打胜仗高升调走,打败仗被贬调走,就算不打仗,任期到了也还是走。
相处不来的官员调走大家皆大欢喜,相处得来的官员调走就不那麽好接受了。
不过官员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太长的确容易滋生见不得人的恶习,调动就调动吧,看在大部分同僚的磨合期都能控制在一个月内的份儿上也不是不能忍。
苏景殊可以趁这个机会回京,不过战事结束收拾好所有的尾巴再回京兆府正好赶上棉花成熟,想想还是棉花更重要,于是便让狄大元帅把他的那份赏赐一起带回来。
升官的诏书给他带回来,金银布帛之类的赏赐送到他家,爹娘姐姐看到赏赐後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的。
不是他不愿意回家,实在是来回太耽误时间。
别看计划的是路上半个月在京城待半个月回程再半个月,具体实施的时候只有路上的时间是准的,只要西北没有变故,停留京城的时间能从半个月拖延到半年。
就拿狄元帅自己来说,乐平公主也很久没回京了,这次回京不得在京城多待几天?
转运司的一把手蔡大人要升官,继任的陕西转运使是谁还不确定,陕西四路的青苗法还是第一年推行,他左看右看这时候都不适合回家探亲。
他这次到环庆路沿边走了一圈,亲眼见识过黄沙肆虐的可怕,如果可以的话防风固沙也得提上日程。
黄河冲刷已经很可怕,再加上一年四季吹不停的大风,没有人力干涉的话黄沙范围会越来越大,各州官府都知道筑堤坝造绿林来保住脆弱的农田,只是没个章程也连不成片。
还有就是,西北的灌溉和农具也跟不上。
他本来以为这边的农産量不会比中原少多少,真种出来才发现连中原地区的一半都达不到。
农具不行,土地肥力不行,灌溉水源也不行。
处处都不太行,就算有高産的种子也白搭。
青苗钱是用来救急的,要是连着几年收成都不好别说息钱了,连本钱都没法收。
这麽一年年积攒债务,即便有一年田间丰收,让农户一下子归还前面好几年欠的钱也会恢复赤贫。
官府对不上账会派吏卒天天下去催债,农户连吃都吃不饱不光没法还钱还要忍受催债的折磨,最後就是百姓苦不堪言,官府的青苗贷也变成烂账。
即便如今的青苗钱按照不同情况来分收息和不收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以陕西四路的情况来看,转运司最好提前做好收不回本钱的准备。
不是百姓不努力,实在是年景不好的时候占大多数,今年涝明年旱,十年有一年风调雨顺就感天谢地,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法让百姓再背债。
大宋各地一盘棋,如今正是朝廷发挥统筹兼顾作用的时候,各地区的转移支付机制得完善起来。
西北前线需要资源供给来保障国土安全,荆湖需要资源投入来开发,只能江南、中原等物産丰饶的地方来持续提供资源来保证贫苦地区百姓的基本生活。
朝廷做好收入再分配,陕西这边才好琢磨怎麽补贴百姓。
是的,不能再叫贷款,得做成补贴的形式。
钱粮补贴容易做手脚的地方更多,这可比贷款难操作多了。
不管,他只负责出主意,奏折送到御前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之後具体怎麽操作让官家和相公们头疼去。
还有他的棉花,唉,他得种多少年才能凑够西军所有将士的棉甲棉被棉服啊?
苏大人看着地里的收成欲哭无泪,他知道西北的粮食産量低,但是他没想到能低到这个程度。
蔡大人是不是把城外最贫瘠的田分给他了?
蔡挺表示这是污蔑,西北各州的田地都是这样,不能因为农作物産量低就说他不给好田。
年轻人动动脑袋瓜好好想想,西北的田地要是和京东京西一样肥沃他们筹集军粮的时候至于那麽难吗?
衆人结伴回京,留下苏机宜继续对着贫瘠的土地悲不自胜。
後世的西北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了吗?怎麽解决的?能不能让他做个梦梦到啊?
苏大人很伤心,可是再伤心也不能让眼前贫瘠的土地变成沃野千里。
各路的军政长官都回京领赏,继任的官员还没到,京兆府各衙门按部就班的干活,没有顶头上司时不时下达的紧急任务感觉非常不错。
“老师老师,最新消息。”姚古带着他的最新消息兴冲冲跑过来,“蔡大人被任命为枢密副使,官家还派了个宰相来坐镇西北。”
苏景殊放下手里的活儿,“哪位相公?还有什麽消息?”
他本来以为带小孩会很麻烦,相处久了发现姚古在打探情报上完全可以当沈仲元来用。
大概这就是将门虎子的特色,西北各军明面上的消息都瞒不过他,那些不在明面上的消息也能打听出点消息。
“这是元帅的信,您看了就知道了。”小姚同学乐呵呵交上信件,“我没拆您的信,是我爹的信和元帅一起送回来的,我先把我爹给我的信拆了。”
他爹这次连升四级,从内殿承制直接跳到了文思副使,差遣也从巡检变成都监。
官家听说他爹是军中的神箭手,还特意让他爹在满朝文武面前表演了一下。
不愧是他爹,就是厉害。
苏景殊一边拆信一边调侃,“恭喜恭喜,以後出门也要尊称您一声姚衙内了。”
带“都”字的武将和不带“都”字的武将地位天差地别,老姚如今跻身大宋的高级将领之列,回来就可以申请把儿子送入国子监。
恭喜小姚同学如愿以偿,国子监欢迎你。
姚古:???
姚古脸色大变,“老师,您要把我逐出师门了吗?”
他犯了什麽错要把他赶去国子监?
老师来西北时间短不知道,国子监在他们西军子弟中的名声非常不好,他这麽老实的孩子过去肯定被欺负的天天晚上哭着喊爹喊娘,老师忍心让他去那种地方受罪吗?
苏景殊啧了一声,“要不是我知道国子监是什麽样就被你骗过去了。”
姚古哭天抢地,“读书人去的学堂和我们去的学堂不一样,老师您信我。”
武将之子都是恩荫进入国子监,虽然也有很多文臣子孙恩荫入学,但是文臣向来瞧不起武将,正儿八经考进去的学子也觉得他们不学无术,他们武将之子进入国子监走到哪儿都要被欺负的啊。
“好好好,行行行,你先放开。”苏景殊把抱着他大腿的熊孩子踹走,一目十行看完信件,表情逐渐慎重,“官家派韩绛韩相公以参知政事之尊为陕西宣抚使全面主持对西夏的用兵。”
参知政事兼昭文馆大学士,地位比老王还高。
姚古瞬间恢复正常,“是的是的,就是那位韩相公。”
苏景殊擡头,“但是,他带了两个宣抚判官,一个叫吕大防,一个叫范纯仁。”
姚古对前头那个不太熟悉,但是後面那个他知道,“范文正公之子?好事儿啊!”
西军子弟多蒙范文正公提拔教诲,如今范文正公之子到西北当差,他们肯定得把人照顾好了。
就按照老师初到京兆府的标准来就行。
“你先别激动。”苏景殊敲敲桌子,“韩相公支持新法,但是吕大防和范纯仁早几年都因为反对新法被贬,你真觉得他们到西北是好事?”
姚古倒吸一口凉气,攀着桌子挣紮道,“他们只是反对新法,应该不会让我们把抢到手的地盘还给西夏吧?”
苏景殊:……
“那倒不至于。”
姚古放松下来,“那没事了。”
只要不会让他们放弃到手的地盘,什麽新党旧党乱七八糟的党在他这里都能算好人。
哦,还不能瞧不起武将。
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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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纯仁入仕早,他是范仲淹的长子,进入朝堂後很快就继承了范仲淹留下的人脉关系。
范文正公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後已,范纯仁身为其子没有辱没家风,品行能力都为人称赞。
就是人太优秀了,所以当初他站出来反对青苗法的时候官家立刻把人外放到地方,生怕他和王安石各自拉起队伍互相攻讦忘了正事。
虽然最後也没挡住两拨大臣互骂,但是骂战的激烈程度尚在控制范围内。
苏景殊觉得就官家那谁跳的高就贬谁的架势,除了个别头铁的外也没人敢豁出去性命反对。
本朝不怎麽杀文臣,但是皇帝要杀你根本不用直接动刀子,只要贬的地方足够偏远,连官带家眷都能把命留在被贬的地方。
要是身体不够结实,可能在路上就会和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范大人几年前被贬出京,算算时间的确该挪地方了。
官家贬他没想要他的命,选的地方是离京城不远的河间府。
河间府知府,所有新法的推行都要经过他的手。
让一个反对新法的官员去主持地方新法要承担官员刻意阻挠的风险,偏偏范大人的人品做不出为了证明他是对的而为难百姓的事情,只能黑着脸努力让经过他手的新法不要变成害民之法。
不知道这几年在河间府推行新法的经历有没有让范大人改变主意,不改变主意也没什麽,大不了换到陕西继续黑脸办公。
安抚使是一路的最高军事长官,转运使是一路或者好几路的最高民政长官,宣抚使比较特殊,是战区才设置的最高统帅,职权尚在安抚使之上。
他这个安抚使司的机宜文字都能因为有推行新法的经验被拽去转运使司帮忙,范大人来了之後自然也逃不过借调的命运。
只要足够忙,就没有时间吵架。
范纯仁不用担心,就算政见不合也能和平共处,吕大防……
姚古紧张兮兮,“吕大人很危险?”
苏景殊摇头,“也不是危险,就是、嗯、可能不太好相处。”
姚古拉来个板凳坐下,“怎麽个不好相处法儿?”
“吕大人应该是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人。”苏景殊的表情略有些古怪,“这麽说吧,关中一带言《礼》学当推吕氏,就是吕大防吕大人家的那个吕。”
端庄稳重,严肃古板,放在学堂是最能唬人的老夫子,放在官场也没好哪儿去。
苏大人搓搓胳膊,“我二哥说过,有人去吕家做客,吕大人坐在那儿肃着脸一言不发能把客人给吓跑,他们私底下都叫吕大人铁蛤蜊。”
更可怕的是,这麽严肃的吕家人不是一个,吕大人兄弟五个都这样,他们私底下切磋学问用的都是《礼》。
姚古听着这形容有点耳熟,“该不会是京兆府蓝田那一大家子吧?”
苏景殊幽幽擡眸,“恭喜你,答对了。”
“嘶!”小姚同学战术後仰,庆幸他只是个平头老百姓没机会和宣抚判官打交道。
就说刚才怎麽觉得吕大防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横渠先生身边有三个弟子分别叫吕大忠、吕大钧和吕大临,几个名字放在一起一听就是兄弟。
苏景殊躺在椅背上,“原来你听过他们兄弟几个的名声。”
“刚才只顾得想范文正公之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姚古摸摸鼻子,继续庆幸他们家从不逼小辈读书。
蓝田吕家兄弟五人四人登科,吕大忠、吕大钧和吕大临兄弟三个跟在横渠先生身边学习,吕大防在外为官。
因为他们家这一辈过于优秀,平时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人家吕家xxxx”“吕家孩子都行你们xxxx”之类的说辞。
西北文风不盛,但是期望小辈考科举考出眉目来的人家不在少数。
苏景殊啧了一声,“别人家的孩子”出现一个已经能让普通孩子压力山大,一下子出来五个简直不给普通人留活路。
“元帅说他过了中秋再回京兆府,你爹什麽时候回?”
姚古咧嘴笑道,“应该再过三五天就到。”
他爹在京城无牵无挂,正事办完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估计到的比先一步收到任命诏书的宣抚使和转运使都早。
苏景殊缓缓心情,打开信再细细看一遍。
陕西四路的人事变动有点大,得好好看看有多少不好相处的人。
武将那边不用管,怎麽调动都调不到狄元帅头上,他身为元帅的秘书什麽时候都能在西军当螃蟹。
文臣也不用太担心,这时候被官家派过来的肯定于战局有益,不然官家也不会把人派到陕西。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他这是知道小韩相公和老王关系好,不知道的看到他带的两个宣抚判官还以为俩人有仇呢。
蔡大人此番回京进入枢密院,陕西转运使的位子就空了下来,狄元帅把其他衙门的人事调动说了个遍儿,怎麽把转运使司给漏了?
新任陕西转运使还没定下来?
搞不懂,等过几天姚将军回来问问。
“二郎。”
姚古还在琢磨他爹升官之後能涨多少俸禄,俸禄多了能不能多给他点零花钱,猛不丁听到他们家老师温声细气的喊“二郎”差点蹦起来。
怎怎怎怎怎怎怎麽了?
好端端的干嘛喊的这麽吓人?
苏老师收好信件,看着比他小好几岁的学生温声道,“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姚古鼓了鼓脸,垂头丧气的站起来,“没有。”
苏老师清清嗓子,“隔壁吕家五个孩子四子登科,老师不指望你和你哥都考中进士,能考上一个就行。”
姚古:???
人言否?
他哥都在战场上杀的七进七出了还考什麽进士?说来说去他们老姚家能指望上的还是他一个人啊!
刚还庆幸他不用被“吕家xxxx”蛊毒,转头无良老师就用上了,要不要这麽学以致用?
吕家兄弟几个的年龄都够当他爹了,把他们放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
小姚同学很郁闷,他本来就是借取信的机会跑出来的,本以为老师看到信後会把功课的事情忘掉,没想到忙活半天还是得回去写那些糟心的文章。
科举考试就不能光考贴经墨义吗?文章有什麽好写的?
他能默写会背诵就证明他会识字会写字,军中能写会读已经是很优秀的人才,何必连写文章也要考?
不如省下时间去隔壁和白大人学高深武功。
虽然战场上讲究一力降十会,但是白大人那种漂亮的打法也很吸引人,他也想潇洒的翻墙潇洒的上房潇洒的飞檐走壁。
有这个写文章的时间他轻功都学会了呜呜呜呜。
苏景殊摇摇头,将没有自制力的小姚同学赶回隔壁房间写作业,顺便去隔壁和白五爷说没事儿别老带这小子体验轻功。
武举考试的文化课已经很简单了,让这小子去考读书人的考试他得当场撞墙。
西夏求和失败安静的和鹌鹑一样生怕大宋有动作,吐蕃董毡部刚去西夏劫掠过又得了大宋的封赏也高兴的很,西北各州都忙着休养生息,看上去暂时不会再起战事。
所以狄大元帅才能陪乐平公主一起在京城过中秋。
姚兕回来的时间比姚古猜的晚了半个月,他不是一个人回的京兆府,而是和新任陕西转运使冯京同行。
冯大人的马车和西北的粗狂格格不入,出行时带的行李装满十几辆大车,长长的车队刚入城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苏景殊看着那点缀着金玉的车驾,大概知道狄元帅前些日子送来的信件中为什麽没有新任陕西转运使的消息了。
官家肯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派这人来!
冯京来之前已经派人准备好房宅,他行李多带的下人也多不方便住官舍,不过他钱多不怕找不到宅子住。
“许久不见,看来子安在京兆府待的挺开心。”
苏景殊讪讪笑笑,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
姚兕翻身下马,直接把带冯大人熟悉转运使司的活儿扔给苏景殊,他刚升官得去军营瞧瞧。
嘿,又是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们西北这次真是捅了状元窝了。
两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都在京兆府,西北的文运肯定能起来。
苏景殊目送姚将军走远,等冯京安排好家里便带他去转运使司衙门熟悉情况。
本朝为了防止结党营私明令禁止应试举子对主考官自称“门生”或者称主考官为“恩师”,但是当届考生对主考官和阅卷官肯定还是比其他官员亲近些。
他在司农寺时被安排去和小韩相公一起完善募役法就是因为小韩相公是他那一届的阅卷官,只要分歧不是太严重,看在曾经短暂的师生情上也能冷静下来好好说。
当然,派冯大人这个当年的主考官来陕西当转运使肯定不是因为他,他只是个小小的机宜文字,还没到影响官家调动转运使这等地方大员的程度。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派冯大人到陕西当转运使单纯是因为他会赚钱。
纠结的原因也很简单,冯大人太会赚钱。
寻常官员上任都是怎麽简单怎麽来,能不露富就不露富,就算炫耀也不会炫耀到把房宅车马都折腾成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样子。
冯大人不一样,他凭本事赚的钱就要光明正大的花。
不敢见人的钱财大部分来路不明,他冯当世的钱经得起查,既然经得起查凭什麽不让他光明正大的花?
就……
挺拉仇恨的。
还有就是,冯大人和老王的关系非常不好。
老王主持新法之前俩人的关系还可以,新法开始推行之後就不行了。
冯大人上疏万言说新法不可行老王在胡闹,老王当堂反驳说冯当世中邪了最好直接把人贬回家种田。
额……
这麽说吧,虽然老王因为新政和很多人闹翻,但是朝堂上闹翻之後私底下该怎麽相处还是怎麽相处。
只有冯大人这里,俩人见面不互怼几句都是对方昨天晚上没休息好脑子没反应过来。
而新法的推行在路这一级归转运使司管。
冯大人会赚钱,加分项。
冯大人反对新法,扣分项。
冯大人非常会赚钱,加分项。
冯大人非常反对新法,扣分项。
如今冯大人已经抵达京兆府,看来在官家心里还是搞钱更重要。
转运使司的情况很复杂,苏景殊不是转运司的官只能简单介绍一下衙门里的常驻官员,具体情况还得冯大人上任後自己熟悉。
冯京对这个新差事很满意,虽然王介甫老是和他过不去,但是官家觉得他有本事,不光没有把他贬出京还让他进了枢密院。
此番西北局势大好,先前被朝中群臣畏之如虎的地方在连番大胜後成了香饽饽,他若是在西北有所建树,过几年回京就有机会进入政事堂。
到时他和王介甫都是宰相,看看究竟会是谁贬谁。
“我没记错的话,子安应该是经略司的机宜文字。”冯京笑眯眯说道,“怎麽?陕西转运司人手不够用,还要从经略司借人帮忙?”
苏景殊心中叫苦不叠,面上还得维持应有的礼貌,“转运司的人手够用,下官只是偶尔过来帮忙。”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人肯定会问到新法。
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他说还不行吗!
苏大人扯扯嘴角露出笑容,直接带冯大人去他在转运司的办公处汇报工作。
转运司其他的工作他不清楚,新法相关的事情冯大人尽管问,答不上来算他输。
冯京:……
倒也不用这麽认真。
苏景殊将陕西路这大半年来的新法推行成果,或许不能称之为成果,应该说是教训,把陕西路这大半年来的新法推行教训一五一十讲给新任转运使听,说完之後破罐子破摔,“陕西土地贫瘠,百姓生活艰难,下官在新法上有些别的想法,过些天整理成册再交给大人。”
他知道问题很大,已经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了,求冯大人不要上来就一刀切。
小小苏:QAQ~
冯京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不讲道理,不用这麽紧张。”
臭小子就差直接说“想废黜新法就直接从我的屍体上踏过去”了,再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还能得了?
苏景殊眨眨眼,乐呵呵凑上去,“大人看到了,陕西四路都缺钱,大人有什麽好主意?”
“缺钱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人口,银钱自然会出现。”冯大人笑的危险,“小子,眼光放长远些,天下不只有大宋,大宋之外也不只有吐蕃、党项和契丹。”
干坐着发愁不会生财,边军消耗大没关系,大不了就招募人口以商养军。
苏景殊想了想,试探道,“河湟?”
和陕西挨边的要麽是西夏要麽是青唐吐蕃,西夏那边的招抚进行的缓慢且稳定,青唐吐蕃的招抚进行的、额、不动是不动动起来吓死人。
西夏举国来攻之前王韶曾去招降青唐地区势力最大的蕃部的俞龙珂,当时俞龙珂派了几个亲信随王韶一同回秦州,之後就再没动静。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王韶招抚失败时,俞龙珂忽然率领麾下部署十二万归顺大宋。
王韶自己都惊呆了。
他去俞龙珂的大本营的时候没想过能真的将人劝到率衆归顺大宋这个地步,最开始想的是能说动就说动说不动就算,能活着回秦州就算胜利。
万万没想到那个俞龙珂是包青天包大人的铁杆粉丝,这时候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实在对不起他们包大人铁面无私洁身自好赚来的名声,这才慢慢拉进关系。
喜欢包大人那就多说包大人,于是他就以包大人的名头打开局面分析利弊,务必让俞龙珂感受到他的真心。
包大人如今在坐镇开封府,番邦首领无缘面见,但若是愿意归顺大宋,身为归顺各部落的大首领可以进京面圣,到时候不光有机会见到包大人,还能和包大人同朝为官。
酒桌上的话听听就行,他都过去劝降了肯定是怎麽夸张怎麽说。
一番“推心置腹”之後俞龙珂只是派了几个亲信和他一起回秦州,当时的他觉得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青唐吐蕃内乱,西夏对那边也是招抚为主,很多不服董毡的部落首领都投靠西夏转过来打董毡,大有直接在前带路让党项人拿下河湟的架势。
吐蕃各部族之间关系恶劣,有给西夏带路的,也有宁肯举族投奔大宋也不肯让西夏占便宜的。
俞龙珂的部族占据盐井势头很大,渭源一带的吐蕃人和党项人都眼红不已,可惜对方十多万的部衆不是摆设,眼红也没办法。
他敢去和俞龙珂的大本营就是赌俞龙珂想背靠大宋这棵大树来威慑觊觎他族地的吐蕃部族和党项部族,最差的结果是说不到一块儿去把命留在那儿,最好的结果是让俞龙珂恢复对大宋的朝贡。
王子纯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让俞龙珂口头臣服,没想到俞龙珂那麽掏心窝子,纠结了小半年後直接表示要率领部属十二万余臣服大宋,还要亲自进京面见大宋皇帝。
所有人:啊?这也行?
之後没几天,京城传来最新消息。
俞龙珂追星成功,官家不光给他加封官爵,还直接给他赐了个包姓取名叫包顺,四舍五入就是和包大人成了一家人。
大部分番邦首领归顺後都会被赐赵姓,官家本来想给俞龙珂取名叫赵顺,但是俞龙珂强烈要求跟偶像包青天姓,于是最後就成了包顺。
苏景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那什麽,党项那边有追星族吗?给个机会行不行?
隐约记得书上写过他二哥在宋辽西夏都很有名,有段时间朝廷禁止传播他的诗文,民间百姓偷偷印本子也要收藏。
苏仙魅力无穷,只靠文采就能倾倒天下。
二哥努努力,到时候别管是西夏辽国还是其他什麽地方,哪边出个大粉儿他都能去劝降。
离谱,相当离谱。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脑洞再大的话本写手也写不出这麽炸裂的剧情。
以德服人,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以德服人。
最新消息传到京兆府,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反应都出奇的一致:他们也想要这个功劳?
再然後,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家夥都开始想法子找王韶当初写给官家的对策,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灵感也干一票大的。
御前奏对只有少数帝王亲信能参与,连京城的官员都不知道官家召见王韶到底说了什麽,远在西北的他们更没法知道。
不过经略河湟的法子不只王韶一个人提过,西北很多人都想过算不得什麽独创的见解,所有人都知道招抚青唐吐蕃好处大大的有,西夏那边也玩过联合青唐各部落的手段,结果呢,青唐吐蕃现在还是青唐吐蕃,那些番人根本没有定性,投降复叛对他们而言就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招抚番邦不容易,让番邦安心留在他们这边更不容易,但是不管怎麽说能招抚过来就是功劳,以後背叛那是以後的事情。
各州主官不赞同收复河湟他们赞同,别管招抚来的番邦能安生几年,只要能招抚就算他们的功劳,大不了就多花点功夫让他们没有叛逃的机会。
番邦叛逃无外乎就是正常需求无法满足或者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多,前者他们尽量满足,後者就派兵打服,反正总有解决的法子。
西北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官家都同意了接纳内附的番邦部落,那些持反对意见的地方大员不同意也没办法,他们现在照虎画猫能捡功劳的可能性很大。
骂就骂吧,为了功劳他们宁愿被骂。
战事结束後环庆路的官员大力培养人才去对面堡寨劝降就是因为眼馋王韶的功劳,沿边的西夏堡寨人口不多也没关系,苍蝇腿也是肉,他们不嫌弃人口少。
俞龙珂率部衆归附大宋之後沿边各部落跟风归附,大宋这边也有许多官员跟风招降,整一个双向奔赴。
冯大人的意思是支持王韶开拓河湟?也不太像啊。
王韶是老王举荐上来的,以冯大人和老王的关系他不捣乱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支持。
不是他信不过冯大人的官品,而是、好吧、他承认他就是觉得冯大人的官品没有范纯仁范大人靠得住。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谈,还是说冯大人离京之前已经和老王握手言和转为支持新政了?
冯京不知道臭小子脑子里在想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听他提到河湟冷笑一声,“青唐吐蕃已经不是全盛时期的青唐吐蕃,俞龙珂部占据古渭寨的盐井获益颇多不假,但是在十几万人口的消耗面前也不算什麽。”
大小部落的百姓都过的艰难,如今已经入秋,西北的冬天更是难熬。
都知道番邦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脾性,俞龙珂这时候归附大宋真的不是为了找个供应部民过冬的冤大头?
说他多疑也好说他冷血也罢,反正他不相信拥有十几万部民的大首领会因为崇拜某个人而举族归附。
包大人又不是这两年才有的青天之名,想归附的话早归附了,还用等到现在?
呵。
苏景殊摸摸鼻子,“来都来了,吃饱喝足就拍拍屁股走人未免有点不礼貌。”
十几万人的大部落动起来也怪费劲儿的,就努努力让他们有来无回呗。
将番邦部衆打散编入边地各军,有事儿没事儿去找他们谈谈理想,要是这样还能让他们想叛变就叛变只能说大宋的官没本事。
提到人口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河湟,看冯大人的意思也不像支持王韶的样子,所以到底是什麽好法子?
冯京恢复笑眯眯的模样,“山人自有妙计。”
他还没想好具体要怎麽操作,先让这小子猜猜,苏三元的机灵满朝皆知,没准儿就琢磨出更妙的主意。
苏景殊不明所以,分开之後也没想出来冯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直到回家打开地图看到青唐吐蕃和西夏的地盘之外是什麽地方才恍然大悟。
大宋之外除了吐蕃、党项、契丹还有更多的不和大宋接壤的部族,西夏再往西是回鹘人的地盘。
西州回鹘不是铁板一块,那边有高昌回鹘、龟兹回鹘、甘州回鹘等大大小小的族群。
唐时甘州回鹘建立政权统领河西各回鹘部落,之後河西走廊就一直是他们的地盘,直到前些年党项人崛起,两边打了大半个世纪才分出胜负。
分出胜负也不是正儿八经打出来的结果,而是靠偷袭。
当年甘州回鹘和吐蕃六谷部联合抵御西夏,西夏数次进攻都没讨到好处,不料辽国这时候忽然插一脚也要争夺河西走廊。
真宗大中祥符三年,辽军攻破肃州。
仁宗天圣六年,辽军又攻打甘州。
虽说最後围城四个月也没能攻破,但是西夏李元昊却趁辽军退走的时候大军压境攻破甘州。
甘州回鹘一部分逃往葱岭以西,一部分归附大宋,一部分被党项人俘虏,还有一部分退向西南和沙洲、瓜州的回鹘人汇合。
看那边如今的势力划分,沙洲、瓜州乃至玉门关都在党项人的掌控之中,可见回鹘人後来又被打的逃往更远的地方。
外逃不代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甘州回鹘和原本生活在沙洲、瓜州的那些部落组成了现在的黄头回鹘,因为黄头回鹘随时都可能反攻,西夏不得不派出大量兵力常驻瓜、沙二州。
唐朝时的回鹘政权一直尊中原王朝为舅并不断遣使进贡,如今进贡的频率变低,但是态度也一直很友好。
毕竟居住在瓜州、沙州的汉人不在少数,想统治那边必须和汉人政权打好关系,中原的生産力别的地方比不上,经济上互通有无也是有利无害。
西夏已经不是李元昊在位时的西夏,回鹘人到汉地经商也绕不开河西走廊,所以……
——大兄弟,合作吗?
苍蝇搓手.jpg
苏景殊看着舆图上鸡屁股的位置两眼放光,自觉已经接受到冯大人的暗示。
大宋从开国到现在武力值都不太够看,所以严格控制民间武器流动,私自往周边部落贩卖武器是死罪,谁来说情都不好使的那种。
不过回鹘部落是个例外。
当年甘州回鹘和吐蕃六谷部联合抵御西夏入侵,真宗皇帝就破例赐给他们许多武器来增强实力。
他们和甘州回鹘的残部合作拿回河西走廊不是离经叛道,而是遵循祖宗之法走真宗皇帝的老路,就算放到朝堂上让大臣商量也没人能反驳。
拿回河西走廊後地盘归大宋还是归黄头回鹘到时候再凭实力说话,不管最终谁来掌控,只要不是党项人就都能接受。
至于到时候回鹘人能不能从大宋手上把河西走廊抢走,那就各凭本事了。
多线开战对大宋而言尚且难以支撑,西夏的家底没大宋厚实,即便辽国不动弹,同时和大宋、回鹘以及吐蕃三方起冲突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唃厮啰在位前期将青唐城打造成铜墙铁壁,後来内乱又将都城迁到更远的历精城,虽然後来又统一了青唐吐蕃,但是重心依旧在历精城没有迁回来。
靠妻子母家起家就这点不好,就算是唃厮啰也没法彻底摆脱来自外戚的干扰。
继任的董毡是历精城乔氏所生,天生便亲近乔氏一方,继位後也更乐意以历精城为都城,奈何青唐城被建设的太好位置也更好,他两边都舍不得,索性两座城都当都城来用。
听说汉人有四个都城,契丹人有五个都城,他们吐蕃有两个都城多正常。
虽然他手下的部落只是吐蕃部落中很少的一部分,但是他有赞普的血统,将来未必不能重现吐蕃帝国的荣光,只是现在要韬光养晦积攒力量。
重现吐蕃帝国荣光第一步,把他爹当年的势力都拿到手。
对于董毡的远大目标,苏景殊只想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唐末五代纷乱,吐蕃也四分五裂,青藏高原在短短几十年间已经退回松赞干布之前那种各自为政的时代,他想恢复吐蕃帝国的荣光……
唔,估计也只能想想。
而且西夏的自我定位和大部分人认为的不太一样,虽然党项人经常到大宋边境劫掠,但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出来他们其实更像中亚那些国家。
——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精兵,然後长驱南牧。
反正没有种地发家这个打算。
看党项人近百年来的战事,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先打通河西走廊然後拿下河湟,然後再夺取关中进而图谋中原。
图谋中原不是为了种地,而是为了放牧,和蒙古人打下中原後的做法差不多。
大概所有的游牧民族看到中原的良田第一反应都是种上牧草放牧,天大地大放牧最大,需要粮食就去抢,至于去哪儿抢……
只要打下的地盘足够大,总能找到种地为生的邻居。
党项人要打通河西走廊控制商道,只要西域的货物只能经过他们的地盘才能卖到中原,他们光靠收过路费就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就像现在这样,虽然西夏百姓被压榨到挤不出丁点油水,但是上头的大贵族依旧能穷奢极欲挥金如土。
要打通河西走廊,就必须打败当地的回鹘人。
回鹘人从唐时就占据河西走廊,不会把世代居住的土地拱手让人,于是就是不停的打。
西夏从李继业那一辈就开始和回鹘人打仗,一直到三十年前才彻底拿下瓜、沙、肃三个州掌控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那麽重要,回鹘人真的甘心看着党项人赚的盆满钵满而他们只能交过路费?
第233章
*
三十六计第二十三计——远交近攻。
法子老套但好用,而且是明晃晃的阳谋,青唐吐蕃用过、西夏用过、辽国用过、大宋自然也用过。
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是他们汉人琢磨出来的东西,汉人用烂了都没关系。
苏景殊激动不已,冯大人不愧是朝中最会赚钱的人,目光就是比一般人长远。
寻常人能想到吸引商人来经营边疆已经很不错了,冯大人不一样,他能想到更远的回鹘人。
回鹘的地盘和大宋不接壤,这些年西夏势大,来自回鹘各部的进贡也时有时无,连朝中官员有时候都能忘记世上还有回鹘人的国家。
不愧是冯大人,就是厉害!
苏景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趁天还没黑连忙去冯京府上拜访。
冯大人今天刚到京兆府,身为京兆府的官员傍晚上门送乔迁礼也不算太违和。
厨房外正准备喊他们家老师吃饭的姚古:???
不是!老师!那是咱家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的烤全羊!
谁家乔迁礼送刚做好的晚饭啊?!
小小苏大人已经听不见身後的声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联合回鹘打西夏个措手不及。
冯京:……
他说什麽来着,新脑子就是好使。
“子安。”冯大人听完最新一轮的远交近攻计划,险而又险的压下抢小年轻功劳的想法,“我之前的意思是,可以招揽那些来大宋境内经商的西域商贾,想办法让各地商贾在边地置办産业,只要人口数量上来,之後便能以商养军。”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通往西域的商路如今被西夏控制,西域的商人想来大宋要麽掏天价过路费要麽绕远路,联合回鹘将西夏赶出河西走廊,之後就能吸引来更多的异域商贾,没毛病。”
因为所以如此这般,总之就是,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
冯京愣了又愣。
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苏景殊继续,“大人,您只说这法子能不能行吧。”
“能行是能行,就是……”冯京下意识顺着往下说,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这小子是故意引着他说“计划可行”。
见鬼的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两件事情绝对不一样。
小小苏大人矜持的笑笑,适时送上他的“贿赂”——一碟片好的烤羊肉。
冯京要被气笑了,“谁给你这麽大的胆子?”
连他都敢糊弄,不知道他冯当世是个睚眦必报的恶人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苏景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学生一见大人就觉得亲切,想必大人见学生也一样。”
冯京:……
套近乎是吧?他是那麽好套近乎的人吗?
再然後,苏大人就被凶神恶煞的冯家护院丢了出去。
和他一起被丢出来的还有他带来的烤羊肉。
片好的烤羊肉。
因为馋烤全羊一路跟到冯家的姚古:嘶!
他说什麽来着,哪儿有拿自家晚饭当礼物送人的?
话说冯大人家的护院还挺讲究,丢出来的烤肉连摆盘都没散。
好学生小姚同学连忙凑过去,“老师老师,什麽情况?”
苏景殊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没事,先回家吃饭。”
冯大人把他丢出来之前说计划可不可行要看他表现,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他能交出个完整的策划这事儿就能试着去做。
王子纯!搞大事的机会来啦!
姚古小心端着烤羊肉忧心忡忡跟在後面,感觉他们家老师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
正常人上门做客被赶出来都是恼羞成怒,不正常的人上门做客被赶出来……
就是他们家老师这样。
唉,大人的世界他不懂。
小姚同学唉声叹气的吃完大餐,唉声叹气的看着他们家老师兴冲冲跑去隔壁找白玉堂,唉声叹气的觉得他得抽空去见见他爹。
老爹和冯大人同行半个月,应该已经摸清了冯大人的脾性。
考官和学生之间的师生情还是不如他们这种正经拜师拜出来的靠得住,三元何必为难三元,好歹给他们家老师留点面子。
姚古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麽,但是他由衷的替他们家老师担心。
苏景殊行动力超强,有想法之後一会儿都等不了,这次的计划只需要用到六扇门,其他衙门可有可无,不会麻烦其他衙门的同僚冯大人还有什麽不答应的理由?
冯京:盯.jpg
离京之前官家召他进宫推心置腹说了大半天,真的不是怕他到京兆府後立刻撂担子不干吗?
同样都是人,这小子哪儿来那麽多鬼主意?
关键还不是胡说八道。
冯大人看完送到手中的策划,默默从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变成悄咪咪的松个手帮点忙。
需要帮忙的不是永兴军路经略司苏机宜,而是秦凤路经略司王机宜。
同样是一路机宜,俩人处境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摇头.jpg
搞事计划在京兆府得到冯转运使的认可,送到京城後官家也让苏机宜放手去做。
经略司的一把手狄青不在,苏景殊直接和转运司的一把手冯京请了两个月的假拖着白玉堂去秦州找王韶面谈,直到入冬才回京兆府。
看俩人的反应,计划似乎进行的很顺利。
*
青唐城连接河西走廊,唃厮啰一统吐蕃各部後为了专心和西夏打擂台以臣服大宋为代价换来保顺河西军节度使的册封,并和大宋展开茶马互市。
大宋的生産力在这个年代自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商贾逐利,有大宋商人往来的地方会聚集越来越多的其他商人,青唐吐蕃就这麽在唃厮啰的经营下发展成了人口过百万的大邦。
即便後来青唐吐蕃内乱,唃厮啰将他的权力中心挪到了更远的历精城,青唐城也依旧是各地商贾来往交易的重要选择。
原因无他,那儿交通最方便。
冬日大雪封路,大多商队都会在城池里修整采购,等来年开春化消路通再带上满满的货物啓程或者返程,鲜少有商队会选择这个时候上路。
青唐城主城,一队正在找客店的商队刚进城就吸引了整条街的注意。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天,敢在这时候在外奔波的商队可不多,没看错的话那商队首领还是汉人,什麽货值得向来谨慎的汉商冒那麽大的险?
商贾之间消息流通非常快,不等新来的商队在客店安置好,一队汉商冒雪进城的消息就迅速传开。
有好东西,肯定有好东西。
这几年吐蕃西夏都不太平,商队不带上往常两倍的护卫都不敢出门。
冬天不光野兽没吃没喝,贫穷的小部落也缺衣少食,要是倒霉催的碰上大部落不做人劫掠商队,大概率连命都会丢在经商的路上。
正常情况下只要他们老实交税,各国朝廷都不会难为过往商队,但是西夏败仗打多了开始发疯竟然派军队堵在商道上大肆劫掠。
那可是河西走廊!几乎所有西域来的商队都要路过的河西走廊!
好歹是个存在了几十年的政权,派军队劫掠商队也不嫌丢人。
来往的商人很生气,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商队的护卫根本不是精锐骑兵的对手,遇到兵匪能保住性命都是运气好,逃出生天後也只能放几句狠话。
他们商人是没啥势力,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後没有外地商队到西夏境内经商也别後悔。
莫贺达干是来自西州回鹘的商人,他在都城高昌城小有资産,家中财産足以让妻小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他热爱经商赚钱的感觉,所以一直亲自带领商队往返于高昌和宋国的榷场。
他们那边的自个儿管自个儿叫十姓回鹘国,不过汉人这边分不清他们回鹘内部的关系,又因为他们的国土为唐时的西州,所以都统称为西州回鹘。
从高昌城到宋国的榷场要经过西夏,回鹘商人一般都是从沙洲进入党项人的领土,然後经过甘州、肃州,之後才抵达汉地开始交易。
到汉地之後可以交易的地方就多了,可以去秦州、河州的榷场,也可以再往东走去绥德军的绥德榷场,要是实在不想让中间商赚差价,也可以直接一口气走到宋国的都城东京。
东京好啊,人傻钱多还好忽悠,只要货物品质好什麽东西能卖出去,要是运气足够好,十金的货甚至能卖到十万金的价格。
汉地的丝绸茶叶在他们家乡非常抢手,回程再带上一车队的汉地特産,一来一回就能赚到普通人想象不到的钱。
组织商队很赚钱,赚钱的同时风险也很大,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货全部埋骨他乡。
十支商队同时出发,最後能全须全尾回家的能有一支都是好的。
莫贺达干是个幸运的商人,年轻时走南闯北攒下不少家産,之後搭上身家性命到宋国榷场交易,然後运气极好大赚了一笔。
人总是贪心的,他以为成功一次就会成功第二次,可是他以为的并不是现实,眼看着商队马上能离开夏国的领土,他的货物却被那些党项士兵给抢的干干净净。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活着。
但是对他这种跨国商人来说,货物全都被抢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
可他还不能死,商队的幸存者还等着他一起回高昌城。
失败只是暂时的,只要能回到高昌城,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货物已经被抢光了,党项人的官府只会偏袒党项人,这时候再去汉地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先离开夏国的领土再想办法回高昌。
他们被劫掠的地方不远离青唐城不远,虽然货物被抢的一干二净,但是随身还带了些昂贵的饰品可以换钱,毕竟商队被劫掠的几率很高,身为商队的主人总得多做几手准备。
优秀的商人无论遇到什麽样的困境都能振作起来,先在青唐城修整一冬,顺便宣传宣传党项人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商队的事迹,然後再想办法回家。
吐蕃人和党项人本就针锋相对,经过他半个冬天不遗余力的宣传,所有来过青唐城的商队都开始琢磨要不要把接下来要走的路线换一下。
不换吧,党项人已经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愿意维持。
换吧,河西走廊大部分都在党项人的控制之下,想换也没得换。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祖辈经商只需要担心被马匪劫掠,到他们可好,之前是路过就要交重税,现在是直接明抢,汉人为什麽不能努努力把西夏灭掉?
吐蕃人有本事吐蕃人灭掉也行,好歹给他们这些商贾留条活路。
商人都是能说会道之辈,莫贺达干在青唐城修整了一个多月,消息已经灵通到和本地商人不相上下,汉人商队刚进城安顿下来他就已经收拾好溜达过去了。
青唐城人口衆多,平时来来往往的商贾也很多,但是那是在天气合适的时候,如今外头的路已经被大雪封的差不多,连百姓都不经常出门,这时候过来的商队要麽是刚入行的二愣子要麽有要紧事。
怎麽着?汉人派商贾到青唐城打先锋来了?
唃厮啰病逝还不到半年,青唐吐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木征率部投靠党项,俞龙珂率部迁居汉地,跟风迁移的小部落数不胜数,听说新任赞普董毡无法服衆天天都焦头烂额。
要不是急于树立,他也不会看到西夏後方空虚就率大军过去劫掠。
不管什麽时候,发钱都是提高忠诚度的好法子。
汉人明显对河西走廊有想法,就是不知道这支商队到底是正经商队还是僞装成商队的暗探。
城里的吐蕃人什麽反应?会把他们赶出去吗?
不确定,先去探探。
莫贺达干觉得城里的主事人应该不在意商队的目的,或者是没精力去细究汉人商队来青唐城到底是为了什麽,要是怀疑的话这支商队根本就没法进城。
青唐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城池十来座,都是前任赞普唃厮啰刚结束傀儡生涯时修建的,可以说是城池也可以说是堡垒,唃厮啰甚至靠这些堡垒耗退过党项李元昊的进攻。
这边本就各族混居,能发展起来也有汉人的功劳,怎麽说也是个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城,应该没空关注每一支商队。
来自西州回鹘的倒霉商人来到汉人商队落脚的客店,看到被一群熟人围起来的汉商立刻凑上前去。
汉话说的蹩脚没关系,他的热情足以弥补语言上的不足。
——汉家的朋友你们好哇~
语言不通是经商大忌,经常出远门的商人都会说好几种语言,汉话没法交流就换别的,多换几种总能找到能顺利交流的语言。
来自汉家的商队成员乐呵呵和凑上来的番邦商贾交换信息,这条商路走了那麽多年,怎麽和这些番邦商人打交道他们都门清。
商队首领叫刘安,是西北一带出了名的大商。
商贾逐利,但也有更高的追求,他大冬天的从秦州跑来青唐城当然不是单纯为了生意。
听说党项人开始明目张胆的劫掠商贾了,让他来看看到底是哪个倒霉蛋。
莫贺达干:???
怎麽忽然感觉背後凉凉的?
不管怎麽说,商贾们凑到一起气氛还是很快活络了起来。
西北一带的商人活动范围不算太广,他们在边关做粮食买卖,在淮南做官盐生意,到江浙买卖丝绸布匹,在陇青藏则是做茶叶生意。
有时候跑的远了会去南洋转转,不过很少会往更远的西域那边去。
西域不归大宋管,虽然那边的政权也接受大宋的册封,三五不时也会到京城进贡,但是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地盘。
跑太远风险太高,他们不和异域商人抢生意。
西北的商贾大多围着大宋、西夏、吐蕃这三个政权的交界处打转,番邦商贾大多不会深入中原,而是在西域和中原之间奔波,两个群体之间有竞争但不大。
商人讲究和气生财,就算有竞争也不会针锋相对,一群人凑到一起很快就能打开话题。
倒霉的莫贺达干喝了口奶酒,第不知道多少回在熟悉或者陌生的商人朋友们面前痛骂党项人不讲道义,“那些拦路抢劫的党项士兵甚至连僞装都不屑于僞装,穿着盔甲就抢走了我们的货物。文殊菩萨在上,他们会遭报应的!”
商贾到哪儿都要交过路费,夏国的过路费本就比别的地方更高,每次路过还要尽量把车队里的好东西都藏起来,否则就有可能被检查货物的党项人硬抢过去。
可是以前再怎麽欺压克扣也还是会给他们留点东西,现在可好,他们一点都不给留全部都要抢走!
他损失了所有的货物,损失了十几个商队的护卫,损失了一直追随他的管家和家丁,损失惨重啊!
刘安听的摇头不已,“太上老君在上,他们会遭报应的。”
旁边那些已经听过很多遍的商贾再听一遍也还是胆战心惊,党项人能抢第一次就能抢第二次,谁都不敢保证下一次被抢的不是他们。
所以来自汉地的朋友,汉人有收复河西走廊的想法吗?
番邦商人们不着痕迹的打听消息,他们是商贾,经商需要稳定的环境,商道不能被党项人的霸道行径给堵上。
最近许多吐蕃部落都去投奔汉地官府,看样子有拿下河湟地区的架势,如果真的要打仗,他们也好计划接下来几年主要采买什麽。
在家待着是肯定不可能的,战乱的时候危险,危险也意味着利润高,习惯了高收益再让他们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实在有些难为人。
——朋友,给个准话,接下来会打起来吗?
刘安笑眯眯的讲话题转移走,军机要务他自己都不清楚,就让这些番邦商人猜去吧。
不过西夏那边直接派军队劫掠过往商旅他是真的没想到,看来党项人已经快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总不能是军队里的贪官为了私利肆意劫掠。
党项人虽然不懂礼数,但也没到看上什麽就明抢的程度。
要麽是上头的大贵族在撕破脸之前最後捞一笔,要麽是西夏朝廷发不下来军饷惹得军中将士开始劫掠商队。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他们大宋而言都是好事。
可惜西夏那边的活儿被别人抢走了,他的任务目标是青唐城里的番邦商人。
咳咳,来自番邦的朋友们,他冒雪来到青唐城和政局无关,而是单纯的做生意。
第一次见面不能谈太多,刘安和番邦商人们互相套话,心里已经选出哪些能继续交往哪些不能继续交往。
大冷天的没啥要紧事,商人们不愿意冒险出城,大多留在城里筛选接下来要带的货物,顺便趁冬天将带来的货物卖出去。
丝绸茶叶永远不会滞销,来自汉地的商队很快把带来的货物卖光,然後开始在青唐城采买货物。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刘安对城里的番邦商人也了解的差不多了。
很好,开始办正事。
天气越来越冷,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青唐城里好些商队主人都接到了来自汉地商队的宴席邀请函,设宴肯定要有目的,大概率是要和他们谈生意,收到邀请函的番邦商人们都如约到访。
哦豁,人还挺多,看来是大生意。
宴席之上,莫贺达干有些迟疑,别的商贾受邀也就算了,他的货物已经被抢的一干二净,汉地商人请他过来干什麽?
经商起起落落很正常,商人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平时交往看似亲如兄弟,一旦谈及钱财立刻就是另一副模样。
他原本想着在青唐城赊些货物,可惜就算是之前合作过的商队也不肯赊账。
钱财到手才安心,商路上不光有马匪还有比马匪更凶残的军队,上次被抢能留条小命,下次被抢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赊账和强抢也没什麽区别,是他他也不干。
他穷的只剩下回高昌城的盘缠,这个汉地来的商人请他过来干什麽?
席上推杯交盏,气氛很快热闹起来,刘安也没想藏着掖着,等舞女结束表演便举杯说道,“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有点小生意想商量,不管生意成不成,还请诸位不要泄露消息。”
大家都是商人,官府那边有点关系好办事,但也不能掺和太深,官商有官商的路子他们有他们的路子,掺和太深和官商有什麽区别?
西北最近不太平,他通过这样那样的手段得到消息,秦凤路那边要在新接手的地盘屯田,最近归附宋室的番邦部落太多,大宋那边已经控制了好些的新地盘。
旁边的番邦商人啧了一声,“汉人在边州屯田是老规矩,几十年前就这麽干,现在要在新接收的地盘屯田有什麽奇怪的?”
狡猾的汉商,想骗他们可没那麽容易。
规矩他们都懂,买卖不成仁义在,生意做不成也不会出门乱说。
不过今儿来了那麽多人,这位狡猾的汉商嘴上说着要保密,实际上怕是巴不得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刘安笑吟吟看过去,“屯田不新鲜,不过我听说接下来要种的是棉和胡瓜。”
旁边人愣了愣,“不种粮食?”
边地粮价高,放着良田不种粮食却去种天竺和西域的作物,汉人官员没病吧?
狡猾的汉商眨眨眼睛,终于说出他的用意,“诸位,青唐城这边西域和天竺的商人没有高昌城多,我的商队去不了那麽远,如果有能获取种子的朋友愿意帮忙,价钱好商量。”
高昌城是西州回鹘的都城,在场的回鹘商人都来了兴致,“能出什麽价?”
“以物易物。”刘安压低声音,“在下有渠道购买铁器。当然,这东西数量肯定有限,数量多了官府那边没法交代。”
莫贺达干眼睛一亮,“只要是种子就行?”
真正的良种不可外传,寻常种子却可以,如果能在这里接到大生意,就算货物被抢他也能攒够东山再起的资本。
盐铁茶酒都是禁榷货物,别的货物想法子能趁不打仗的时候从官府那儿买来经营资格,铁器的却是不管什麽时候都不准民间自行交易的危险货物,想买卖只能去黑市。
都叫黑市了价格肯定更高,货物质量也没有保障。
如果能从汉商手里买到铁器,之後贩卖到别的地方就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莫贺达干心跳加速,数量少没关系,中原有句话叫物以稀为贵,东西越少价格越高,他们这些商人最喜欢干的就是囤积居奇。
铁器融了之後可以铸兵器,虽然别地儿都没有中原的铸造技术,但是朝廷也不会给出太多份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知道外头会不会忽然冒出个天才工匠琢磨出冶炼铸造的好法子。
就拿铁锅来说,竈间的东西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党项人劫掠汉地村落都紧着锅抢。
谁能抢到一口锅接下来能炫耀半年,可见这东西在外面有多紧俏。
请问铁器的数量不多是多少?够他们分吗?
要他们说中原的朝廷就是太谨慎,冶炼技术只有他们有,别地儿拿了铁锅能有什麽用,就算融了重铸又能铸多少刀剑?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莫贺达干激动不已,他是高昌城本地人,在高昌城有足够多的人脉,这笔生意必须拿下。
他的货物已经被抢光,回高昌城的路上不用担心被抢,其他商队要运货速度慢,就算他们同时出发也没人比他更快回到高昌城。
别忘了,夏国境内还有一群穿着盔甲的强盗在等着他们。
——尊贵的汉家朋友,选我选我选我~
莫贺达干热情的展开竞争,虽然他现在落魄,但是只要回到高昌城,他就能摇身变成最好的合作夥伴。
宴会的主人早已选好合作者,他举行宴会不是为了选人,而是为了让更多人顺理成章知道大宋在秦凤路的新政策。
刘安不着痕迹的挺起胸膛,朝廷要经营边地离不开走南闯北的商人,他们这些被选出来的大商用处大着呢。
商队进入西夏境内会被劫掠的事情他已经和大宋的官府打过招呼,虽然夏国的军队不听大宋官府的号令,但是这事儿也不是没法解决。
大宋前两年新成立了个衙门叫六扇门,这个六扇门衙门专管江湖中事,每天都在发愁怎麽管理那些不服管教的江湖人。
毕竟大宋境内没有那麽多危险,正常的运输货物有镖局就够了,江湖人连朝廷都不怎麽管得住,商贾之家更没法和他们讲道理。
他把消息传回大宋之後,官府衙门说他们会安排部分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到秦州来,只要花点小钱钱就可以让他们随行护送。
大宋官府来做保,都是身家清白人品好的好手,只有一点要求,任务结束後得让他们回到大宋,不能雇佣一次就把人家後半辈子都买下来。
花钱也不行,人家自己同意也不行,大宋不支持人口买卖。
番邦商人们:!!!
“尊贵的汉家朋友,你是说,汉地有能飞天遁地的护卫供我们挑选?”
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那些神奇的江湖人有多厉害,不少大商家里都养着江湖人,可惜花销太大,一般人家养不起。
雇佣江湖人风险太大,商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那些江湖人却有固定的活动范围,光拿钱不办事的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次数多了谁还敢再雇那些不讲信用的家夥?
有中原朝廷来当保人就不一样了,其他地方的人不讲信用,中原人绝对讲信用。
一纸合约就能让中原人年年往契丹那边送岁币,还连送几十年都不反悔,除了中原还上哪儿找这麽心善还讲信用的冤大头?
六扇门是吧?记住了记住了,出发前就派人去秦州雇人。
他们见过能以一当百的江湖高手,党项士兵再厉害也都是普通人,只要护卫足够厉害,他们就能平安穿过夏国的领土。
等他们平安回到他们的国家,之後就是朝廷之间的交涉。
回鹘商人想着回国告状,吐蕃商人却没法告,他们青唐吐蕃现在自顾不暇,要麽投奔西夏要麽投奔大宋,总之没几个安生的。
新任赞普的能力远不如他的父亲唃厮啰,照这个趋势下去,这块地方迟早得被党项和汉人瓜分。
党项人不讲信用,不知道汉地那边对归附的番邦怎麽样,回头去那边打听打听,待遇好的话他们也带着部落迁过去。
能张罗起商队的都不是一般人,今天受邀前来的不少都是小部落的首领。
汉人想拉拢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头的大贵族怎麽选择和他们没关系,大贵族吃的再饱也不会分给他们一个铜板。
对他们这些在战争中没有自保之力的小部落来说,哪儿安稳他们就去哪儿。
党项的上一任狼主御下有方,青唐这边不少部落都被他招抚过去,听说过去後过的挺好。
不过不知道咋回事儿那个狼主被手下的将领给杀了,现在的狼主年龄小,掌权的那个女人心狠手辣,对夏国境内所有的非党项人都凶残的不得了。
明明是个汉人,却比党项人还党项人。
这几年夏国那边陆陆续续有小部落迁回来,现在又出了党项士兵光明正大劫掠商队这档子事儿,今後除了那些大贵族怕是没几个再敢去那边。
连士兵都能明目张胆的劫掠外国商队,党项内部乱成什麽样子可想而知。
在宴席主人不着痕迹的引导下,席间氛围更加热闹。
经常混迹这种场合的都是些千杯不醉的老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如果这位来自汉地的朋友能从汉人官府那里打听到最新消息的话,他们多亲近亲近也不是不行。
要是这位来自汉地的朋友直接就是官府派来的人那就更好了,他们亲近的理由就又多了一条。
可惜狡猾的汉商不会承认身份,他们也没法分辨真假。
经商有风险,合作需谨慎,生意场上假装能和汉地朝廷联络上的骗子太多,多被骗几次就知道谨慎了。
刘安混迹商场几十年,对这些番邦商人的性情也很了解。
商人之间什麽话都不能说太死,真真假假混着来才合适。
宋辽之间自从澶渊之盟後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宋夏之间却是大小战争没停过,榷场的经营受政局影响,所以宋夏边境的榷场规模远远不如宋辽边境。
这些年西夏屡屡犯边,各州榷场也是关的时间比开的长。
榷场能经营的东西少,黑市能经营的东西就多。
朝廷禁止交易是朝廷的事,边民总要生活,黑市上最常见的是用粮食交换牛羊肉和青白盐,其他的铜铁马匹交易就不是一般百姓能掺和的了。
汉人家底厚实不在意榷场那点儿收入,党项人不行,一旦交易中断他们连粮食都不够吃,不然朝廷也没法用榷场来拿捏他们。
西夏朝廷和民间都热衷于从黑市采买货物,尤其是西夏朝廷,恨不得把明面上见不到的铜铁粮食全部买回去。
没办法,他们的粮食不够吃,也没有矿山和冶炼技术来打造兵器,想要装备就只能靠采买。
大宋这边没有足够的马场,战马的缺口一直很大,西夏和辽国一样都严禁贩卖马匹,算是在另一方面拿捏了大宋。
西夏朝廷鼓励走私,大宋这边在马匹买卖上也多呈不让,只要有门路采买马匹,钱财不够可以找朝廷要,最後不光能报销还有奖赏。
不过民间走私会影响榷场的经营,榷场的开关由京城决定,西北这边主管榷场的官员却都想开张赚钱,利益有冲突就导致部分官员鼓励走私部分官员打击走私。
以前是两派官员争锋,哪派占上风政策就按照哪派来。
这两年官家不光禁了榷场还严打黑市的交易,西北各州的百姓有朝廷兜底大部分生活用品都能买到,朝廷经常派人到地方询问缺什麽东西,隔几个月还会派商队将缺口太大的货物运到西北各州。
百姓能在市面上买东西不会非得去黑市,商人被官府敲打过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只能苦了西夏那边的普通百姓。
大宋百姓有朝廷给兜底,他们党项人的朝廷可没法给他们兜底。
且等着吧,西北这边早晚还是他们汉家的天下。
刘安是个有追求的商人,人活一世总得干点能青史留名的大事,考科举考不出头经商再出不了头还能得了?
青唐城会归附的!西夏会灭掉的!河西走廊会拿回来的!
番邦的商人朋友们别着急,只要活的时间足够长,什麽都会有的!
第234章
*
王韶最近很快乐,比俞龙珂率领十余万部衆前来归附时还要快乐。
西北官场上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和京城相比毫不逊色,他是被官家派来主持开拓河湟事宜的官不假,但是秦凤路的一把手李师中不赞同开拓河湟,他有再多想法也白搭。
在蔡大人手下办事和在李大人手下办事完全不一样,当官那麽久,他头一次感受到什麽叫举步维艰。
就说这次招抚俞龙珂部,如果不是官家和王相公态度强硬,可能即便俞龙珂愿意归附朝廷也不会接受。
京城具体吵成什麽情况他不太清楚,俞龙珂进京事宜不归他管,他也没一同回京,只听说那些反对招抚策略的朝臣甚至将接纳俞龙珂部和战国时赵国接纳上党相提并论。
战国时赵国接纳上党为亡国埋下祸根,大宋接纳俞龙珂部也有亡国的风险?
王机宜只觉得荒谬。
在那些人眼里,大宋最好和周边政权相安无事,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现在的地盘已经足够,何必再行名为招抚实为扩张地盘险兆?
他再三表示能让归附的番邦不闹事,朝臣就算信不过他好歹给他个尝试的机会。
然而他的话没用,反对招抚策略的朝臣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放下成见。
朝堂上有官家和王相公压制反对的声音,西北只能靠他自己。
他得证明他有本事让归附的番邦部落不会反叛,然後才能说服西北各州的主官配合他的策略。
幸运的是他不是孤军奋战,还有个同为陕西四路经略司机宜的苏子安能帮忙。
苏机宜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脑袋瓜比常人好用的多,就凭他那不怕得罪人的架势在西北就没人敢惹。
不愧是苏明允的儿子,气势颇得他爹的真传。
最重要的是,人家後台比他硬。
卑微.jpg
要是狄元帅和李大人换换位置就好了,或者给秦凤路换个支持开拓疆土的一把手,掌管财政大权的官员不支持行动真的会寸步难行。
可惜狄元帅要坐镇京兆府,换谁也不能换他。
朝中那些觉得退让是上上策的大臣什麽时候明白伏低做小没有用?
汉唐的强盛都是打出来的,没有哪个朝代能靠花钱买来太平。
王机宜很苦闷,俞龙珂率部衆归顺大宋那麽大的功劳落到他头上也难解他的苦闷之情。
就在这时,隔壁苏机宜从天而降问他要不要一起搞大事。
搞!大!事!
还带他一起玩!
老天是看他过的太艰难特意给他送来个活菩萨吗?
王机宜感动的热泪盈眶,都不问即将要搞的大事是什麽,先拽着大老远从京兆府跑到秦州来的活菩萨大倒苦水。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苦啊!
苏景殊:嘶。
招抚番邦需要大量钱财,在财政上被顶头上司卡脖子是大事儿。
既然说服不了李师中,那就先和他一起搞钱。
不过在苏大人看来,王子纯遇到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只要有官家支持,朝中再多人反对也挡不住他按计划招抚青唐吐蕃,李师中再大还能大过官家。
虽然县官不如现管,在秦凤路地界儿李师中的话比官家的话好使。
但是有後台就得用上,想法子让官家知道李师中不光不支持开拓河湟还悄咪咪的使绊子,官家能从源头把问题解决掉。
他不能时刻盯着秦凤路的情况还不能换个支持开拓河湟的经略安抚使?
天意难测,趁现在有官家的支持赶紧把青唐吐蕃拿下,要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後做梦回想起来都得坐起来扇自己两巴掌。
王韶犹豫不决,他感觉这样像背後说人坏话,若是让李大人知道他做了什麽,今後见面该如何相处?
官家派他到秦凤路开拓河湟是相信他的能力,要是遇到点问题就让官家帮他解决,岂不是反过来说明他无能?
不、不行,这事儿只能靠他自己。
苏景殊没打算替王韶做主,他只是提个建议,采纳不采纳王韶自己决定。
反正他很赞同先打河湟再打西夏。
狄元帅也赞同,并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
王韶的招抚方略和范文正公当年的想法差不多,先拉拢河湟一带的番人首领,然後收编番人部衆并让内附的番邦和汉人混居,之後统一训练番兵,让内附的番兵来成为他们拓边的先头兵。
番邦各部地盘划分很明确,首领带着部衆拖家带口来到大宋境内,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自然也归大宋。
俞龙珂是河湟一带势力顶尖的大贵族之一,他选择归附大宋,他在古渭寨的地盘自然也归大宋朝廷。
其他小部落没有俞龙珂那麽大的地盘,可是蚊子腿也是肉,归附的部落多了带来的土地自然就也多。
沿边各州之後利用新拿下的土地屯田,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军队的後勤。
西北地广人稀,人和地盘他们都要。
先拉拢再拆分,番人和汉人都需要思想教育,正好直接放在一起上政治课。
当兵要有当兵的觉悟,思想觉悟上不去没法真正提升战斗力。
只要能招抚,来多少人他们就能留下多少人,务必让那些归附的番邦在大宋感受到家乡的温暖。
主动归附部落是他们自己人,叛逃的话就是敌人。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他们大宋只接受归附不接受往境外迁徙,想走也行,先打过他们的边境守军再说,西北军的将领都等着呢。
好时机千载难逢,别说王子纯受不了白白浪费好机会,西北各州有心气儿的文臣武将都受不了。
可惜狄元帅是永兴军路的经略安抚使,不好插手管秦凤路的事情。
秦凤路的经略安抚使李师中不支持招抚番邦,俞龙珂有官家的册封可以妥善安排部衆,跟风前来归附的小部落却没有那麽好的待遇。
苏景殊拖着白玉堂到秦州的时候王韶就在发愁怎麽安置人数不多的小部落。
西北沿边属于大宋、西夏、青唐吐蕃都没能切实掌控的三不管地区,几百几千人的小部落数不胜数,一个两个好安排,数量一多总人数和俞龙珂的部衆不相上下。
别说李大人有意见,连王韶自己心里都不停的犯嘀咕。
沿边要防备突然开战各地都有囤粮的习惯,可朝廷怕边将拥兵自重对囤粮数量有严格的控制,一旦开战囤的粮食只能应急,後勤还是得靠京城调配。
俞龙珂那十几万部衆已经让经略司头疼不已,现在跟风归附的又有十几万,这些番邦部落真的不是故意来消耗他们粮草的?
拒绝肯定不行,让他们白吃白喝更不行。
大宋的地盘不养闲人,没活儿也得给他们找点活儿,何况他们真的有活儿。
西北各州都在加紧修建堡寨,厢军干什麽就让归附的番邦部落跟着干什麽。
从来只有不够分的劳力,没见过还有不够分的活儿。
掌管军民财政和军需物资的衙门为了妥善安排番邦部衆几乎是连轴转,李师中也没在明面上和他过不去,只是不管不问而已。
但是吧,一把手的态度如此,底下人的反应可想而知。
经略司本就事务繁忙,大宋的官府衙门又是出了名的叠床架屋,只要中间有一个官员不配合,後面的事情就进行不下去。
催也不行,人家确实有正经差事在忙。
政务积压是经略司的日常,差事有先来後到,没有放着前头的事情不处理反而处理後头的事情的道理。
听上去很合理,仔细一想哪哪儿都不合理。
事有先来後到,但也有轻重缓急,不能只看先後不分缓急。
他这还是个进士出身的文臣,换个武将来主持开拓河湟怕是把命都搭在这里。
苏景殊:……
白玉堂:……
确实是举步维艰。
白玉堂不喜欢管这些弯弯绕绕,他遇到这种事情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流程卡哪儿就扛着刀去哪儿。
看秦凤路的情况以及王机宜的处境,他的法子不可行。
下面有请苏机宜开动脑筋。
苏机宜:……
你那法子除了你自己外放谁那儿都不能行好吧。
不过王子纯这情况的确难评,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还是建议和官家汇报一下让官家从源头解决问题。
他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成功会有更多番邦部落前来投奔,要是现在连目前这些归附的番邦都没法妥善安置,他们即将要进行的计划就会弄巧成拙。
解决办法一:王韶本人出面找官家求助。
解决办法二:他出面找官家求助。
解决办法三:绕开李师中将前来归附的番邦部落安置到其他几路。
前两个法子都能一步到位解决问题,第三个法子不太建议。
李师中是秦凤、泾原两路的经略安抚使,这两路正好和青唐吐蕃接壤,没有部落愿意内附之前先走个长征。
就在王韶决定担上“无能”之名求助皇帝时,远在京城的官家便先一步将李师中调离西北。
开拓河湟是平定西夏的关键一步,朝中很多大臣不看好他看好。
王韶资历太浅,即便有能力也不能直接提拔成一路主官,但是顶头上司和他政见不合也不是办法。
子安接下来要和王韶一起搞事儿,秦凤路的主官不支持王韶自然也不会支持那小子。
这可不行。
换不了王韶,那就换李师中吧。
忽然收到调令的李师中:……
喜从天降的王韶:!!!
子安是他的大福星!!!
苏景殊也有点懵,惊喜来的太突然,有种被石头绊倒後还没开始哭诉告状家长就已经把石头踢开的感觉。
就是对李·石头·师中不太礼貌。
新来的秦州知州兼秦凤、泾原两路经略安抚使是王珪,巧了,也是他那届的考官。
唔?
他考试那年主要的考官有冯京、梅尧臣、韩绛、王珪,除了年纪大身体虚弱的梅先生,其他几位都被官家派到了西北。
一个陕西转运使,一个陕西安抚使,一个秦州知州兼秦凤、泾原两路经略安抚使。
该、该不会真的是因为他吧?
小小苏大人受宠若惊,很快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甩出去。
官家选人自有他的用意,让王大人来当秦凤路一把手是为了提拔王韶,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珪王大人自幼好学文采非凡,前半辈子过的顺风顺水,被派到西北之前的官职是翰林学士承旨、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侍郎。
除了早年刚入官场时外派地方以及出使过一次契丹外,他就没怎麽离开过京城。
王大人的性子往好听了说是随和,往不好听了说就是没主见,皇帝说什麽就是什麽,一点风险都不敢承担。
指望他指点江山有点难,但是交代他办的事他一定能办妥当,是皇帝最喜欢的那种纯臣。
官家明面上派了个心腹重臣来秦凤路,实际上已经将做主的权力交给了王韶。
若是招抚策略不成功,有陕西其他几路在秦凤路不会闹出大乱子,官家会派新的大臣来接手秦凤路,王韶的前途估计也到此为止。
若是招抚策略成功,王大人有了这次的履历足以升入政事堂,王韶也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秦凤路真正的一把手。
让王韶放开手试试,成与不成朝廷都有後路,总比一直被压着什麽都干不成强。
不愧是他们官家!妙啊!
只要上面没有阻力,来再多番邦部落秦凤路都能吃下。
苏景殊来秦州不是为了和王韶介绍後世我党如何争取到万千群衆的支持,这些稍後再说,先来看看他的策划。
这年头消息闭塞,商贾除外。
救济百姓需要钱,安抚番邦需要钱,养兵备战需要钱,陕西四路处处都需要钱,但是他们没有钱。
整个陕西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衙门有点余钱也不敢花,生怕发生意外的时候没法救急。
所以,他们的当务之急是搞钱!搞钱!还是搞钱!
什麽身份最适合搞钱?商人!
什麽身份最适合传递消息?商人!
什麽身份最适合深入敌後?还是商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挑几支商队去青唐吐蕃和西夏境内溜达溜达,做生意的时候顺便做点小小的宣传工作。
不要看不起宣传,往小了说只是让商队在外面散播些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往大了说就是敌後统战工作,关键时刻可以起到大用处。
商贾逐利,但也有追求提高精神境界的商人。
本朝商贾地位高,部分先富起来的商人鱼肉乡里欺压百姓,还有部分选择救济乡里帮扶百姓。
社会责任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家国大义济世救民的想法不是“肉食者”的专属。
福建莆田有条木兰溪,每逢夏秋就有山洪,山洪爆发时浊浪滔天一片汪洋,沿途三县的百姓苦不堪言。
有个叫钱四娘的商女不忍百姓遭此劫难决心戡水为民,不光自己出钱出力,还组织乡间富户一起捐钱修建拦河大坝。
不料拦河大坝刚修建好,当年夏天莆田便连降暴雨冲坏了堤坝。
钱四娘觉得堤坝被毁是因为她选址不当,羞愧之下直接投水自尽。
愿意组织富户捐钱做善事已经很不容易,为承担责任而殉道的精神境界也早已超出常人。
虽然堤坝最终没能解决水患,但是当地百姓感怀钱四娘的恩德依旧给她立庙祭祀。
大宋民间的识字率很高,商户不再被拦在科举考试之外,像钱四娘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不在少数。
商户怎麽了?商之大者也能为国为民!
对了,选出商队後还得交代一下,要是能遇到西域的商队就看看能不能和对方买点中原没有的种子,不拘优劣是种子就行。
当是他的私心就行,他现在急需一个能过明路的借口来种东西。
不怕蹩脚,就怕没有。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他拖着白五爷一起来就是要整合秦凤路的江湖资源,衙门的人手不够用可以让江湖义士顶上。
来都来了,不能什麽都不干。
白玉堂:……
他来西北的任务是在京兆府搭起六扇门衙门的框架,官家没说连其他各州的六扇门分门也得他亲自上手。
臭小子,竟会给他找活儿。
王韶在西北多年,非常清楚语言的力量有多大,确定新来的王珪王大人能将招抚来的大小部落都安抚好後立刻从西北的商队中挑几支出来交给苏大人开班辅导。
他本来觉得他的口才已经很不错,之前的招抚成果可以证明,但是在苏子安面前似乎还是不够看。
谁能告诉他为什麽这几个商队首领在结束培训後都目光灼灼的喊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此言绝妙!
他挑出来的商队首领他清楚,没有人能经得起这句话的刺激。
苏景殊当然知道没有人能经得起这句话的刺激,先前在军中给将士们上政治课时提到这句话效果更好。
这是梁啓超从明末清初的大家顾炎武的“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中提炼出来的精髓,俩人的时代背景都是外敌入侵国将不国,大宋的情况没有差到有亡国灭种的危机但也没好哪儿去,把道理揉碎了讲给将士们听代入感立马上来。【1】
不怕士兵难管理,怕的是他们没有血性。
当然,当兵服从命令最重要,该磨性子还是得磨。
在苏景殊忙着给即将深入青唐吐蕃和西夏的商队首领做思想工作时,秦州的六扇门衙门热热闹闹的在城中闹市开张了。
秦州的江湖人士和非江湖人士都很震惊。
他们活那麽大,从来没见过热闹的像勾栏瓦舍一样的官府衙门。
这个衙门……他正经吗?
真的不是镖局开业?
路过的百姓信不信不好说,反正消息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秦州。
白玉堂可以在秦州多留些日子,苏景殊不行。他只请了两个月的假,在京兆府还有本职差事得尽快回去,所以必须得把所有事情都压缩在两个月之内完成。
白五爷觉得俩人一起过来也得一起走,忙起来也是天天神出鬼没见不着人,偶尔半夜从外面飞回来时还会吓的起夜的仆从以为宅子里在闹鬼。
苏大人表示,如果在乌漆嘛黑的夜里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到有人一身白衣从天上飘过来的是他,他也会觉得是见鬼了。
不管怎麽说,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王机宜的脑袋瓜一点就通和他一样好使,最後没用到两个月就准备妥当。
商队信心满满奔赴敌後战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能带回来更多壮士。
这年头远距离交流太困难,远程遥控太费劲,大部分时候还是商队自由发挥。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王机宜,苏机宜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反正京兆府和秦州的距离不算太远,有什麽不好处理的事情发生还能再碰面。
他们出来那麽久,狄元帅应该回来好些天了吧。
阿、阿嚏!
冬天不适合赶路。
冬天只适合窝在房间里睡大觉呜呜呜呜。
他什麽时候才能修炼到和白五爷一样寒暑不侵?
白五爷:……大概是在梦里。
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秋高气爽,回去时天寒地冻,三天的路程愣是走了六天才正走完。正
走的慢并不全然是坏处,他们回来的路上偶遇了到被贬到西北的李城南,就是那个中牟县令李城南。
长钉的案子之後这人被贬到穷乡僻壤干了三年,他耐得住性子也肯吃苦,三年期满便被调到永兴军路下辖的县里当县丞。
夫妻俩说开了之後感情越来越好,他的妻子张银花没了心病身体逐渐好转,不久前还给他生了个小女儿。
这人在判案时有些糊涂,不过处理政务的能力很强,尤其是在银钱相关的事情上非常敏锐。
这等人才放到县里太浪费,经略司需要他。
有人接手他的活儿,他才有精力去操心那些深入青唐吐蕃和西夏的商队。
——养家糊口需要钱,为了让妻女过上更好的生活,努力干活吧李大人。
养家糊口需要钱,打仗更需要钱,将士的伤亡也怪让人心疼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能不打仗就降服敌人还是不打仗的好。
李城南对调来经略司没有任何意见,被贬到穷乡僻壤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判案不适合他,不管是家长里短还是杀人命案都不适合他。
他判案时太容易被影响,倒是算账时可以获得平静。
也可能是累的没空想其他的。
经略司是京兆府的实权衙门,若非苏大人力保,以他的本事干一辈子也摸不到经略司衙门的大门。
京兆府是西北地区最繁华的地方,能在这儿生活当然比其他地方好。
李城南夫妇都对苏景殊感激不已,到任後任劳任怨的干活,吓的经略司衙门的官看见他就冒冷汗。
毕竟不是谁都有理账的本事。
水至清则无鱼,官家最近追责追的厉害,一旦账目明了被抄家流放的名单也能明了,没人敢让他去碰那些陈年老账。
经略司的官员在确定苏大人举荐的这位李大人有能力在半个月内将几十年的烂账都理出来後整个衙门都不好了,那什麽,眼前的活儿堆积如山,李大人先把眼前的活儿干完再干其他的也行。
苏大人慧眼识珠,他们怎麽遇不到这等人才?
哈、哈哈。
苏景殊对来自同僚的夸奖照单全收,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他的眼光宇宙无敌好。
然後默默请狄元帅给李城南多安排几个暗卫,免得这位难得的技术型人才还没开始干活就死于暗杀。
苏秘书出门一趟回来後给自己找了个能干的秘书,他以为接下来就能腾出时间干别的事情,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回京兆府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活儿。
冯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老王不对付,偏偏陕西四路今年刚刚开始推行新法。
冯京和新法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怎麽看都不太像和平共处的样子。
别说苏景殊心里打鼓,狄元帅瞧着也心里发虚。
他知道冯京赚钱的本事一绝,但是再能赚钱也得考虑一下陕西的情况,官家怎麽放心让他当来当转运使啊?
捂住心口.jpg
难怪还要再派个和王相公同一阵营的韩相公当宣抚使,不然他想干什麽谁都拦不住。
冯京:……
呵。
冯大人不是傻子,能察觉到狄元帅对他的防备,不过没关系,他们读书人不和泥腿子武将计较。
担心他在新法的推行上使绊子?那就找个人盯着他好咯。
正好他也需要个人来帮他熟悉陕西官场。
别慌,他要求不高,苏子安那样儿的不打紧的小官就行。
狄青:???
苏景殊:???
于是苏机宜再一次被打包扔去转运司衙门。
这次比上次更可怕,上次的蔡大人好相处,在转运司衙门帮忙是忙并快乐着,这次的冯大人……怎麽看也不像好相处的样子啊。
可怜的小小苏大人像即将面对大灰狼的小绵羊,走进衙门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生离死别。
然後他就被踩点来上班的冯大人一脚踹了进去。
啧,一点都不读书人。
冯京是个聪明人,不会上赶着和皇帝对着干。
王介甫刚开始推行新法的时候他有反对的理由,如今新法已有成效,就算依旧不赞同王介甫的想法他也不会这个时候阻碍新法。
官家灭夏的心思已经不加遮掩,这时候来西北可以是一飞通天,也可以是拖後腿被打发到别的地方坐冷板凳。
他不是李师中,没执拗到明知不可为也非要为之的程度。
既然苏机宜熟知各种新法推行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那就来帮他熟悉情况。
不是说陕西四路和其他地方的情况不一样吗?哪儿不一样?想怎麽改?有何理由?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能带来的好处是哪些?
苏机宜那麽厉害,不至于连这点小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吧?
“不打紧的小官”苏景殊:……
知道您小心眼,没想到您这麽小心眼。
苦逼的苏大人含泪干活,别说闲来无事出城走走,他现在连正常的休沐都没法保障。
梦回登州官员排队进大牢只有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的时候,不,这工作量比那时候还要大。
他好像和工作八字不合,不管到哪儿当官都能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公务,也没算命的说他当官之後就成了劳碌命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有很多同僚和他一起加班加点的干活,而不是他一个人忙的昏天黑地回家还要看到白五爷在悠哉悠哉钓金鱼。
北风萧萧,他的心现在和屋檐下的冰溜子一样冷。
忙碌的日子度日如年,回过头来又感觉转瞬即逝,等苏大人从成堆的公务中擡起头,这才恍然发现已经到了腊月。
可喜可贺,冯大人终于良心发现给了他一个完整的休沐日。
苏景殊悲催的擦掉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决定回家一觉睡到後天早上,结果人还没进家门就先被拽到了元帅府。
没钱了没钱了,真的没钱了!
就是把整个经略司衙门的官都扣押到元帅府也没有钱!
军务去找经略司的其他人,他现在只管转运司的新法推行。
狄青白了他一眼,“最近各州都忙着招抚河湟地区的番邦部落,只要西夏不主动找茬西北军也不会和他们过不去,打什麽打?”
冬天不是打仗的时候,大冷天的将士们连兵器都握不住怎麽打?
灭夏而已,早晚的事。
狄大元帅嘀咕几句,开始畅享青唐吐蕃被纳入大宋版图之後的美好未来。
区区西夏,砍菜切瓜。
苏景殊顿了一下,“元帅,招抚策略应该到不了青唐城。”
青唐吐蕃为什麽叫青唐吐蕃,当然是因为他们的主城就是青唐城,虽然後来内乱唃厮啰把都城迁到了别处,但是那也是吐蕃腹地。
狄青点点青唐城的位置,眸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不着急,等他们再内乱几年,到时候不管是对面来投还是我们打过去都一样。”
苏景殊歪歪脑袋,想想那边的情况,撇撇嘴,“是这个道理。”
虽然大宋内部忧患颇多,但有一点是周边其他政权比不过的,他们没有储位之争。
真宗皇帝子嗣单薄,仁宗皇帝没儿子,当今圣上早早定下储君,几位皇子皆是中宫所出感情极好,即便将来皇子们长大有了别的想法也没有办法和太子殿下争。
大宋开国以来和西夏的冲突就没断过,河湟一带的吐蕃趁机发展起来,一度强盛到能威胁大宋的地步,好在大宋和西夏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吐蕃陷入内乱,也算是给大宋的边防减轻了压力。
“今天找你过来不是说这个。”狄青锤锤脑袋正了神色,“韩相公想在西夏境内修城,你明天随我去趟延州。”
苏景殊:???
“在西夏境内修城?”
狄青啧了一声,“郭逵劝不住,所以才来信请我们过去和他讲道理。”
他以为最该警惕的是和王相公有矛盾的冯大人,万万没想到最先出问题的会是韩相公。
西北的局势才扭转过来几年?沿着边境慢慢修堡寨往前推进已经很不容易,直接深入西夏境内修城是给西夏人送建材吗?
真就飘的没边儿!
要是道理讲不通,他也不是不能、咳咳、不能动粗。
要是韩相公那儿道理讲不通,他就只能快马加鞭回京和官家陈述利弊了。
第235章
*
宣抚使是镇抚一方的军政长官,掌宣布威灵、抚绥边境及统护将帅、督视军旅之事,以二府大臣充任,地位比安抚使更高。
因为宣抚职权太重,所以原则上是有事则设无事则废,直到真宗年间宋辽开战朝廷才开始派宣抚使去河北、河东一带安抚百姓劝勉官员。
仁宗年间北边没有大规模战事西北又开始战乱,朝廷便又往陕西派宣抚使安抚百姓劝勉官员,也就是那几年,宣抚使的主要责任从民事转为军事,之後就一直到现在。
陕西四路是後来分开的,西北防务分为鄜延、环庆、秦凤、泾原路四路,京兆府所在的永兴军路被沿边四路拱卫其中。
安全是安全了,对前线战事的控制力也弱了。
韩绛到西北後没来京兆府,而是直接去鄜延路准备继续推进横山战略。
横山位于宋夏边境陕西段,山以南为宋境。
横山地区水草丰美宜牧宜农,其中有茶山,能出産良马,还有盐铁矿産。
对西夏来说,横山地势高,山上还有前朝修筑的长城,可以居高临下俯视大宋沿边堡寨。
而对大宋来说,占领横山则可切断西夏左臂扭转战局。
可天险丢了之後哪儿那麽容易拿回来,自从横山被西夏占据,大宋基本上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更别说夺回横山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场大败之後大宋被迫和西夏议和,全天下都知道党项人说话不算数,国书上写好的合约撑不了多久,他们必须趁西夏再次犯边之前稳住西北的局势。
横山战略是范文正公和诸多西北守将一点点试出来的,精髓只有八个字:筑城迫城,移寨攻寨。
西夏骑兵来无影去无踪,但补给不及时。
大宋士兵战斗力不足,见到小利小胜必贪功轻进,且不长记性,同样的诡计中了十次还能再中第十一次,但他们有整个大宋做後盾,即便败了十一次也有机会打第十二次。
西夏的优势是兵强马壮,大宋的优势是钱多粮多,硬碰硬不是办法,弃短就长放为正策。
范文正公久在西北前线,边军将领更是大半辈子都在和党项人打交道,败仗打多了总能琢磨出门道。
硬碰硬容易吃亏,他们可以集中兵力拿下一地後大量修筑堡寨留兵据守,利用西夏军队补给不济的弱点坚壁清野避其锋芒,然後步步为营稳紮稳打逐渐缩小西夏军队的活动空间,最终一举平定西夏。
如果西夏大举进攻,他们坚壁清野逼西夏大军分兵劫掠以补充粮草,同时派兵在各村寨设伏将分散开来的西夏游骑逐个击破。
西夏军绕开堡寨长驱直入更好,到时直接前後夹击对方想跑都难。
问题是,横山战略的精髓是“持重守御”,重点放在这个“御”字上,范文正公也没让他们上来就从到西夏境内修筑堡寨啊。
苏景殊刚过来的时候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立刻精神起来,找出舆图摊平放在桌上然後问道,“元帅,韩相公准备在哪儿筑城?”
狄青目光沉沉,“银州和绥州之间的罗兀城,那座城池早就荒废了不说,位置距离银州只有一百多里,西夏会容忍大宋在他们家门口挑衅?”
王韶那边拿下河湟後绥州想干什麽都行,现在就深入西夏境内筑城怕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就问一句:罗兀城修好後怎麽守?
那地方在横山境内,四面八方都是西夏的地盘,大宋忽然去建城西夏肯定会派兵去打伏击。
鄜延路的兵力不可能都用在一座城池上,他们怎麽守?
范文正公等人当年提议经略横山得益于种世衡种老将军的经验,种老将军镇守延州时外围堡寨几乎都被废弃,延州无险可守朝不保暮,老将军便在延州东北两百里的地方修建新城加强防御。
新城要派兵驻守,守军要喝水吃饭,城址离延州有两百里粮草运输困难,种老将军便命人凿开地下的石头引来山泉,又在附近开了两千顷营田,以低价卖粮和贷款本钱为饵招募商贾到新城经商,如此也能保证守军的基本生活。
新城凿开石头引来泉水来解决用水问题,因此取名为青涧城。
只要商人愿意来,驻守当地的士兵和家眷就能正常生活,时间长了还能通过收税来增加收入,再加上时不时前来归附的小部落,青涧城慢慢就能形成正常的城池。
事实证明种老将军的法子很有用,延州守军後来继续向前修筑新的堡寨,之後又花好几年的时间将延州外围那些原本废弃的堡寨重新捡了起来。
青涧城的成功经验也给了他们信心,于是范文正公在庆州城外一百五十里处筑大顺城打通庆州、延州的道路,在加强庆州防御的同时让二州在战时可以互相救援。
近几年西夏攻打大宋败多胜少固然是西北将士拼死杀出来的结果,但是沿边能够互相支援的堡寨也功不可没。
修筑堡寨的重点:建城、屯田、招募商贾经营。
先建城让守军有城可守,再引水屯田保证即便後方粮草运不过来也不至于让守军饿死,最後招募商贾来经营城池。
定居的人口越多承担风险的能力就越强,党项人见到城里那麽多人也不敢轻易来犯。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游骑劫掠也只会挑弱小的村寨下手。
堡寨是防御体系,是“防”,是“御”,是“守”,和“攻”是反义词。
再看看韩相公的打算,深入西夏境内在银州城外一百里的地方重筑罗兀城,让民夫深入西夏境内去建城?
大宋的百姓在自家村寨都能被党项游骑骚扰,带着粮食建材深入西夏境内会一路顺畅?
民夫建城时有大军护送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大宋的军队深入西夏境内西夏会没反应?
即便西夏之前打了败仗短时间内不敢仓促和大宋开战让他们在银州城外筑了座城,鄜延路能派多少兵去守?粮草怎麽往那边运?一旦粮草运不过去城里的守军怎麽办?
之後的屯田和经营就更不用提了,青涧城那种大宋境内的城池都要给商贾各种好处才能让他们冒险前来,罗兀城离大宋那麽远有谁敢去?
一座注定守不住且无法经营的城有必要建吗?
苏景殊看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不知道韩相公怎麽想的。”
都已经是宰相那个层面的人了,总不能不管後果脑子一抽就是干吧?
狄青冷笑一声不做评价。
月前官家重新任命韩绛为陕西、河东两路宣抚使将两路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他手上,陕西、河东两路都是前线,看上去像是让他筹谋灭夏。
西军和西夏对峙几十年,真能大举攻夏的话还能等到没怎麽上过战场的文臣来说,他狄青会不说话?
局势好不容易转变到对大宋有利的地步,放任不懂兵事的读书人折腾迟早要完。
苏景殊摸摸鼻子,那什麽,他可以任劳任怨去延州,但是他的休沐只有一天不够出远门,待会儿还得麻烦元帅去和冯大人说一声。
不是他对冯大人有意见,实在是冯大人小心眼起来根本不做人。
他要累死了呜呜呜呜。
只要能脱离冯大人的魔爪,他愿意去延州和韩相公讲道理。
“冯大人那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他说可以让你把之前没来得及休息的休沐日都用上。”狄青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你这些天都在忙转运司的事情,对韩相公来西北後的所作所为不太清楚,趁现在没开始赶路有什麽想知道的尽管问。”
苏景殊:???
调、调休?
後世调休好歹能调出来几天休息,他这调出来几天去出差?
要不要这麽魔鬼?
惨叫.jpg
小小苏大人瞬间石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成渣渣从此浪迹天涯。
——韩相公是吧?您这次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冯大人在京兆府他不能得罪,韩相公远在延州他还不能得罪吗?
狄青:……
狄元帅冷酷无情的开口,“现在先别疯,到延州之後再疯。”
苏景殊:!!!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元帅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好元帅了!
狄元帅对眼前人的谴责置若罔闻,自顾自将韩绛到延州後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然後拍拍手让他回家休息。
“明早出发,不要误了正事。”
苏景殊:▼-▼
人生啊,如此艰难。
苏大人丧了吧唧回家,感觉人间不值得。
不值得归不值得,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
第二天一早,依旧丧了吧唧的苏秘书跟着他们家元帅啓程前往延州,丧也不耽误行军速度。
冬日天寒路不好走,从京兆府到延州快马也要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行人赶到延州的时候,韩绛已经写好奏疏准备让官家将一直和他唱反调的郭逵赵卨调离鄜延路。
狄元帅和他的苏秘书:……
苏景殊扯扯嘴角,大概知道狄青为什麽这麽着急了。
他们再不来郭将军和他的赵秘书就要被韩相公打包扔走了,不急不行。
韩相公这个两路宣抚使比以往的宣抚使职权更重,在官家的特许之下,今後前线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禀报朝廷之後再处理,韩相公可以直接在西北便宜行事。
更要命的是,他来时官家给了他空名告敕,他在西北可以自行任命官吏。
也就是郭将军身为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同样位高权重,不然他连招呼都不用和官家打直接就能把人弄走。
嘶,可怕。
韩绛看着不请自来的狄青没什麽好脸色,他来延州三个多月,整顿军队的时候还好,一提西夏身边就不断有人反对。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什麽时候行?
官家派他来西北就是为了平定西夏,什麽都不行他们还平什麽夏?
西夏早已不是李元昊在位时的西夏,年初三十万大军倾国而出最终还是无功而返,更何况梁氏牝鸡司晨惹得朝堂大乱,此时不攻夏更待何时?
陕西、河东长年和西夏打交道应该更清楚西夏的情况,谨慎过头只会错过开战的好时机,等西夏缓过劲儿来他们後悔都来不及。
韩相公对现在的进度非常不满意,如果没有那麽多人拦着现在罗兀城可能已经投入使用,哪像现在还在争吵要不要建。
王介甫刚开始推行新政时满朝皆反对就是这种感觉吗?
啧。
狄青得了韩绛的冷脸,苏景殊的待遇好一点,但是也没好哪儿去,俩人连带着亲卫队都被打发去城里驿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说。
一般来说,狄青这个级别的将领在西北用不着驿馆,他去哪儿都会被当地官员精心接待。
但是吧,如今的鄜延路一把手郭逵郭将军地位不保,身负皇命的陕西、河北两路宣抚使韩相公目前看所有武将、他亲自任命的鄜延路兵马钤辖种谔除外、都不顺眼,在韩相公的刻意冷待之下他们只能去驿馆将就将就。
狄青活动活动手指,“来者不善。”
苏景殊纠正道,“元帅,我们才是来者。”
狄青耸耸肩,“没区别。”
亲卫队简单检查过驿馆回来问道,“元帅,现在休息?”
“休息个二锤子。”狄元帅皮笑肉不笑,“走,去韩相公府上拜会。”
明天有明天的事情,今天天还没黑凭什麽不能谈正事?
苏景殊兴奋中带了些紧张,“元帅,我们会不会被赶出来?”
“你觉得我大老远带你过来是为了什麽?”狄青叹了口气,“因为你长的好看?”
苏景殊:羞涩.jpg
懂了,他是敲门砖。
苏·敲门砖·景殊兴冲冲来到韩相公家门口,不多时门房便回来带他们去会客厅。
还好还好,看来韩相公没想和他们撕破脸,真要连门都进不去那才是真热闹。
苏大人昂首挺胸,看来他这块敲门砖还挺好用,“元帅,待会儿需要我说话吗?”
狄青摇头,“今天不用。”
苏景殊了然,压低声音说道,“嗯,下次您进不了门的话再派我来。”
狄青脚步一顿,想着现在不在自家地盘,决定把脑瓜崩攒到回驿馆再送出去。
外面滴水成冰,会客厅燃着旺旺的炭盆温暖如春,还有面色如常的韩相公。
双方见礼落座,苏景殊负责寒暄,狄青负责发难。
今天的主场归狄元帅,苏秘书寒暄几句自动退场,一边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家元帅怎麽说。
郭逵已经可能因为反对深入西夏境内筑城被调离鄜延路,狄青也没打算寒暄太多,直接开门见山问道,“相公想在西夏境内筑罗兀城,可曾想过怎麽筑?”
韩绛眸中划过一丝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派兵两万足矣。”
罗兀城可作为大宋进军银州全取横山的开始,只要城池建成,大宋便能居高临下谋取横山逼近兴灵,到时再以陕西、河东两路兵马为主力,何愁西夏不灭?
狄青:……
狄青想骂人。
“相公,抚宁城只有不足千人驻守极难防守,万一抚宁城破,远在西夏境内的罗兀城又当如何?”
韩绛皱起眉头,毫不客气的开口讽刺道,“城还没开始筑,狄元帅已经开始灭自己威风了?”
狄青点点头,说话也没多客气,“看来韩相公完全没想过防守失败的可能。”
韩绛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狄元帅若是来反对修筑罗兀城的久不用说了,本官自有打算。”
狄青要被他气笑了,“相公的自有打算就是不考虑失败的可能?”
韩绛重重放下茶杯,“西夏如今自顾不暇,大宋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岂会失败?”
罗兀城可以作为进军银州的据点,随後再派兵马以罗兀城为中心修筑堡寨,定能和当年的青涧城一样拓地千里。
种老将军修筑青涧城时延州附近的番邦部落经常捣乱,後来花了很大功夫才让他们安生下来,今时不同往日,朝廷的招抚策略效果极好,不光沿边的大小部落愿意归顺大宋,连西夏境内的党项部落也偷偷摸摸过来投奔,一旦州府衙门同意他们归附就立刻拖家带口搬到大宋境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西夏朝廷已经如此不得民心,他们为什麽不能深入西夏境内筑城?
西夏倾国而出才凑出三十万兵马,大宋只陕西四路的兵就不只三十万,再加上河东路出兵支援,他们只靠人数也打不了败仗。
韩相公忍着怒火将他的计划说完,不等狄青反驳直接喊管家过来送客。
狄青听完之後连假笑都笑不出来,带上苏景殊起身走人。
多说无益,他选择找官家做主。
回驿馆的路上比来时沉默,狄青气的吃不下饭,回屋就动笔写信告状。
——官家!韩绛他疯了啊!
苏景殊全程没说话,不像狄元帅那样直面韩相公的冲击,还能去厨房找点饭菜去书房看他们家元帅有火没地儿发。
嗯,一边吃一边看。
“什麽叫凭人数也能取胜?当年李元昊攻打大宋的时候兵马比大宋多吗?大宋打赢了吗?”
“什麽叫只要河东的兵马及时支援就能拿下银州?他知道从河东派兵深入西夏境内有多难吗?”
“还灭自己威风,还自有打算,西军将士的性命是让他这麽闹着玩的?”
苏景殊咽下饭菜,小声的用数据说话,“从河东路麟州派兵前往银州最快需要半个月,不过那条路很容易遭到西夏伏击,稳妥起见最好留一个月的时间。”
狄青深吸一口气,桌子拍的砰砰响,“他让麟州的军队在五天之内抵达银州!”
将士又没长翅膀!梦里的五天!
苏机宜唉声叹气,“韩相公和李大人换换就好了。”
一个过于冒进,一个谨慎过头,偏偏还正好用错地方。
要是李师中来鄜延路当一把手,他肯定不会允许种谔冒险深入西夏境内筑城。
要是韩绛去秦凤路当一把手,王韶在秦州想歇几天都得被他赶出去招抚番邦。
这都什麽事儿啊?
现在李师中已经被调离秦凤路,再换、等等、现在换好像也不迟。
王珪好脾气且不愿意做任何冒险的事情,让他来鄜延路正好,就是可能拖慢原本正常的堡寨推进速度。
狄青骂完之後冷静下来,听到臭小子的胡言乱语毫不留情的回道,“想多了,一个是宣抚使一个是经略使,怎麽可能简单对换?”
苏机宜遗憾不已,“太可惜了。”
第236章
*
狄元帅封好奏疏让亲卫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安排好後回来继续骂。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不懂还非要瞎指挥。
文官指挥错了顶多被贬,领命上战场的将士却是真的没命,不能因为他们不用上战场拼命就想一出是一出。
大宋将士看到小利小胜就贪功冒进单单是将领的责任吗?指挥作战的文臣不发话有多少将领敢擅自追击?
一说贪功冒进就把罪名推到武将身上,要不要看看武将贪功冒进的时候文臣在干什麽?
负责指挥的文臣不拿将士们的姓名当回事儿,打胜仗就是他们指挥有方,打败仗就是武将贪功冒进将士能力不够,凭什麽啊?
狄青行伍出身很清楚武将的难处,大宋风气如此,有什麽不公平的地方忍就忍了,反正不忍也只会平添骂名。
平时被区别待遇可以忍,现在韩绛明摆着要将士们去送死,再忍下去等着他们的就是西军好不容易打出来的有利局势不复存在。
这能忍?再忍下去就成王八了这能忍?
他知道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朝中还有很多熟知兵事并体恤将士难处的文臣,但是看看现在的情况,他实在控制不住把满朝文官都骂过来一遍儿。
苏景殊本来还想劝两句,但是看他们家元帅正在气头上也不好说话,于是悄咪咪换个吃饭的地方,填饱肚子再回来继续看他们家元帅发火。
这次的事情的确离谱,元帅实在气不过的话就和韩相公一起回京,韩相公冒进官家总不能跟着他一起冒进。
要是官家也……
苏景殊打了个寒颤,连忙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他们官家英明神武,肯定不会和韩相公一样胡来。
就算官家一时间被韩绛画的大饼忽悠了,京城还有韩琦、富弼两位经验丰富的老臣能拦着,比西北这边韩绛一家独大好多了。
怎麽说呢,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干。
韩相公对西北的情况不了解,刚来到就大开大合的指挥的确有点不妥当。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韩相公到底是怎麽想的。
正常做计划都要有不成功的备案,成功的可能性再大也得有个planB,何况深入西夏境内修筑罗兀城的可行性并不高。
韩相公只说城修好了怎麽怎麽,压根没想过建城的难度有多高。
他觉得深入西夏境内筑城简简单单,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西夏想在京兆府门口修堡寨的话朝廷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建?辽国在大名府门口修堡寨的话大军会目送他们来来往往?
肯定不可能啊。
所以韩相公为什麽会觉得他们想重建罗兀城就一定能行?
种老将军当年修建青涧城那是在大宋境内,当时青涧城周围再荒凉那也是大宋境内,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想不明白,再想多少次也还是想不明白。
苏机宜托着脸认真思索,等他们家元帅发完火冷静下来才慎重开口,“元帅,我觉得韩相公那儿我去说也不太行。”
韩相公现在空前膨胀,笃信大宋可以轻轻松松打下银州直奔兴庆府。
瀚海天险不是事儿,西夏铁骑不是事儿,什麽都不是事儿,只要大宋出兵就一定能打的西夏落花流水。
就……
自信是好事儿,但也不能这麽自信。
狄青喝口水润润嗓子,大冬天的喝冷水也压不下他的满腔怒火,“该抓时机的时候不抓,该谨慎的时候不谨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麽想的。”
苏景殊干巴巴的说道,“所以元帅还是做好准备拉着韩相公一起回京吧,让官家和其他几位相公和他分析利弊,咱们劝没多大用。”
在韩相公眼里,他们一个是不通文墨的粗鄙武夫,一个是刚入朝堂没几年的毛头小子,怎麽比得上他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履历经验。
狄青叹了口气,“我刚开始还以为郭逵夸大其词,没想到竟是真的说不通。”
苏景殊跟着叹气,“之前在京城明明很好相处,奇奇怪怪。”
他在京城和韩绛共事了小半年,募役法得罪人事儿还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韩绛出面去得罪人,当时感觉有个能扛事儿的官在前面顶着真是三生有幸。
如今立场一变,难搞哦。
狄青捶捶脑袋,“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见见种谔和折继世。”
苏景殊愣了一下,“还出去?”
天已经黑了,外头滴水成冰还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出去似乎不太合适。
“当然是让他们来见我。”狄青面无表情,擡眼看看外面的黑咕隆咚,又改口道,“那就明天吧。”
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又被韩绛气了个半死,他感觉他也得好好睡一觉缓缓。
苏景殊打了个哈欠回去洗漱睡觉,他以为情况再差也就是现在这样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更差。
冬天天亮的晚,早上起来要迷糊好一阵儿才能清醒。
苏大人清醒不是因为冷水洗脸,而是被隔壁狄元帅的骂声给吓醒的。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
韩相公找到驿馆和元帅据理力争来了?
院子里的亲卫们挤眉弄眼,其中一个积极的过去打水,然後回来小声嘀咕,“种将军和折将军来了,俩人刚进去没多大会儿,您待会儿收拾好了进去看看?”
“行,等我进去探探情况。”
苏景殊飞速洗漱,收拾好之後蹑手蹑脚凑到门前。
院子里的亲卫队全都竖起耳朵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们不敢凑太近,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苏大人身上。
元帅气急了也能记得不能对苏大人动粗,看到他们在外面蹲着就不一定了。
唔,感觉种将军和折将军待会儿也逃不掉被踹的命运。
幸好他们在驿馆不在校场,不然元帅一挑二也能揍的他们爬不起来。
不要怀疑他们家元帅的武力,那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本事,西军将领单打独斗能打得过他们家元帅的暂时还没有,估计得等过些年元帅退居二线的时候才能出现。
唉,种将军和折将军说什麽了?怎麽把元帅气成这样?
感觉比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吓人。
狄青确实比昨天还要生气,文臣没上过战场不通兵事说出什麽离谱的话都有可能,他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前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拼杀的武将说出同样的话他实在冷静不下来。
韩绛说要深入西夏境内筑城,他可以安慰自己说文臣高居庙堂不懂深入敌後有多危险很正常,但是种谔和折继世,这俩人是被夺回绥州的功劳冲昏头了吗?韩绛不知道敌後多危险他们不知道?这麽多年的仗都打哪儿去了?
苏景殊狗狗祟祟挪到门口又挪到屋里,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种将军和折将军……
嗯,这顿臭骂挨得不亏。
和他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深入西夏境内筑城的主意并非出自韩相公,而是种谔种将军的提议。
种将军和折将军擅自出兵夺回绥州後一度被朝臣骂的体无完肤,但是最後官家扛住了来自朝臣的压力,俩人的官职都没有变动,并且因为夺回绥州的功劳得了不少赏赐。
只是没有升官加爵。
当时朝中吵的太厉害,没有把他们贬官下狱已经是官家努力的结果,再给他们升官加爵整个朝堂都得翻天。
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是当时官家刚登基也不好和朝臣闹的太僵。
这几年种谔和折继世任劳任怨经营才建成没几年的绥德城,如果没有意外,绥德城很快就能和青涧城一样成为人口衆多商贾纷至沓来的大城。
等绥德城经营起来,绥州就能以绥德城为中心经营起来。
没办法,偌大的绥州在西夏手里就是片野地,别说城池了,连像样的村寨都没几个。
官家一直对当初招降绥州嵬名山没有封赏武将心怀愧疚,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在大宋主动攻夏时补上封赏以鼓舞士气。
现在看来,怕是得换个法子鼓舞士气。
两位将军许是对当年的事情心有怨言,也可能是想攻下银州让朝中骂他们的人看到夺回绥州的好处,经营绥德城的时候也从未放弃继续收复失地。
绥德城已经在横山深处,他们选址的时候非常谨慎,直接将城建在无定河边,既方便百姓取水用水也方便屯田。
朝中那些反对收回绥州的大臣脑子里多少都有点水,不说整个绥州,就只新建的绥德城一座城就能控制无定河以及附近百里的游牧部落。
没有拿回绥州之前大宋只能望横山兴叹,拿回绥州之後大宋能控制的地方就直接深入到横山里面从此可以和西夏分庭抗礼。
那麽重要的地方他们凭什麽不要?
不谈他们辛辛苦苦劝降嵬名山的过程,就问绥州那麽重要他们凭什麽不要?
好不容易把地盘拿回来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要拿他们下狱问罪,他们是什麽很贱的人吗?
之前有郭逵压着不许他们冒险深入西夏境内,韩绛来了之後种谔被提拔为鄜延路兵马钤辖,俩人一琢磨发现韩相公这是要重用他们,于是深入西夏境内收复失地的计划就又提上了日程。
先重建罗兀城,然後以罗兀城为中心在西夏境内修筑堡寨六座,如此一来,大宋必能以堡寨群为依靠拓地千里。
韩相公一听觉得此计可行,仨人一拍即合,然後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小苏大人避开砸到身边的茶杯渣渣,再看看虽然低着头但是明显不服气的两位将军,又狗狗祟祟的退出去。
情况不对劲,他先躲为妙。
院子里的亲卫队目光炯炯看过来,最前面的那位用气音问道,“大人,什麽情况?”
苏景殊示意他们撤远一点,不要打扰屋里的三位上演全武行。
“深入西夏境内重建罗兀城的主意是种将军和折将军出的。”
“难怪。”亲卫队衆人恍然大悟,“接下来怎麽办?”
苏机宜摇头,“不知道,等元帅出来再问。”
话音刚落,屋里的动静就停了下来。
种谔和折继世从屋里出来,表情都不怎麽好。
苏景殊还在想要不要避一避,种谔已经调整好心情主动上前打招呼。
苏大人:???
简单的寒暄过後,苏景殊扭头看向他们家元帅。
什麽情况?
狄青沉着脸解释道,“去年被李复圭下狱抵罪的种咏是他兄长,若非我们去的及时,种咏可能已经被冤死狱中。”
种谔兄弟几个能力不及种老将军,但是都是知恩图报的真性情,不用担心他们背後捅刀子。
苏景殊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种将军要挑拨离间呢,吓他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狄青没有多说,让他和亲卫队都去吃饭,吃完饭和他一起去军营看看。
亲卫问道,“元帅不吃?”
狄青磨牙,“气都气饱了。”
苏景殊劝道,“还是吃点吧。”
人是铁饭是钢,昨天晚上就因为火气上头没吃饭,今天早上再不吃万一饿晕在军营怎麽办?
狄元帅饿晕在延州大营的消息传出去,韩相公得被西军将士骂死。
还是说元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狄青:……
算了,他吃饭。
天色还早,闹剧过後又吃了顿饭才算大亮。
去延州大营要和经略使郭逵打招呼,韩绛只是想把他调走,京城的调令下来之前倒霉的郭将军还得继续待在延州。
大概这些天过的实在煎熬,郭将军和他身後的赵机宜精神都不太好,俩人的黑眼圈都重的和国宝有一拼。
狄青拍拍资历比他老很多的倒霉蛋,“郭将军辛苦了。”
现在的情况不能怪他们俩,谁来都是这个结果。
种谔和折继世也不想想,郭将军同样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他死命拦着肯定有他的理由。
唉。
几人骑马前往城外大营,到的时候士兵正在操练。
郭逵介绍道,“韩相公来到鄜延路後将鄜延路分为番汉七军统一指挥,种将军和折将军分别为一军主将,如今营中只有一军。”
苏景殊揉揉耳朵,“将军,我怎麽听着有人在哭?”
“西夏一日不如一日,每月都有番邦部落前来归附,韩相公将前来归附的番邦部落编成番军,且对新归附的将士非常亲厚,军中有什麽犒劳奖赏都紧着番军来。”郭逵的脸色愈发沧桑,“前两天韩相公下了个新命令,他说番邦将士更擅长马战,让汉军骑兵将战马送给番军。这不,里头的汉军骑兵正抱着马头哭呢。”
苏景殊:???
狄青:???
不是,韩相公到底想干什麽?
招抚番邦是得用银钱犒赏,毕竟是拉拢人心,这钱花的很合理。
可他让汉军把战马让给番军是不是有点过分?这和指着汉军骑兵的鼻子说他们没本事有什麽区别?
第237章
*
苏景殊精神恍惚,“把汉兵的什麽送给番兵?”
郭逵半死不活,“战马。”
狄青两眼空空,“把谁的战马送给番兵?”
郭逵心如死灰,“汉军的。”
不用俩人再问第三句,郭将军已经自顾自重复了一遍,“你们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鄜延路的战马不够分,韩相公让汉军骑兵将战马让给番兵,现在骑兵正在里面和他们的爱马告别。”
狄元帅张了张嘴正要问什麽,郭将军再次未卜先知,一脸疲惫的回道,“我劝过,但是结果元帅也看到了,韩相公根本不听。”
大宋的确缺马,游牧部落也的确比大多数汉人擅长马战。
话说的没错,但是因此让汉军将士将战马让给番军将士就是不对。
番邦部落愿意归附和他们愿意为大宋尽忠是两回事,秦凤路为了防止番兵复叛将他们部落里的青壮年全部打散编入各军,只留老弱妇孺归原部落首领管理。
他们鄜延路可好,直接将前来归附的番邦部落全部编入番军。
不是不能这麽编,而是现在不是让番兵单独成军的时候,至少过个三五年等他们稳定下来再说。
现在直接让番兵独立成军,回头他们全军一去不回怎麽办?
平时厚待番军他可以理解,那是为了让番人安稳留下不闹事,汉军将士抱怨的时候他们还能找理由安抚。
番兵的粮饷赏赐比汉兵多他们忍了,把汉军的战马抢走让给番兵……韩相公自己想想这合适吗?
西军以弓弩火器为重不代表骑兵不重要,他们“倾家荡産”买马才训练出这麽点儿骑兵,没有战马的骑兵还叫骑兵吗?
郭将军说起韩相公到鄜延路之後的所作所为几乎要猛汉落泪,狄青黑着脸在军营里待到傍晚,看完操练看夥房,吃完午饭再看操练,一天的时间足以让他了解军中情况。
汉军将士的日常了解完,番军也不能放过。
郭逵翻身上马,压低声音说道,“番部两军由韩相公亲自指挥。”
言下之意:那边不归他管,想去番军大营得先和韩相公打招呼。狄青:……
苏景殊:……
这和被架空有什麽区别?
堂堂一路经略安抚使,怎麽能惨到这个地步?
郭逵也想知道,他堂堂一路经略安抚使怎麽能惨到这个地步?
就因为他是武将出身,所以韩绛一到延州就能毫无顾忌的把他架空?
更要命的是,按照大宋官场的规矩,韩绛还真能合理合法这麽做。
狄元帅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叫黑云压城城欲摧,叫山雨欲来风满楼。
接下来几天时间,苏秘书跟着他们家元帅将鄜延路七军转了一遍儿,狄元帅看着没什麽反应,但是他和亲卫队的亲卫都知道这是要攒个大的。
火气当场发出来还好,当场不发……
嘶,祝被元帅惦记上的人好运。
军营视察完毕,京城的回信也到了。
狄元帅冷笑一声,直接把韩绛、郭逵、种谔、折继世都带回京找官家当面理论。
他是没资格让韩相公干什麽,官家有资格就行。
苏景殊没走,他和赵卨留在延州稳定情况。
为了防止有不长眼的过来找事儿,亲卫队全部留下保护他们柔弱的机宜大人。
苏机宜:……
不管怎麽说,回京在官家面前吵架总比在延州让韩绛一家独大强。
苏景殊对留在延州也没意见,他是经略司的机宜文字,但是到西北一年多在经略司的时间还没在转运司长,好不容易有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在跟前,他得好好和前辈交流交流。
机宜文字这个差遣够不上一方主官,但是职权很重,还能接触到大量机密情报,是个历练几年就能平步青云的好差遣。
大宋只在边地设经略司,北方和辽国谈和之後,真正能主管军事的经略司只剩下西北几路,所以仅有的几个经略司机宜文字的差遣分外抢手。
雨吸湪队……
按理说苏景殊的资历不太够,但是他之前几次调动从来没任满过,不算没任满只看办过的差似乎又还行。
最重要的是,官家和现任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兼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愿意。
赵机宜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资历已经足够调去成为一方主官,只是和郭将军相处的太好,所以自请留在鄜延路继续干。
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太复杂,遇到个合心意的上官不容易,等郭将军调去别的地方他再升迁也不迟。
这一等,就等到了韩相公空降为陕西路宣抚使。
“陕西”打头的衙门一般都在京兆府,也不知道韩相公怎麽想的,愣是舍弃京兆府来了延州。
再然後,再然後就不用说了。
鄜延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韩相公看上。
咳咳,有点不礼貌,但是这时候已经管不了那麽多了。
韩相公回来他和郭将军就会被调走,韩相公不回来他和郭将军就能留在鄜延路,反正没有继续共事的机会,就算说出口的话传出去也没关系。
苏景殊给嘴巴拉上拉链,赵大人放心,他是个合格的树洞,不用担心秘密从他这儿传出去。
赵卨瞅了他一眼,假装信了他的鬼话。
苏机宜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散播别人的秘密,他只会把不知道哪儿听来的事情重新加工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卖给勾栏瓦舍里的戏班子。
乍一听没什麽问题,都是可以风靡勾栏瓦舍的好本子。
仔细一听哪哪儿都不太对,似乎是在借话本子嘲讽什麽。
但是真要说哪儿不对在嘲讽什麽观衆也说不上来。
赵机宜委婉的表示,虽然他不经常去京城,但是他也是正统进士出身,同年好友遍布朝堂,不是人不在京城就什麽京城的消息都不知道。
西岭先生不会以为自己藏的多隐蔽吧?
苏西岭:……
哈、哈哈。
咱换个话题。
苏大人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继续和前辈请教正常的经略司机宜每天要干什麽。
军中战时以打仗为先,不打仗的时候呢?军队改革?
赵卨点点头,“整改不单单是重新编排,还要考虑将士的配合以及後勤供应。”
韩相公在修筑罗兀城的事情上让人琢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将番兵单独编成军也不合适,但是将军中每两到三千人编成新军的法子并没有问题。
苏景殊说道,“官家和王相公都在着手精简军队裁汰老弱,等他们手上的事情忙完,军中应该也会迎来大改。”
赵卨笑道,“蔡大人此番回京被任命为枢密副使,有蔡大人在,军中之事不必劳烦王相公亲自动手。”
蔡大人在西北多年,不管是带兵打仗还是处理政务都经验丰富,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全面整顿军队会由他接收。
苏景殊点点头,“也是,蔡大人比王相公更熟悉军旅。”
军中之事要交给熟悉军队的人来做,官家派韩绛来西北就是想着他曾经有过推动禁军改制的经验,而老王没有在军中待过很有可能会犯“想当然”的毛病。
虽然最後还是没逃过“想当然”,但是已经可以看出不通兵事的文臣空降成军中一把手有多可怕。
王相公比韩相公经验还少,与其让他亲自操刀,不如让经验丰富的蔡大人出马。
至少蔡大人真正带过兵打过仗。
打的还都是胜仗。
看蔡大人和狄元帅同在京兆府能和平共处那麽多年也能看出来蔡大人在兵事上是个靠谱的,他要是不靠谱狄元帅第一个不同意。
将兵法本是范文正公和张亢张将军提出来的,为了军中不再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现象,也是为了方便军中管理,将军中每两到三千人编为一将,这些将由本路的都监固定指挥。
都监之下又有十二个指挥使和二十五个教头分别来训练者六个将的士兵,说到底还是为了加强将领和士兵之间的联系。
有点像後世的师改旅,一个将差不多就是一个团。
後世一个团的标准是一千五百人,一个团配有三个营,一个营配有四个连,一个连三个排,一个排三个班,一个班十个兵。
一个连加上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各排排长、司务长等干部以及炊事班,一共差不多是一百二十个人。
再往上的师就类似路一级的经略司,一个师包括五六个团,再加上隶属于後勤的二线非战斗单位,标准人数是一万人。
而旅比师人数少,标准人数在七千人。
师改旅的目的是提高军队的灵活性和战斗力,大宋需要的也是提高军队灵活性和战斗力,哦,还要再加上一个裁汰冗余人员。
那就是大宋版的“师改旅”加“百万大裁军”。
不看韩绛在鄜延路的骚操作,目前大宋各路的小规模师改旅、啊不、小规模将兵法都进行的非常不错。
虽然进度慢,但是没有引起兵变,也没有耽误战事。
西北几路的反馈良好,蔡大人才好在进入枢密院後全面推行将兵法。
大宋开国时的更戍法是为了分化地方藩镇防止藩镇拥兵自重惹出事端,这麽多年来问题也很明显,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连武将自己都指挥不动手底下的军队,文臣就更指挥不动了。
范文正公和张将军当年在西北推行将兵法效果很好,西北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可惜没等他们进一步经略西北大宋就迎来了连年天灾,朝廷只能和西夏议和专心应对各地的灾荒。
这一耽搁就直接耽搁到了现在。
好在虽然蔡大人早年在新政的事情上和范文正公意见不同,但是在军事上却达成了共识,在西北那麽多年不光打仗生猛屯田有术,在整改军队方面也很出成效。
要是郭将军没有和韩相公起冲突,他身为鄜延路最高军事长官可以直接统帅两到三个将(团)作战,而每个将(团)都有负责的都监(团长),如此也能解决战时职权混乱调兵难的问题。
还有就是,蔡大人走之前只在沿边几路试行过将兵法,永兴军路在鄜延路、环庆路、秦凤路、泾原路中间,虽然同在西北但是不属于沿边,所以永兴军路目前还是旧制。
赵卨对永兴军路的情况羡慕不已,“多好啊,到时朝中下令将驻军编成将可以直接编,哪像鄜延路……唉……”
不怕从头开始改,就怕改了又改改了又改。
蔡大人在西北的时候鄜延路已经尝试过改军为将,韩相公来了之後又重编了一次,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还得再打散重编。
番兵可以编入将中,每个将的人数也根据各地的情况浮动,但是绝对不能有将全是番人。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後给倒霉催的赵秘书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前辈加油,能者多劳,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趁意,凑活着过吧。
赵卨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不凑活着过还能咋?
希望韩相公回京後就别再来了,西北遭不住,真的遭不住。
朔风卷雪,寒气袭人,腊月的京城已经很有年味。
短短三个多月而已,狄元帅再次回到京城,这次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是回京领赏,他和身後的将士们从进城到进宫都是百姓夹道欢迎,刚好那时菊花盛开,满街的各色菊花差点把他们埋了。
这次回京是为了告状,天寒地冻雪虐风饕,城里的百姓热热闹闹准备过年,他们凄风楚雨走在街上都格格不入。
都怪韩绛!
狄元帅在心里骂骂咧咧。
要不是这人在西北乱搞,他们也不至于大冬天还不得安宁。
还想让民夫冒雪深入西夏境内修筑城池,信不信民夫能当场造反?
都已经是当朝宰相了,大宋那麽多民变怎麽来的总不能一点都不清楚。
告状!必须告状!
在赵秘书和苏秘书的期盼之下,狄元帅等人回京後直接进宫面圣,官家紧急召见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宰辅重臣,让他的宰辅重臣们共同来商议到底该怎麽办。
大宋第N届垂拱殿辩论赛正式开始。
题目:深入西夏境内修筑罗兀城。
支持方:韩绛、种谔、折继世。
反对方:郭逵、狄青。
裁判团:皇帝、太子、两府重臣。
等韩绛和郭逵将他们支持和反对的理由说完,整个垂拱殿一片寂静。
赵曙赵顼父子俩面面相觑,政事堂和枢密院的重臣们惊愕失色。
保守阵营的代表文彦博文相公觉得不妥,他向来反对动兵,连大宋境内的兵事都反对,主动挑衅更是一万个不同意。
激进阵营的代表王安石王相公也觉得不妥,他觉得朝廷精力有限,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秦凤、泾原两路的经营开拓上,韩绛实在想深入横山境内给西夏找不痛快也不是不行,但是得等到王韶那边稳定下来才行。
连激进派都不赞同,其他的中立派就更不用说了。
一场辩论赛下来,所有人都觉得韩绛是在无理取闹。
就连官家父子这种一辈子没出过开封府的都感觉离谱。
在银州城外一百里处筑城,这真的不是打算给西夏送物资?
好了好了,都冷静冷静,坐下来喝口水好好说说。
当年种将军和折将军用计夺回绥州却没有封赏是朝廷的不对,种将军和折将军想建功立业也没有错,修筑堡寨加强防御是好主意,但是选址不能太异想天开。
一口吃不吃胖子,干什麽都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西军惯例是在州府主城外五十里到一百里的地方修筑堡寨,等堡寨经营起来後再往外开拓。
绥德城已经深入横山境内,虽然罗兀城离绥德城只有一百多里,银州城离罗兀城也是一百多里,但是两个一百多里不是一回事儿。
绥德城已经是大宋能控制的边界,绥州大小部落数以千计,其中摇摆不定首尾两端的还有很多。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绥州境内的番邦部落稳定下来,而不是在绥州境内还有那麽多可能反叛的部落的时候去修建新城。
想修新城可以,得先保证守得住再修。
两位将军要是实在不服气可以先去重建抚宁城,不是说让抚宁城成为绥德城和罗兀城的中转站吗?先把中转站修好,然後再说罗兀城的事情。
要是抚宁城修好都守不住,重建罗兀城的事情就别提了。
官家没有一杆子把人打死,西军正是需要将领的时候,种谔和折继世能力出衆,不可能因为一个罗兀城就将他们全盘否定。
种谔和折继世见状也知道他们修建罗兀城的提议再次被否定,提议接连被否定不能说全是别人的责任,连戍边经验丰富的韩琦韩相公和富弼富相公都摇头,可见他们的计划的确有不妥之处。
只有韩绛依旧觉得此时不乘胜追击是错失良机,还想继续劝官家改口。
西夏已经不是当年的西夏,别说是银州,即便大宋直接攻打西平府、兴庆府西夏都未必挡得住。
官家觉得不够保险的话还可以联合青唐吐蕃同时出兵,西夏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撑不住大宋和青唐吐蕃联合出击。
赵曙:……
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大。
他真的很搞不懂这些文臣,番邦部落举族来归附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番邦降叛不定不可轻信”,怎麽不该信的时候又觉得人家一定会听大宋的指挥?
青唐吐蕃打西夏的同时自家部落也在干仗,他们会听大宋的话?
官家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索性让韩琦富弼去给他讲道理,能讲通多少不重要,先把人从天上拉回来再说。
哦对,蔡挺一起。
蔡大人最熟悉西北的情况,有理有据才有说服力。
散了吧散了吧,各位将军一路奔波回京辛苦了,剩下的事情明天再商量。
殿中衆人各自行礼退下,狄元帅张口想催官家快点做决定,再一想场合不对又闭上了嘴巴。
他原本想着到延州把韩绛劝住就回京兆府,多大点事儿顶多半个月就能解决,还是算上来回路程的半个月。
结果到了延州发现事态不受控制,到京城可比到延州远得多,虽然他提前往家里送了信,但是大过年的不和媳妇孩子待在一起总感觉憋屈的慌。
打仗的时候分开也就算了,现在没打仗还不让他回家,大宋什麽时候能把周边政权都打的满地乱爬啊?
生气!
另一边,韩相公和富相公两脸无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麽劝。
该说的郭逵都说过了,罗兀城不能修的最大问题就是守不住,西夏再怎麽强弩之末也不至于毁不掉家门口的大宋城池。
如今的局势是对大宋有利,但是别忘了他们周边群敌环伺,不是只有西夏一个敌人。
要是只有西夏一个敌人,西夏连立国的可能都没有。
唉,年轻人还是太急躁了些。
已经五十多岁的韩绛:……
垂拱殿很快只剩赵曙赵顼父子俩。
太子殿下幽幽开口,“子安的信里说西军氛围特别好,除了少数几个文臣不给面子喜欢搞事,绝大部分文臣武将都上下一心准备立大功。”
拿下青唐吐蕃是大功,平定西夏也是大功,周边的番邦部落不是麻烦都是功,他们抢功的时间都不够根本没空勾心斗角。
他以为那“少数几个文臣”是秦凤路的李师中,怎麽也没想到小韩相公也属于“少数几个文臣”。
官家揉揉眉心,“不行,不能让韩绛再去西北。”
小韩相公处理政务是把好手,军务方面实在不行,早知如此宁可派王介甫去西北也不能让他去。
王相公觉得种谔带兵略有些乖张,若他去西北肯定不会让种谔有深入西夏境内筑城的念头,种谔和折继世不提筑罗兀城的建议也就不会有接下来这麽多事。
实在不行的话,陕西、河北两路就不要宣抚使了。
他派韩绛担任陕西、河北两路宣抚使是想让他整合两路兵马以备过两年开战,王韶在秦凤路招抚番邦开拓河湟的时间就是他整合两路兵马的时间,等河湟被收复他们也就可以合兵平定西夏。
他们要联合青唐吐蕃灭夏,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对青唐吐蕃太放心,还是把地盘拿回来然後派自家将士统兵更可靠。
郭逵身为鄜延路主官都能被宣抚使压的一点办法都没有,韩绛要是去陕西其他路呢?其他路的主官能和他分庭抗争吗?
宣抚使宣抚使,今後宣抚使还是继续负责安抚百姓吧。
早年的宣抚使只在发生天灾时到地方安抚百姓鼓舞民心,事情结束就撤掉,後来战事增多才开始总领兵事。
武将拥兵自重後患无穷,文臣领兵胡乱指挥的後患也是无穷。
不行,不能让文臣再这麽膨胀下去,也不能让武将再这麽卑微下去。
太子殿下擡眼,“爹,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官家:……
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他已经在尽量提高军中将士的待遇,还破例让狄青、郭逵这种没有进士出身的武将进枢密院,为的就是让武将的话语权更重。
提高武将的话语权不光是为了让军中将士尽心尽力保家卫国,还为了制衡话语权越来越重的文臣。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宋建国百年愈发崇文,士大夫习惯了高高在上甚至能把皇权挤到一边儿,这可不是什麽好现象。
好皇帝要会制衡群臣,要让所有臣子都觉得他是朝中必不可少的部分,要让所有臣子都心甘情愿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额,他现在一个都没做到。
赵顼知道他爹的远大志向,可惜他只是个没什麽用的储君,平时帮着打打杂还行,皇帝爹都办不成的事他这个当儿子的更没希望。
他没爹爹稳重,让他做决定的话只会是他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就算朝臣在皇宫里撞柱子也拦不住他要做的事。
赵曙:……
“吾儿颇有暴君之资。”
赵顼:“多谢父皇夸奖。”
父子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不远处负责记录帝王言行的史官听的额头冒汗。
——官家欸,别这麽不把臣等当外人。
第二天,衆人再次齐聚垂拱殿,诸位西军守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韩绛留在京城。
还有如今身在延州的宣抚判官以及宣抚司衙门的属官,全都回京重新任命。
狄青和郭逵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留下好留下妙,韩相公留在政事堂是个好相公,还是继续当个好相公吧。
种谔和折继世心有不甘,但是想想官家说可以让他们先筑抚宁城也只能勉强接受。
抚宁城位置不算太好,易攻难守面积还小,能把难守的抚宁城守住就能证明他们有能力将罗兀城守住,到时再请命修筑罗兀城官家定会同意。
一同回京的四位将领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有韩绛黑着脸怎麽看怎麽不高兴。
官家没说让他离开政事堂,也就是说他回京之後还是政事堂的宰相,但是谁家宰相出去一趟被将领强压回京告状还理论输了?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就把话放这儿了,朝廷现在不乘胜追击平定西夏将来肯定追悔莫及。
然而没过几天,深入西夏和辽国的探子同时送回情报,因为大宋在鄜延路的动作太大,梁太後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向辽国求援想要同时攻宋。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同意了。
情报送到枢密院再送到政事堂再送到皇帝面前,所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慎重。
其中还有几个慎重中带了些兴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从官家继位取消岁币,大宋和辽国之间的氛围也悄悄变化。
以前是大宋不想打,辽国也不想打,但是辽国想要更多钱就会动弹一下威胁大宋。
现在嘛……
且看他们这次有何手段。
第238章
*
从党项人开始崛起,大宋和辽国都想灭夏,就是打起来之後都没讨到好处。
辽国打了几次没打下来就放弃了,转为让西夏认他们为宗主国每年进贡,然後派公主去西夏和亲。
大宋也打了好几次,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三败後也意识到灭夏没那麽容易,于是开始转攻为守重建西北的防御体系。
三场大败後西北的防御体系几乎被李元昊给打穿了,不重建也不行。
西夏虽小但实在难缠,宋辽都想毕其功于一役,失败之後也都改变了策略。
辽国选择成为西夏的宗主国,大宋选择苟起来慢慢等,等到时机合适再继续大规模开战。
西夏皇帝接受辽国的册封,同样也接受大宋的册封,李元昊和他的继任者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要麽和大宋示好对付辽国,要麽和辽国示好对付大宋,合纵连横算是让他们玩明白了。
大宋和西夏开战这些年辽国也没闲着,什麽时候打的太厉害就派人到京城假惺惺的劝和,好像他们大辽上上下下全部奉行爱与和平。
澶渊之盟後大宋朝堂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西北,和辽国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但是小纠纷并没有停过。
每当西北开战,辽国就悄咪咪的过来找不痛快,怕大宋一怒之下一边打西夏一边打他们还不敢找的太明显。
骑兵是不敢动的,小规模的骑兵抵不过戍边的重弓强弩,大规模的骑兵像是要入侵,要是不小心惹过了火反而得不偿失,所以他们每次都是派百姓越境试探。
宋人讲究仁义,不会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杀手。
百姓有什麽错?他们只是想去有水的地方取水而已,不小心越境情有可原。
白沟河之南的雄州守军的确不曾为难取水的百姓,时间一长辽国便得寸进尺,时不时有小队骑兵在大宋境内溜达,甚至一度嚣张到和巡逻的雄州守军对射。
後来那支游骑直接被赶来的大宋援军包了饺子,弓马留下人扒光了赶出大宋地界儿,然後就没再见过小队骑兵过来骚扰。
只要守军态度强硬,契丹人欺软怕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宋辽之间维持了几十年的表面太平,只要大宋态度变软正契丹人就能立刻撕破脸皮拿边界线说事儿。
两国边界在河北沿太行东坡大茂山分水岭至白沟河中下游一线展开,看舆图划分的很清楚,实际上却是各凭本事。
河南边是大宋的地盘,河北边的燕云十六州古往今来也都归中原政权管,不管是文化还是饮食还是什麽都和中原一般无二,住在那儿的百姓也是汉人居多。
就算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占领,世代居住在那儿的汉人百姓也早已不知中原是什麽样,但邻近界河的汉人百姓还是更亲近大宋。
当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後来周世宗北伐收复了瀛、莫二州及益津关、瓦乔关和淤口关,这两州三关之地便是契丹人时常索要的关南地区。
之後中原政权把景州、易州划给辽国来换瀛州、莫州,所以契丹人手里的燕云还是十六个州。
景德元年辽圣宗与萧太後率军大举南下一路打到黄河边的澶州逼大宋割让关南地区,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举国应战,那一战以澶渊之盟告终。
关南地区依旧归大宋,大宋每年给辽国三十万岁币。
周世宗以瓦桥关为基础建雄州,澶渊之盟後雄州是唯一的岁币交割地和最重要的榷场所在,镇守雄州的无一例外都是帝王心腹。
什麽程度的心腹呢?历任雄州知州都是皇城司的皇城使兼任。
现在的雄州知州名叫张利一,他去雄州当知州是因为上一任雄州知州李中佑在任时放任辽国百姓在界河捕鱼以及跨境砍树。
当时司马光和朝中部分文臣说边境官员都以挑起事端为能力,比如辽国和西夏,都撺掇他们的百姓到大宋境内惹些无伤大雅的事端,这种风气断不可取,不像大宋的边境官员从来不在这种小事上难为人。
官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扭头把“平易近人”的李中佑给换成了“尖酸刻薄”的张利一。
司马光等人:……
“尖酸刻薄”的张知州上任後立刻要求界河司加强防守,增加乡间巡弓手来应对辽国百姓跨界的种种行为,一旦发现立刻武力驱逐。
有意见忍着,反正这事儿大宋占理。
之後朝中就很少再听说界河一带有辽国百姓跨境捕鱼砍柴等事,可见他们也知道理亏。
澶渊之盟後大宋和辽国以山河为界,只是虽然边界线明了,治理权却没有清晰明了的分开,沿边有很大一部分地区由两国分权治理,即两属地,也是大宋和辽国之间的缓冲区。
清晰的只有对国土的统治权,双方对边民的统治权却不太明了,向来是哪边有本事让百姓安家就算哪边的百姓。
比方说雄州,从舆图上看是大宋的领土,但是部分雄州两属户即对大宋缴纳赋税也对辽国缴纳赋税。
朝廷最开始想的是退让一步好让辽国不在觊觎大宋的地盘,两属户同时对两国交税压力太大官府也会予以补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张利一到雄州後取消了两属户这个户种,是大宋的百姓就单纯是大宋的百姓,承担大宋的赋税就够了,不用再大老远的给辽国交钱。
雄州是大宋的地盘,想找他们的百姓征税可以,先打过来再说。
辽国也可以禁止境内的两属户给大宋交税,接下来谁能更得民心全凭本事。
在张大人看来,就大宋和辽国的关系根本没必要设什麽缓冲地,设缓冲地就能让辽国不再惦记他们的地盘了吗?不可能啊。
不如硬刚。
辽国那边见状很生气,先前两属民只缴纳赋税不用服兵役,之後辽国朝廷直接强征两属民服兵役,一番折腾下来,大量百姓拖家带口迁到大宋境内。
张知州守在雄州接纳南迁的百姓,抚恤救济全都亲自处理,愣是在契丹人眼皮子底下给雄州添了两万多丁口,正经带户籍的那种。
差点没把对面涿州的辽国官员给气死。
官家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知道西夏撑不下去肯定会找辽国帮忙,但是没想到辽帝会答应的那麽爽快。
辽帝耶律洪基登基没比他早几年,就凭他登基後听信谗言诛杀皇後和太子的行为就说不出这是个明君的话。
堂堂昏君在西夏求援上如此干脆利落,这很不耶律洪基。
自认不是个昏君的赵曙啧了一声,让枢密院吩咐河北河东各州加强防备,看看他们这回能跳多高。
辽国和西夏合作攻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三国之间的纠葛从来不是简单的谁和谁好就联手对付第三个,而是一边打一边合作一边互相插刀,然後在长期的战争中达成微妙的平衡。
辽国和西夏关系好的时候大宋和西夏必定在开战,西夏对大宋进贡求封赏时大宋和辽国必定有冲突,要是三方还不够乱,青唐吐蕃和甘州回鹘也能到乱局里掺一脚,总之肯定不会两边都太平,也不会两边都不太平。
这次辽国又挑出来当搅屎棍甚至都不假惺惺的劝和,而是要联合西夏共同对付大宋,估计还是贼心不死。
这次还是想要关南?
呵,大白天的做什麽美梦?
赵曙和心腹重臣商量好怎麽应对,然後各个衙门开始按命令部署。
大宋周边的政权从来没老实过,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也没有太紧张。
他都经历过西夏三十万大军来犯了,还有什麽接受不了?
有本事辽国也能弄个三十万大军陈兵边境。
官家在心里碎碎念,恨不得脚踢西夏拳打辽国一夜开疆拓土十万里,可惜现在不行。
辽国就不说了,只说打了几十年的西夏,明明大宋在兵力钱粮上占尽上风,真打起来还是屡屡受挫。
西夏多山多沙漠地形复杂,大宋的军队吃亏就吃亏在不熟悉地形上,以前实行更戍法的时候南方将士到西北水土不服,还未开战就损失惨重。
如今情况比早些年好,但也不能太自信,纵观大宋和西夏的战事,轻敌冒进的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
宁肯放慢速度也要稳紮稳打,钱粮消耗出去没关系,尽量减少将士们的伤亡,花钱买人命是他们赚了。
皇帝在朝会上将辽国的情况说明,朝臣虽有议论,但是和先前西夏倾国来攻时的举朝震动相比已经算是稳重。
然而朝中没稳重几天,辽国的探子再次传来消息,辽帝想要陈兵三十万于三国交界处。
赵顼:???
真来三十万啊?
稳重的朝臣瞬间固态萌发,这次比西夏倾国来攻的时候还要紧张。
大宋和西夏打仗除了李元昊在位那几年都是败少胜多,西军将士皆是善战之辈,无论如何都能把战火控制在沿边四路。
连京兆府都不担心被战火波及,开封府更不用担心。
辽国不一样,大宋从开国就和辽国打,大部分时候都是挨打,就算澶渊之盟後安稳了几十年,谁又能保证契丹铁骑不会再剑指汴京?
河东路时常参与对西夏的作战战斗力还在,河北路的将士已经多年没打过正经的仗,他们挡得住契丹铁骑吗?
官家!事情大条了啊!
人一慌脑子就容易离家出走,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某些不太认得清现实的朝臣再次跳出来说辽国挑事一定是因为张利一在雄州太嚣张,朝廷应该严惩张利一来让辽国消气。
三十万大军不是闹着玩的,这仗打不得啊!
赵顼:……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某些朝臣。
算了,去岭南过过苦日子,然後再来说遇到不讲理的要怎麽办。
岭南路途遥远,要是没命回京也只能说是命不好,瘴气毒害他们都怪是他们吸气太多,他们不吸气不就不会被瘴气毒害了?
大宋河北路的将士多年不曾打大规模的仗,辽国难道就打了?
真打起来的话大宋可以从西北调兵去支援河北,辽国上哪儿调兵支援?
真该让韩绛来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辽国在边境陈兵三十万就让他们陈,大宋也不是吓大的,谁家还没有三十万兵了?
这个年过的跌宕起伏,民间过节的气氛浓厚,京城和边地各衙门连年假都缩短了,生怕打起来人手不够耽误战事。
问题是,从年前紧张到出了正月,辽国陈列到边境的三十万大军愣是一点儿都没动弹。
西北诸军:……
河北诸军:……
京城:……
各方都沉默了,不知道辽国到底要干什麽。
狠话放完了,然後呢?就没有然後了?
辽国越没动静河北路越不敢放松,生怕他们这边放松那边辽军立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和时刻不能放松的河北两路相比,陕西四路的情况要好很多,因为党项人出兵了。
虽然没突破大宋的防线,但是好歹知道兵力动向,不至于哪天忽然从天上掉下来数万大军要攻城。
种谔和折继世回到绥州後就筹划修建抚宁城,兴许他们对罗兀城的偏爱太过明显,西夏朝廷怕他们真的在银州城门口筑城,索性连抚宁城都不让他们建。
他们已经丢了绥州,再丢了银州还能得了?
定难五州夏、绥、银、宥、静,有了这五州後党项人才一改百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争得了立身之本。
夺不回绥州已经让朝堂乱成一团,要是在把银州丢掉,定难五州丢了俩,朝中岂能还有梁氏的容身之处?
梁乙埋打退董毡马不停蹄发兵抚宁城,别说民夫来来往往运建材,就是无关人员出现在路上也都先杀为敬。
事关他们梁氏一族的存亡,宁肯错杀不能放过。
种谔和折继世计划用两个月建成抚宁城,厢军民夫常年累月干的都是修堡筑寨的活儿,抚宁城说是城,实际上连称为寨都勉强,那麽小的城寨两个月建成绰绰有余。
然而从他们回到绥州到出了正月,一个多月过去,别说城寨没见着,连地基都没打起来。
种谔和折继世面上无光,他们可以征调别处兵马配合牵制西夏大军来保证抚宁城的建设,但是他们拉不下这个脸。
建设抚宁城的难度比建设罗兀城小的多,他们连建抚宁城都要调别处兵马帮忙,建罗兀城的时候还不得让整个陕西都为他们保驾护航?
陕西沿边四五百座堡寨,就没见过哪座堡寨需要这麽费劲。
边境的人手粮饷本就紧缺,都耗在抚宁城罗兀城别处怎麽办?
算了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他们专心经营绥德城吧。
灭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之前想毕其功于一役的都失败了,他们也不用撞了南墙再回头。
好吧,南墙已经撞了。
种谔和折继世跌了跟头老实了下来,不再眼巴巴的盯着罗兀城,把梁乙埋的大军打退之後就回到绥德城屯田种地招抚番邦。
种地!屯田!休养生息!
种将军和折将军换个方向忙碌,郭逵也没闲着,他要把韩绛编好的七个将打散重新编排,这事儿安排起来比筑城复杂得多。
重新编排过的将中都是上过战场的精锐,每个将的人数根据地方情况而定,少的地方数千人,多的地方数万人。
鄜延路共有兵力六万八千人,七个将编下来只有四万余人,剩下两万八则是要裁汰的伤残老弱。
裁掉兵力不是说让他们离开就行,士兵在战场上为大宋拼命,要是伤了病了年老了就弃之如敝履还有谁肯为朝廷拼命?
冗余兵力要裁撤,先统计好有多少人愿意回家多少人愿意听经略司安排,有家可回的就发粮饷让他们回家,不愿回家或者无家可归的就分散到各州军县镇城寨中安家。
西北地广人稀,不会让退下来的士兵无处可去,干不了农活可以干其他的,总能有办法养活自己,而那些伤病太重没法自理的士兵也另有去处,总之不能将人赶走就算完事儿。
经略司要清查所有将士的情况,还要防止官员私下里搞小动作,忙的郭将军和赵机宜连过年当天都留在衙门里干活。
沿边四路所守地界两千多里,光禁军就有二十万。
鄜延路六万八千,环庆路五万,泾原路七万,秦凤路两万七千。
二十万禁军分戍各州军,抛开老弱伤残能上战场的只有十三万左右。
将近半数的士兵都要退居二线,沿边四路的经略司都忙的脚不沾地。
永兴军路不属于沿边四路,但是也没闲着,因为在行政单位上永兴军路包括鄜延路和环庆路,所以永兴军路经略司的官员是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再加上陕西转运司也在京兆府,冯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把都烧的旺旺的,京兆府各衙门的官都恨不得直接睡在衙门。
大半夜的回家收拾收拾还没睡俩时辰就又要上衙,睡在衙门睁开眼睛洗把脸就能干活,何必要回家呢?
卑微.jpg
在一群有家眷的同僚的映衬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苏机宜显得格格不入。
也格外招人恨。
狄元帅替全体同僚发出来自灵魂的慰问,“子安,你是不是该成家了?”
苏景殊淡定回道,“不着急,我娘说家里交的起罚款,遇到合适的再说,元帅当年不也‘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在这人口是国力象征的年代,男男女女到一定年纪真的会有单身税。
啧,可怕。还好他家开明。
也有钱。
狄青:……
得,不问了,一说又想起来当年被姑母催着找对象的日子。
苏景殊不着急,他们家人丁兴旺,远不到需要他开枝散叶的时候,“元帅,过些天还要不要去绥州看看?”
种谔和折继世放弃了修筑罗兀城不假,但是俩人将火气发到了过来阻挠他们建城的梁乙埋身上。
就算他们不能建城,看到梁乙埋该打还是打。
要不是梁乙埋带兵骚扰,他们怎麽会不能建城?
可以说是相当的不讲理。
不过边疆地区本来也不是什麽讲理的地方,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理。
梁乙埋从兴庆府出兵粮草不继,种谔带兵应战根本没准备粮草,随身带的干粮吃完就冲进敌军大营抢,来去如风颇有马匪之风。
虽然没能成功筑城,但是此番用兵同样让西夏损失惨重。
种谔和折继世所到之处愿意投降的部落就跟他们走,不愿意投降的部落就地焚毁,党项人被打怕了,为了避开大宋的兵锋直接後退了两百多里。
纸面上的边境线没有变,但是西夏人不敢在大宋边境两百里内活动,实际上的边境线就能往前推两百里。
——种地!屯田!筑营寨!
基建搞起来!
种将军和折将军打仗太猛,苏景殊有点担心他们对愿意投降的党项部落太强硬导致人心不稳。
当年他们俩招降嵬名山的手段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幸好是成功了,要是嵬名山死活不愿降,种将军怕是已经去地府见他爹种老将军了。
种老将军招抚番邦能让对方心服口服,种将军和他爹相比还是差了点儿。
狄青有气无力的打了个哈欠,“不用,那边有赵卨盯着。”
赵机宜在西北这些年不是白干的,读书人带兵打仗容易出问题,让他们给番邦部衆讲道理还是可以的。
西北的读书人大部分都很正常,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比例比京城小很多。
王韶招抚青唐番邦时知道带个精通佛法的老和尚,赵卨在鄜延路也会用各种手段让来到大宋境内的番邦部落真心愿意留下。
还有他们苏机宜时不时冒出来的新点子,沿边各州的文臣觉得有用的话都学的有模有样。
大宋文臣干别的不行,嘴皮子功夫绝对没得说。
种谔和折继世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等他们在梁乙埋那儿发泄完火气冷静下来就好,不用特意再往绥州跑一趟。
过完年蔡大人开始全面推行将兵法,这次和先前不太一样,连番兵、乡兵中的精锐也要考核编入将中,各路经略司都忙的脚不沾地,实在闲着没事干可以接手本职工作。
西北本就重视番兵、乡兵,如此加上番兵、乡兵他们的总兵力能翻一番。
昨天各路才把最新消息送来,鄜延路如今共有九个将,环庆路八个,秦凤路五个,泾原路十一个,算总兵力的话西北兵力已经占到大宋的三分之一。
足足三分之一的兵力,要是再干不出点成绩怎麽对得起历代守边重臣将领的努力?
狄将军很焦虑,当年被西夏游骑折腾的连着几个月都不敢睡囫囵觉的时候都没现在这麽焦虑。
再看看王韶在秦凤路的功绩,回过神来更觉得焦虑。
苏景殊张了张嘴,想说点什麽缓解一下他们家元帅的焦虑心情,但是想想隔壁王机宜的最新战绩又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安慰。
自从好脾气的王珪到秦州换了李师中,王韶就开始了他所向披靡的大动作。
招抚番邦不是只让他们迁到汉地,还得让他们安心留下,不然来了再叛逃等于白来。
西北这边崇尚佛法,不光番邦部落信佛,这边的汉人也信佛。
王韶先前在西北待了好几年,知道这这边讲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不如念几句阿弥陀佛,所以这次上任时就带了个高僧过来。
高僧智缘,一个神奇的老和尚。
智缘大师以医术闻名,嘉佑年间被召至京城为仁宗皇帝治病,没想到仁宗皇帝走的太急,大师刚到京城他就驾崩了。
正好他们官家的身体也不咋好,于是就继续把这位医术超群的大师留在身边调理身体。
看如今官家连着夜以继日批半个月的奏章也没累晕过去的情况就知道,大师的医术名不虚传。
当朝大儒热衷于佛老学说的很多,比如大苏和老王,都是儒释道三家都精通的大家。
智缘大师身为有名的大和尚,学识和忽悠能力自然不用说。
大师是被赐予紫衣的大和尚,想让他到西北还得经过官家的同意。
王子纯在老王那边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同意去说这事儿,好在结果是好的,老和尚被封为经略大师同到西北来招抚番邦。
大师不愧是大师,带他真是带对了。
番邦和汉地的文化不互通,短时间内让番邦部落打心底里认同汉家文化有点难,不如入乡随俗用佛法来征服他们。
王韶可以靠嘴皮子拿下很多部落首领,等那些部落首领率部迁居汉地再有朝廷的封官赏赐基本上就差不多了,但是普通百姓拿不到赏赐,这时候就得换条路子。
还有那些光靠官职封赏拿不下来的部落,派智缘大师过去聊聊佛法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用处。
吐蕃的僧人地位极高,之前扶持唃厮啰的大军阀李立遵就是蕃僧。
虽然他们喝酒吃肉娶妻生子,但是的的确确是和尚。
如今青唐的确也有一个以僧人为首领的大部落,大和尚叫结吴叱腊,和李立遵一样是个野心勃勃的大和尚,他也不服如今唃厮啰选定的继任者董毡。
结吴叱腊没有和其他部落一样投奔大宋或者西夏,他大概想走李立遵的老路,于是从唃厮啰的族人中选了个叫董容傀儡出来和董毡打擂台,甚至想让董容和西夏党项人联姻来达成一统青唐诸羌的目的。
对一个想要一统诸羌的大和尚而言,之前招抚俞龙珂那套就不太好用了。
这一个冬天加一个春天王韶和智缘都在忙活招抚结吴叱腊,精研佛法很有用,即便是番邦的大和尚在佛光的普照下也能改恶从善。
结吴叱腊,势力和俞龙珂有一拼的番僧,扶持傀儡想要打败董毡一统青唐的大军阀之一,在智缘大师的劝导下,终于放弃了他的雄心壮志。
他决定臣服大宋,从此唯大宋马首是瞻。
苏景殊:???
苏景殊和他的同僚们再次发出“啊?这也行?”的声音。
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但是强大到这个程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那什麽,真的没有用粮食武器官职爵位来当诱饵吗?
不是,就算有诱饵也过于离谱了吧!
苏景殊不太清楚王韶和智缘劝降一个势力庞大的番僧付出了多少努力,那家夥喜欢报喜不报忧,挨打的时候死要面子不准属下说,只有招抚成功才会简简单单几句话通知其他几路让他们准备好接纳新来的番邦部衆。
某些蹭不上功劳的人会暗戳戳骂他装模作样,但是这种轻描淡写的样子比敲锣打鼓显得更厉害更威风更让人羡慕。
元帅焦虑、额、元帅焦虑也不是不能理解。
第239章
*
别说狄元帅焦虑,苏机宜也是羡慕嫉妒成天眼红。
同样是机宜,小王同学你为什麽这麽秀?
没关系,小王有精通佛法的高僧,他小小苏有即将被尊称为仙的亲哥。
——哥,求帮忙!
之前苏景殊和苏轼兄弟俩通信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靠京城家里的中转站了解对方的情况。
登州离京兆府将近三千里,驿站速度慢,路上再耽搁耽搁,一来一回小半年都过去了。
现在不一样,小小苏大人面前有萝卜吊着,恨不得天天写信催他哥写诗作赋,平时有什麽作品也别忘了给他寄一份,他要拿来做宣传工作。
别拿文化人不当回事儿,党项和契丹部落里自诩文化人的不在少数。
他哥出马一个顶十个,要信得过他哥的文采,也要信得过他的宣传手段。
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想不明白王韶和智缘大师到底怎麽让结吴叱腊答应对大宋俯首称臣的。
俞龙珂被劝降他能理解,好虎难敌群狼,再强大的部落也怕周边势力联合起来围攻。
青唐吐蕃和党项、回鹘的关系都非常不好,或者说,相邻的政权之中就没有关系好的。
西夏野心勃勃,回鹘那边和党项打了几十年丢了瓜、沙、肃三个州,河西走廊从此被党项人掌控。
几代党项君主都想“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精兵,然後长驱南牧”,回鹘那边打胜了,吐蕃这边却一直是胜少败多。
虽然青唐吐蕃内斗严重,但是唃厮啰掌权的时候青唐吐蕃的确足够强大,就凭他挡住党项的屡次入侵也称得上是一代明主。
青唐城周边那些堡寨全是唃厮啰掌权後建起来的,防备的就是北边的党项人。
俞龙珂轻易被劝降也有党项的功劳,他的族地在古渭寨,古渭寨的吐蕃部落和党项人势同水火,在王韶过去找人谈心之前两边刚打过仗。
党项人在西北称霸了几十年,死个皇帝不至于让他们立刻衰落,打大宋和辽国不够看,打吐蕃的部落却没多少压力。
俞龙珂的势力在吐蕃这边没人敢惹,可对上党项的精兵只有挨打的份儿,比起被周边的吐蕃部落或者党项部落当成肥牛宰,给大宋当小弟竟然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为了不让地盘落入党项人手里,他宁愿举族投降宋朝让宋人替他和党项人干仗。
话糙理不糙,虽然俞龙珂归顺大宋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但是真实目的大概率就是借大宋的势头来对抗西夏。
俞龙珂要大腿,大宋要小弟,双方一拍即合,招抚工作就这麽顺理成章的完成了。
可结吴叱腊已经扶持出傀儡要和青唐吐蕃名义上的赞普董毡分庭抗礼,说服这样一个大和尚臣服大宋的难度堪比说服西夏皇室对大宋俯首称臣。
——大师,考虑开班教学吗?
智缘大师没空开班教学,因为他还要继续和已经臣服以及尚未臣服的吐蕃部落讲佛法。
苏景殊没空去秦凤路看大师讲经,他也对佛法没兴趣,好在他上辈子学来的“从群衆中来到群衆中去”大法也很好用,在效果上甚至比王韶那边更好。
只要按捺住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好奇心,焦虑就只会追着他们家元帅追不上他。
狄青:……
算了,他走。
待这儿生气。
苏景殊起身送客,“元帅这就走啊?家里厨子研究出了新菜式,不留下来吃顿饭?”
狄元帅冷酷无情,“没事,我能直接把厨子带走。”
苏景殊:……
苏景殊小小声,“待会儿做好给您送去,不麻烦元帅了。”
前几天远在福建的同窗给他寄了点土特産,家里的厨子是正宗军中大锅饭的手艺,他实在不放心把千里迢迢寄过来的特産交给家里的大厨,于是忙里偷闲自己找材料炖了锅汤。
家里全是吃货,除了亲爹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其他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小菜能自己做大菜能指挥,虽然比不上正经大厨但是味道也还算可以。
以前在京城厨娘手艺好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到西北後想吃点讲究的要麽出去下馆子要麽亲自动手。
教也能教,就是太慢。
没办法,总不能天天去隔壁元帅府蹭饭。
西北普遍过的不讲究,据他观察,乐平公主在京兆府都比在京城过的糙。
连公主殿下都能自觉融入西北的粗犷,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下厨而已,问题不大。
狄青很清楚苏家人对美食的执着,也知道最近有人给苏景殊寄了土特産,也不麻烦特意给他送上门,他可以离开时带上,“这次是什麽好东西?”
苏景殊老老实实回答,“建州的雷笋,还有我二哥从登州寄过来的海産,两地都离的远,捡走坏掉的正好炖了两锅。”
两边的特産都是好东西,在当地吃能鲜掉舌头,长途跋涉寄到西北口後感比不过在当地吃,但是做好了也能尝个鲜。
哦,不对,是改善夥食。
如果寄来的特産都好好的,他们连着吃三天也吃不完,不过想想现在的运输条件,能挑出来那麽多能下锅的已经算运气好。
要是盛夏的时候寄特産,唔,大热天的不适合寄特産。
天气越来越热,等冬天到了他再回礼。
苏大厨去厨房将大点的那口锅端给狄元帅,顺便说他接下来俩月可能还要在转运司忙,经略司的军务就继续麻烦元帅了。
狄青:……
就知道每一口汤都不是白喝的。
狄元帅深吸一口气,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原谅他。
苏大厨亲自炖的排骨春笋海鲜汤味道很不错,他家和隔壁白五爷这家上上下下都赞不绝口,狄元帅全家也都给了好评。
有三五不时的贿赂在,他遇到事情才好去找狄元帅和白五爷帮忙。
不是他逃滑,实在是最近太忙了,连任劳任怨的小姚同学都受不了找借口跑他爹姚将军那儿避难了,可见活儿多到什麽程度。
姚古干不来转运司的活儿可以临阵脱逃他不行,他敢临阵脱逃冯京就能立刻把他之前想要实施的农业扶贫补助全废掉。
就这麽残忍,一点後路都不给他留。
确定了,官家派冯大人到西北不光因为他会赚钱,还因为他能狠下心压榨下属。
苏机宜将原本属于他的军务全部推给狄大元帅,马上就是五月,他吩咐农人将最新一批的棉花种下後就去忙青苗贷换成扶贫补助的事情。
朝廷重视西北,官家也时刻盯着西北的情况,军务政务送去京城能迅速得到回复,次次都是加急,驿站的车马比战时还要忙碌。
冯京是个能不干活就不干活的转运使,只要把手头的活儿都分给能干活的下属,他就是个优秀的一方主官。
干活没意思,监督下属干活才有意思。
转运司的官员们:……
要不是顶头上司惹不起,他们非得群起而造反不可。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人?
偏偏冯大人对工作量掐的特别准,连干活速度都估的大差不差,不会让底下人太累,也不会让他们太轻松,就保持在累不死的状态卷生卷死。
苏机宜和转运司上下含泪干活,一边干一边骂顶头上司丧心病狂。
光明正大的骂。
反正冯大人听见也不会把他们赶回家。
集体忙碌和一个人忙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比一个人忙好受很多,每天晚上看着处理完的公务账目都有种自豪感。
青苗贷是贷款,扶贫补助是发钱,只要各级官员不中饱私囊,这个活儿比推行青苗更省心。
奈何指望官员全部清正廉洁根本不可能,有京兆府新成立的六扇门派出探子深入民间打探情报也不行。
财帛动人心,白花花的银子在面前摆着,把持不住想动歪心思的人太多,只能尽量用杀鸡儆猴的法子让他们不敢动小心思。
贪的多的拉出来砍了,其他只要藏的够严实衙门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毕竟转运司衙门也不是全都干净。
看看今年推行下去是什麽情况,如果民间反馈不错,其他和陕西情况类似的地方也能这麽干。
冯京本来对小年轻的扶贫计划不抱希望,他年纪大阅历深,很清楚人性是什麽样。
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一心为民,只要一百个官员里有一个心存恶念,政策推行到民间都会变样。
朝廷年年花钱赈灾,真正用到赈灾上的银钱有十分之一都是经手的官员心怀天下不忍百姓忍饥挨饿家破人亡。
用扶贫来取代青苗钱,最後大概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对,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苏景殊不这麽想,他觉得只要一百个官员里有一半能踏踏实实将政策推行下去就能保证绝大部分的百姓获益,剩下那一半不老实的可以重刑威慑,实在威慑不了的就拉出来以儆效尤,这样即便最後官员里依旧有少数不安分的人也没法再对政策造成太大影响。
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冯大人把要求放低一点就会发现其实西北的情况也还行。
西北基层很大一部分官员都是性子直不善交际被打发到这里来的,只要能狠下心铲除挡在路上的地头蛇,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自信点,往好处想,什麽都往最坏的情况想压力太大,他们又不是打仗,实在不行就从头再来,反正後面有官家给他们撑腰。
冯京:……
苏大人,官家知道你是这麽想的吗?
年轻就是好啊。
……
天气回暖,在青唐城修整了一整个冬天的商队整装待发。
只要他们动作足够快,今年冬天之前还能再回到青唐城。
莫贺达干往常出门一趟要在老家休息两三年,这次不行,中原那边有大生意等着,只要开局表现的好,接下来不管是丝绸还是茶叶都能谈。
铁器就不强求了,汉商能给多少他们要多少。
不给也没关系,反正只靠丝绸茶叶这些大宗货物就足够赚的盆满钵满。
来自汉地的商队在青唐城待了一冬也都收拾好准备离开。
他们不会走太远,接下来要麽去吐蕃控制下的其他城池要麽回汉地。
以前还会去西夏境内转一圈,现在西夏境内太危险,赚钱重要命更重要,不能明知山有虎还非要向虎山行。
刘安在开春时和大部分一起离开青唐城,之後在羌人中最强盛的历精城、宗哥城等城池转了一圈,直到盛夏才带着满满当当的货物返回秦州。
被派出去的商队在吐蕃各城不着痕迹的宣扬大宋的招抚政策,再加上大宋沿边各州都铆足了劲儿进行招抚,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大小部落越来越心动,最後有将近一半都化心动为行动就近找大宋官府表示臣服。
可喜可贺,各衙门官员这麽多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结吴叱腊在王韶和智缘大师的连番劝导下放弃了吞并诸羌的想法还率领部衆归降大宋,之後王韶率兵在俞龙珂所在的古渭寨驻军,将原本属于俞龙珂的地盘全部掌握在手里。
在王韶的申请下,古渭寨升为通远军,知军由他本人担任。
知军虽然不像知府知州那麽重要,好歹也算是一方主官,都当上知军了离当知州还远吗?
官家想提拔王韶的心思很明显,奈何王机宜资历太浅,考中进士後只任过一任主簿便到西北游历,但看资历的话甚至还不如隔壁从来任职从来没任满过的苏机宜。
如果他资历足够,官家不会再派王珪来秦凤路当摆设,直接让他担任秦州知州就行。
府州军监都是路的下一级行政区,但是细分下来也有不同。
一般来说,曾为都城或者天子藩属的州会升格为府,比如京兆府、应天府,有盐井、矿産的地方会设立监来管理,而军则属于重点战略区域,人口、农业、商业等各个方面都比不上正常的州,主要承担的就是军事功能。
大部分的“军”中都是兵丁比百姓多,辖下有一两个县,县里人口稀少到连中原地区的一个镇子都不如。
不过人数再少也是州一级的行政区,就算地位远不如知州也是正儿八经的一方主官。
让王韶当知州阻力太大,但是他招抚番邦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让他当个知军完全没问题。
当然,不排除古渭寨户数太少朝中文臣连反对的心思都生不出来的可能。
西北绝大部分堡寨都建在群山环绕的谷地里,有些谷地得河流灌溉水土丰美大小部落都想争,有些谷地离河流远取水困难只有弱小的部落居住,还有些更弱的连固定族地都没有,只能东跑西跑夹缝中求生存。
俞龙珂是青唐吐蕃最强大的部落之一,他的族地也是河湟一带难得的沃土。
古渭古渭,顾名思义,就是古时的渭州。
古渭建在渭水旁,从汉到唐中原政权都在那里建城设州,安史之乱後吐蕃趁机夺取河湟,之後直到现在河湟一带依旧在吐蕃部落的控制之下。
大宋从立国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掌控秦州,从舆图上看秦州是大宋的地盘,实际上自夕阳镇渭水以北都是吐蕃部落的聚居地,近三十个吐蕃部落数十万吐蕃部衆生活在那里,夕阳镇渭水以南才是真正属于大宋的地方。
如今的渭州在秦州以东,是古渭州东迁五百里後建立的新城。
那麽多年过去,汉唐时的渭州城只剩些许残垣断壁,古渭才建寨二十多年,满打满算只有千余户人家,已经看不出任何繁华州城的痕迹。
唃厮啰在位时专注经营青唐城,吐蕃各大部落也有各自经营的城池,古渭这边没有汉家政权扶持,时间长了自然会衰败。
古渭寨虽小,但是位置却很不一般,不然汉唐也不会持续千年在这里设州建城。
从古渭寨顺游而下一百八十里是伏羌寨,上游六十里处则是渭源。
先前杨文广在秦州西北两百里处筑甘谷城,官家和诸位相公的本意就是以甘谷为战略要冲向西北推进,伏羌寨便是之後所建。
古渭寨由寨升军,渭源等周边大小谷地都划到新成立的通远军中,王韶兼任知军,之後便能放开手脚施展他的招抚计划。
王机宜办事得力升职加官,苏机宜的政绩不像王机宜那麽显眼,但也没逊色到哪儿去。
陕西各路今年的账目能那麽漂亮,名为经略司机宜实际却干的都是转运司的活儿的苏大人居功甚伟。
既然如此,那就再挑个寨子升一升让苏机宜也兼任个知军。
官家父子扒着舆图好一番研究,琢磨了好几天才挑出个他们俩都觉得非常棒的好地方。
荔原堡外的数千顷屯田不能和以前一样直接暴露在最前线,正好上次大战後西夏人的活动范围收缩了不少,索性将那些新建和归降的堡寨放到一起管理,也算是一道保护屯田的防线。
那小子亲自劝降的礓砟寨已经被赐名安疆寨成为大顺城的属寨,大顺城归属庆州,再划出去有点麻烦。
这样,在故洛源县地新筑一座定边城,将周围白豹城、金汤城、东谷寨、绥远寨等大小十几座堡寨都划为新定边城的属城,此处即为定边军。
父子俩一拍即合,将圈出来的地盘送去给两府的相公们看看,只要超过半数的相公们没意见就立刻下诏成立定边军。
定边军知军——永兴军路机宜文字苏景殊。
很幸运,这次反对派文相公再次成为少数人,也再一次被官家无视。
文彦博:……
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他告老还乡吧。
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新建定边军的消息传到京兆府,所有人都满脑门问号的看向新任定边军苏知军。
什麽情况?苏大人能分身还是怎麽着?官家真一个人掰成八瓣儿用啊?
苏景殊也很懵,他知道西北沿边寨改军、县改军、镇改军很常见,渭州北边的镇戎军由高平寨而来,庆州东北的保安军由永康镇而来,只要官家点头两府相公没意见,建军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问题是,之前寨改军、县改军、镇改军那是有现成的寨、县、镇,这城还没建就先把地方圈出来建军是怎麽回事?他当一把手之前还得先去监工建个城?
——官家,您觉得这合适吗?
官家远在京城没法回答,近在京兆府的狄元帅和冯大人想了一下,都严肃的表示如此安排很合适。
能者多劳,京兆府这边不管是转运司还是经略司的差事都能另外安排人顶上,是时候让苏大人出去独当一面了。
苏景殊磨牙,什麽叫转运司和经略司的差事都能另外安排人顶上,诏书下来之前怎麽不这麽说?
狄元帅理直气壮,“这些天经略司的活儿本来就是我在帮你干。”
冯大人理不直气也壮,“这些天转运司的活儿是你不放心交给别人才一直由你干。”
苏机宜:!!!
该死,竟然无法反驳。
苏景殊愁眉苦脸的看着划归定边军的地盘,官家和相公们对他真有信心,那麽多堡寨有一半以上都是招降的西夏堡寨。
狄青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姚兕在荔原堡,回头把他调去定边军常驻。”
“军”可以不屯田可以没有大量定居百姓,但是必须有足够多的驻军,没有驻军还叫什麽“军”?
放宽心,就算那边直接和西夏接壤也不会有危险,西军将士不是吃干饭的。
苏景殊点点舆图上的定边军,“我不是担心有危险,而是觉得定边军要是能再往北划一点就好了。”
反正都是要费心进行招抚工作的地盘,再往北圈一圈一点都不过分。狄元帅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你确定?”
冯京不明所以,探过身子往舆图上瞅一眼,表情很快和狄青如出一辙,“盐州?你在做梦?”
盐州之所以叫盐州,因为那地方盐池衆多,西夏最出名的青白盐産自乌池和白池,两个盐池都在盐州。
更何况那地方倚长城、屏朔漠,大宋拿下盐州便相当于直逼西夏腹地贺兰山,可不是简简单单往北划个圈的事情。
小年轻的精神状态太危险,狄青和冯京都不放心,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决定多盯着点,绝不让这小子单枪匹马闯盐州。
他有本事靠嘴皮子招降盐州的西夏官员是一回事儿,西夏绝不会放弃盐州又是一回事儿,定边军连个像样的主城都没有,挡不住西夏铁鹞子的马蹄。
苏大人一本正经,“开玩笑,我是那麽冒险的人吗?”
只有王韶那种骑射堪比武将的文人才会单枪匹马闯敌营,他这麽谨慎的文弱读书人就算想要盐州也绝对不会那麽冒险。
狄青:……
冯京:……
呵呵。
新上任的苏知军交接完转运司的活儿後开始在周边各州的帮助下学习筑城,新上任的王知军也开始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俞龙珂部族所在的古渭寨升为通远军,番僧结吴叱腊的族地在隔壁武胜军。
武胜军比古渭寨大很多,不只有结吴叱腊的部族生活在那里,且那儿离唃厮啰的长孙木征的族地非常近。
等王知军拿下武胜军,下一个被彻底并入大宋版图的就是木征的地盘。
可能大宋的动作太明显,青唐吐蕃那边终于稳不住了。
不等王韶派兵去接收武胜军,木征派兵打了过来。
在木征派兵攻打武胜军的同时,唃厮啰正儿八经的继承人董毡也动了。
结吴叱腊归附大宋,他扶持的傀儡首领自然也跟着归附大宋,董容和西夏的联姻中断,董毡却趁这个时候让他儿子娶了西夏梁太後的女儿和西夏结盟。
武胜军是西夏入洮河要路,之前在吐蕃手上党项能忍,落到宋人手上就是断了他们通往熙河的交通。
一军之失,後患无穷。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虽然董毡前不久才率兵攻入西夏境内劫掠部落焚毁城池差点打到兴庆府,但是不耽误他们发现共同敌人後立刻握手言和共同对敌。
西夏想要武胜军,董毡也想要武胜军,他还不想让木征太出风头,于是两边一拍即合决定都对武胜军出兵。
整个武胜军乱成了一锅粥。
王韶:???
要不你们先打一架?
王子纯是个文臣,虽然在西北待了好几年,也参与了不少军务,但是依旧是个没带过兵的纯文臣。
他“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孤立西夏”的策略至今依旧有很多人不支持,即便有官家当後盾将不支持他计划的李师中换了,西北各州的主官也都在冷眼旁观。
他能将武胜军拿到手可以证明官家没有信错人,若是让西夏或者吐蕃其他部族占据武胜军,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数不清的弹劾。
第一次带兵打仗说不紧张是假的,还一下子对上三拨兵马,虽然对面三拨兵马看着不太对付,但是保不准就能联合起来对付他。
再然後,那三拨就先打了起来。
理由:说好的共同出兵,西夏军队不守信用先一步进入武胜军地界儿。
王韶:???
你们还真先打一架啊?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气啦。
敌军自乱阵脚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事情可遇不可求,这要是再没法占上风,那他就真的可以收拾收拾回家种田了。
……
如今已经是大宋殿直蕃巡检并改名包顺的俞龙珂对如今的待遇非常满意,他的选择没有错,跟着汉人混比跟着党项人混有前途多了。
至于青唐吐蕃如今的赞普董毡……
切,狗都不跟他干。
王韶是通远军知军,俞龙珂、现在应该叫他包顺、包顺身为通远军的原住民正好归他管。
身为大宋的殿直蕃巡检,包顺初来乍到正是拿军功表忠心的时候,就算对面是亲兄弟也别想让他手下留情。
没错,木征派来攻打攻打武胜军的瞎药是他亲弟弟。
汉人打仗的规矩他懂,王大人负责指挥他负责打。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包顺非常确定王大人是个靠谱的上司,不用动脑子还能拿军功,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儿了。
——弟,要一起来吗?
包顺家里兄弟几个不亲近但也没多大仇,有待遇好的地方可去不介意拉兄弟一把。
当然,招降之前得先挨顿打。
甭管是挨谁的打,总之得挨上一顿才能讲道理。
或者两顿。
对面是他弟听他的没错,要麽他们上去揍一顿要麽等那边被党项人揍一顿他们再去揍一顿,揍完之後再过去说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去讲道理的话他有九成的把握将人拿下。
包顺很自信,不过王韶对他没有那麽多信心,虽然包顺和对面的瞎药是亲兄弟,但是他怕包顺一开口就会把人推到西夏那边去。
不是他不放心,好吧,他就是不放心。
武胜军这边打了不到两个月,其中一个半月都是吐蕃军队和党项军队互殴汉人军队在旁边看热闹。
三方势力凑到一起总得有两个仇没那麽深的能联合到一起,武胜军这边也是这样。
给大部分吐蕃人面前放一个汉人和一个党项人,十个有八个都会选择联合汉人揍党项人。
武胜军是结吴叱腊的地盘,他愿意率部归附宋室不代表要放弃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地盘。
老和尚本就不服董毡,没有降宋的时候能扶持出董容和董毡打擂台,现在董毡给党项人带路打他的地盘能忍才怪。
吐蕃人和党项人打了一个多月,结吴叱腊看时机差不多立刻请命去收回那些原属于他的地盘,几年不打仗真以为他打不动了咋滴,正好拿这次的战功来找汉人朝廷要官职。
包顺也不甘落後,老和尚去打党项人他去打他弟,两边同时出兵,肯定能把对面两拨兵马都打的抱头鼠窜,王大人留在後方准备劝降就行。
王韶第一次带兵,那麽多将士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的手里,和之前单枪匹马去招降还不一样。
招降失败死他一个,打仗时指挥失败他死不了,战场上的将士们却要代他丢掉性命,指挥的时候万万马虎不得。
没想到包顺和结吴叱腊打起来太猛,他麾下的汉军将士都没怎麽上场,党项军和董毡、木征的吐蕃军就被包顺和结吴叱腊率领的吐蕃军打的抱头鼠窜。
倒不是说他们这边的兵力比对面多,实在是三夥面和心不和的联军凑在一起破绽太多,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哦,木征和董毡是面不和心也不和。
由此可见,联合青唐吐蕃灭夏的策略根本不可行,非得把河湟控制在自己手上才能保证西路军完全听指挥。
第240章
*
天气渐热,从入夏到盛夏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武胜军开战後狄青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场上,虽然他觉得以王韶的本事不至于在优势尽显的情况下打败仗,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文人干出什麽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所以依旧得防备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出现的意外。
王韶看上去再像武将也改不了他的出身,没人能保证熟读四书五经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会不会忽然脑子一抽决定放弃武力转为德化四方。
他承认以德服人很有成就感,但是前提是拳头足够硬,以德服不了还能哐哐砸两拳。
游牧部落不好管,嘴皮子劝降的忠诚度和打到服的忠诚度根本没法比。
狄将军不放心,他得亲自盯着。
将士们奔赴战场,後勤也要跟上,冯京终于不再沉迷于监工,转运司的官员看到他们顶头上司终于能坐下来亲自处理清点粮草、分配运粮部队、补充消耗下去的粮仓等琐事时感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惊!冯大人竟然真的会干活!
冯京:……
虽然他不喜欢干活,但是他真的会干活。
动动脑袋瓜,不会干活的人升官速度能像他这麽快吗?
一个个的还有心思胡说八道,看来还是活儿太少了。
转运司的官员:???
救命啊!!!
冯当世!你没有心!
冯大人有没有心不好说,反正冯大人自认为是个善良和蔼的好上司。
京兆府各衙门在狄元帅和冯大人截然不同的管理风格下过着冰火两重天的日子,因为俩人实际上都能管到整个陕西,在冯大人熟悉转运司的政务之後,很快整个陕西的衙门都逐渐过上了和京兆府各衙门一样的日子。
转运司衆人:可喜可贺!
秦凤路开战陕西其他几路都要备战,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辽国肯定会趁虚而入。
以前就是这样,北边打起来西北一定大军压境,西北打起来北边肯定趁火打劫。
如今西北已经开战,辽国又早早陈兵三十万于三国边境,此时不打更待何时?然而辽国依旧没有出兵。
事到如今,再反应不过来辽国是在虚张声势就有点缺心眼了。
对辽最前线的雄州在边境线严防死守,知州张利一加派弓箭手沿河巡逻,只要不是前来归附,其他无论辽军还是辽民一律不得跨界。
因为辽国大军一直没动静,朝中那些原本弹劾张利一行事乖张的家夥也都闭嘴了。
前些天他们可以说辽国在等待时机打大宋个措手不及,如今再这麽说官家能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他们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然後顺理成章将他们贬出去。
等待时机?等待什麽时机?西北都打完了还等待什麽时机?等着大宋腾出来手脚反击?
辽军这个时候依旧不出兵,只能说明辽帝压根就没想出兵,就是想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看看能不能将关南那块地盘糊弄到手。
如果大宋真的怕了那就正好合了他们的心意,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成目的,空手套白狼不干白不干。
大宋不怂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不亏。
满朝文武眼瞅着事态一步步发展到现在,心里都有一万句骂人的话想讲。
——无耻的契丹人!不讲武德!
官家对这些天的朝堂非常满意,不要脸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意识到如今的辽国就是纸老虎的大臣都闭上了嘴不再天天叭叭北方的威胁有多严重让北方各州宽柔大度别惹契丹人不高兴。
契丹人不高兴就让他们不高兴,现在应该是辽国担心惹他们大宋不高兴,而不是大宋担心辽国不高兴。
今时不同往日,还当现在是当年呢?
王韶在西北的战果给了官家极大的底气,或者说,他们互相成为了对方的底气。
西北的局面对大宋越有利,官家在群臣面前就越有底气,官家在群臣面前越有底气,西北各州的气势就能越强。
钱壮怂人胆,军中有钱和没钱完全是两个状态。
两个月不到,西夏军队便撤出武胜军,之後没多久吐蕃人也撤了。
木征之弟吴延征率领兵马投降,倒是负责领兵的谋士瞎药没有投降,而是带着残余兵马退回木征的主帐。
没有木征,有木征他弟也能凑合。
战报八百里加急将送到京城,官家也很大方,先改武胜军为镇洮军求个吉利,然後封结吴延征为礼宾副使,顺便兼任镇洮军、洮西一带蕃部钤辖。
洮河是黄河上游右岸最大的支流,支流衆多散流于各地,水量仅次于渭水。河南边是水草丰美的甘南草原,河北边是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原,沿河生活着数不清的大小部落。
官家改武胜军为镇洮军,接下来要紧张的还是木征。
虽然木征他爹瞎毡因为唃厮啰的渣男行径没能得到赞普之位还死因不明,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点家底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和现任赞普董毡分庭抗礼。
河州、洮州都是木征的地盘,镇洮军已是河湟腹地,只要大宋能彻底掌控镇洮军的番邦,接下来拿下河湟只是时间问题。
问题是如此以来吐蕃和西夏肯定会化敌为友共同抵御大宋,陕西沿边四路的压力又上来了。
王韶对此毫不畏惧,他相信沿边官员的能力,能在陕西站稳脚跟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官员中的佼佼者。
有狄元帅坐镇西北,就算一时打了败仗也有援兵可以当底气。
最重要的是,有官家给他们当後盾,西北各军不会再沦落到饿着肚子去打仗。
吐蕃人和党项人没法靠劫掠大宋村寨来补充粮草,士兵吃不饱饭可没力气拼命。
王韶很有底气,战事结束後便稳下心来经营新到手的两个军。
他稳住了,远在环庆路极边的苏机宜的日子却不好过。
正常的边境叫边境,非常遥远的边境才叫极边。
官家新划出来的定边军非常对得起“极边”的称呼,就差直接翻到山那头指着梁太後的鼻子叫嚣“快让出地盘,不然揍你”了。
看舆图的时候感觉哪哪儿都好,到地方看到一片荒凉才是死的心都有了。
好歹给他留座城,不行的话村寨也行,只给他一堆掩埋在黄沙之下的废墟有什麽用?
官家!您看看这合适吗?!
罗兀城不能建是因为离银州太近,定边城选址所在的故洛源县地离盐州也没多远。
银州对西夏很重要,盐州在经济价值上对西夏更重要,大宋要在这地方建城西夏肯定会派兵来阻挠,区别就是守起来没有罗兀城那麽难。
苏景殊反复问了好几次官家有没有圈错地方,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又反复找狄青和冯京求证了好几次,确定他没英年早瞎看错诏令,终究还是不得不去选好的废墟处清理废墟重建新城。
淦!
他是喜欢玩经营类游戏,可是游戏动动手指头就能凭空出现城池田地,现实却是得一砖一瓦的盖,还要防备时不时冒出来的西夏游骑前来骚扰,体验感差成这样有人愿意玩才怪。
现实不是游戏,也没有弃游这一说,上头的命令下来任务再难也得想办法完成。
想想前头那些沿边修建堡寨的前辈,再看看沿边如今的条件,其实定边城的修建难度也不算大。
有人有钱粮有建材还有时刻守卫在周围的大宋将士,他们的条件比前辈们好多了。
苏景殊长叹一声,对早些年那些紮根西北重建被李元昊打穿的防御体系的文臣武将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对干活的民夫役夫致以同样崇高的敬意。
西北军民修建堡寨的经验极其丰富,建城对他们而言不算难,难的是建好之後把城守住。
建城可以让周边各城帮忙,守城不行,守城只能靠自己。
要是连建带守都需要帮忙,朝廷还设什麽定边军?
被赶鸭子上架的苏知军不服输,连王韶都没叫苦,他有什麽资格叫苦?
他这无处安放的攀比心还真就攀比上了,定边城已经建好,虽然里面没几个百姓,但是谁来都挡不住他把定边城经营成百姓安居乐业的西北名城。
经营游戏他是专业的!
定边城离庆州不远,城池建好之後姚古就被他那升为环庆路都监的爹拎了过来,当爹的带兵暂时负责城外的安保,当儿子的负责在他们家老师身边跑腿当苦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老师就得比对亲爹还用心!
放心,亲爹没那麽小气!
姚古:……
苏景殊:……
行吧。
小姚同学别的帮不上忙,跑腿还是挺好用的。
就是问题有点多。
“老师,王大人为什麽不继续打了?”
木征他弟都降了,木征肯定也撑不了多久,这时候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河州多好。
“通远军和镇洮军番邦部落衆多,贪多嚼不烂,让那些番邦部落认可大宋的统治再继续收复失地也不迟。”苏景殊捏捏手腕,“木征他弟投降,木征没那麽容易服软。”
吐蕃之间兄弟相争的不在少数,木征是唃厮啰的长孙,他要是想降宋完全可以和唃厮啰当年联合大宋抵抗西夏一样联合大宋来打压董毡。
只要他成为青唐吐蕃的新任赞普,就算名义上臣服大宋实际上当家做主的还是他。
可是他没有。
之前没想过要联合大宋,之後想让他臣服大宋也没那麽容易,大概率只能靠武力征服。
倒是那个董毡,兴许可以靠官职和赏赐拿下。
姚古不太明白,“董毡已经让他儿子娶了西夏公主,西夏那边应该不会允许他和大宋交好。”
“他能为了利益和西夏联姻,也能为了利益抛开西夏。”苏景殊啧了一声,说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那家夥身为唃厮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都没法掌控青唐吐蕃的所有部族,可见能力远不如唃厮啰,对他来说骨气没有稳住部下重要。”
党项人把吐蕃的仇恨拉的死死的,从这次攻打武胜军也能看出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吐蕃人宁可把土地送给大宋都不愿意让党项人踏足,他跟党项合作只能让麾下部落越发不满。
董毡本身继承的是唃厮啰的势力,唃厮啰只有赞普血统,本家部族并不显赫,能两次一统青唐吐蕃靠的都是妻子母家的势力,放到他身上也差不多。
西夏那边如今自顾不暇,能给他的助力也几乎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就会发现和西夏联姻完全没好处。
还是看这次联军攻打武胜军,合作的两方能因为进军不同步自乱阵脚打起来,还能指望他们齐心协力抵御大宋?
不如指望天上下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