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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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打断吕惠卿的碎碎念,别想岔开话题,他们想说的不是募役法的进度,而是插队过来的《畿县保甲条制》。
就算是新政推行最激烈的时候也是隔俩月才出一条新法,这事儿本来就不能着急,现在农事方面分出去一部分人手,募役法又占着大部分人手,这时候不能再冒出个保甲条制来插队。
一口吃不成胖子,他们现在干的就是循序渐进的事情,哪儿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插队的?
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还得考虑百姓的承受能力和地方官的执行能力。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自己,谁受得了常年无休的工作?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麽旺盛的精力可以一年到头连轴转,且地方官的能力良莠不齐,也得给他们留出适应政策的时间。
身在官场之中更能明白朝廷对文官的优待,高薪养廉只做到了前面的“高薪”,後面的“廉”养出来多少不做评价,反正养出来了大批躺平过日子的官员。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人殚精竭虑为国为民,也有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官场显达只想得过且过,遇到事情敷衍过去,任上不出大问题就行。
有些官员原本可以敷衍着做官,推行新法却需要他们时刻盯着民间反馈,一旦敷衍了事就可能出现问题,时间长了心里肯定有怨气。
他不是说当官混日子是对的,而是这种情况没法避免,再和谐的官场也都不可能都是卷王,何况大宋的官场和和谐完全不沾边。
卷王很显眼,但是毕竟只是少数,混子也很显眼,但是数量比卷王多很多。
官场上更多的还是那些中庸的官员,不卷也不躺,把分内之事做完就万事大吉,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休沐的时候也会放纵宴饮游猎。
卷王不在乎工作任务多不多,没日没夜的干就完事儿了,问题是大部分官员都受不了这个工作量。
官员都受不了,百姓起早贪黑干活养家还要应付朝廷一出接一出的改动,他们能受得了吗?
保甲针对的是农村户口,农村的男丁是主要劳动力,按条例来说一年只需要他们农闲时训练三个月,剩下九个月依旧可以归家干农活,只需要顺便负责一下村里乡里的治安就行。
“顺便”俩字说起来简单,谁家治安是农民顺便负责的?
别说什麽朝廷给保丁发饷,几十个铜板的月俸打发叫花子呢?
“冷静,都冷静,坐下来好好说。”吕惠卿听的脑壳疼,有话好好说,不要一上来就那麽大火气,“王相公这麽做有他的道理,新法能水到渠成当然再好不过,现在没那麽多时间循序渐进,两法并行并无不妥。”
胡宗愈擡眼,“没有时间循序渐进?为何没有时间循序渐进?”
前两年的新法看上去同样很着急,但是再怎麽着急也能一条一条的来,如今两法并行非但有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募役法的募说明了改动之後的役法需要大量用钱,取消民间怨气横生的衙前役改为雇佣娴熟能手来干原本属于衙前役的活儿,这部分钱必定是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来出。
新的役法在收税的范围上做了改动,不光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需要交这部分钱,那些原本不需要交钱的官户、形势户、寺院、道观也都要交一笔“助役金”。
乡村上等户肯定愿意花钱从从衙前役中解脱出来,原本不需要交税的官户、形势户也得交钱肯定会有不满,这部分税能不能收上来还说不准。
其实最开始拟定的条例中连原本不在征兵之列的女户也得交这个助役钱,但是民间女户大多过的艰难,有些甚至是寡妇独自支撑门楣,即便女户中有部分是高门大户不缺钱也不好让民间所有女户都交这个钱。
这麽一来,分摊到形势户、寺院、道观头上的助役钱就又多了一部分。
形势户包括官户和吏户,在州县衙门当差的公吏以及乡里基层政权头目的部分上户都是吏户,吏户的数量比官户多的多,且都可以享有减免租税、差役的特权。
形势户,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都是在地方有势力的地主土豪,基层管理绕不开他们,募役法让他们来出助役钱来免除乡村上等户的差役他们肯定不会乖乖掏钱。
募役法和之前那些新法不太一样,这次是直接涉及到了官吏本身的利益,不光需要循序渐进,还得防备官吏反扑。
朝廷又没有紧迫到转外敌兵临城下的地步,怎麽会没时间循序渐进?
苏景殊点头道,“胡大人说的对。”
他都已经准备好募役法会被受到铺天盖地的反对的准备,结果募役条例还没定下来保甲条例先下来了,总不能是怕募役法得罪的人太多要另外拉一波仇恨转移视线。
募役法要让地主豪强交税触及到全体官吏的利益,保甲法要裁撤禁军编制触及到军队的利益,这不像是转移视线,更像是在继续拉仇恨。
纵观各个阶级,可供他们得罪的已经寥寥无几,这时候同时把军队和官吏全部得罪不得不赞一句浑身都是胆。
他不理解,反正他不敢。
“胡大人说的对,我说的也没有错。”吕惠卿叹了口气,让俩人把门打开,他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谈谈,“西北最近不太平你们知道吧?”
苏景殊皱眉,“是不太平,但是也出不了大问题。”
西夏前几年被打怕了,狼主被暗杀幼帝继位,国中太後和太後母族掌权,汉人出身的太後母族和党项贵族之间矛盾巨大,不是单单讨好就能将局面稳定下来。
虽然後世感觉大宋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但是身在宋朝很是要说一句他们能打仗会打仗的武将很多,只是被文臣打压的没法出头而已。
当今圣上从继位开始就一直在改动军制,动作不大不能说他什麽都没做,比起接受防范武将带来的战斗力减弱的副作用,他宁可承担风险也要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武将闹事大部分都是皇帝当的不好,皇帝要是会用人,选出来的武将也不会不听话。
大宋的武将都要学习四书五经,武将子弟也要到国子监念书从小培养他们忠君爱国,皇帝尽量当个贤明的皇帝,再努力把储君教成贤明的储君,要是这样还出问题那他也认了。
北边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无甚斗志,大概被大宋的新型火器吓到了,这几年驻京城的辽国使节都低调了不少,再不复以前那种“尔等宋人皆是菜鸡”的嚣张。
辽国只有使臣见过火器的威力尚且能消停下来,西北那边是直接用在了战场上,按理说西夏应该比辽国更紧张,但是并没有。
西夏内斗太严重,皇族後族党项贵族之间杀的头颅乱飞,杀红了眼之後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吃过的亏。
上头的贵族记吃不记打,真正要去打仗的将士却记得,毕竟命只有一条,权贵不用去战场,他们却得在战场上拼杀。
近来西夏那边时不时出兵试探,大宋这边巴不得他们出兵,整个西北都跟饿了好几天的猛虎一样盯着那边。
军功就那麽点儿,别人抢先的话他们就只能继续眼馋。
西军将领全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种家、折家这些将领世家还有姚兕、杨文广、林广等人都战功卓越,狄大元帅火急火燎回西北不单单是因为文相公回朝,更多的还是为了军功。
他们官家英明神武,有生之年甚至可以奢想一下灭夏之功,没有哪个武将对灭国的功劳不心动。
西北是不太平,但是该紧张的是西夏而不是他们大宋。
苏景殊对边境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的好友同年遍布大宋各地,不光知道西北的情况,连西南的情况也也瞒不过他。
消息传播的速度是慢了点儿,但绝对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别拿西北动荡吓唬他,他也不是被吓大的。
吕惠卿没有反驳,只是接着刚才的话说,“西北动荡,如今西军各路兵马都在练兵,要练兵就要找朝廷要钱,朝廷军费开支庞大,如今更是和无底洞一般,西军北军皆不可掉以轻心,只能裁撤中央禁军来节省开支。”
最初的青苗法每年能给朝廷带来不菲的利润,但是朝臣骂这个利润是在压榨百姓,从推行情况来看的确这个利息的确对需要钱的百姓造成很大负担,所以後面又增了许多减免利息的条件。
钱财屯起来没有任何用处,真正的理财之臣得能让钱生钱,可惜他们还要顾及百姓的生存,只能放弃钱生钱的打算。
毕竟青苗钱的最终目的是打击民间的借贷,只要民间少冒出来点因为借贷被逼的家破人亡不得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的百姓,朝廷就是不挣钱也赚了。
青苗钱要借给百姓不能动,兴修水利需要钱三司得批,各地大大小小的水旱灾祸要出钱赈济,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幸好现在不用再给辽国交岁币,虽然朝廷交得起,但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国库的进项却没有明显变多,之前抄家抄来的银钱已经见底,再这麽大手大脚下去国库怕是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下来。
朝廷最大的花销一是军费二是官员俸禄,降低官员俸禄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想法子缩减朝廷开支。
“养兵花的钱太多,而养出来的兵却不怎麽让人满意,官家又明显有收回汉唐故地的想法,所以前线的西军北军不能动。”吕惠卿点点桌子,“西军北军不能动,能动的只剩下禁军和厢军。”
中央禁军数量庞大,即便地方时常有动乱发生也依旧有很多官兵自入伍之後就没打过仗,且中央禁军也分三六九等,除了上等的战斗力可以,中等下等的禁军只能说穿上盔甲能唬人。
禁军尚且如此,厢军就更不用说了,没指望他们能有战斗力,能把差役做好就不错了。
更要命的是,民间时常有百姓落草为寇以及有心人借白莲社、摩尼教等乱七八糟的教派起兵造反,军中士兵也经常被有心人挑动发生兵变。
反正都是难以管教,不如将那些兵遣回民间以保甲法来管束。
胡宗愈抱着手臂,“据下官所知,士兵哗变多是军饷被克扣,只要军中能按时发放军饷,兵丁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
不是所有人都有野心,就和官员一样,绝大部分都是拿钱办事,只要俸禄发的及时他们就能一直安安分分的干下去。
可能小错不断,但是大错肯定不会犯。
军中士兵也是这样,天下承平日久,没谁会脑子一抽就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只要军饷及时发到手里,就算差役累点他们也能忍受。
大宋建国以来那麽多兵变,有几个不是因为军中克扣压榨太严重造成的?
军中的弯弯绕绕吕惠卿很清楚,不只他清楚,王安石也清楚,只是肃清官场难度太大,比起花大力气去监督军饷的落实,直接将没必要存在的军队遣散更容易。
毕竟经手军饷补贴的不是一个衙门,上到三司下到具体执行军饷发放的军需官都有贪墨银钱的可能。
那也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
吕大人叹了口气,问道,“天下贪官之多,杀的尽吗?”
贪官在开始贪之前也是好官,真金白银放在眼前,能受得住诱惑的有多少?
苏景殊敲敲桌面,“吕大人,我们在谈保甲条制的问题,和贪官没有关系。再说了,朝廷没法保证兵丁的军饷不被克扣,难道有办法保证保丁的月俸都能发到手中?”
吕惠卿:……
还真没法保证。
“这只是草拟的章程,具体如何实施还有的商量,不会直接将现在的条例推行下去。”吕惠卿无奈,“苏大人还觉得哪儿不妥?”
苏景殊头一次觉得吕惠卿如此难缠,“下官感觉哪儿都不妥。”
弄清楚他们着急推行保甲条制的来龙去脉不意味着什麽意见都没有,既然要意见那就再梳理一遍。
刚才说过的那些问题暂且不提,他就再问一句,这保甲条制既然要以裁撤回乡的兵丁为保丁,那些保丁肯定不会只干维护治安之类的活儿,原本那些由兵丁承担的修筑城池、造船运输、制造武器、屯田耕作等差役最後肯定还是要拐着玩儿落到他们头上,要干的活儿比原本更多了,月俸却从三百钱减到三十钱,真当保丁不会造反?
当然,他不是说前面那些问题不重要,相反,前面那些问题比这个问题还重要,反正他不同意同时办两件事。
如果他的意见有用的话。
吕惠卿皱眉,“保丁不需要干那麽多,他们只需要在农闲时训练三个月,农忙时还是以农事为重。”
兵丁要全年待命,保丁只需要训练三个月,月俸变少很合理。
“虽说冗兵是个大问题,禁军的训练也的确没什麽效果,但是厢军一年到头都有差役,这一点没错吧?”苏景殊掰着手指给他算,“这次要动的话主要动的就是厢军,服役的军队没了但是活儿还在,募役法都知道拿钱来雇人承担那些差事,到保甲这边就不给钱了是什麽道理?”
别说什麽只是裁撤部分厢军不是解散全部厢军,那些差役剩下的厢军能完成,他可以非常肯定的说,没这个可能。
大宋厢军要干的活儿本来就多,剩下的那些厢军绝对完不成差事,最後还是得保丁顶上。
怎麽着?在面前一堆活儿要干的情况下裁撤编制,裁了编制之後再招低价的临时工?
临时工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好吧。
“苏大人说的是,即便要裁撤军队,裁撤军队省下的那些钱也要花在保丁身上,不然保丁无法生活,民间的治安依旧得不到保障。”胡宗愈好歹在司农寺待了那麽长时间,不说有多精通基层政务,该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的大差不差,“吕大人,这保甲条制疏漏太多,我和苏大人一致认为还得请王相公再慎重些。”
总之一句话,他们觉得不行。
吕惠卿沉思片刻,感觉他们俩的话也有道理,“这样,我们一起去找王相公,免得我转述过程中有哪儿出错。”
苏景殊顿了一下,幽幽擡眸,“我还想问呢,为什麽这个条例出来之前司农寺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别说你不知道,我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的。”吕惠卿回道,“王相公先前只是提过几句裁军,当时还有韩相公、富相公等人在,我以为他们只是闲谈,没想到王相公那麽快就拟了个章程出来。”
苏景殊顿了一下,好险一句“用脚拟的”没有说出来。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再缠着吕惠卿也没用,于是三个人直接带着写满标注的公文去找王安石。
这个点儿政事堂人来人往,几位相公都在衙门忙活,最近又到了民间还青苗钱的时候,之前青苗法只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试行,今年则是推行到全国,因为不确定新法到地方会不会水土不服,朝中官员比最开始试行青苗法的时候都紧张。
王安石身为主持新法的参知政事自然也会关注青苗法,只是青苗法已经过了试行阶段已经不需要太紧张,他更期待接下来即将推行的新法。
不管他有多少想法,官家支持他变法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富国强兵。
如今新法已经步入正轨,是时候想法子解决军中的弊端了。
先前在淮南两浙等六路主持均输法的薛向薛大人也战绩颇丰,今春推行均输法的范围已经扩大到东南九路。
朝廷根据年景收成的变化折钱购买相结合省下一大批钱,东南百姓免了运输的劳役,需要上供的物资也少了许多,除了囤积居奇的大商人不高兴,均输法推行之後上到朝廷下到民间可谓是皆大欢喜。
薛向用实力证明他们的均输法和汉唐旧法不一样,汉唐旧法是为了敛财,他们的均输法却是在实实在在的为东南百姓减轻负担。
那些为了钱往死里欺压百姓的大商人还有和大商人勾结在一起欺压百姓的官吏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要麽老老实实弃恶从善,要麽就当心点别撞到他手里,看不到的地方他管不着,看得到的地方就依律行事该抓抓该罚罚。
朝廷总是说不能与民争利,官不与民争利是为了保护百姓,不是为了让那些商人横空出世吃得膀大腰圆。
因为薛大人的政绩过于显着,官家破例让他晋升天章阁待制。
大宋的殿阁很多,衆多殿阁同样也承担了给文官命名的责任,比如XX殿学士XX阁学士,衆多殿阁之中,天章阁的地位很特殊。
在天章阁建立之前往往是给已故的帝王建殿阁来记录皇帝的功绩和御用之物,殿阁里多藏有书籍和图册,而且会配备相应的学士、侍郎以及其他官职。
最初这些殿阁并没有建在皇宫,直到真宗皇帝时开始在宫城内兴建诸阁,龙图阁就是他特意为太宗皇帝建立的,表面上是为了宣扬先皇的功德,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真正想宣扬的事他自己的功德。
果不其然,真宗皇帝在世的时候就下令开始修建天章阁,殿阁不为前朝皇帝所设而是为了标榜自身,这也是开先例的做法了。
真宗在位时天章阁的地位很高,到仁宗皇帝继位又进一步拔高天章阁的地位,不仅在天章阁设立讲书官来为後人讲解御书,还将天章阁作为制定朝堂政策的场所之一,当年范文正公推行新政君臣便是在天章阁内商议。
旁的殿阁只用来藏书藏物,只有天章阁不光设立了讲书官还作为皇帝召见心腹大臣的场所,那地方的地位之高可想而知。
早在仁宗年间,天章阁就在数次翻新之後成为宫禁诸阁之最,甚至有“奉金楼阁”之称,天章阁待讲、天章阁召对这些挂着天章阁前缀的称号向来抢手,毕竟加了这个称号就是半步踏进政事堂,想不心动都难。
以薛向的资历本不足以晋升天章阁待制,但是他在东南六路的政绩实在太出衆,所以官家破例让他晋升朝中也没人说什麽。
发运使司的活儿看着简单,好像谁上谁都行,真上了才知道他们都不行。
薛向回京,王安石再添一助力,如今干劲儿更胜以往。
募役法要变的是役法,兵役也是役,保甲和募役同时推广完全可行。
苏景殊他们仨找过来的时候老王正在琢磨募役和保甲能不能整合到一起,军队的战斗力是官家的心病,也是大部分朝廷重臣的心病。
本朝募兵制的养兵成本比之前的朝代高很多,但是汉唐的兵能远征朔漠,大宋的兵却连守城都难,对比起来、算了、压根就不能对比。
其实无论是他还是先前主持新政的范文正公都更推崇唐初的府兵制,可惜没有田制和税制做保障想恢复府兵制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们只能另外找别的法子。
大宋建国之前,周世宗曾在京城附近推行过团保制度来维护地方治安,一户犯罪连累一村,制度一出成效斐然,可见连坐对民间的威慑力比单纯的律法要高。
仁宗年间西夏屡次来犯,范文正公在西北时曾招募乡兵屯田,西北边境的无主土地很多,那些号为弓手的乡兵平时种地战时出征,无论是戍边还是开荒都颇有成效。
之後十几年里,西北边地大力发展乡兵,除了弓手之外还有义勇、番兵、强人、保毅等诸多番号,其中番兵的兵力甚至超过十万,作战时比正儿八经的军队都生猛。
奈何边境的无主土地有限,朝廷不能无限度的发展乡兵,而没有土地的支持,以朝廷给乡兵的待遇也不足以让他们一心为朝廷效力。
毕竟禁军才是大宋赖以作战的军队,别的无论是什麽军队待遇都不能越过禁军。
王安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他的保甲条例可以暂时应个急。
西夏内部争斗激烈,闹的太狠必定会侵扰大宋,先把西北的局势稳定住,然後再琢磨怎麽合理的削减军队数量。
苏景殊:……
听完他们家王叔父的想法,他只想说:应急的法子有很多种,实在缺钱的话可以挑几个幸运儿抄抄家。真的,抄家都比推行保甲靠谱。
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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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在地方为官多年,他拟定的条例基本上都在治下试行过,而且成效很好,不然他也不会想着把那些法子推广到大宋其他地方。
可是有一点他总是会忽略,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和他比。
虽然他觉得很多事情轻轻松松连脑子都不用动是个人都能干,但是他以为的他以为并不是他以为,那些事情并不是来个人就能干,能轻轻松松将政策完美执行下去的官员是凤毛麟角不是路边的大萝卜。
要是人人都能跟他一样能干,大宋还能乱成这个鬼样子?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老王最近有点飘,偏偏新党的核心成员对他都盲目崇拜,他说什麽就是什麽,顺着老王的思路想下去哪哪儿都好,根本不考虑他们还有失败的可能。
老王的想法的确挺好,如果全天下都能按照他的想法听命行事,不出五年大宋就能达到传说中“天下大同”的境界。
天下大同,这是《礼记》中提到过的概念,概念提出来了一千多年,中间明君贤臣出现了那麽多轮也没见哪朝真正出现过“大同”。
别的不提,就这个《畿县保甲条制》,但凡这玩意儿先拿给政事堂其他人看看都送不到司农寺去。
边疆地区不太平可以全民皆兵,可这儿是京城,哪儿有直接在国都这麽干的?
别说现在开封府是政治中心,就算是後世落魄成那个样子,让河南人民放弃种地转而进行全民军事训练都能造成全国范围内的恐慌,放到大宋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敌军已经打到京城附近,真正该加强训练的是禁军而不是百姓,如果敌军没有打过来,那就更没有理由去折腾百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东南一带的粮食供应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说中原这边的地都是白种的,京畿一带的百姓也要种地交税为京城发光发热。
老王你清醒一点!这里是京城!不是随时都可能打起来的边境线!
听说隋唐时劳役、兵役太重,百姓甚至不惜砍掉手脚来躲避征戍,还管残疾的手脚叫福手福足,大宋暂时没有自断手足来躲避徭役的情况发生,但是徭役的繁重程度要是在上一层楼的话,民间会不会出现福手福足就说不准了。
大宋在对外战事上没法和以前比,难不成要在徭役的繁重程度上弯道超车?
叔,您真觉得这麽干可行?
苏景殊和王安石据理力争,拿着他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公文一条一条的说他为什麽觉得不行。
吕惠卿和胡宗愈来时都想着他会先把公文交上去然後再开始说,没想到王安石那边刚说完这边就开始逐条反驳,看架势感觉说不到一起去就要动手。
俩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凑近一些好以防万一。
不知道为什麽,总有种条例司还在时苏子由当堂驳斥新法的感觉。
紧张.jpg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看法不一样很正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苏景殊有他的想法,王安石也有他的用意,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容,动静大起来後很快把其他房间的官员吸引了过来。
王安石是个奇人,官场同僚很多时候都不理解他的想法,以前经常有人到他跟前和他辩论,自从条例司推行的几条新法都显出明显的成效後便很少再有人到衙门堵人。
理解不了王安石的想法是他们的问题不是老王的问题,事实证明王安石还是有点东西的。
朝臣平时各种明争暗斗,但也不是非黑即白,不管怎麽说他们都希望大宋能变好,如果能一直按照这个节奏往下走,他们也不是不能支持王安石。
好长时间没见过有人来找老王吵架,这次是谁?
年前司马光已经自请外放去了西京,范镇则是辞官回乡提前退休,反对派的两个领头羊都不在京城,最近的确消停的让他们有点不习惯。
政事堂设于禁中,堂下有舍人院负责撰拟诏旨,还有孔目、吏、户、兵礼和刑五房分曹处理事务,囊括门下、中书和尚书三省大部分职权。
宰执的议事办公处在政事堂的正厅,不过所有的宰相副相都不喜欢办公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盯着,所以平时都各有各的办公场所,只有在议事的时候才去正厅。
王安石那屋动静太大,不多时旁边几个房间都派人出来打探,知道里面是谁在老王吵後都惊了一下。
里面的是苏子安?
他们在吵什麽?
韩琦准备亲自过去听听,走到门口看到老夥计失笑一声,看来好奇的不只有他自己。
政事堂这两年的人员变动很大,宰相曾公亮因反对新法外放,参知政事赵卞因为反对新法外放,三司使唐介升为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韩绛参与募役法的制定也兼任参知政事,衙门里的人来来去去没断过,只有韩琦富弼这两位老臣一直稳坐中枢。
两位老臣在庆历年间都是推进新政的激进派,可惜上次的教训太过惨痛让他们一度不敢再承担任何风险。
大宋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船,这艘破船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勉强可以继续航行,掌舵人可以修复船体,但是修复船体有失败的可能,且失败的可能还很大。
要麽什麽都不管继续破破烂烂,要麽就承担起修复失败沉入水底的风险来博成功的可能。
他们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候的干劲,比起博那把成功的可能他们更愿意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好歹大宋还在,大开大合的变革的话谁都不知道情况能坏到什麽程度,所以前几年官家让王介甫主持新法他们才会不停的挑刺。
他们的魄力比不过年轻人,但是基层治理经验比年轻人丰富,说他们因循守旧也好说他们胆小懦弱也罢,朝堂上的争权夺利比变革更可怕,要是这次新法再走上次的老路变成党派之争那还不如不推行。
他们相信大部分朝臣都希望大宋变好,但是当局者迷,真到了那个地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怎麽说呢,他们失败是应该的。
王介甫要干的事情比他们当年更激进,好在官家不像仁宗皇帝那样优柔寡断,只是太有主意了也是个问题,一旦官家拿定主意他们想劝回来那是难于上青天。
好在他们官家不是昏庸之辈,昏君不听劝叫刚愎自用,明君不听劝那叫胸有城府。
怎麽说呢,变革这种事情成与不成还得看皇帝,只要皇帝态度坚定,不管前路有多难都能走下去。
“那小子最近在和韩子华忙活募役法,今儿怎麽跑王介甫那边去了?”韩琦脚步缓缓,笑吟吟的模样看上去很好相处,“听说官家有意将升王介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任命书过些天就能拟好。”
“意外这不就来了?”富弼摘了鼻梁上老花镜,他的比韩琦还要大几岁,眼睛的问题也更严重,有了老花镜後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甚至特意让家人去眼镜店排队多买了几副备用。
他自认对苏子安很了解,从苏家搬到京城到那小子在太学念书参加科考再到外放登州,一步步怎麽走的他都看在眼里。
那小子回京後在司农寺干的很开心,除了年前和王介甫一起胡闹年後春闱出成绩时被牵连入一场闹剧外也没怎麽、额、好吧、是不怎麽低调,怎麽想都不应该和王介甫发生争执。
孩子年轻脾气急忍不住事情很正常,如果俩人发生争执,定是那比牛都执拗的王介甫的问题。
韩琦笑的不客气,“偏心偏的没边儿。”
富弼眯眯眼睛没有说话,他觉得他没有偏心,不信的话待会儿进去看看就是。
苏子安可以理不直气也壮,但是那小子很少将自己置于理亏的境地,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政事堂衙门就那麽大,宰相副相们办公的房间相距不远,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一边说话一边过去,都没觉得王安石和苏景殊起争执是多大的事儿。
朝中天天都在吵架,大大小小的事情永远也吵不完,新法又是越辩越明的事情,商量着商量着就吵起来再正常不过。
直到俩人听见里面传出“反正也说不到一起去,你把我也贬去西京坐冷板凳去吧”的声音。
韩琦:???
富弼:???
什麽情况?
韩绛来的比两位老人家快,现在正满头大汗的和吕惠卿胡宗愈一起劝架。
不能贬不能贬,募役法还没开始推行,这时候贬去坐冷板凳谁来干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两个人都别那麽大火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什麽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吕惠卿平时都是吵架的那个,头一次干拉架的活儿,一会儿拦这个一会儿拦那个感觉比吵架都累。
下次再也不干这活儿了。
苏景殊气的不行,“我坐下来好好说了,王相公不听。”
王安石被这臭小子的倒打一耙弄得火冒三丈,他哪儿不听了?分明是这小子不听他的话!
只是不等他吼回去,韩琦和富弼就一前一後进来询问情况。
两个当事人都在气头上,吕惠卿一直是王安石说什麽他都觉得对,韩绛只比他们早一会儿过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于是给两位相公讲解情况的重任就落到了胡宗愈身上。
苏景殊和王安石都盯着,胡宗愈也不知道该什麽说,索性将那份写满标注的条例拿给两位相公看。
他怕他哪句话说错让这俩人再吵起来,这份公文上写的很清楚,草拟的条例是王相公的想法,批注是他们苏大人的想法,俩人谈不拢的地方都标了出来,两位相公一看便知。
韩琦和富弼接过公文,然後齐齐拿出他们的老花镜。
年纪大了看公文太费力,老花镜这东西用了之後才知道有多方便,真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韩绛也是满头雾水,看到胡宗愈递过去的公文後连忙凑过去,他要看看什麽事情值得俩人这麽大动干戈。
草拟的条例只写了两页纸,旁边的空白处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誊到别的纸上估计抄十页都抄不完。
几个人一目十行看完这份《畿县保甲条制》,表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难怪吵的那麽厉害,的确应该这麽吵。
富弼擦擦眼镜,扭头看了老夥计一眼,什麽都没说。
虽然什麽都没说,但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他刚才说什麽来着,如果这俩人发生争执,错的绝对是王介甫。
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麽?
保甲连坐?历朝历代哪个搞连坐的有好下场?王介甫糊涂啊。
韩琦无声叹了口气,“此时的确操之过急,子安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子安这小半年来忙活的募役法是解决乡村上等户因差役倾家荡産的问题,这时候推行保甲相当于只换个名目折腾百姓,且被折腾的百姓范围更大。
上等户刚能通过交助役钱来免除差役,转头又需要出男丁去当保丁,两条政策同时下达,就算地方官能完美执行百姓也受不了。
何况没有那麽多地方官能全然按照政策来办事,各地情况不一样,也不能尽数按照条例所写来刻板办事。
唉,难办。
苏景殊已经平复心情,这会儿小鸡啄米般点头,“韩相公,下官只有一个想法,先把募役法推行下去,这保甲条例再等等,至少要等到募役法稳定下来再推行。”
连坐不太行,在京畿一带推广不太行,保丁月俸太低不太行,任务太重也不太行。
总之就是问题很多。
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没关系,且就算一定要以保甲来当裁撤军队後的补充力量也不能现在就推行。
还是那句话,实在缺钱可以挑几个贪污腐败的幸运儿抄家,别想不开去折腾百姓。
襄阳王和柴王府那种抄完可以供朝廷用好几年的大户不多见,不过蚊子腿也是肉,钱不够就再抄几家,反正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贪官。
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打,不求官场清明的藏不下一点儿污垢,至少让他们知道贪多了真的会掉脑袋。
什麽祖上的规矩不杀文臣,杀着杀着就没这规矩了。
抱歉这话不能说,反正就是他不赞同募役法还没着落的时候冒出来个保甲。
两法并行听上去很厉害,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王相公的保甲条例不妥的地方很多,他们的募役法却是准备了小半年只等试行看效果,要是因为仓促推行保甲而被连累,他搬着铺盖卷儿去老王家门口哭。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们听听他说的这是什麽话!”
去他家门口哭有什麽用,直接上朝的时候在皇宫门口哭多应景儿。
新条例还没推行就先想着失败,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前的意气风发哪儿去了?
老王气的直拍桌,苏景殊的声音也没小哪儿去,“没灭自己志气!下官对募役法很有信心!”
眼看着俩人又要吵起来,韩琦朝富弼使了个眼色让他带这几个小子都出去,他留下来和王安石谈谈。
胡宗愈看吕惠卿还有些犹豫,顾不得他们俩以前的恩怨直接将人拖出去。
韩相公明显要和王相公单聊,这时候留在屋里干什麽?当摆设还是当记录官?
走走走,成天在王相公身边待着不愁没有说话的机会。
苏景殊木着脸拱手告退,生气归生气,该有的礼数不能丢。
如今已是盛夏,午後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庭院闷热不能待,富弼直接带他们去正厅凉快。
吵架是个累人的活儿,在场没有外人,苏景殊也没有绷着,让胡宗愈按住吕惠卿不让他插话,然後搬着椅子到富弼韩绛跟前问他们同不同意老王的想法。
富弼面色微缓,“急于求成,操之过急。”
韩绛也委婉道,“保甲对民间变动太多,需慢慢详议。”
言下之意,都不太赞同。
尤其是韩绛,他兼任参知政事就是因为要管役法变动,年後没出正月就开始忙,忙到现在好不容易要准备试行坚决不能再出问题。
真要因为保甲连累募役,他到时候舍了面子和苏子安一起蹲王介甫家门口哭。
苏景殊稍稍松了口气,都不太赞同就好,刚和老王吵了一架他还以为他错了。
很好,看富相公和小韩相公的意思他应该没错。
韩绛叹道,“下次再有意见可以好好说,别动不动把贬去坐冷板凳挂在嘴边,介甫那人越激越拗,万一真把你打发去坐冷板凳怎麽办?”
人走了没关系,差事怎麽办?
苏景殊撇撇嘴,“当官就是这样起起落落,没坐过冷板凳的官生不完美。”
不知道韩相公会和老王谈些什麽,但是就算他不在场他也知道韩相公肯定不会同意老王这麽干。
那个保甲条例本身就自相矛盾,韩相公当年在陕西也训练过乡兵,他知道民间结甲的前提是什麽,让全大宋的百姓都和边疆一样屯田生存根本不现实。
韩相公非常清楚差役有多压迫百姓,也一直在推进募役法的进行,老王想让他同意募役和保甲并行几乎不可能。
当年在推行青苗法的时候韩相公就一直觉得此法过于压迫富户,强行摊派青苗钱给富户的事情朝廷已经尽力去解决但还是屡禁不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民间差役过重导致乡村上等户苦不堪言,再这麽下去民间都快没有上等户这个阶层了,因此差役法不能再拖延。
很多朝臣都说韩相公老是为富人说话是有私心,他後来也问过为什麽,毕竟比起民间富户还是那些贫民处境更艰难,韩相公反复为富人说话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唇亡齿寒。
然而韩相公的回答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姜还是老的辣,身为经常到地方赈济灾民的两朝老臣,韩相公很清楚民间富户的重要性。
也是仁宗皇帝命不好,在位四十多年天灾不断,还动辄就是灾民数十万的大灾。
远水解不了近渴,最有效的赈灾永远不是等朝廷的赈灾钱粮,而是发动地方富户慷慨解囊。
本朝商贾地位从贱民升为平民,和地位一同升高的往往还有他们的责任感,无论是商户还是农户都愿意捐钱铺路修桥来换取好名声。
地方遭灾时官府反应不及时,都是那些富户出钱出粮搭棚施粥在支撑,钦差到地方後拿到的赈灾钱粮不够,能及时将空子填上的也是那些富户。
他不是说所有的富户这麽好心,但是以他几十年的赈灾经验来看,再狡诈的商人也会有为了名声而出钱助民的一天。
朝廷为了推行新政将富户压榨的没活路,以後怎麽办?
当百姓发现辛辛苦苦攒钱提升户等最後却还是要被压榨到一无所有时他们还愿意再起早贪黑的劳作吗?
那不是为百姓谋福,而是断了百姓的希望。
要是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民间哪儿有那麽多百姓宁愿贱卖田産也不愿成为上等户来避开差役?
募役法在尽量移开差役这座大山,结果这边山还没开始挪老王就有砸下来一座更重的山,所以他和老王吵架不能怪他。
後世的农村户口能分田分钱,大宋的农村户口简直跟犯了天条似的什麽事情都能找上门。
税需要他们交,差役需要他们服,打仗征兵还得他们出人,要不要这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
大宋的军队数量的确要裁,裁撤的数量还不能少,朝廷每年花出去那麽多军费不能全都打水漂,怎麽着也得见点成效才行。
像现在这样除了边军只有四支上等禁军的战斗力能看得过去未免太拉胯,就算下等禁军不能指望,中等的总能指望指望吧。
所以说在裁军之前得先把官场整顿一遍,不然得罪军队同样是扰乱民间治安,推行保甲就是先把治安弄乱然後再去治理,说难听点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再说了,现在民间的治安有乱到地方官衙管理不了的程度吗?
没有!
这些年推行新法本就是在努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只要百姓能安心度日,民间治安自然就能变好。
与其担心街坊邻里谁家藏匿杀人犯,不如去好好整顿形势户让那些斗鸡遛狗的衙内少仗势欺人。
说起这个他就来气,他们庞衙内嚣张成那样都不敢欺男霸女,小地方县城的衙内仗着有个给县老爷当小妾的姐姐就能强抢百姓田産,这是什麽道理?
强龙不压地头蛇是吧?呸,分明就是官官相护!
老王要是闲着没事儿干可以去扫黄打黑,不对,黄在这年头是合法的,那就专注扫黑。
把民间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统统撕碎,到时候不用非得让百姓组成乡间巡逻队也能天下太平。
韩绛倒杯水让炸毛的小刺猬消消火,不愧是圣上钦点的三元,争辩起来引经据典舌灿莲花,这嘴皮子不上谈判桌可惜了,“介甫着急应该是担心西北战事。”
富弼点点头,道,“绥州太过重要,梁太後和她的党羽稳住局面後一直想将绥州夺回去,朝中推行新法开支巨大,再加上西北年年用兵,国库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
边患最为要紧,打仗需要钱,军费要紧着西北边境取用,如果国库实在拿不出那麽多钱,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挪用钱财来供给军中。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缺钱。
苏景殊擡起头,“富相公,若西北战事紧张,京畿一带就更不能搞什麽保甲。”
西北打仗京城却全民皆兵,这才是真正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第213章
*
西夏狼主死後幼主继位太後掌权,梁太後任用她弟梁乙埋为相国,掌权这几年除了和党项贵族斗智斗勇就是调兵遣将意图收回绥州城。
苏景殊没和党项人打过交道,但是看之前几十年的经验也能看出来,和辽国签订盟约能拿钱买平安,和西夏签订盟约拿钱也买不了平安。
党项人收钱的时候都能翻脸撕毁合约,吃亏的时候更不可能老老实实按合约行事。
他们官家刚登基的时候大宋在西北连战皆捷,打的刚刚掌权的梁太後不得不派人到阵前求和,说是绥州、兰州都不要了,只要停战别的一切都好说。
结果可好,连三个月都没撑到,西夏那边就又开始上蹿下跳。
那位在阵前被暗杀的西夏前任狼主李谅祚在位时间不长手段却很可以,亲政後短短几年不光用糖衣炮弹诱惑了不少青唐吐蕃的部落,还和北边辽国修复了关系。
虽然在对大宋的战事上接连失利,但是这些失利并没伤到根本。
如今在位的小皇帝李秉常年纪太小,梁太後不用担心儿子闹着要亲政,只需要考虑如何凭借汉人的身份稳定朝堂。
汉人的身份在西夏政坛上台敏感,她要争取党项和其他番人部落的支持就只能舍弃李谅祚前些年大力推广的汉制。
朝廷要放弃汉化恢复蕃礼,那些原本被李谅祚看重的汉人官员也会被边缘化。
汉化的趋势是加强中央集权,恢复旧制是让底下的大贵族和部落首领继续掌权,用脚丫子想也知道那些党项贵族和番人部落会支持还是会反对。
梁太後通过恢复旧制来争取党项贵族和番人部落的支持,他们国内安稳了大宋的西北边境就安稳不下来。
绥州对西夏而言太过重要,当年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在黄巢起义时率领部衆勤王才得了夏、绥、银、宥、静五州为立身之本,之後百年一直以这五州为根基来发展,兰州西夏暂时可以不管,绥州这边却不行。
但是绥州对大宋同样重要,没有绥州来做支撑,灭夏的横山战略就都是空话。
这几年西北那边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西夏对绥州念念不忘软硬皆施,大宋的态度很坚决,要钱没有要地不给,能把地盘抢走算他们西夏有本事,没本事抢就别叭叭。
对面什麽招数都用了最後还是没能把绥州要回去,气的梁太後砸了好几套珍贵瓷器也没冷静下来。
光去年一年,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就没少和党项人交战,虽说大宋这边兵多将广没吃亏,但是连着几年打下来在粮草供应上的确有些吃力。
西北那边花销太大,因为战事开支,朝中已经又有大臣建议把绥州还给西夏来保西北安宁。
就……
即便官家不会轻易放弃绥州,朝中那部分主和派畏战如虎朝官家施压,消息传到西北边关难免动摇军心。
这时候朝廷必须得表明态度。
打仗拼的是後勤,如今绥州还在僵持,无论如何将士们的粮饷不能出问题。
这几年推行新法到处都在花钱,国库看上去充盈实际上里面的钱根本留不住,真要打仗还得想法子筹集军费,官家也担心粮草供应不及时,不然也不会把薛向从东南调回京城。
富弼和韩绛清楚西北的情况,也能猜到王安石急着推行保甲是为了什麽。
新法的目的是富国强兵,如今战事在即国库却拿不出足够的银子来打仗,可见富国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强兵的前提是富国,没有足够的银钱来养兵,强兵就只能是空中楼阁。
所有人都知道这时候花出去的钱在将来能赚更多回来,但是朝廷没有时间等待,西夏也不会等他们将一切都准备妥当才发兵。
即便官家不提,王介甫也会担心官家因为西北的战事不再支持他推行新法而失了方寸。
苏景殊叹了口气,“着急就着急,别出馊主意啊。”
富弼温声道,“新法推行这几年能有现在的成效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算西北战事花销大也不用着急,大宋的底子还没有弱到连西夏的进攻都撑不住,官家也不会因为一时没钱打仗就不支持他推行新法。”
唉,王介甫迟早得栽在他这急性子上。
苏景殊摸摸鼻子,他还是感觉抄家比裁军来钱快。
来钱快,还稳当。
抄家抄的都是贪官污吏的家,朝廷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被抄的官员在禁军进家的时候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且抄家和流放或者砍头是配套的,相关人员切割还来不及,也不担心後面再出什麽幺蛾子。
裁军不一样,虽然裁掉的都是无权无势的兵丁,但是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遍布朝堂,说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
总结:不如抄家。
天下贪官那麽多,扫黑除恶迫在眉睫,折腾百姓不如折腾无德的地主贪官,还不用担心民间治安出问题。
小小苏大人越想越觉得可行,实在耐不住性子陪两位大佬说话,把椅子搬回原处就开始在门口转圈碎碎念。
抄家吧抄家吧吵架吧,把那个乱七八糟的保甲条例扔一边儿,或者老王拿出推行保甲的精力来查地方贪官,只要他肯查,可能西北那边还没开战这边军费就凑齐了。
可惜西夏那边太穷,绝大部分地方贫瘠的连地都没法种,不然还能以战养战慢慢打。
周边政权打他们在道义上不占理,他们打周边无论什麽时候都能有个“收复汉唐故土”的绝妙理由,就像燕云十六州那样的富庶之地,等过些年攒够实力就能开始和辽国打擂台。
大宋国库空虚没关系,以充实国库为目标去打仗就行。
抄家吧抄家吧抄家吧,保甲真的不行,後世有经验可以证明朝廷缺钱真的可以抄家应急。
旁边几个人:……、
这是官场活阎王啊。
富弼嘴角微抽,不知道这小子动不动就抄家的性子是跟谁学的,包拯也不爱抄家啊。
吕惠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插话也插不进去,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王安石和韩琦谈完出来。
看现在这情况,保甲条例怕是推行不下去。
非但推行不下去,甚至还可能会掀起一股抄家热潮。
不是他异想天开,而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经常和苏家人打交道的都知道,苏子安时不时就会冒出个稀奇古怪的点子,那些点子乍一听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仔细一想就会觉得“诶嘿,也不是不行”。
吕大人有气无力的坐下,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小子真的觉得抄家之後不会出幺蛾子?
敢在地方胡作非为的地主富户十成十背後都有官员撑腰,能纵容家人横行乡里的官员十有八九都不讲道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抄的话很可能一抄一大串,那麽大动静不可能不出问题。
朝中文臣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抱团,同年姻亲各种关系网撒下去,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能扯上关系。
这个什麽“扫黑除恶”计划一旦开始施行得罪的就是绝大部分官员,或许只有包青天能除外。
吕惠卿忧心忡忡,试图让小同僚打消他那极度拉仇恨的计划。
苏景殊假装听不见,继续原地打转碎碎念。
他只是出个主意,采不采用官家说了算,就算要采用也不会让他去带人抄家。
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官家知他们知,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赖上谁,反正可供怀疑的人数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他苏子安完全不带怕的。
吕惠卿:磨牙.jpg
信不过他就直说。
抄家那麽得罪人,家族势力越大越可能被盯上,屋里五个人三个家庭条件都比他好,剩下那个是他苏子安本人,凭什麽消息泄露第一反应是怀疑他?
苏景殊继续假装听不见,他直说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赖上谁,没说会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是他吕惠卿。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抄家吧抄家吧吵架吧,抄家真的比折腾百姓来钱快。
老王你清醒清醒,左右都是得罪人,得罪的人被关进大牢和得罪的人在朝堂开骂相比好上天了。
吵架吧抄家吧抄家吧,抄家真的不是馊主意。
屋里其他人:……
哪棵树上的知了飞屋里来了?
痛苦面具.jpg
胡宗愈捏捏眉心,满脑子都是“抄家吧抄家吧”,比大和尚敲木鱼念经还能洗脑。
苏子瞻说的没错,他们家小弟才是脑袋瓜最好使的那个,好使的让人根本猜不到他能冒出什麽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另一边,韩琦和王安石没在屋里待太久,外头等着的都是大忙人,这事儿解决了之後还得办公,耽误太长时间的话今天到点都没法按时回家。
他知道王安石为什麽着急,将他留下来也只有一个意思。
新法已经推行了好几年,官家不会因为国库空虚就不支持他,没必要为了省钱着急推行没准备妥当的新条例。
身为朝廷的肱股之臣要稳住心气儿,最难的时候都撑过来了,不能因为着急而功亏一篑。
西北那边有官家扛着,他们这儿保证募役法的推行最要紧。
这些天的确有人提议要放弃绥州,但是只要官家不松口,那些人再怎麽提议也没用。
朝堂上是什麽情况他们最清楚,国之疆土寸步不让,那些提议放弃绥州的人翻不出什麽水花。
这些道理王安石都懂,可是情绪不受控制,他听到朝中有人说要把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绥州让给西夏就来气。
韩琦:……
那麽大的人了怎麽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韩相公无奈,原本想好的说辞乱了一瞬,到底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劝。
他知道王介甫提出来的所有的新法条例都在地方试行过,试行的结果还挺好,但是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有他王介甫的能力,他觉得简单的事情对别人来说不一定简单。
如果所有的地方官都能和他一样,青苗法不会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直到今年才推广到全大宋。
“可是……”王安石想辩解几句,奈何韩琦说的句句都在点子上,弄得他想辩解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他自认为他的基层理政经验很丰富,但是在韩相公面前完全不够看,甚至当年在扬州当地方官时顶头上司就是韩相公。
要说朝中谁最了解他,韩相公绝对排的进前三。
既然推行保甲的法子行不通,那就只能再找其他法子,总之要尽快筹集到足够的钱粮供给西北战事。
韩琦叹气,“朝廷的财政的情况你知道,国库并没有紧张到连西北的战事都供应不上。”
王安石定定道,“有备无患。”
没有意外的话短时间内国库存银足够供应西北战事,可意外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谁能保证接下来不会遇上大规模的天灾?
韩琦:……
算了,不执着于推行保甲就行。
意外这种事情的确令人防不胜防,当年他和庞籍、范文正前往西北稳定局面,可就在他们稳住阵脚准备反攻西夏时忽然遇上天灾连年,朝廷不得已只能和西夏议和。
如果有的选,大宋不会有人想和蛮夷称兄道弟。
奈何当初议和是权宜之计,说以财货来使百姓免于战乱之苦是为了遮羞,没想到权宜久了竟会又有那麽多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君辱臣死,如今的朝堂别说让他们以死殉国,就是稍微有点利益受损都无法接受。
唉。
房间里的两个人没有多说,沉默了一会儿便推门出去。
守在正厅门口转悠的苏景殊连忙看过去,很好很好,看神色就能看出韩相公的劝说很有用,老王肯定不会再执着于那个一看就不靠谱的保甲条例了。
韩琦收拾好心情笑吟吟劝道,“虽然天气很热,但是也别那麽大的火气,有事坐下来好好说。”
苏景殊老老实实应下,今天是意外,他平时可好说话了。
富弼慢悠悠跟上来,慢条斯理的将小小苏刚才想出来的新点子说出来,然後问道,“二位怎麽看?”
韩琦:???
王安石:???
两个人愣了又愣,看向苏景殊的眼神都不对了,“你想的?”
苏景殊挺直腰杆,刚才的老实荡然无存,“回两位相公的话,下官觉得此法比保甲更加可行。”
如果百姓和官僚必须要有一个被折腾,他选折腾当官的。
保甲推行下去後折腾的是所有乡间百姓,抄家只抄贪官,而且被查出来的只是贪官群体中的极少部分,只是得罪人而已,老王你不会怕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他记得他们王相公还有很多未完成的新法条例,其中方田均税一旦提出来就是得罪全体官僚阶层,这才哪儿到哪儿?
苏景殊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意思太过明显,不说话也能看出来心里在想什麽。
王相公!王大人!王叔!不会这就怕了吧?!
王安石:……
虽然这个主意很值得研究,但是这小子怎麽那麽欠揍呢?
身为体贴的好侄子,老王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苏景殊还是能看出来的,既然已经心动那事情就好办了,“劳烦几位相公等一天,下官今天连夜拟个章程出来,还请王相公收回那份保甲条制。”
王安石板着脸点头,“可以,这份公文我收回。”
说着就将那份写满了反对意见的公文收了起来。
臭小子跟他爹一个德性,一点不满意能扯出一箩筐的话,偏偏一箩筐里还都不是废话。
希望西北别那麽快打起来,公文他拿回去好好琢磨,保甲条例过些日子再提。
苏景殊:额……
那什麽,他说的不是这个“收回”。
算了算了,拿走就拿走吧,反正留在他手里也只会气他。
保甲条例暂时告一段落,韩琦和富弼回去琢磨抄家应急的可行性,胡宗愈和吕惠卿回司农寺衙门,苏景殊留在政事堂衙门和韩绛再把募役法的细则梳理一遍。
下月初就要开始试行,一天梳理八百遍都不嫌多。
其实募役法之前在江南和京城一带都试行过,募役对百姓的压榨有所减少,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们将之前所有试行的情况都研究了一遍,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地方官身上,
如果遇到的官员是厚道人,就算是服役也不会沦落到倾家荡産的地步,如果遇到的官员不好相处,就算是募役也能让百姓元气大伤。
细则上写的明明白白,地方衙门每年都要做预算,各个衙门都需要多少人,月俸多少,一共需要多少钱,然後根据预算来收助役金。
能按照规矩办事那最好不过,就怕地方官不好好做预算随便乱收钱。
家底不厚心里就没底气,不管是皇帝还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有这毛病,这大概是他们天朝人民的通病。
就拿现在的地方衙门来说,每年的税收上来後留够地方用的其他全部上交京城。
衙门每年做好的预算是一个数目,但是很多地方不会只留下预算的数目,他们还要以防万一,要多留些钱来防备意外,而这个“多留些”的弹性就大了,有的多留两三成,有点能多留两三倍。
意外不可避免,这种在官场上是默认的,只要不做的太过分,京城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正常的税这麽干也就罢了,助役钱是在正常的赋税外另外加的一种税,虽说这个税让百姓不用再服差役,但是交钱的事情总归不会让人高兴。
额外的赋税正常缴纳还行,要是地方官衙做预算的时候习惯性的用翻倍的法子来抵抗风险,需要交助役金的百姓肯定要有意见。
条例细则写的再清楚到地方官手里也会变个样子,之前的青苗法已经详细到不能再详细,地方官施行的时候还是得根据地方情况修修改改,所以募役法肯定也是这样。
光靠他们瞎琢磨没用,究竟能冒出什麽问题还得试行之後才知道。
希望老王不要再搞什麽幺蛾子,不然他真的会找上门。
王小雱考中进士後被派去宣州历练,现在王家有地方给他撒泼,不怕他带坏王家的弟弟妹妹就尽情搞事吧。
苏景殊从政事堂衙门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都这个时候了今儿也不用再回司农寺衙门,直接回家准备他的抄家大法就行。
别说现在有六扇门那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即便没有六扇门,只让皇城司的探子去查都能顺藤摸瓜查出来一堆贪官。
京城里抄一波,地方再抄一波,越穷的地方贪官越嚣张,大宋那麽多州县随便挑几个出来都能抄出国库好几年的收入来。
大宋藏富于民的形容不太准确,准确的形容应该是藏富于地主豪强。
光明正大靠本事赚钱的合该人家过好日子,仗势欺人的就算了,不如把家産拿出来为大宋做贡献。
#我在大宋靠抄家致富#
天呐,世上怎会有如此天才的主意?
不愧是他。
回家就让老爹再多请几个护院。
之前出门可能是被套麻袋,现在不一样,现在真的可能被刺杀。
嗨呀,感觉更厉害了呢。
苏景殊迫不及待要把他的抄家致富经写出来交给几位相公再交给官家,打仗缺钱不用愁,抄家技术来解忧,让皇城司和贪官硬刚就完事儿了。
“子安?”
正走着,旁边忽然有人喊。
苏景殊转身,看到来人眼睛一亮,“子纯兄什麽时候回来的?”
是许久未见的王韶王子纯。
政事堂衙门在禁中,来这儿要麽是面圣要麽是去政事堂,刚才在政事堂衙门没看见,也就是说这人刚面完圣?
王韶意气风发快步走过来,“今天刚回京,回来就去见了官家。”
他这几年在西北跟在蔡挺蔡大人身边当差,前不久梁乙埋攻打荔原堡不成反被他们打了回去,梁太後派使团到京城求和,他正好借这个机会一起回京。
前几年官家刚继位的时候他曾上《平戎策》建议朝廷收复河湟招抚羌族来孤立西夏,当时朝中局势不稳,《平戎策》送到官家面前也没什麽回应,他还以为官家不在意。
朝中文武百官绝大部分都觉得灭夏要走横山,先把横山拿下然後直接攻取西夏带,他的意见和满朝文武的意见都不太一样,不被重视也正常。
这几年他在西北长了不少见识,对西北的局势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刚才面圣时官家对他新写的对策很感兴趣,忙完这几天後还会再召他入殿奏对。
“恭喜恭喜,恭喜子纯兄如愿以偿。”苏景殊很配合的捧哏,一连串的“哇”“竟然是这样”“子纯兄好厉害”让王韶越发不好意思。
虽说奏章是他写的,但是里面的内容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蔡大人和其他同僚也出力颇多。
两个人站在路边说了一会儿,王韶拍拍额头,“听闻你回京後在司农寺任职,怎麽来这儿了?”
苏景殊摊摊手,“来找王相公吵架。”
王韶愣了一下,“啊?”
“事情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等休沐日再约子纯兄长谈。”苏景殊指指已经快落山的太阳,“时间不早了,子纯兄回见。”
抄家抄家抄家,他的章程还没拟出来呢。
王韶摸摸脑袋,不太明白这是什麽情况。
苏景殊风风火火回到家里,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冲进书房写策划书。
时间紧任务重,明天早上必须让大佬们、尤其是老王、看到成型的策划。
他的《扫黑除恶条例》绝对比那见鬼的《畿县保甲条制》强!
苏景殊奋笔疾书,越写越觉得在古代靠抄家致富是个天才的想法,就是有一个缺点,这法子仅限皇帝一个人用。
他知道清朝的雍正皇帝被称为抄家皇帝,说是康熙朝後期康熙皇帝对待官员过于宽仁,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纵容皇亲国戚各级官员贪污挪用国库存银,所以雍正皇帝登基後直面的就是这麽一笔烂账。
他们仁宗皇帝不是後期过于宽仁,而是从始至终一直没严过,可想而知,大宋的财政危机比雍正皇帝登基时更严重。
雍正皇帝能用的法子他们官家也能用,再说了,这只是拿来应个急,等西北稳定下来还是还是得先整顿吏治。
——天下不大治,失在于任人。
这句话他们已经说累了。
所有推行下去的新法都要担心地方官的能力以及人品,一次两次还好,长此以往肯定不行。
澙蝓
官场肯定是要整顿的,至于怎麽整顿还得上头的大佬们说了算。
变革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什麽时候都很困难,从下往上难于上青天,相比较而言还是从上往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老王推动新法从理财入手,後世都知道“你不理财财不离你”,可见这活儿的难度有多高,用人这方面不能让老王大权独揽,不然太容易出问题。
朝堂的权力制衡很容易导致党争内斗,但是没有制衡一家独大更不行。
问题交给大佬们,他只管出馊主意。
和老王的馊主意一比,他的主意好像也没那麽馊。
毕竟抄家应急这种事情真的有成功的,最後挨骂的只有皇帝,而老王那法子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最後被折腾的却是全天下。
为了全天下不被折腾,只能委屈官家挨骂了。
地方官搞钱的手段很多,苏景殊刚到登州就赶上包大人办大案,後面顺藤摸瓜清理登州官场时全程惊叹没听过直接长了大见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官场上有那麽多搞钱的门道。
政策有问题,自然少不了钻政策漏洞的蛀虫。
大宋的财权分配是这样的,地方先收税,收完税後做个粗略的预算留够地方自用的钱,剩下的全部上交中央。
唐末地方割据政权带来的阴影太大,大宋为了不重蹈覆辙于是从各个方面来堵死地方造反的路。
不过虽然朝廷有明确规定每年收上来的赋税留够地方自用其他全部上交中央,但是没规定地方自用是多少,地方送上去的预算方案朝廷也没法一个个的核实,时间长了肯定有胆大的官员上下其手。
朝廷之下路、府州、县三级,每一级都能钻空子,官场的关系网比蜘蛛网还复杂,时间长了想管都不知道从哪儿入手。
到真宗年间宋辽签订澶渊之盟,大概是连年征战缺钱了,朝廷终于想起来给赋税制度打补丁,直接规定各地自留赋税占几成上交中央的赋税占几成,不给地方留那麽大的弹性空间。
虽然後人提起澶渊之盟都会破口大骂,但是不得不承认没有战事更适合百姓休养生息,和打仗的军费消耗相比那些岁币根本不算什麽。
当然,他不是说大宋就该花钱保平安,武力值不够和武力值足够但不用还是有区别的。
真宗後期没有战事,地方赋税上交中央後还有很多盈余,那些年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鲜少因为缺钱而生出事端,直到仁宗年间边境战乱再起,水旱蝗疫天灾组合拳咣咣咣打个不停,没几年就把国库给打空了。
国库空了怎麽办?增加税收。
这法子现在肯定不能再用,仁宗年间大规模增税是有真宗年间休养生息的底子,就那还导致民间动乱不断,他们官家接收的是个烂摊子,这时候再大规模增税估计可以洗洗睡了。
小金大腿也不用直接继承皇位,他们收拾收拾去找个山头自立为王,重新打一遍江山都比接手越来越烂的摊子强。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修修补补太麻烦,不如直接一通铁拳全砸了再换新的。
第214章
*
小小苏大人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危险念头,那一个又一个的危险念头又都扑腾着小翅膀飞远,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咳咳,破而後立说的轻松,不到万不得已这法子肯定不能用。
打仗要花钱要死人还没法正常生活,战乱对百姓的伤害比赋税重压严重的多,所以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
如今的军队大部分仁宗年间战事增多扩充起来的,那些本就因为战事而招募的军队在战事平息之後没法全部遣散,朝廷要考虑遣散後的士兵对地方治安造成的冲击,要裁军也得慢慢来。
军队数量多需要的军费就多,需要的军费多官员能上下其手的机会也多。
别的不说,就只军费这一项支出,真正发到将士们手上的能占一半吗?
不好说。
比起仓促裁军带来的後患,清一下贪污的蛀虫事儿少还来钱快,除了得罪人别的没毛病。
而且查账这事儿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只看皇帝愿不愿意查,只要皇帝愿意,朝中总能扒拉出几个不畏强权的官员替他把事情办好。
先从三司找账面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下令各地自查钱粮亏空,有亏空的谁亏空谁补上,且弥补亏空的时候不得加重百姓的负担,没补齐的一律严办。
粉饰太平掩饰亏空的也别着急,皇城司和六扇门的探子也不是光吃饭不干活,尤其是六扇门,刚成立不久正需要大功劳来打响名气,江湖人也不怕得罪人,藏多严实都能给扒拉出来。
什麽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有一件算一件都能扒拉出来算总账。
当官的欺上瞒下还能抱团,官员家属的警惕性可没那麽高,多来几个“我爹是XX”国库想不充盈都难。
所以凡是存在贪污受贿行为的官员不能只查官员自己,还要严格控制其家人,说抄家就要抄的干干净净,禁止家属私下变卖财物,有变卖的也要追回。
有罚还得有赏,抄家的差事那麽得罪人,办得好的得有奖励,这样才能让办差的人更有动力。
这一波清理下来不光财政状况能好一点,顺带着还能给臃肿的官员群体减减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希望官家和相公们安排的时候小心点,千万不要把他暴露出来。
苏景殊眼珠子一转,心道实在藏不住的话也没关系,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感谢雍正皇帝,感谢後世层出不穷的清宫题材作品,感谢所有能感谢的一切,这次真帮了大忙了。
还有朝廷每年弄的那个预算,这个问题他想说很久了,就是怕被三司官员冲上来围殴。
实在不行换个算法,都叫预算了好歹算明白再上报。
就拿军费来说,诸路转运司有“漕计”,各州有“州计”,虽然明面上赋税由中央朝廷来分配,但是军需预算大部分都是边境各地的转运司自行分配。
军费批不下来挨骂的是负责审核的官员,但是看完军中提交的预算单子,就是皇帝来了这事儿也是转运司的官员有理。
要钱的时候动辄几十万钱上百万钱,将士军饷多少不清楚,军需甲胄多少不清楚,军中马匹草料消耗不清楚,伤员治疗消耗不清楚,抚恤金下发多少不清楚,所有都是大概需要多少钱,九十万钱还能反向抹零到直接报一百万。
什麽都不清不楚,转运司哪敢批?
武将地位越低越不愿意提升自己,派文人去管文人又瞧不上後勤的活儿,军中文臣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看了几本兵书就是用兵奇才,负责军需的又觉得军队大老粗什麽都不会沟通不来,于是文武之间关系越来越差。
苍天啊,这能行吗?
西北边境每年都不安稳,不是这儿打仗就是那儿打仗,转运司的官员在做预算的时候就不能留够战事开销的预算吗?
实在不行就再梳理一下三司的工作内容,梳理清楚之後加个会计司来总理会计核算事务,以後所有财政相关的事务自下而上逐级汇总核算上报,到中央这一级由会计司统一进行考核勾算,这样年底查账也能比现在好查。
还有税制,要不看看分税制?
中央和地方财政支出怎麽划分,收入怎麽划分,还有地方与地方、地方与中央之间的财政转移支付制度,说起这个他可就不困了,回头有机会他能写本书来单独介绍分税制财政管理体制。
时代是发展的,社会是进步的,制度适不适合现在他不确定,但是後世在用的制度肯定他们现在用的合理。
别管合适不合适先拿过来参考参考,灵感有时候就是这麽来,万一哪位大佬迸发出适合大宋现状的最优解他们就赚大发了。
思路顺畅的时候下笔如有神,一晚上没睡也不耽误年轻人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奕奕。
苏景殊收拾收拾去吃早饭,吃饱之後让爹娘做好他接下来要搞事的心理准备,在老爹抡板凳之前撒腿就跑,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如此丝滑不愧是他。
程夫人让下人收拾餐桌,顺便安慰旁边的老苏让他不要紧张。
他们家仨小子都有分寸,再闯祸也闯不到哪儿去。
子安还算好的,至少搞事之前知道打声招呼,另外两个连招呼都不打,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事情都结束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拦又拦不住,想干什麽就让他干。
苏洵磨了磨牙,算了,儿子大了不听话没关系,过两年小孙孙走走路会说话了他教小孙孙。
这天之前,没有人能知道一份奏章究竟能闹出多大动静。
除了看到奏章的人。
抄家计划在政事堂的宰相副相们手里传了好几圈,传到最後放到桌上,愣是一个要碰的都没有。
这是一晚上能写出来的东西?
前面的抄家他们能理解,後面那些是什麽意思?那小子想把大宋的财税体制从头到脚都换一遍?
等等,他们有点头晕,王介甫你坐下,这事儿得好好聊。
一个王介甫就已经够激进了,怎麽还能有比这家夥更激进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安石干巴巴辩解,“真不是我教的。”
虽然他平时的意见也很激进,但是和那小子相比还是他更稳当。
再说了,他要是能想出来这注意他早就自己干了,还用等到现在?
苏景殊:乖巧.jpg
旁边几个人听他这解释立刻警惕起来,“你稳着点儿,别胡来。”
抄家应急已经很超出他们的接受能力,这时候把地方到中央的财税体制全部推翻是想上天啊?
王安石眸光微闪,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想,煞有其事的说道,“诸位放心,我有分寸。”
旁边几个人:……
抱歉,这事儿真没法放心。
王介甫有前科,他本人的办事风格已经很出人意料,现在还有个比他更能出人意料的後辈,谁来了都不敢放心。
问题来了,这份奏章要送到御前吗?
不送吧,不太合适。
送吧,更不合适。
年轻人性子急说干就干,他们官家的年纪也不大,万一真的对这份奏章惊为天奏,接下来的动静可比王介甫最开始张罗变法的时候还要大。
不行不行不行,局势刚稳定没几年,肯定经不起这个折腾。
可是前面写的那些又确实可行。
国库这笔烂账早晚得清,官家把薛向从东南调回来就说明他已经有查账的想法,虽然抄家这法子听上去不靠谱,但是仔细想想可行性非常高。
贪官该杀吗?该!
蛀虫该揪吗?该!
先留出时间给地方官自查,能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朝廷可以暂时睁只眼闭只眼,然後再让皇城司和六扇门联合起来查贪污,之後查的都是侥幸心理作祟觉得查不到他们身上的贪官,受到严惩也是活该。
法子是好法子,可水至清则无鱼,就算官员本身清廉也没谁能保证家族中人都清廉,真要这麽干的话得罪的人怕是不比裁军少。
“不管怎麽说,还是得拿去给官家看看。”王安石眼疾手快拿回奏章,不给老干部们将东西扣下的机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畏手畏脚不可取。
能被朝廷查出来的肯定是有大问题的,身为官员知法犯法还有理了是吧?
得罪人就得罪人,裁军的时候有人骂他他照单全收,这时候有人骂他他可以理直气壮的骂回去。
朝廷抄的都是贪官,和贪官共情的该不会也是贪官吧?
老王仔仔细细的收好奏章,已经想好待会儿到官家面前要怎麽说。
从推行新法到现在,他就没见过这麽让他理直气壮的对策,还是子安那小子懂他,要是能不动不动就找他吵架就更好了。
事不宜迟,他先走一步。
王安石足下生风去求见官家,眨眼就消失在房间里,留下其他几位宰辅面面相觑。
不行,不能让那家夥一个人去面见官家,他们得在现场看那家夥到底怎麽说。
——官家,王介甫那张嘴不能全信,您得知道朝堂和民间到底是什麽样儿,不能全听那家夥忽悠。
被留下的几位连忙跟上,他们太清楚王介甫那张嘴有多能说了,不管接下来到底怎麽办,总之不能让他在御前胡说。
官家昨天才召见过那个进献《平戎策》的王韶,很明显是不想再忍受西北那边的上蹿下跳。
防范西夏入侵和灭夏完全是两回事,需要的军费也是天壤之别,官家已经被缺钱折腾的不太正常了,这时候就算和他说海里有金子他都能立刻派人去捞。
好吧,有点夸张,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官家忍住!事情要循序渐进!实在不行咱多抄几个贪官也行!别上来就那麽大的动作啊!
政事堂衙门在大庆殿南边,和大庆殿之间隔着门楼,皇帝日常听政在大庆殿西侧的垂拱殿。
两边离的很近,不管是皇帝召见他的宰相还是宰相求见他们的皇帝都非常方便。
垂拱殿中,赵曙看完送到手边的奏疏忍不住心跳加速,“这是子安写的?”
被几位大佬提溜过来的苏景殊缩缩脑袋应了一声,老老实实站在底下不敢说话。
王安石拱拱手,“啓禀官家,臣以为……”
“啓禀官家,臣等以为清查亏空可行,财税相关还有待探讨。”韩琦连忙上前打断王安石的话,这时候就不要再管合不合礼数了,不让王介甫乱说最重要。
富弼也是这麽想的,在老夥计开口後连忙接道,“西北战事未歇,国库日渐空虚,正是清查亏空的大好时机。”
财税制度一旦改动全大宋都不得安生,有那麽大的动静在後面等着,现在不是时候也得是时候。
说是这麽说,到底还是没忍住瞪了旁边那不知轻重的臭小子一眼。
苏景殊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怎麽看怎麽无辜。
王安石也没想着非要在这个时候和他们争高低,奏疏已经送到官家面前,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单独和官家商量。
富弼深吸一口气,久违的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苏景殊眉眼弯弯,等富相公扭过头不再瞪他才继续低头看脚尖。
鲁迅先生说的对,拆屋效应放在哪儿都有用,屋子太暗想开个窗户大家一定不允许,但是先提出来要把屋顶拆掉,他们就会愿意开窗了。
不错不错,不枉他一夜没睡写了那麽多。
奏疏已经送到官家面前,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
大佬们说他他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怕他出去太得罪人。
那什麽,他也就在官家和几位相公面前敢这麽说,其他时候都谨慎着呢。
其他几位:闭嘴!
几位相公和官家商量扫黑除恶的具体流程,商量的时候还不忘骂苏景殊几句,幸好官家没提後面的财税制度,不然几位相公的眼刀子能把他紮到血流成河。
小小苏大人识相的不去插话,除了在被骂的时候老实认错,其他时候都站在旁边当摆设。
相公们说的对,接下来的事情他不能掺和,朝中有个老王已经让人恨的牙痒痒,那些人拿捏不了老王还能拿捏不了他?
放他出去就是拉双份的仇恨,为了他的小命着想还是别掺和了。
官家耐心的听几位宰相分析清查亏空的利弊,偶尔分心看一眼假装自己是个花瓶的苏景殊,唇角悄无声息的扬了扬。
年轻人鬼点子多,就是有一点不好,想鬼点子的时候完全不管後果。
唉,没有他护着可怎麽好哦。
君臣之间的商议持续到中午,大体方向已经定下,之後便是细节上的落实。
听的苏景殊差点站着睡着。
韩琦和富弼对视一眼,心里差不多有了底,只要官家不和王介甫一样着急,就算之後再单独召王介甫奏对也出不了大问题,“时候不早了,臣等告退。”
他们不打扰官家用膳,先回去让王介甫和苏子安这俩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的家夥消停下来再说。
王安石天天和两位资历比他深的相公见面,早就习惯时不时被拉去谈心的生活。
苏景殊叹了口气,蔫儿了吧唧的跟着出去。
赵曙揉揉因为长时间思考而胀痛的脑袋,在几人走到门口时又开口道,“子安留下。”
苏景殊:!!!
苏景殊立刻调转脚步,眼睛亮晶晶的和刚才的蔫儿了吧唧判若两人。
韩琦、富弼:……
行行行,知道这臭小子是官家的心头好,他们不念叨了还不行吗。
小小苏大人开开心心目送几位相公离开,诶嘿,他就知道他想出那麽好的主意官家肯定舍不得他挨骂。
赵曙起身活动活动,让宫人将饭菜送过来,然後才笑吟吟问道,“你那《扫黑除恶条例》太得罪人,万一让人知道是你出的主意该怎麽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清查亏空涉及到的官员太多,短时间内可以把这小子藏的严严实实,时间长了会不会有人猜到主意是他出的谁都说不准。
他们子安无论在地方还是在京城都很会惹事,朝堂上都是人精,不了解他的时候还好,如今这小子已经在官场上折腾了好几年,以抄家来充盈国库这种不合常理的法子很容易就能猜到他身上。
瞒肯定是瞒不住的,还是得提前想好後路。
苏景殊想了想,诚实的回道,“搬到开封府,或者六扇门。”
消息要是传出去的话他的人身安全肯定会受到威胁,为了保住小命儿最好哪儿安全往哪儿钻,目前来看首选皇宫次选开封府再次六扇门。
皇宫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要麽开封府要麽六扇门,这俩地方必须得有一个成为他的避难所。
当然他还有个更好的主意,让展猫猫或者白吱吱和他绑定,只要保镖随时都在,天底下就没有打手能成功套他麻袋。
赵曙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好歹是个官,哪儿有被人逼到有家也不能回的道理,“狄将军前不久又换了一任监军。”
苏景殊立刻接上皇帝陛下的脑回路,当即挺起腰杆主动请缨,“臣当仁不让。”
赵曙无奈,“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去西北?”
苏景殊讪讪笑笑,“也没有多早,就是昨天见了王子纯後临时想到的。”
赵曙:……
昨天下午见的王韶,昨天晚上通宵写的扫黑除恶计划,还说不是提前想好的?
他就多余操这份心。
狄青隔几个月就在汇报西北情况的战报上问这小子接下来的安排,大宋的宰相不光要有出身,还要有治理地方、出使番邦以及带兵的经验,他要将这小子培养成宰辅之臣就必须将人放出去历练。
西北的战事一直没停过,狄青也一直惦记着这小子,他不确定俩人凑到一起能发生什麽,但是一想到时候被折腾的是西夏……
唔,倒也不是不行。
饭菜上桌,结束了上午课程的太子殿下也准时带着俩弟弟过来陪他们家柔弱的父亲用饭。
三个皇子看到小小苏大人都开心的不得了,“子安来啦!”
苏景殊规规矩矩行礼,然後朝小金大腿眨眨眼示意他在官家这儿是有正事儿。
官家敲敲桌面,“先吃饭,吃完再说其他。”
这种场合本不该有外人在,苏景殊第一次加入官家的亲子餐厅时拘束的压根没吃饱,次数多了就习惯了,毕竟御厨的手艺外面吃不到,什麽都没填饱肚子重要。
赵顼当上太子後就过上半天上课半天批奏章的生活,两个小的没和他们家大哥一样一边学习一边干活,但是偶尔也能在他们爹和大哥说话的时候插上几句。
都说天家没有感情,他们家却是个例外,後宫只有皇後一个女主人,孩子们之间的感情也好得很。
或许以後可能会出现争权夺利,至少现在还没发生。
饭後是亲子交流时间,官家慢条斯理将扫黑除恶计划讲给仨儿子听,後面的财税制度他还得再研究研究,等他琢磨清楚了再给儿子们讲。
仨皇子:!!!
扫黑除恶!这名字听起来就令人热血沸腾!
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小夥伴能搞事,但是没想到他这麽能搞事。
皇城司是皇帝的亲信,六扇门现在归他这个太子管,让这俩衙门同时出击整顿官场效果肯定奇好无比。
打击贪官这种事情需要强有力的後台,请务必让他来干。
二殿下不愿意,“我我我!我也可以!”
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干不来,带人抄家那麽简单他肯定行。
几年前六扇门没成立的时候说让他当六扇门的一把手,六扇门成立了又嫌他年纪小不让他当。
谁当家谁说了算,他忍。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去年的他,现在的他比去年长大了一岁,抄家这种简单的活儿让他干绝对没问题。
太子殿下呼噜呼噜弟弟的脑袋,笑眯眯问道,“贪官偷偷将家産藏匿怎麽办?抄家人员中饱私囊怎麽办?”
赵二郎凶巴巴的挥挥拳头,“一起关进大牢。”
官家悄咪咪拱火,“贪官藏匿家産的时候不会让你知道,抄家人员中饱私囊的时候也不会让你看到,你怎麽知道要抄的宅子有没有漏掉的密室?又怎麽知道抄家的官兵中有没有人偷偷藏东西?”
赵二郎、赵二郎吸吸鼻子,委委屈屈的,哑巴了。
抄家怎麽也那麽难?世上就不能有点不动脑子就能干的活儿吗?
算了,他还是多吃饭快长高然後去带兵打仗吧,实在不行就当个听话的大将军,上头指哪儿他打哪儿,嘎嘎乱杀也能杀出条血路来。
他不在京城奋斗,努努力当个大宋霍去病总可以了吧。
少年郎趴在桌上小声嘟囔,他爹是皇帝还弱不禁风,他哥是太子要坐镇京城,他弟对四书五经的兴趣比刀枪剑戟大,左看看右看看,家里能靠得住的只剩下一个他。
官家幽幽叹了口气,他感觉他对三个儿子的教育方法是一样的,为什麽会教出来个满脑子封狼居胥的傻小子?
他也想让大宋有汉唐之强盛,但是看看周边一圈敌人,唉,任重道远。
下午各有各的事情,苏景殊没在皇宫多留,和小金大腿嘀咕了几句就回了司农寺衙门。
扫黑除恶的策划已经交上去,募役法也准备妥当只等推行,等推行募役法的政令下到地方又该忙的昏天黑地,趁这几天有空闲得好好歇歇。
司农寺的人手还是太少了,虽说有政事堂的同僚可以帮忙,但是司农寺的官员本身有需要做的工作,政事堂的那些官员本身也有需要做的工作,再加上新法这边就是额外的工作,想不忙都难。
这麽一看,还是当初条例司在的时候更方便。
果然得不到的和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制置三司条例司现在既是失去的又是得不到的,越忙越想念那个专管新法推行的衙门。
可惜条例司权利太大会威胁到政事堂,也会让官家对老王不放心,现在虽然忙但是隐患少,比起皇帝和宰相明争暗斗,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他到司农寺还不到一年,任期未满就要调走的话还得想想怎麽和家里解释。
上次在登州任期未满调回京城是因为他干的好,这次是为了远离京城保平安,差别还挺大的。
旁边,胡宗愈一边干活一边唉声叹气,只恨自己没有一个会搞事的脑袋瓜。
昨天在政事堂衙门他就知道如果朝廷真要以清查亏空来应急这小子肯定要被调离京城暂避锋芒,他折腾了一年多也没能离开司农寺,这小子一出手就能离开京城。
人比人气死人。
苏景殊歪歪脑袋,安慰道,“着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
胡宗愈顿了一下,“借你吉言。”
虽然他感觉这话有点像诅咒。
想被贬的时候怎麽折腾都没用,不想被贬了却又被贬出去,如果真的让他撞上这种事,他会忍不住一天三次骂这个乌鸦嘴。
小小苏大人在胡大人这儿撩拨了一把,在胡大人翻脸之前赶紧回到他自己的工位。
先把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列个表,募役法只差临门一脚,顺利的话还能把手上的活儿干完再走。
他在司农寺忙活了小半年,就算要调任也得把该拿的功劳都拿到手再走。
下衙时间到,苏景殊收拾东西回家,继续琢磨该怎麽和家里解释。
以他们家老爹的敏锐程度,还是老实交代吧。
苏洵在家琢磨了一天,从朝堂局势琢磨到西北战事,从西北战事琢磨到南方蛮夷叛乱,把大宋目前所有的隐患都琢磨过来一遍儿也没想出小儿子能搞什麽事。
小事儿不值得臭小子那麽正经,大事儿以那小子的本事搞不来,所以能是什麽事儿?
直到苏景殊回家,老苏才意识到他错了,他不该觉得这臭小子官职不高就搞不来大事儿,官小也不耽误他翻天。
苏景殊把昨天和今天的事情全部说完,已经做好撒腿就跑的准备,就是他爹的反应有点不对劲,“爹?”
苏洵两眼无神,“爹在想要不要搬家。”
京城虽好,但风险实在太高,还是山沟沟里适合他们一大家子。
小小苏略有些心虚,“也、也没到需要搬家的地步吧。”
“是没到那个地步。”老苏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们哥仨都不在家。”
苏景殊摸摸鼻子,“所以过些日子我就得走,看官家的意思应该是让我去狄将军身边当监军。”
苏洵:……
臭小子这麽能惹事,官家怎麽敢把他放去西北?
转念一想,与其留在京城搞事情,将人放去西北祸害番邦也不是不行。
老苏瞳孔地震,自觉已经感受到官家的“良苦用心”。
苏景殊把安排好的後路说出来让他们家老爹安心,搬家太麻烦了,留在京城无论是生活水平还是教育水平都是顶尖的,就算不为他们哥仨也得为下一辈的小崽崽们想想,山沟沟里可没这麽好的教育条件。
虽然老爹自己教也不是不行,但是看他们哥仨的情况……
可喜可贺,父子间开诚布公的谈话以小小苏大人逃到隔壁白五爷家里过夜告终。
白玉堂一边摇头一边絮叨,“早就说直接给你留个院儿你偏不要,现在还得重新收拾。”
“我就住一晚,不用太讲究,能住就行。”苏景殊有气无力,趴在桌上缓了一会儿,然後问道,“五爷,六扇门最近忙吗?”
“还行,比年前好多了。”白玉堂在旁边坐下,“有事要帮忙?”
苏景殊眼神飘忽,“或许、几个月後需要帮忙。”
第215章
*
白玉堂最近的确没什麽要紧事。
六扇门刚成立的时候他负责给那些新来的立规矩,现在四个义兄都在京城,捕快们也都适应了身份的转变,所以他这个名义上的二把手也恢复了清闲。
有兴致了就去衙门看看,没兴致就想干什麽干什麽。
官当的太轻松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正准备过些天和太子殿下说说把二把手让给他们家卢大哥。
虽然大哥不在意官职高低,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占着位置不干活。
所以苏大人又有什麽有趣的事情用得上他?
“先保密。”苏景殊给嘴巴拉上拉链,具体什麽事情现在不好说,不过他保证到时候肯定第一个和白五爷通消息。
以他对白五爷的了解,到时候很可能是他们一起去西北。
那麽问题来了,要把老沈带走吗?
小小苏大人想了想,感觉把沈仲元留在身边有点大材小用,不如将人留在六扇门参与扫黑除恶行动。
白玉堂搓搓下巴,压低声音问道,“什麽事情连我都不能透露?”
苏景殊摸摸脖子,“能掉脑袋的大事。”
白玉堂迅速後退,“那就别说了。”
掉脑袋的大事动静肯定不会小,他等着过些天看热闹。
苏景殊打了个哈欠,等房间打扫出来又双手合十拜托白五爷去隔壁帮他取干净衣裳,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又干了那麽多活儿,能撑到现在才困全靠年轻。
拜托拜托,五爷行行好,保证这是最後一次。
白玉堂:……
就这“离家出走”的频率,直接留个院子给他放东西多好,还省得每次都要他翻墙去取东西。
最後一次?
呵,光这句话他就听了不下十次。
刚入夏不久,白日的气温还好,太阳落山後温度便降了下来,好在苏景殊身体好,换季也很少生病。
扫黑除恶计划由政事堂的相公们牵头,怎麽着也得商量俩月才能开工,接下来几天他要忙的事情不多,这旬的休沐终于不用在衙门度过,正好去找王子纯交流感情互通有无。
他对西北的了解仅限于狄青的信和朝堂上的各种传闻,王韶却是实实在在的在那边待了好几年,想知道西北的局势找他再合适不过。
王韶:所以我是打探消息的工具人是吗?
苏景殊毫不心虚:没错就是这样。
俩人提前约好时间,休沐这天中午苏景殊来到王韶下榻的客店,两杯酒之後就是分享各自的当官感受。
苏大人当官时间短但是经历的事情一点都不少,三年的官场生涯比寻常人三十年都精彩。
王大人也不差,他在西北这几年正好赶上西夏要死要活要抢绥州,成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睁开眼睛就是盯党项人的动静,虽然知道对面肯定打不过他们,但是一直被骚扰也是够烦人的。
“我没记错的话,子纯兄这几年都在镇戎军那边。”苏景殊对西北的情况不太了解,却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听说蔡大人在镇戎军一带修筑碉堡,还招了三千多羌人开了两千多顷地耕种。”
如今的陕西转运使蔡挺是个很厉害的人,能理盐政能带兵,能抓贼寇能戍边,只要不让他治河别的干什麽都行。
别地儿要麽打仗要麽练兵,偏偏他能在和西夏接壤的镇戎军一带开垦荒地种田搞基建。
边境番邦部落多,兵丁不够就招募番邦部落,战场上的种田大业愣是让他干的风生水起。
苏景殊谈起开荒筑碉堡时眼睛都是亮的,没有人能拒绝开荒的诱惑,没有人。
“蔡大人招抚番邦的确很有手段。”王韶笑道,“在边境开荒风险很大,党项那边经常派兵来骚扰,我回京之前西夏国相梁乙埋亲自带兵攻打荔原堡,连着来了两次,都被蔡大人派兵打了回去。”
镇戎军在秦凤路,和绥德军之间隔着环洲、定边军和保安军,不过离得远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大宋这两年怎麽打怎麽顺,西夏人恼羞成怒越打越没有章法,这次直接被灭了七个部落才消停下来。
他回京的契机就是梁乙埋攻打荔原堡不成反被攻打,梁太後再一次派使臣到京城来讲和并请求大宋的册封。
苏景殊乐的不行,“活该,让他们当初嘚瑟。”
当今圣上继位的时候正值西北动荡,西夏大将军霍天雕还设计陷害他们狄大元帅,弄得当时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建议出钱求和的大臣一波接一波。
最後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西夏搞事搞没了他们年轻的狼主李谅祚,霍天雕造反失败也去地府陪李谅祚,年少不更事的幼主李秉常继位,朝堂被梁太後和她的梁氏族人掌控。
那次大宋拿下了绥州和兰州,还以战胜方和西夏签定和约要了不少好东西。
经常和西夏打交道的都知道那边惯来说话不算数,和约签了和没签一样,所以当时负责谈判的大臣都狮子大开口能要多少要多少。
写在和约上的基本上都拿不到,只有当时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果不其然,後来的发展和他们预想的没有区别,西夏人谈判的时候说只要能休战提什麽条件都行,结果和约签了没几个月就开始调兵遣将要夺绥州。
很符合他们对西夏的刻板印象,言而无信,两面三刀。
西北一直在打仗,也就造成了西夏之前几个皇帝都有大宋的册封而如今这位小皇帝没有,大宋不承认小皇帝李秉常的合法地位,将来收复失地就更加名正言顺。
册封什麽册封?当年有机会请封他们自己不要,现在想要晚了。
王韶豪气的干了杯酒,“如今是西夏弱势,战事岂是他们想停就停,还当他们是打遍西北无敌手的党项呢?”
他回京时带着一队西夏使臣,可惜官家不乐意和他们打交道,那群人连京城的大门都没进来就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前两年谈判的时候西夏那边还想用他们的枢密使景询来换带着绥州投降大宋的部落首领嵬名山,当时也是被负责谈判的使臣给挡了回去。
虽然景询是汉人,还是背叛大宋後跑去西夏帮着西夏对付大宋的汉人,但是梁太後掌权後立刻恢复党项旧礼,那些原本为李谅祚所用的汉人官员肯定会被放弃,谁给她的勇气拿一个失去价值的枢密使来换对大宋很有用处的党项将领?
大宋这边对番邦部落的态度一直都是能招抚最好招抚不来再打,要是把投降的党项将领还给西夏,今後还有哪个番邦部落敢投降?
忽悠二傻子也没有这麽忽悠的。
“就是就是,虽然叛徒很招人恨,但是没有价值的叛徒谁爱要谁要,反正大宋不要。”苏景殊撇撇嘴,李谅祚在位时备受重用的枢密使景询还有谈判的可能,李谅祚一死景询对双方都没有价值,垃圾玩意儿西夏自个儿留着吧,他们大宋不收汉奸。
大好的休沐日不说讨人厌的家夥,他们继续说边关种田搞基建。
现实和游戏不一样,游戏里动动手指头农田就开垦出来了,现实得有足够的人丁来干活。
开荒种地修堡寨都需要人,保护农田堡寨不受外敌骚扰更需要人,西北那边本身就地广人稀,地广人稀意味着适合开荒搞基建,同时也意味着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
搞建设不容易,搞破坏可容易得多。
党项是游牧民族,西夏建国後将大宋在西北的养马之地全部抢走,那边的骑兵战斗力不比辽国弱。
铁骑来去如风搞完破坏就走,大宋没法时时刻刻派兵盯着所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很多时候只能吃闷亏。
他去西北的话肯定也会和前辈们一样招募羌人开垦荒地,但是怎麽保护开垦出来的土地还真不好说。
游戏里可以直接围栅栏,现实中难道要在边界埋一圈地雷?
不太行,他怕没炸死党项骑兵先把自家士兵给炸死。
所以前辈们在边关搞基建的时候都怎麽和隔壁敌人斗智斗勇的?
他先来取取经,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吃了亏还没法讨回来。
王韶瞅了他一眼,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开荒之後就是修碉堡,西北各州各军用的都是这个笨法子,党项人来了就打,要是防备不住就只能自认倒霉。”
荔原堡修成之後就是这样,平时派兵驻守在那儿,探查到党项兵马的动静就加紧防备,因为荔原堡兵力足够多,到目前为止党项人还没在他们手上讨到好处过。
西北边关的堡寨城、寨、堡三级,平时党项人看到他们修堡寨就会来捣乱,不过蔡大人修筑荔原堡的时候西夏狼主刚死,等西夏那边有空来捣乱荔原堡已经修好了。
去年夏天韩琦韩相公派秦凤路副都总管杨文广前往秦州西北两百里的地方修筑筚篥城来招抚当地番人,同时也保护秦州西北边境的百姓免遭党项人的劫掠。
当时梁太後已经掌权,几次攻打绥州未果,发现大宋又开始修堡寨立刻派兵过来□□烧,筚篥城修的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苏景殊心有戚戚,“这个我知道,还是杨将军机智。”
杨文广以前在狄青手下干过,之前狄大元帅写信的时候也提了几句。
怎麽说呢,兵不厌诈,多读书真的没坏处。
在西北待过的文臣武将都知道党项人有多讨厌,这边辛辛苦苦开荒种地,那边等到作物成熟就冲上来抢,这边辛辛苦苦修筑堡寨,那边不等堡寨修好就过来打砸,不光大宋的百姓厌恶,周边的番邦部落也都烦的不行。
杨文广修筚篥城的时候花了点小心思,他知道党项人肯定会来捣乱,所以事先放出假消息说要去擦珠谷修碉堡,这边西夏军队急急忙忙赶往擦珠谷,那边他立刻掉头在筚篥城部署防务,等西夏军队反应过来,筚篥城外的防务也部署好了。
三十六计第六计——声东击西。
西夏军队被溜了好几天气的不行,仗着他们人多威胁筚篥城的守军说他们马上回去奏请朝廷,朝廷很快就会派数万骑兵把宋人的小破城给推平。
然後他们就被杨文广带兵狠揍了一顿。
武将那暴脾气最受不了的就是威胁,杨文广要是个单纯的大老粗也就算了,偏偏人家是个会用兵法的名将之後,你说你惹他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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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没见过杨文广,但是他听过杨家将的戏,虽然分不清戏文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是不妨碍他知道杨家出来的都是猛将。
猛将麾下正的将士也是猛将,听多了狄大元帅讲的西北战事,再谈及大宋的武将根本说不出那个“怂”字。
西夏那边打了小的来老的,到筚篥城西夏军被打退後没多久,梁乙埋亲自带兵过来攻城,杨文广麾下都监张守约带着五百精兵硬刚西夏上万人,还愣是让他打赢了。
额,老爷子已经六十多了。
上万人围攻五百人,光靠车轮战也能把人耗死,西夏那边估计也是这麽想的,不少将领抱着抢军功的想法冲到最前面,然後就被张老爷子和他手下的精兵扛着强弩突突突射成了刺猬。
周围都是敌人,射哪边都能杀敌,五百强弩在这个年代跟五百机关枪差不多,集中爆射的结果就是大量冲在前头的西夏将领被射杀,剩下的那些兵被吓破了胆只得仓促撤退。
这还只是强弩,要是真的换成机关枪,那上万的西夏兵怕是都得把命留在筚篥城外。
武器水平领先于世界的重要性啊,对得起官家先前扛着压力整改军器监。
老爷子过于生猛,强弩的威慑力也足够大,自那之後就再也没有西夏人敢过去找麻烦,之後不到两个月秦州西北就建成了好几座堡寨。
筚篥城被赐名为甘谷城,擦珠谷那座本来只是用来虚晃一招的堡寨也被赐名为通渭堡,几座堡寨接连建成驻军,直接让西夏人的活动范围收缩了两百多里。
西北边军怎麽打怎麽顺,王韶亲身经历那些战事,说起来也是与有荣焉,“梁乙埋在甘谷城损失惨重,之後又调兵遣将说要进攻渭州,结果没几天就被渭州的守将打的落荒而逃,偏他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没消停几天又调兵镇戎军攻打荔原堡。这不,再一次大败而归。”
开荒很有必要,修堡寨也正很有必要,可惜西夏那边环境不好,大片大片的都是沙漠戈壁,主要的城池堡寨都在和大宋接壤的地方,靠开荒也没法往前推进太多。
梁乙埋屡败屡战,只能说明西夏朝堂内部对他越来越不满,他必须尽快靠军功来稳定局势。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也就是说,虽然西北战事不断,但是大宋这边一直占上风。
既然大宋这边一直占上风,朝中为什麽还有那麽多建议和西夏讲和的人?总不能都是担心粮草供应不上吧?
啧,可见怂的另有其人。
王韶这几年在西北大开眼界,也见识了很多西北的风土人情,边地和中原不一样,很多在中原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边地都行不通。
朝中士大夫整天说着“以德服人”“仁礼安邦”,真正去过西北才知道那边不管是番邦部落还是汉人城镇都对儒家的四书五经嗤之以鼻。
那边佛教盛行,念阿弥陀佛还有人能搭理两句,说之乎者也把嘴皮子磨破也没用。
仁礼安邦只适合在安稳的地方推行,西北那边动不动就有马匪烧杀抢掠,连活下来都难的地方没有百姓能耐下性子听官吏讲大道理。
孔子孟子远不如金子银子,朝中那些招抚番邦的策略都太过想当然。
说几句好话就能让番邦部落感恩戴德?梦里的感恩戴德。
别说番邦部落了,西北边州的汉人百姓都不吃这套。
幸好如今镇守西北各州的文臣武将都是明白人,真要有哪个傻不愣登的把在朝堂上的说辞拿到西北边关,都不用将士们动手,光愤怒的百姓都能把他们生撕了。
苏景殊给他把酒满上,“淡定,那些人只会在军中指手画脚,换成别的地方他们也不敢那麽说。”
那些家夥在朝堂上各种歪理是仗着对面都是士大夫,再怎麽吵根本利益都是一致的,他们又不是真傻,该怂的时候不用提醒就知道闭嘴。
王韶想想这几年在西北认识的各级官员,点点头深以为然,“也是,他们只是装傻,不是真傻。”
将士们碍于军纪再恼火也只能忍着,百姓恼了可不惯着他们,中原地界儿百姓起冲突会吵架,西北边境那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外敌入侵的时候老幼妇孺拿起柴刀都能上阵杀敌,在他们面前说要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寨扔给别人劫掠试试?
党项人会把良田改成草场来养马,粮食不够吃就去有粮食的地方抢,在西北一带名声差的不能再差。
边地百姓或许不在乎上头的朝廷是汉人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但是他们在乎他们世代耕种的土地。
要是把朝会上那些话放到西北村寨的戏台子上,他们连戏台子都下不来就得被群殴。
话说回来,怎麽一直是他在说?
这小子刚回京不到一年,应该不到调任的时候。
……吧?
王韶将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西北那边暂时没什麽大变故,不如来说说京城的情况。”
他回京这几天没少和同僚旧友联络,几乎所有同僚旧友听他说完後都会把重心转到近几年推行的新法上,说完之後还要让他来说说他的看法。
他都不在京城他能有什麽看法?
新法的推行要循序渐进,不管什麽法西北那边都是最後才开始推行,他没见过新法推行的成效自然说不出什麽。
倒是苏子安,听说他在登州时推行新法政绩极为出衆,回京後在司农寺也备受重用,他们俩见面不应该讨论京城的形势吗?
比如苏子瞻为什麽去登州苏子由为什麽去洛阳?比如他们兄弟三个在新法上的分歧?
兄弟间有分歧很正常,但是兄弟三个三个立场还真不多见。
苏子瞻苏子由不在京城,好不容易逮住个苏子安,总得多说几句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听说朝廷接下来准备改动的是役法,役法都要变动,兵制应该不远了吧?
这些年官家一直在改动兵制,效果有,但是只能解一时之急,小打小闹总归是治标不治本。
王韶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苏景殊开始还接两句,到後面发现这家夥根本没听,索性拖着脸听他在那里唱独角戏。
等这家夥嘟囔的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问道,“怎麽治本?”
王韶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治本的法子要是那麽容易就能想出来还轮得到他想?
苏景殊:……
不过王韶心态很好,“朝中那麽多能臣,慢慢试总能找出解决的办法。”
政策这种涉及到大方向的事情交给官家和上头的相公们忙活,他在别的小地方发光发热就行。
苏景殊:……
不愧是西北战场上待过的人,就是豪气。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到中午,午饭直接让店家送到房间里,吃完还能继续说。
苏景殊询问西北局势,王韶打听朝中动向,得到想要消息的两个人最後都很满意。
休沐日後很快是朔望大朝会,也就是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的朝会,京城所有正八品以上有参政议政之权的文武大臣都要参加,苏景殊也不例外。
这种人数衆多的大朝会都是礼节性的朝会,小黄门出来宣读近半个月的人员调动,该领旨领旨该谢恩谢恩,走个过场就散,电视剧中那种朝臣对喷不会发生在这种场合。
大朝会结束後还有内殿朝会,只有级别足够高的大臣才有当朝对喷的资格,小官们就是过来凑个人头。
苏景殊没参加过内殿朝会,顶多是朝会结束後被官家召去崇政殿汇报工作,他以为这次也和往常一样,万万没想到临近结束时官家忽然扔了个炸雷。
身着朝服的官家看上去比刚登基时稳重许多,温文尔雅面容平和,说话也慢条斯理,怎麽看都非常符合士大夫期待的那种可以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皇帝。
可惜人不可貌相,这几年朝堂的变动历历在目,看上去再软和也没用,不耽误人家是个说一不二的实权皇帝。
龙椅之上,赵曙笑吟吟开口,“西北连战皆捷,边关将士皆应犒赏,军中花销不能省,三司切记不可怠慢。”
三司使唐介闻言出列,“官家,军费开支动辄数百万,如今国库入不敷出……”
哭穷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见旁边的王安石便出列朗声道,“啓禀官家,臣有一计可使国库充盈。”
第216章
*
王安石一开口,整个大庆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犯困的不犯困了,准备离开的把脚尖转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落到当朝献策的老王身上,要是眼神能杀人,某人现在已经被目光做成的箭紮成刺猬。
回想这几年的朝堂,王介甫开口有过好事儿吗?没有!
满朝文武都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些平时和王安石不对付的大臣恨不得冲上去堵上他的嘴把人扔出去。
私下里的献策也就罢了,能放到大朝会上说的肯定已经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刚才那几句都是场面话。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感没有错,王介甫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王介甫,所谓能充盈国库的计策直接听的所有人眼前发黑。
亏空?什麽亏空?清查什麽?
还有後面那个地方财税和中央财税啥啥啥的,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麽?!
苏景殊藏在後排的大臣之中,看着立刻开吵的群臣惊叹不已。
这才是他想象中鸡飞狗跳的朝堂,之前那种走个过场就散的朝会根本不够看。
打起来打起来,吼吼哈嘿。
旁边的胡宗愈:深呼吸.jpg
苏子安你注意场合,不要这麽嚣张。
赵曙笑眯眯的看着王安石舌战群臣,扫了眼几位面无表情的老臣,面上笑意更深。
要麽牺牲一部分贪官清查亏空整顿官场,要麽放手让皇帝将整个财政体制掀翻,二选一朝臣自己选。
如果能选的话,韩琦富弼等人哪个都不想选。
除了极少部分官员清廉的一分多余的钱都不曾碰过,官场上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有点见不得人的收入。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俩,他们自己的确没有贪污受贿,但是族人要麽在官场上要麽在商场上,即便那些经商的族人不主动干什麽,别人看在上头宰相的面子上也会给他们行方便。
官场上心照不宣的事情多如牛毛,一旦查起来会对这种情况睁只眼闭只眼吗?
现在抓的是显眼的贪官,说不准什麽时候就开始抓不显眼的潜规则,有几个人到那时候还能全身而退?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包拯一样跟石头似的苍蝇都叮不进去,也得考虑考虑普通官员的处境。
但是他们不同意没用,两个法子动静一个比一个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同意前者。
没办法,短短几天的时间王介甫已经把新的财权分配方式给拟了出来。
之前的分法是总量分配,负责收税的是地方,所有的税都收上来之後再按需分配,地方自留一部分,中央拿走一部分。
按照他的新想法,以後中央和地方一起收税。
先将百姓要缴纳的税分成两种,田赋丁税这种大宋所有百姓都要缴纳的赋税由朝廷派人下去收,今後地方只负责收那些地方特有的税。
如此一来地方收上来的赋税肯定不够用,那麽接下来就做预算找朝廷要,朝廷再将收上来的赋税返还给地方。
这麽做虽然麻烦了点儿,但是比起地方收税然後留下自用的剩下的上交中央而言,可供地方官做手脚的余地就少了很多。
想找名头让百姓多交税?京城每年都派人下去收税,瞒能瞒多久?
地方全权把持税收,报到中央的钱数是一定的,可真正收上来的和报到中央的是一个数吗?
地方官不老实好办,收权就完事儿了。
再说了,新法子这麽做是在减少地方官的工作量,朝廷派人把收税的活儿干了,地方官就不用起早贪黑的下去催促百姓,也不用各种找理由扩大自留份额。
过些日子三司调整一下增设一个会计司来管这些事情,不用担心地方缺钱上报朝廷不给批,只要预算做的合格,所有钱粮的去向都有记录,多少钱朝廷都给批。
啊?朝臣不同意?为什麽不同意?该不会这也触及他们的利益吧?
老王:阴阳怪气.jpg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官家的天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对的家夥们不觉得他们的利益范围多的有点离谱吗?
满朝文武:!!!
王介甫!!!
王安石这次直接站在家国大义的制高点上,他先站出来和反对的朝臣吵一架让对面说不出话,再由官家来敲定接下来怎麽清查亏空整顿观察。
反对的大臣反驳都想不出来怎麽反驳,小黄门趁机“有事啓奏无事退朝”,半月一次的大朝会就此结束。
计划通。
殿中朝臣卷班而出,至文德门外散开,小官各回各衙门,两府三司的宰辅之臣以及带了两制头衔的官跟着皇帝去崇政殿,看样子接下来还得吵。
可惜是内部吵架,品级不够高没法旁观看热闹。
苏景殊顺着人流离开大庆殿,顶着吕惠卿和胡宗愈一言难尽的目光一起回司农寺衙门。
朝中官员怎麽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老王这一波操作把仇恨拉的死死的,只要他不傻了吧唧的冲上去说主意是他出的就绝对没人注意到他。
不愧是他们家王相公,遇到事情他是真扛。
他以为他一晚上写出来那麽多东西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能用几天时间拟出新税制的老王才是最厉害的。
看官家和老王这趋势,二选一很有可能变成他们都要,只是推行的时候会分先後,等时机成熟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牛啊!
这算什麽?在政事堂其他相公们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政事堂其他几位相公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苏景殊仔细想了想,感觉不大可能。
都干到政事堂了都是人精,连他都能猜出官家和老王接下来想干什麽,相公们肯定都心知肚明。
相公们心知肚明却不明说只有两个可能,要麽是他们都支持官家和老王,要麽就是左右不了官家的想法只能捏着鼻子当看不到。
以他对政事堂几位相公的了解,大概率是後者。
老王厉害!官家厉害!俩人都超厉害!
几个人一路回到司农寺衙门,胡宗愈最先憋不住开口,“子安,以後出门别说咱俩认识。”
吕惠卿虚弱的捂住胸口,“也加我一个。”
胡宗愈瞥了他一眼,“你也需要?”
吕大人已经很能得罪人,多几个人记恨不成问题,他不一样,他平时人缘好的很。
苏景殊摸摸鼻子,“我倒是可以说咱们不认识,关键是别人得信啊。”
谁家衙门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共事一年出门说互相不认识?别人又不是傻子。
胡宗愈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不管是抄家还是整顿,总之别那麽快猜到这小子身上。
苏景殊哀哀戚戚,“我们之间的同僚之情就那麽不可靠吗?”
唉,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吕惠卿揉揉额头,“好了好了,朝廷接下来要干什麽和司农寺衙门没有关系,都去忙自己的差事。”
苏子安是司农寺的官,清查亏空是三司的活儿,怎麽看两边都没关系。
嗯,没有关系。
三个人自欺欺人完毕,这才回屋干活。
大朝会上的动静太过惊人,朝中大臣都不觉得这事儿可行,除非官家想让朝堂崩溃,不然绝对不可能下手这麽狠。
所有人都觉得皇帝是尝到了抄家的甜头准备故技重施,想抄家就直说,何必这麽吓唬他们?
然而就在他们觉得清查亏空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皇城司和六扇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扫黑除恶计划横空出世,募役法也悄无声息开始在江南各地试行。
韩琦当年改革役法时正在江南做官,到目前为止那边已经试行了十多年的募役法。
如今的募役法和前些年不太一样,但是大体上都是官府收取助役金来免除百姓的差役,所以江南一带的官员更容易适应最新的募役条例。
朝廷要查账,募役法要试行,索性两边重点放在一起。
皇城司的探子主要在京城附近活动没关系,六扇门那些已经上岸的江湖人不光能打探大宋的消息,有必要的话周边辽国西夏都能打探。
探子已经到位,监督募役法的试行就是多问几句话的事儿。
苏景殊还特意去找了小金大腿一趟,腿腿知道他手下有位幕僚名沈仲元,老沈前些日子已经成功入职六扇门,他的江湖百晓生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让他主管情报工作绝对没问题。
不,不只是情报工作,他感觉他们老沈完全能当六扇门的大总管。
建议很不错,太子殿下觉得很行,上报到官家那儿後官家也欣然采纳,并表示接下来的任命看沈仲元的表现,如果表现的好就在六扇门专门给他设个职位。
激动的老沈直接亲自跑去江南铺展他的情报网,务必要皇帝看到他的本事。
朝廷要推行募役新法,还要查地方亏空,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江南一带的地方官立刻忙的焦头烂额。
不知道为什麽,总感觉上头查亏空时重点盯的就是江南,这是干什麽?因为江南富庶就盯他们?什麽道理嘛?
江南富庶不代表他们都是贪官,不是,虽然他们偶尔会贪一点不重要的小钱钱,但是也不至于因为那点小钱就盯着他们不放吧?
他们补亏空,掏腰包补上行了吧。
贪的少的能补,贪的多的掏空了家底都补不上,贪污成性的贪官也舍不得自掏腰包去不亏空,于是部分江南一带的官员开始了他们水深火热的生活。
如果没有京城来的探子盯着,地方官收助役金的时候就能稍微变动一点收法。
在此之前大宋的形势户几乎不缴纳赋税,家里都有人在官府衙门当差了还交什麽税?不从官府拿东西养家已经不错了。
官户吏户当久了人上人,陡然让他们交助役金肯定收不上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那些本该分到形势户身上的税额分到民户身上,民户多交一点,收税的官吏就不用再去形势户那儿找骂了。
官户吏户之间很多都是姻亲关系,还有是师徒师兄弟,他们不收其他人家里的税,其他人自然也不能收他们家的税。
现在京城派人江南的税,本来皇城司的探子就已经很要命,现在还多了六扇门那些为朝廷做事的江湖人,想偷偷摸摸干什麽都怕隔墙有耳,更不用说收税这种需要光明正大记账的事情。
江湖人办事不讲规矩,有六扇门撑腰後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冒出来个六扇门的探子,神出鬼没简直防不胜防。
不是,谁家正经朝廷用江湖人当官啊?
白五爷最近很开心,天天翻墙到隔壁和他们苏大人分享江南贪官的破防言论,那些贪官越崩溃他越开心。
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知道哭了贪钱的时候干什麽去了?
活该!
苏大人握拳附和:“活该!”
再来一次还是觉得募役法和查亏空放到一起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各地官府都在自查,好官看到这情况干劲十足,贪官看到这情况不敢冒头,随大流的官员面对这种情况也能继续随大流。
官员有压力自然会约束家人规矩行事,这时候官差上门收助役钱大部分都能收上来,少部分收不上来的直接上报,上头自然会有人找他们家在朝为官的是谁。
身为官户却不拥护朝廷的政策,其心可诛。
要麽省那点助役钱,要麽影响仕途,自己选吧。
助役钱均摊下来并不多,就拿开封府来说,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全都算上需要的人手在八百左右,按照一个人月俸五贯来算,一年一共需要四万八千贯。
京城的在籍户数在二十五万左右,抛开不用缴纳助役钱的贫困户、女户等少数群体,按照二十万户来算,平均下来每户每年要缴纳的不到两百钱。
以京城百姓的收入水平,街边跑腿的小厮减掉吃喝嚼用三五天都能攒下来。
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和京城一样,各地物价不同,招募人手的花销也不同,这点得各地官府自己安排。
百姓说家里困难拿不出助役钱可以理解,形势户都叫形势户了哪儿来的脸扯着嗓子卖惨?当他不知道本朝官员的俸禄有多高?
还是那句话,既然想吸引注意那就让探子重点查,查不出什麽还好,要是顺藤摸瓜查出问题那可就不是两百钱能解决的事儿了。
别的皇帝说抄家可能是吓唬人,他们官家不一样,事情严重到一定程度他是真抄。
冷静,淡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但凡他们平时做点人都到不了抄家的程度,真有官兵冲进家门只能说明这家人过于缺德。
白玉堂对此表示赞同,“没开始查账的时候老听朝中官员说国库的银钱有多紧张,抄了几个贪官後才知道原来皇帝能穷成这样。”
苏景殊耸耸肩,“贪心不足蛇吞象。”
说是高薪养廉,结果没养出廉洁,只养出了美洲大蠊。
贪官这种生物跟蟑螂一样,能抓出来一个就说明阴暗处肯定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大扫除都没法清理干净,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
嘶,这个比喻好恶心,换一个。
贪官这种生物跟地里的番薯一样,挖出来一个就能带出来一堆,不知道什麽时候还能再挖出来一堆。
朱元璋因为贪污上万上万的砍人都没能彻底肃清官场,大宋这士大夫比皇帝还有脾气的朝代想肃清官场更难。
老朱说杀就杀,不光能砍头还能剥皮实草,大宋这除了造反或者贪污数目巨大的能判死刑,大部分贪官只能流放。
问就是祖宗说了不能欺辱文人,一千个文臣贪污比不过一个武将造反,文臣再丧心病狂也就贪点钱,相比之下还是武将造反更可怕。
呸!歪理!
朝臣争辩起来歪理太多,也就是这个时候,苏景殊终于听到了後世有名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老王就是老王,一出口就拉足了仇恨。
有他们家王叔这熟练的拉仇恨技术在手,谁还有心思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牺牲老王一个幸福新党全体成员,口水仗不要停,继续打继续打,这场面他爱看。
傍晚的微风吹在身上非常舒服,苏景殊抿了口茶,越发觉得让六扇门将重点放在试行募役法的地方是个好主意,希望以後全面推行的时候也能这样。
江南富庶,贪官能贪的钱多,随便抄几家都够朝廷养好几年的兵。
别的地方没有江南那麽富庶,但是贪官贪起来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甚至还有胆大包天的能谎报灾情骗朝廷的救济钱粮,抄他们可能还会有新惊喜。
白玉堂身为捕快头头坐镇京城,六扇门把那些新来的年轻捕快派出去大半,再次让官家认定江湖人能用。
世上没有无能的人,只有放错地方的人才。
正派的江湖人士都爱除恶扬善,没加入六扇门之前只能偷偷摸摸的劫富济贫,加入六扇门之後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官府里的贪官揪出来,难得遇到这等好机会一个个的都跟不知道累似的满天下的跑。
皇城司的探子主要分布在京城和边境,六扇门这边安排的是江南,其他地区等江南那边查过来一轮後再做打算。
打算是这麽打算的,毕竟六扇门才成立一年,人手远远比不过皇城司,能负责江南已经很不容易了。
按照最开始的安排,六扇门负责只在江南,哪儿试行募役法他们去哪儿,先保证办事不出错再来考虑其他。
抓贪官要精准打击,不能听风就是雨,宁可慢点也不能误伤无辜。
白玉堂在江湖上闯荡了那麽多年,最清楚江湖人的脾性,他现在已经成长为成熟稳重的朝堂江湖两栖大侠,六扇门的新人还没有历练到他这种程度,急于立功的时候很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
官场上的人心都脏,他们江湖人还是太单纯。
幸好六扇门有他几位义兄坐镇,不然他怕是担心完这个担心那个,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生怕没见过官场险恶的新人捕快们在外面吃亏。
官场上的阴谋诡计太多了,万一有贪官想拉看不顺眼的清官下水故意在外面传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探子搜集情报听到那些谣言信以为真往上报,再凑巧碰上个着急立功不核实就抓人的,冤假错案这就出现了。
所以说宁肯慢点也别被人忽悠,六扇门刚成立正是打响名气的时候,不能传出去的都是坏名声。
怎麽说也是他锦毛鼠白玉堂带出来的人,到时候出了问题丢的是他白玉堂的脸面。
万万没想到六扇门派出去的捕快能给他们带来那麽大的惊喜,一个个的看上去年轻气盛不稳重,实际上干起活来不光有分寸还能一个能顶十个。
哦不,是一个带十个。
和後世小学生家长群里一个学生有二到无上限个家长差不多,每个六扇门的捕快出门都能有无上限个江湖朋友帮忙干活。
先前六扇门招募人手的时候过来报名的人塞满了朱仙镇,除去那些故意添乱浑水摸鱼的家夥,真心想要为朝廷效力的不在少数。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人生在世要的就是个名。
都说江湖人打打杀杀不讲规矩,其实江湖人讲起义气来可以连命都不要,而义气中含金量最高的就是家国大义。
往日里江湖人插手官场会被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稍有不慎还会被那些当官的倒打一耙,贪官污吏只能由朝廷出面来抓。
这次不光能光明正大的打贪官还不用担心被倒打一耙,打白工算什麽,他们自掏腰包也会抢着干。
江湖人瞧不上朝廷那是真的瞧不上吗?错,大部分都是没法走正经途径惩恶扬善,要是能光明正大的除暴安良他们比谁都积极。
他们过不了六扇门的审核没关系,亲朋好友里有一个能进去就行。
当年南侠展昭追随包青天然後获得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官职和御猫的封号,之後锦毛鼠白玉堂对他的封号不顺眼然後打上京城,阴差阳错之下也开始效力于公门,再然後陷空岛五鼠就都成了朝廷的官。
最开始只有南侠展昭一个人,後来变成南侠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再後来又加上陷空岛其他几位,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之後为公门效力的就会越来越多。
他们也有朋友在公门,只要表现的好肯定也能走亲朋好友的裤带路线。
民间那些不是贪官污吏,那是他们走上万人敬仰道路的工具人!
第217章
*
这是六扇门第一次正经办差,不只留守京城的六扇门官员紧张,名义上的一把手太子殿下也各种不放心。
然後他就发现心脏的不只有官场上的官,看上去老实腼腆的江湖愣头青们肮脏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不该担心他们六扇门的捕快被蒙骗,应该担心那些贪官被捕快们忽悠的找不着北。
不,贪官用不着担心,贪官落马应该叫好。
六扇门的捕快和那些积极为朝廷效力的江湖侠士们拍着胸口让上头的大人们放心,不用担心他们公报私仇,他们只负责搜集消息,真贪官还是假贪官由朝廷来判定,哪条消息来自哪儿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谁敢故意蹚浑水不用朝廷出手他们自己内部就能将人解决。
文明江湖人从不打打杀杀,顶多把那人曾经犯过的事儿抖搂出来送他进大牢。
咳咳,送之前先揍一顿出出气也不过分。
江湖斗争不比朝堂斗争简单,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复杂的很,每一条关于贪官的消息都有至少三个人去核实,出了问题还会连累带他们玩的六扇门好友,以後再想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就难了。
人不可貌相,连太子殿下都对捕快们的表现震惊不已,那些地方官轻视刚加入官场大家庭的六扇门探子会有什麽下场可想而知。
原本给六扇门安排的查访区域仅限于江南,现在可好,皇城司管不到的地方他们都暗戳戳拿下了。
募役法目前只在江南一带试行没关系,他们先搜集情报,等朝廷开始将募役法推广到别的地方时他们就能立刻抓人。
百姓的时间也是时间,官府衙门天天上门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最好直接不给地方贪官留作乱的时间。
谁说江湖人混官场只会捣乱,这不,他们有用着呢。
白五爷矜持的抿了口热茶,把六扇门的捕快们夸了又夸,最後才意思意思来一句,“官场上门门道道太多,虽然他们干的不错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私底下可以嘚瑟嘚瑟,办差的时候还是得谨慎着来。”
苏景殊点头附和,“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六扇门本来就被排挤,干的还是得罪人的事儿,不出问题还好,一出问题官场上肯定群起而攻之。”
现在没出事儿都有一群人成天叫嚣朝堂这种神圣的地方不该让粗俗的江湖人进场,连武将在他们眼里都是有辱斯文,江湖人的地位只会更低。
以前不骂那是没有利益冲突,现在那群江湖人都快骑到他们头上了再不赶紧打压下去还能得了?
可惜他们骂也没用,六扇门是官家同意设置的,能进这个衙门的虽然都是江湖人但是也都身家清白,人家只是到民间搜集情报,地方官不贪污受贿不就招惹不到他们他们了吗?
皇城司干的也是搜集情报的活儿,有本事连着皇城司的官员一起骂,看看皇城司惯不惯着他们。
朝廷又不是不给官员发俸禄,国库的支出除了军费就是官员俸禄,九品官一年的俸禄补贴加起来都能轻轻松松养活几十个人,有把他们逼到非得贪污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吗?
没听说违法乱纪被抓之後不怪自己怪别人的,他们还有脸骂?脸皮简直比城墙都厚。
现在骂六扇门,将来武将出头的时候就不能再骂了,文官得寸进尺的话皇帝可是要生气的。
苏景殊最近除了忙差事就是看热闹,他是读书人不假,但是不影响他爱看读书人倒霉跳脚。
级别越高的官员越忙,他们忙起来根本没空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在大佬们都忙差事不说话的时候跳出来的多半都没有正经差事,比如最近弹劾六扇门的那些家夥。
这次真不是他一杆子打死所有人,而是先前爱吵架的比如司马光、范镇等人现在都不在京城,官家提拔人的一大准则就是支持新法能干活儿,所以如今京城的实权衙门里根本找不到闲人。
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不能风闻污蔑,那些家夥现在是明目张胆的欺软怕硬,明明六扇门干的活儿和皇城司一样,最後挨骂的只有六扇门,那麽多弹劾的奏章愣是一个敢提皇城司的都没有。
太子殿下很生气,後果很严重。
皇城司是皇帝亲信没人敢惹他理解,可六扇门名义上的一把手也是当朝储君,那群人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骂吧骂吧,骂的越狠说明越心虚,最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再为国库做一波贡献。
大宋从开国起就崇文,崇文就崇文,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蹦跶的太高了?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把皇帝和百姓都无视掉,让士大夫独享全天下?
美的他们。
最近很少有人在官家面前掰扯朝廷的法令对百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因为他们发现越掰扯他们的立场越站不住脚,再掰扯下去就是被官家秋後算账。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归根结底是利益之争,但是不管怎麽争都是士大夫阶层内部的斗争,而士大夫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并不一致,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麽多皇权和相权的博弈。
官家现在已经对朝臣很不满,现在没空管不代表不会管,等过些年能腾出手,朝堂上怕是还要有大变动。
皇帝毕竟是皇帝,脾气再好也还是皇帝,君臣之间真要铁了心的对着干最後扛不住的肯定是臣。
可惜现在朝中察觉到这一点的大臣不多,那些上蹿下跳指责官家不该被奸人迷惑的家夥至今还觉得他们士大夫是人上人,普罗大衆都该老老实实任他们压榨,敢冒头说话的都是对读书人大不敬,是不听祖宗之法,再这麽下去迟早人心尽失。
不是,就没人觉得最近附和他们的大臣越来越少了吗?
聪明的大臣已经开始闭嘴并约束族人低调行事,不聪明的大臣还在逼逼赖赖说这个骂那个,希望过两年他们倒霉的时候还能和现在一样健谈。
嗨呀,前途一片大好,未来一片光明,在京城当官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苏景殊和白玉堂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讲京城的局势变化一个讲地方的抄家伟业,可以说的事情太多,从傍晚说到半夜都说不完。
可惜扫黑除恶计划和募役法同时推行下去六扇门和司农寺都忙的很,没那麽多时间给他们唠嗑。
七月初募役新法开始在江南试行,之後这两个多月他们的生活都相当规律。
苏景殊上午去司农寺衙门,下午去政事堂衙门,晚上偶尔还要出个城。
最近西北又出了点事儿,之前来求和的西夏使臣连京城的大门都没进就灰头土脸回了西夏,梁太後不太甘心又派了一队使臣,这次希望以塞门、安远两座城寨来交换绥州。
以两座城寨来交换州城,两边的条件看上去非常不对等,但是如果真的能达成,大宋这边反而赚了。
游牧民族没有修筑城池的习惯,大宋拿下绥州後还要重新建城来加强防备,不然那边就是零零散散的村寨,连驻军都不知道该驻哪儿。
塞门寨和安远寨分别在延州和秦州的前线,单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对大宋更加有利。
有这两座寨子在手,今後的後勤运输会比现在方便的多,即便没有绥州也不影响大局。
只要能解决後勤问题,灭夏指日可待。
官家和满朝文武对这个条件都很心动,但是他们知道塞门、安远两寨的重要性西夏肯定也知道。
以西夏的贪得无厌,这事儿大概率有诈,所以官家虽然心动但也没有掉以轻心。
西夏言而无信是常态,万一他们这儿把绥州交出去西夏却不肯交割塞门寨和安远寨怎麽办?
事实证明多留个心眼子没坏处,西夏人的嘴骗人的鬼,那边还真就准备空手套白狼。
派去交接的官员是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郭逵麾下机宜文字赵卨,赵大人到西北後直接拿出西夏太宗李德明当年划下的管辖区找西夏使臣交接。
西夏使臣开始时含含糊糊什麽都不说清楚,後来发现糊弄不过去才直说要交割的塞门和安远二寨只包括拆毁後的寨子,周边的辖区土地和人口全都不包括在交接的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们要拿来交换绥州的只是两座焚毁後的寨基,别的什麽都没有。
直接把赵大人给搞无语了。
都知道党项人离谱,没想到他们能这麽离谱,是他们巴巴的到开封府求和,大宋答应谈判了他们又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真当大宋没脾气啊?
然後就没有然後了,两边谈崩,西夏使臣再次被赶出大宋地界儿。
这也就是在大宋,放到汉朝发生这种事儿灭国的大军估计都打到家门口了。
西夏那边搞忽悠失败,梁太後又双叒一次派兵攻打绥州,这次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学大宋的习惯在绥州附近的西夏境内一溜儿修了八座堡寨,看样子是不拿回绥州誓不罢休。
西北乱象再起,朝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抄家抄出来的钱财在国库打个转便运去西北,官家对战事的重视可见一斑。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让苏景殊更加坚信抄家比老王的保甲条例适合应急,当时强制推行下去的是那份报保甲条例的话,如今朝廷要面对的就不光是外敌入侵。
最近白玉堂上午去六扇门衙门,下午没事儿就走,看上去比其他人清闲,其实一点都不清闲,他自由活动的时间全被那些自发扩大探查范围的六扇门捕快给占了。
几位义兄要忙的事情更多,六扇门能用的人也没几个,左挑挑右捡捡能肩负重任的只剩下他一个。
没办法,总不能去隔壁把展昭喊过来和他一起干活。
要不是真的尝试过,他都不知道展昭能那麽耐不住性子,啧,都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惯的。
六扇门要是有个无所不能的公孙先生他也学展昭看见文书就跑,可惜老沈现在不在京城,就算回到京城也没法和公孙先生一样当六扇门的大总管。
公孙先生跟在包大人身边那麽多年,满朝文武都信得过他的人品,老沈才出来没几年,就算太子殿下同意官家也不放心。
希望这次完事儿之後老沈能升一升,他实在不想再天天和公文打交道了。
“当年说好的只领俸禄不干活,为什麽现在变成了这样?”白五爷伤心不已,“展昭只需要隔三差五去巡街,五爷却要天天埋头处理公文,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闲的时候感觉对不住官家发给他的俸禄,忙起来又觉得还是之前的状态好,他宁愿天天沉浸在愧疚之中也不想被公文埋起来。
苏景殊拍拍他的肩膀,“展护卫为开封府的治安做贡献,白五爷为天下江湖人的未来做贡献,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所以下次展猫猫再跑就把他拽住,没有不会处理公务的人,只有懒得处理公务的人,他不信展昭在被摁到书房里还能对公文熟视无睹。
白玉堂叹气,“他原先三四天出去巡一次街,自从我喊他去六扇门干活,他现在天天出门巡街。”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平时都是轮流巡街,那家夥倒好,为了躲避差事天天都不着开封府。
苏景殊眨眨眼,“那就没办法了,能者多劳,委屈五爷再多干点,天下万千江湖人的未来就全看这次了。”
只要六扇门能做出亮眼的成绩,以後的江湖就不再是朝廷大患,而是朝廷的人才储备力量。
南侠北侠陷空岛五鼠这种层次的江湖人毕竟是少数,他们要麽习武天赋好要麽家世出身好,所以能无所顾虑快意恩仇,绝大部分江湖人还是要考虑生计的。
六扇门现在给江湖人正名,让朝廷和百姓知道江湖中并不都是逞凶斗狠的混混,抛开会点武功之外他们还是普通百姓,不用对他们避若蛇蠍。
如果江湖人能稳定下来不惹事,六扇门接下来就能想法子给那些人安排正经营生。
绝大部分江湖人都想成名,学了功夫之後基本上就不会再安心种地,要麽去给权贵家当打手护院,要麽直接找个山头落草为寇,他们自持有武艺傍身,大多瞧不上种地这种活儿。
去高门大户当护院打手好歹算是个正经工作,那些落草为寇的就不太行了。
六扇门能把那些落草为寇的江湖人给收拾了,民间的治安能好一大截。
加油五爷,有四位义兄在背後支持,区区几份公文难不倒你。
白玉堂很想说“那叫几份公文?”,再一想司农寺的公文比六扇门多的多的多,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都是大忙人,谁也没比谁好哪儿去。
苏景殊抿唇笑笑,算算时间,他的调令也快下来了。
五爷别着急,苦日子很快到头,他们过些天去西北折腾番邦去。
两个人的生活都非常规律,天天回家就埋头睡觉感觉气色都好了不少,就是一旬只有一天的休沐不太够,凑到一起就抱怨要是活儿能少点就更好了。
院子里,老苏看着房顶上抱着茶壶对饮的两个人欲言又止。
算了,反正挨冻的不是他。
一场秋雨一场寒,有时候白天和盛夏一样炎热,到晚上才有入秋的感觉。
夜风吹在身上很舒服,但是不能吹太长时间,等茶壶里的茶水变凉苏景殊立刻让白五爷带他下去,时候不早了他们各回各家,休沐日过去明天又是早起的一天。
为人民服务!嘿!哈!
司农寺衙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除了一把手吕惠卿总览全局,其他所有人身上有排着几条即将推行的新法,包括吉祥物胡宗愈胡大人。
胡宗愈想离开司农寺的心思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但是就是离开不了。
和老王对着干没能被贬,拉着苏景殊去和老王吵架也没被牵连,他就想不明白了,官家和王相公脾气这麽好的吗?之前被贬出京的那些人算什麽?
胡宗愈如此折腾了好几次,发现老王真的没有贬他的意思只能作罢。
他学,他学还不行吗?
于是乎,胡大人就开始了他水深火热的生活。
他是司农寺的三把手,愿意端正态度处理公务再好不过,怎麽说也是当年的一甲榜眼,只要愿意学上手还是很快的。
司农寺中绝大部分都埋头推行政策不管朝中争斗,之前只有吕惠卿一个天天在朝堂和人对骂,现在多了个愿意安心留在司农寺衙门的胡宗愈,吕惠卿不光在朝堂上和人对骂,回来之後还得和自己人对骂。
胡大人本身对新法中的很多条例都不赞同,之前是觉得哪儿不妥就直接说,现在是觉得哪儿不妥就先去了解然後再说,只要他有根有据,就算是吕惠卿也得低头,除非老吕不讲理。
当然,如果吕惠卿能说服他那再好不过,接下来还省得吵了。
入职司农寺衙门一年後,胡大人终于找准了他的定位。
他胡完夫就是司农寺的谏臣,是在吕惠卿面前忠言逆耳的重要人物,是新法推行路上不可或缺的修正者。
这麽一想留在司农寺也没什麽不好的,在王相公面前忠言逆耳风险大,在吕大人面前忠言逆耳顶多就是吵几架。
以前想被贬总是不得行,今後得小心点,要是不想被贬了又忽然被贬出去他非得气死不可。
司农寺衙门不像政事堂那样每个宰相副相都有单独的房间,他们这儿只有一把手吕惠卿有个单独的屋子,其他都是两三个人合用一间房。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早起的难度也越来越高。
苏景殊打着哈欠进屋,“胡大人早。”
胡宗愈已经批完了好几份文书,看他进来没像平时那样笑眯眯回话,而是郑重其事说道,“子安,我昨日得了些消息,你得有心理准备。”
苏景殊努力摆脱困意清醒过来,“什麽消息?”
做什麽心理准备?官家终于要改革工作制度让他们一旬休两天了?好事儿啊!
胡宗愈:……
“醒醒,天已经亮了。”胡宗愈叹了口气,眸光沉沉,“昨日休沐,我和家中堂兄弟小聚,已经有人猜到抄家充盈国库的主意是你出的了。”
他出身晋陵胡氏,家中在朝为官的男丁几十个,不算在地方为官的,光留在京城的叔伯兄弟一桌都坐不下。
家中人丁兴旺姻亲也多,姻亲多就意味着消息灵通,昨儿兄弟间小聚,堂兄和他打听先前那个“抄家应急”的主意是不是出自司农寺的苏大人。
他当时是糊弄过去了,但是也糊弄不了多久。
这小子最近管的募役法本就得罪人,再让人知道查亏空的主意是他出的,这京城还能待吗?
苏景殊闻言挑了挑眉,“知道主意是我出的又能怎样?挨骂就挨骂,又不是没挨过。”
本来就没打算能瞒天过海,现在才有消息传出去比他预想中的晚多了。
“还不是因为我和那谁嘴巴严?”胡宗愈瞪了他一眼,“你认真点,这次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说募役法要官户交钱这事儿,那些不乐意交钱的官员早就在心里记恨上了。
如今朝廷一个接一个的抄贪官,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能抄到他们头上,这时候谁出头都是衆矢之的,他们不敢对付王相公还不敢对付一个无甚背景的司农寺同判?
所有人都知道查亏空这事儿官家肯定也有想法,看他在均输法推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把薛向调回京城就能猜到一二。
国库缺钱,事少来钱快的路子就那麽几个,前几年国库用的全是抄襄阳王府和柴王府抄出来的钱,很难说官家不会把目光投向大臣家里。
知道是一回事儿,敢不敢跳出来阻止官家又是一回事儿。
官家那里不能提,王相公那儿也骂不过,这时候传出主意是他苏子安琢磨出来,骂他的人肯定比当初骂王相公的还多。
之前大部分都是政见不合,这次是真的伤到身家性命,那些人肯定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
胡大人忧心忡忡说着,他是真担心好友这弟弟年纪轻轻就被贬到犄角旮旯里出不来。
“山人自有妙计。”苏景殊哼了两声,完全不带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他们发难再说吧。”
胡宗愈还想再说什麽,奈何他这同僚完全不在乎被人刻意诋毁有多可怕,有心理准备也不知道有什麽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然後没过几天,朝中刚开始有人弹劾污蔑,新的任命书就来到了司农寺衙门。
管勾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
西北?!!
第218章
*
这年头当官不单单能光宗耀祖,还有可以荫及家族的切实利益,不然也不会有那麽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挤。
先前推行的新法没有像募役法一样直接以政策规定形势户掏钱,那些法令明面上看对官僚阶级没什麽影响,只有当官的自己知道他们搞钱的路子被堵住了,属于是只能吃哑巴亏。
都知道钻政策漏洞欺压百姓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悄无声息的掩饰过去朝廷可以当什麽都没有发生,真要闹大了倒霉的还是他们。
那些被波及到的官员心里憋屈,但是憋屈也不能直接喊新法影响他们搞钱,只能打着百姓的旗号上奏说这个影响百姓正常生活那个被百姓所厌恶。
不是他们不满意,是百姓不满意,他们这是在为百姓说话。
然而究竟是不是为了百姓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先前只是将官员那些见不得人的来钱路子给堵上,募役法直接让官户吏户出钱,虽然出的钱很少,但是在以前从来没交过多余赋税的情况下开始交钱就足够让他们不满。
募役法让他们交助役金,以後会不会还有别的名目让他们交别的钱?
当官的让百姓交税的时候恨不得扒拉出几十条不同的名目来收钱,同样的事情放到他们身上他们就受不了了,双标到这种程度也很难评价。
大宋崇文崇了那麽多年,在一代又一代士大夫的努力下官员读书人的地位已经高到让其他朝代望尘莫及。
当官的途径主要有三种,科举入仕不用说,靠父祖门荫也不用说,品级高的官员有荫补权,直系後人不通过科举就能直接入仕,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法子就是出钱或者纳粮来买官。
前两者走的是正常途径,不管是几品官家中都算是官户,买官入仕的只能继续往上爬,爬到正七品以上才能将家族列入官户,毕竟只靠钱不能买到正七品以上的官。
想想也是,官户虽说要和民户一样缴税纳粮,但是却可以免除绝大部分的徭役,除此之外在违法乱纪的时候也能根据品级高低进行宽免,同一件违反律法的事情民户犯了是流放,官户犯了可能赔点钱就完事儿了。
如果掏点钱就能享受官户的所有福利,只俸禄补贴以及逢年过节的福利都能回本,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去花钱买官,官僚阶层能庞大到什麽程度简直不敢想。
细细数下来,官员能给家族带去好处已经够多了。
但是人都是贪心的,没有人会嫌自家钱多。
可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光明正大挣钱没人能说什麽,靠欺压百姓挣钱被当老虎苍蝇打掉也是活该。
按照大宋律令,官户禁止在所在州县私办田産,那些和官府有关的场务、河渡、坑冶等方面的生意一律不准官户插手。
这是前人捞钱後人倒霉,要不是开国时大量官员让家人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土地搞得百姓怨气冲天,朝廷也不会专门出台法令来限制他们。
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已经够高了,除了俸禄还有加俸、职田和各种补贴。
职田是按照官品等级给的,从四十顷到一顷不等,大部分是良田,还减免赋税,就算没有俸禄、加俸和补贴只靠那些职田也足够官员过的舒舒服服。
然而就算这样也没能限制住当官的往家里扒拉东西,官员和官员之间能想法子“合作共赢”,所任州县不能私办田産就去其他州县置办,同僚之间通通消息商量商量,田産悄无声息的就到手了。
民间很多生意不许官户经营也没关系,扶持几个不是官户的商户来经营就是,自家人不亲自插手,将来就算出问题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为什麽民间起义此起彼伏?为什麽总是有百姓的田産被侵占?为什麽每年都有冻饿而死的贫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时他们能上疏骂地方豪强不给百姓留活路,骂地方官施政不当,骂运道不好遇上天灾,反正骂来骂去都和他们没关系。
而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开始或许能维持住体面,後面百分之一千得撕破脸。
他们要麽是祖辈父辈留下的基业要麽是自家寒窗苦读打拼出来的前程,想给子孙後代留下更多的东西有错吗?
希望子孙过上好日子是人之常情,可为了保住後代的富贵丧心病狂的搜刮百姓肯定不行。
骂吧骂吧,好日子还在後头呢。
苏景殊唯恐天下不乱,只想让朝堂上打的更激烈些。
以前总担心当官的都去争权夺利了政务没人管,在官场上待久了就会发现不管什麽时候那些爱争权夺利的都不会对政务放心,而真正在基层办实事的官员也不会被上头的神仙打架影响到。
就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基层办实事的官员没犯事儿即便被牵连也顶多是换个差点的地方继续当官,在哪儿干活都是干活,在贫困地区做出成绩还更有成就感。
只要他不在京城,朝堂打架就打不到他。
京城是权力中心,从地方到中央是高升,从中央到地方是贬谪,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去地方是处罚,远走西北就不是罚。
谁说去西北不能建功立业?绥州已经第不知道多少次进入战备状态,那麽大个西夏是摆设吗?
感谢官家,感谢太子殿下,感谢狄大元帅,感谢老王,感谢那些骂他的人。
立功领赏的机会近在咫尺,不冲不是大宋人。
胡宗愈:……
这就是他的妙计?
有这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妙计吗?
苏大人振振有词,“什麽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我不觉得被伤着,这法子就是只伤敌不伤我的绝妙之计。”
官家和老王都在,推行新法的时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留在京城和那群自欺欺人的家夥打嘴仗对他有什麽好处?没好处,纯纯浪费时间。
去西北就不一样了,那儿有大把的空间供他施展拳脚。
军中苦文臣掌兵久矣,狄大元帅在西北那麽多年没少受气,手底下的监军一个接一个的换,换了那麽多年也没换出一个顺手的,可见不光朝中排斥武将,军中也非常排斥文臣。
奈何文臣有法子打压武将,武将却没法子和文臣过不去,东西南北那麽多军队,能干脆利落换监军的也就只有一个狄大元帅。
不是别的军中不想换,而是他们换不了。
虽然他也是文臣,但是他有狄大元帅撑腰,开局肯定不会像别的文臣那麽难。
王韶月前得了新差遣离开京城,和他的新差遣差不多,王子纯是管勾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估计这会儿已经抵达秦州,他现在去永兴军路正好能围观那家夥在河湟一带的大动作。
运气好的话估计还能蹭点军功。
西北这几年肯定会打起来,而且一旦打起来没个三五年结束不了,等他三五年後再回京城,那些狗叫的家夥还在不在官场上都难说。
总结:这时候离开京城有益无害,离开京城去西北更是好到顶呱呱。
胡宗愈磨了磨牙,“你去西北是高兴了,我怎麽办?”
司农寺的活儿越来越多,公文能堆的屋里站不住脚,干活的主力军走了留下的活儿谁来干?
别说朝廷会派新的同判过来,和新同僚磨合不需要时间吗?
再说了,他苏子安一走,接下来接受新法推广的八成就是曾子宣和邓文约,这俩人他哪个都处不来。
吕惠卿和邓绾相看两厌,曾布什麽态度他暂时还没看出来,主要是没见那人闲下来过,连聊天套话的机会都没有。
司农寺衙门大换血,他上哪儿找苏小弟这种能干活还能陪他唠嗑的同僚呜呜呜呜呜?
苏景殊:……
所以到底是舍不得他这个人还是舍不得他的能干活还能唠嗑?
胡宗愈顿了一下,僵硬的转移话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走了司农寺的活儿怎麽办?”
苏景殊哼了一声,“放心,曾大人一个就能把我的活儿全接过去。”
那可是老王一直带在身边的亲信,工作狂程度和老王相比毫不逊色。
募役法相关的公务本来就是他们一起处理的,连交接都不用怎麽交接,曾大人直接把他的办公场所挪到司农寺衙门就行。
胡宗愈叹了口气,“既然有曾大人一个就够,为什麽还要再多一个邓大人?”
虽然司农寺衙门缺人手,但是也没缺到什麽人都要的地步。
他承认邓绾办差的能力比他强,可那家夥搞事的能力也比他强,怎麽看都感觉得不偿失。
司农寺这边已经是王相公的一言堂,把邓绾留在政事堂多好,那边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比司农寺多多了。
苏景殊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说道,“可能是怕你们在司农寺日子太平淡,特意把邓大人调过来活跃气氛。”
咳咳,这话不能让邓绾听到,不然後续被盯上还挺麻烦的。
不说了不说了,任命书已经到手,他要回家收拾行李,趁现在天气还不太冷赶紧走,冬天赶路实在折磨人。
胡宗愈帮他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子安,你爹娘知道你要去西北吗?”
苏景殊搓搓胳膊,“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还没到家呢说什麽恐怖故事,好歹等他到家再让他想起来。
家里的藤条还健在,今儿这一顿八成跑不掉。
没关系,他知道错了,以後还敢犯。
小侄子前两天已经学会翻身,回家看看能不能让小家夥努努力坐起来,这样他就能直接躲到侄子身後来逃过一劫。
加油小家夥,小叔的小命就掌握在你手上啦!
马车慢慢悠悠回家,还不到下衙的时间,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只有二嫂和小侄子,只要他能在其他人回来之前偷偷进家,别的就都不是问题。
二嫂?二嫂你在吗?
小小苏狗狗祟祟找过去,确定小侄子这会儿醒着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稍等稍等,他去换身衣服马上回来。
王弗:???
这小子又闯什麽祸了?
对小叔即将面临的困境一无所知的小崽崽:吐口水泡泡.jpg
小崽崽金贵,这年头外出回来没法消毒只能洗洗干净凑活一下。
麻烦就麻烦吧,小崽崽最重要。
苏小叔迅速换好干净衣服洗干净手,然後飞奔到侄子的小床旁边哄娃,顺便和他们家二嫂解释一下现在是什麽情况。
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事儿,就是他要去西北避避风头,可能一去就是三五年,之前忘了和爹娘打招呼,所以现在怕二老听到直接动粗。
爹的藤条很可怕,娘的藤条也很可怕,最可怕的还有男女混合双打。
嫂嫂没见过那场面,因为他们兄弟三个都没犯过那麽大的事儿,唯一一个被他爹娘男女混合双打的是他姐的前夫,他们兄弟三个也只见过那麽一次。
以前没见过没关系,今天很有可能再现曾经的名场面。
嫂嫂莫怕,有小崽崽这张护身符在前,他尽量躲开即将到来的男女混合双打之劫。
王弗听的哭笑不得,“虽说西北远了些,但这是官家的任命,爹娘不会拦着不让你走。”
苏景殊缩缩脑袋没敢回话。
如果是任期到了被派去西北他当然不担心被骂,二哥当年考完制举後被分配到秦凤路凤翔府当判官,比他即将要去的永兴军路还远,任命书下来後也没人说什麽。
现在是他在司农寺干的好好的却主动申请去西北,当的还是和军队打交道的官,最最要命的是,他申请去西北没提前和家里打招呼。
他知道爹娘不在意他当什麽官,但是这个不和家里打招呼就擅自行动的做法很不可取,挨揍也是他应得的。
其实他本来没想过真的能被派出去,就是见到王韶忽然有了灵感,这才做了第二手准备。
要是没人追着他骂,他不就不用去西北了嘛。
他只是个小小的司农寺同判他能干什麽,所以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的错。
嗯,就是这样。
王弗:欲言又止.jpg
好吧好吧,都是别人的错。
她这半年在家养身体很少外出,消息都是从爹娘姐姐口中听来的,前两天还听爹娘说最近外头不安生,好像是小弟最近被很多人弹劾,连带着他们爹都没躲过去。
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惹事自然要连爹一起骂。
当时就觉得小弟看着有些心虚,但是爹娘没细问她也就没说,万万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有他的暗中推动。
唉,兄弟三个都不让人省心。
傍晚时分,老苏和程夫人从外面回来,看到抱着小崽崽不撒手的小儿子都不想说他。
刚夸过他有分寸他就弄出这档子事儿,让人说他什麽好?
苏景殊握着小崽崽的小拳头,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行了,让奶娘把哥儿抱回屋。”程夫人叹了口气,等小崽崽被抱走才揉着额头问道,“西北路远,准备什麽时候走?”
“月底吧,还得留几天准备行囊。”苏景殊小声回道,“要准备的东西有点多,还需要娘接济一下。”
西北地广人稀,好不容易去一趟西北得把之前没机会种的作物拿出来试种。
先前在登州可以借口从海商那里拿东西,具体拿多少买多少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在京城不能那麽放肆,有适合的东西必须得掏钱买。
买就买吧,同样的东西京城的价格能比登州高两三倍,抢钱也不带这麽明目张胆的吧?
京城这物价正常过日子还行,攀比炫富实在不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炫的起的,俸禄不够花,只能求娘亲接济一下。
回头要是能在西北种出成果就找官家报销,虽然他种地的水平没多长进,但是他对系统出品的种子有信心,这个报销单肯定能批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程夫人想了想,提醒道,“西北各州都有榷场,如今榷场不和西夏通商,其他小国的商人却还能在里面交易,榷场里的东西不比京城少哪儿去,比起在京城买好带过去,不如直接带钱。”
边地混乱,东西带多了容易被劫匪盯上,只带银钱反而没那麽大的目标。
苏景殊眼睛一亮,“还是娘想的周到。”
京城有的榷场不一定有,但是京城有的这些西北也不一定能用上。
那些跨国商人都是人精,交易的货物肯定也都有地方特色,西北用不上的东西千里迢迢运过去也没什麽用,时间长了送去边地榷场的就都是能卖动的货物。
军情紧急,他收拾收拾马上啓程。
程夫人:……
老苏:……
俩人被这臭小子给气笑了,刚才说要收拾行囊将啓程的日子放到月底,现在不需要收拾行囊了又说军情紧急,那儿来的紧急军情?
苏景殊摸摸鼻子,先伏低做小把爹娘哄好,然後才仔细请教他爹对西北战事的看法。
王韶已经前往秦凤路,他接下来要去永兴军路,秦凤路和永兴军路是和西夏作战的主要战场,接下来要打的话肯定是从这两路发兵。
老苏眉头皱的死紧,“大宋已经夺回绥州,官家灭夏的心思已经很明显,即便西夏那边不主动进犯,这一战也免不了。”
苏景殊点点头,又问道,“那爹现在觉得到灭夏的时候了吗?”
几年前谈起这事儿的时候老爹说不是时候,当时那情况也的确是时机未到,那现在呢?
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宋,现在的西夏也不是当年的西夏,重新出一道数学题的话,题干上的条件……糟糕,题干上的条件好像没有变化。
唉,天上为什麽不能下五谷?要是沿途能凭空冒出来粮食不就没那麽多问题了吗?
苏洵瞥了傻儿子一眼,“王子纯的平戎策重在青唐吐蕃,近两年西夏那边顶多是小打小闹,离灭夏还有一段距离。”
官家是想灭夏,但西夏那边有动作北边辽国肯定也有动作,要麽直接咬紧牙关做好两边同时开战的准备,要麽继续和现在这样互相试探。
青唐吐蕃不起眼,近些年和周边也是战战和和,从那边下手或许真的能有意外之喜,但也不能太乐观。
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王子纯被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主持开拓熙河之事是因为策略是他提出来的,他们家这小子被任命为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是怎麽回事?他和官家商量出灭夏的计划了?
苏景殊眼神飘忽,理不直气也壮的反驳他们家老爹异想天开。
王子纯在西北边关待了好几年,期间经历过好几场战事,人家的策略那是实践与理论的结合,他长这麽大还没去过边地上哪儿和官家讨论灭夏的计划?
他就是隐约想起来老王变法时好像有过一出五路伐夏,正巧那会儿太子殿下在旁边,于是他们俩对着舆图琢磨五路伐夏到底可不可行。
他和太子殿下那是说着玩儿,後来太子殿下和官家怎麽说的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去西北决定是老早就商量好的,只是今天才知道到地方要干什麽。
这麽想,官家觉得他能干那他就能干,干不好了责任在官家不在他。
是不是好接受多了?
苏洵深吸一口气,趁还能忍住不发火赶紧把糟心的小儿子轰走。
儿大不由爹,他不管了还不行吗?
小小苏乐颠颠出门,任命书已经发到手上,他还得去和白五爷说一声。
白玉堂:???
白玉堂:!!!
难怪说是可能掉脑袋的大事,掉别人的脑袋也是掉脑袋。
这几□□堂上忽然多了很多弹劾他小子的奏疏,坊间的小道消息也传的乱七八糟,他还担心会不会出事,现在看来根本用不着他来担心。
皇城司和六扇门配合三司清查亏空干的风风火火,京城和江南各路的大臣战战兢兢草木皆兵,合着最开始主意是这小子出的。
难怪几个月前这小子莫名其妙问他忙不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当初还没开始搜集信息的时候这小子就想好了退路,担心这小子还不如担心他自己。
白五爷搓搓指尖“官家想让我去西北张罗个六扇门分门?”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辛苦筹集来的军费不能被蛀虫吃掉。
江南那边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正好西北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供给,从国库到运送再到官兵手中,这个过程中肯定藏着数不清的蛀虫,清查西北的话抄出来的银钱可能比江南那边还多。
“差遣是什麽得看任命诏书,具体什麽情况我也不清楚。”苏景殊想了想,回道,“我去西北是被贬,五爷要是有耐心包揽新衙门的所有公务没准儿还能升个官儿。”
“被贬?”白玉堂挑了挑眉,“任命书上不是还有个监察御史的官儿?哪儿贬了?”
虽然京官更吃香,但也不能从京城出去都叫被贬吧?
“品级啊。”苏景殊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殿中丞是从五品上,监察御史是正八品上,降了好几级呢。”
白玉堂撇撇嘴,“五爷已经不是刚接触官场的五爷,你骗不住我。”
品级上的确是监察御史低,但是官场上的人都知道监察御史地位高,官家明明是在给他升官。
“不管,只要俸禄变少就都是惨遭贬谪。”苏景殊哼了一声,“我都被贬出京城了,他们再骂我就是无理取闹。”
官职差遣的混乱和他没关系,他只认品级。
白玉堂:……
这一趟是得带上他,不然他怕这小子走到半路就得被仇家大卸八块。
第219章
*
大宋的官职差遣制度对本朝人来说都头疼的很,按照正常逻辑从高品到低品是贬谪,但是在大宋却可能是升迁。
官职差遣中“官”定品级,大宋开国几乎照搬唐朝的结构制度,文臣官阶由唐朝的职事官演变而来。
但是前朝的职事官有具体的职务,地位高低不单单由品级决定,而本朝的官没有具体的职务,又没有根据实际的地位重新厘定品级,这就导致即便不看差遣也有某些低级官职比高级官职地位更高。
苏景殊从登州回到京城後是殿中丞、直集贤院、同判司农司事,去西北则是监察御史、直集贤院、管勾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看品级是从从五品上降到正八品上,但是在大宋的官场上却是妥妥的升迁。
就算俸禄降级也是升迁。
他才进官场没几年,散官阶、寄禄官阶、职、差遣、勳、爵混到一起也要算好久才能算明白,别人怎麽算他不管,反正在他这里只看品级。
不是他强词夺理,而是本朝这职官制度有问题。
承袭自唐代的散官阶一共二十九阶,这个来确定官员的官服穿什麽颜色。
寄禄官阶也叫本官阶,就是官职差遣中的官,用来确定官员的俸禄,他这种有进士出身的官员迁转序列三十五阶,没有进士出身的迁转序列足足四十二阶。
光官阶就冗杂成这样,後面的职衔差遣勳爵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苏大人坚定的认为,从京城到地方就是被贬,从五品到八品就是被贬,俸禄减少就是被贬,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被贬。
至于其他人的看法,那不重要。
所有知情人:……
没理也要搅三分,让他占理还能得了?
滚滚滚!赶紧滚!
打不得杀不得还骂不过,天底下哪有这麽气人的事?
于是乎,苏大人新的任命书下来之後,朝中的弹劾换成西北的战报一封接一封送到御前。
各方默契的展开合作,只想让这活阎王赶紧离开京城。
眼不见心不烦。
官家看着手边的一封封战报,笑意不达眼底。
战报的急促像是西夏举国来攻,实际上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这麽大张旗鼓只是为了让苏子安尽早离开京城,看来查到的贪官还是太少。
看来西北战场上的花销的确不用发愁,因为士大夫的家底比他想象中的厚实的多。
呵。
苏景殊不知道某些蠢货弄巧成拙让官家更加坚定整顿官场的决心,幸好他不知道,不然他还能再悄咪咪拉一波仇恨。
有官家和老王在前面扛着,他这种小透明只要不在京城就不会有人在意。
王安石不介意给这花招叠出的臭小子背锅,虽然知道这小子外派是为了避风头,但是还是感觉不放心。
亲儿子去地方历练都没这麽提心吊胆。
老王在家转来转去,到政事堂後继续转来转去,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即将奔赴西北的小惹事精提溜到跟前叮嘱。
西夏以两座焚毁後的寨基换绥州的阴谋诡计以失败告终,只要绥州能牢牢掌握在大宋手中,西夏的东南屏障便不足为虑,以绥州为中心来收复整个横山地区也指日可待。
官家对西北的战局非常看重,王子纯去秦凤路开拓河湟关系到日後平夏的成败,苏子安去永兴军路也不能掉以轻心。
绥州是西夏的募兵地之一,梁太後几次谋求未果,现在还学着大宋在绥州附近修堡寨,还一修就是八座,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郭逵是狄青之後第二个任枢密使的武将,能让担任过枢密使的名将坐镇绥州,可见官家对那边的重视。
去西北少不得和西北各州的主官打交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除了狄青哪个都不好相处。
他已经将各州主官的情况写成小册子,臭小子趁路上有空多看看,免得到时候被人针对还不知道为什麽。
苏景殊感动的热泪盈眶,谢过掏心掏肺的王叔父後转头就回家让他爹看看什麽样的爹才是合格的爹。
然後他就又双叒一次被轰出了家门。
西北路途遥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离开不会再中途回京。
得到消息的庞昱很伤心,小夥伴在登州的话他还能想法子找过去,西北边境太危险,他爹肯定不会同意让他过去。
子安到地方别忘了给他们写信,遇到好玩的事情也别忘了给他们写信,有啥特産也别忘了往京城寄,人可以不在京城,但是特産和信得有。
风萧萧兮易水寒,苏子安你就安心的走吧。
苏景殊:???
怎麽听着那麽奇怪?
算了,庞衙内文化水平不高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看在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原谅他。
庞昱还在眼泪汪汪的絮絮叨叨,恨不得变成挂件跟去西北,“子安放心,我留在京城监督赵清卖眼镜,一定不会让他在账本上做手脚。”
王府不能抄,那就在根本上杜绝那家夥贪污受贿的念头。
唉,他也就只能干点监督的活儿了。
“本世子清清白白!你凭什麽胡说八道!”赵世子很生气,当场开始和庞衙内对骂,“你才贪污!你全家都贪污!”
庞昱拍桌而起,“滚滚滚!我爹两袖清风高风亮节!你才全家都贪污!”
苏景殊被他们的口无遮拦吓一大跳,“冷静!冷静!大家都清白!”
私底下吵架怎麽说都没事,在外面可不敢这麽说。
太子殿下啜了口水,面色如常,“没事,不清白他们俩也不敢这麽吵。”
苏景殊:……
搞不懂你们皇亲国戚。
小小苏大人被临行前的小聚弄得身心俱疲,聚完之後打起精神去买买买。
虽然狄大元帅在以往的信里介绍了许多西北的风土人情,但是还是得防备水土不服。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总之就是感觉需要就带上。
这次不光有白五爷这等江湖高手随行,还有禁军护送,应该没有劫匪敢在官道上劫禁军。
临行前白玉堂被官家喊去密谋了大半天,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麽,只知道白五爷离开皇宫时嘚瑟的恨不得能上天。
什麽情况?抄家大业要拓展到西北了?
太子殿下去他爹那儿打听,然而平时恨不得直接把天下交给他的亲爹这次却只是笑笑什麽都没说。
有古怪。
苏景殊被他们家小金大腿拉着嘀嘀咕咕说了半晌,郑重其事的保证道,“殿下莫急,五爷藏不住事,我路上慢慢打探。”
“路上小心。”最近个头开始往上窜的太子殿下拍拍小夥伴的肩膀,“遇到麻烦就去找狄元帅,狄元帅解决不了的话再去找乐平姑奶奶。放心,西北地界儿没人敢得罪她。”
车队整整齐齐准备出发,前来送行的程夫人正依依不舍的抹眼泪,听完太子殿下的叮嘱离别的伤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老苏父爱无声面色深沉,根本不担心他们家臭小子在外面会吃亏。
旁边,白玉堂还在试图诱惑展昭,“西北比京城好玩多了,而且没那麽多条条框框,你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今时不同往日,到地方後他们俩就是西北六扇门的鼠猫双煞,比留在京城巡街抓蟊贼威风多了。
展昭瞥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刚被借去卢大哥身边帮忙?”
这几个月六扇门的忙碌程度丝毫不逊开封府,这家夥一走他的清闲日子也到头了,还想让他去西北开荒?
已经走入正轨的六扇门衙门都这麽多事儿,新成立的六扇门衙门能有闲工夫吗?
不去!打死都不去!
白五爷遗憾的放弃诱拐御猫,等他们苏大人告别家人钻进马车,这才走到最前方带着车队离开。
车轮轱辘轱辘慢慢吞吞,按照这个速度怕是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地方。
西北天高地远,越走官道上的行人越少。
苏景殊一行不赶时间,开始时还能夜夜宿在城中驿馆,後边城池之间间隔太远,禁军入村寨容易惊扰百姓,车队只能在郊外停歇。
这年头的军队不像後世那麽得人心,百姓分不清禁军厢军,更不知道兵丁是哪个番号的军队里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兵就是匪,士兵进村和土匪进村没什麽区别。
当兵的对他们在百姓中的形象很清楚,平时可以不在意,护送官员上任的路上不能不在意。
品级高的官员上任都要有禁军护送,护送途中要是出现惊扰百姓的事情,他们回京复命的时候大概率还得带上弹劾他们的奏疏。
夜宿郊外颇有野趣,不怕冷的话可以躺在火堆旁边看星星,如果半夜没有越来越近狼嚎的话就更好了。
离京城越远越荒凉,难怪都说西北苦寒,这漫天的黄沙别的地方还真见不到。
秋冬尚且如此,春天刮起沙尘暴得是什麽场面?
如此不紧不慢的又走了十多天,官道尽头终于再次出现城池。
由于西夏占据陕北部分地区,陕西这边长期处在战争前线,前几年陕西路一分为二为永兴军路和秦凤路。
永兴军路治所在京兆府,秦凤路治所在秦州。
京兆府,也就是昔日的长安城。
太祖皇帝建国时曾考虑过先将首都设在洛阳,然後逐渐迁回长安,据关中山河之胜循周汉故事以安定天下,不过当时反对的声音太大,所以迁都之事只能作罢。
没办法,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关中在隋朝时就已经无法供应长安百姓的粮食,这块儿漕运也不方便,从别处运粮太麻烦,不如继续留在开封。
长安城没有成为大宋的都城,不过这儿直面西夏的威胁,仍以京兆府之名作为军事重镇立足西北。
先前陕西路没有一分为二的时候治所就在京兆府,现在分为秦凤路和永兴军路,京兆府依旧是治所,所以京兆府的衙门有永兴军路的官有京兆府的官还有身兼两职既是永兴军路的官又是京兆府的官。
苏景殊这次来西北的差遣名叫管勾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管勾就是官吏,前头的永兴军路和经略司是衙门所在,机宜文字才是真正的官名。
这个官的是都督、招讨使、宣抚使、经略安抚使这些路级要员的属官,品级并不高,但是实权极大。
机宜文字相当于机要秘书,这个职位军政一把抓掌管所有机密文书,乃是文臣掌军事的最佳选择。
当年李元昊建国称帝,大宋因为轻视党项,分配在陕西一带的兵力极少,总共加起来都不到两万人,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三败,打的朝廷不得不用每年二十万银绢来换西夏口头的臣服。
那几年西军损失惨重,仁宗皇帝紧急派范文正公等人赶赴西北戍边并培养人才,之後狄青、种世衡等将领名声渐显,西北这边的边防秩序才算重新建立起来。
安抚司经略司这些在中原逐路而设的衙门在西北分的更细,庆历年间陕西沿边分了四个管勾部署司,分管领导分别是范仲淹、韩琦、庞籍和王沿。
最後那位在後世名气不显,但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要不是麾下将领不听指挥,当年定川寨之战或许就能换个结果。
大宋对外战事上老打败仗是多方面的原因,有领兵的文官瞎指挥的锅,也有文臣能指挥作战武将却不给文官面子你让我往东我偏往西的锅。
别说将相和了,将和相凑到一起不捅死对方都是好的。
不求他们文武齐心其利断金,好歹别互相使绊子。
苏景殊看着厚重的城墙,拍拍额头打起精神准备和京兆府的官员打官腔。
资历浅的好处是只要他们不敲锣打鼓的赶路就不会有地方官注意到他们,一路上能省下很多交际时间,可惜到任职所在地就不能再躲了。
白五爷不参与接风活动,看到城门口乌泱泱的一片就选择了翻墙进城。
区区城墙,他一天翻八十回都没人能发现。
马车停在城门处,车外的禁军小队长敲敲车厢,言语间有些迟疑,“大人,迎接的人……”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应该是迎接的人……吧?
苏景殊听外面人的语气不太对以为京兆府的官员要给他来个下马威,结果掀开车帘一擡头,几十个身着盔甲的兵丁就唰的一下围了上来。
“苏大人来啦!”
苏景殊倒吸一口凉气,也唰的一下放下车帘。
战术後仰.jpg
禁军护卫队的成员们已经把手放到刀柄上,他们知道边地文臣武将矛盾很明显,可以前也没明显到新官上任就不让进城啊。
路上听苏大人说他和狄大元帅关系很不错,这个样子的不错吗?
狄青刚开始站在前头最显眼的地方,没想到手底下这群兔崽子那麽不给他面子,马车一停下连招呼都不打就立刻蹿了过去,
“都让让都让让!别那麽热情!把人吓跑了就请不回来了!”
禁军护卫队:……
你们边军管这叫热情?
苏景殊听见狄青的声音松了口气,再次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好看到狄青一脚一个把往前挤的士兵踹去一边儿。
在狄大将军和热情的士兵们身後,京兆府的文臣们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就……
很有地方特色哈。
那什麽,文官在这边真的能趾高气扬为所欲为吗?
苏大人心情复杂,跳下马车和许久不见的狄大元帅打招呼。
狄青笑的开心,“盼了那麽多年可算把你盼过来了,你都不知道西北这边有多……”
“咳咳!”苏景殊赶紧打断他的话,後面那麽多人听着,当面说坏话太得罪人。
狄青不明所以,“怎麽了?咱们西北军的弟兄们确实都盼着你来。”
他在好几年前就和军中将士说预定了个好监军,奈何等啊等啊等,等了好几轮也没等到,这小子一直不来他没法和弟兄们交代,这次终于等到真人肯定得好好庆祝。
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虽然品级不高,但是权力一点也不小,这名头在西北可比监军响亮。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他们苏大人出息啦!
苏景殊讪讪闭嘴。
好吧,是他内心龌龊想岔了。
有狄大元帅压制那些将士,被堵在後面的京兆府官员终于有机会上前寒暄。
苏景殊跟着他们往城里走,一边你来我往的互相吹捧一边询问西北这边的情况。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寒暄之後迎接的官员便带路将行李车架送去官舍,之後的接风宴被狄大元帅抢了过去,过两天苏大人正式上任他们再单独接一次风。
不管怎麽样,表面功夫得做好。
苏景殊目送将来的同僚们走远,转过身小声说道,“感觉不难相处。”
“那是你和他们不熟。”狄青嗤笑一声,带着新来的宝贝蛋回将军府,“弟兄们,让夥房开始干活,咱给苏大人来个难以忘怀的接风宴。”
“得令!”
几个副将兴冲冲去夥房,留下狄大元帅和其他人和新来的苏大人勾肩搭背。
元帅府里没有外人,现在抱怨不怕被有心人听去告状,此时不发牢骚更待何时?
“苏大人,你不知道大家多盼着你来,我们元帅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生怕这次没抢到让你再被派去其他地方当差。”
“是啊是啊,元帅天天念叨着让你给小将军当啓蒙先生,再不来的话小将军可怎麽办哦。”
“您都不知道我们上上任监军有多难缠,成天不是这不合规矩就是那有辱斯文,打起仗来命都顾不上谁还管他斯不斯文?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你说的那是上上上任监军,上上任监军刚到军营就因为太能逼逼赖赖被公主殿下骂跑了。”
“差不多差不多,都一样,反正之前的监军都不行。”
“就是就是,加起来都比不过咱们苏大人。”
……
“过奖过奖,也没有那麽厉害。”苏景殊搓搓胳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热情的将士们给吓的,“弟兄们辛苦了,狄将军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
别夸了别夸了,他脸皮这麽厚都不敢说他能比之前的所有监军都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弟兄们别夸了,这样压力真的很大。
狄青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不慌,淡定。只要你别刻意针对,在弟兄们心中就都比之前的监军强。”
苏景殊:!!!
“西北军的处境已经这麽艰难了吗?”
狄大元帅耸耸肩,“这两年有公主撑腰已经好多了,以前是什麽情况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
文治武功都是功绩,西北这边没太平过,百姓要承担的徭役赋税比中原重很多,一旦开始打仗连军费也要分出一部分让百姓承担,所以这边的百姓和官府的关系极其僵硬。
文官想在民政上作出成绩难于上青天,比起安抚怨气冲天的百姓,反而是军功方面更能指望。
地方州府的兵马都监大多是知州、通判、知县兼任,军中打仗重阵图,武将统兵作战必须带着阵图靠布阵来作战,而阵图都掌握在领军的文臣手里,没有阵图的话就算打胜仗也可能会被文臣找理由治罪。
边军就是这样,带兵打仗是武将的活儿,指挥战事是文臣的事儿,打了胜仗是那些文臣指挥有方,打了败仗是武将自作主张。
文臣在打压武将的时候格外团结,很多时候武将都是有苦说不出。
一说打起仗就是武将不听指挥,有多少是真的不听指挥?又有多少是文臣指挥失当推卸责任?
苏景殊叹了口气开始背书,“子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狄青撇撇嘴,“要是所有领兵的文臣都明白这个道理,西北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个的连《孙子兵法》都读不明白就觉得自个儿有太祖皇帝的能耐,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信心。”
《孙子兵法》上写的明明白白,将领有才能而国君不加干预者能取胜,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敌人又不会按照阵图来进攻,他们拿着阵图去防备有个屁用?
苏景殊:……
这话他真没法反驳。
太祖皇帝是武将出身,後来当了皇帝也依旧在皇宫里指挥前线作战,不过太祖皇帝虽然指挥作战但是给前线将领留了足够的自由和权力,就算将在外不听指挥,只要打了胜仗也不怎麽追究。
就是吧,後来继位的太宗皇帝没啥真本事还偏偏觉得自己是个不世出的领兵天才。
战场上最怕的就是瞎指挥,本朝太宗皇帝那指挥水平……
算了,不说了,他怕说了之後大半夜的有鬼找上门。
第220章
*
苏景殊喝口热茶压压惊,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太祖皇帝在位时虽然防备武将但是没有防备到现在这种地步,那时候只是崇文,“崇文”和“崇文抑武”还是不一样的,士大夫阶层能傲慢到如今这个地步太宗皇帝功不可没。
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能在大庭广衆之下说出“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这种话。
外患只是边事,边事都能防备,只有武将造反最可怕。
听听听听,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
外患要是那麽不重要,他高梁河车神的称号哪儿来的?
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之後便有军中将领试图拥立太祖皇帝之子为帝,不过这事儿後来没成,还让太宗皇帝更加忌惮武将,之後再选武将首选就是要听话,能不能打仗反而不重要。
从那之後,大宋的武将晋升就陷入了一个怪圈,只要老实听话就算不会打仗也能升官,要是有勇有谋却不听指挥反而很难升官。
怎麽能让前线的武将老实听话呢?找个工具遥控指挥。
这个工具就是阵图。
雍熙四年,自认为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召集手下能人弄了个《平戎万全阵图》,从此确定了大宋“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的行军原则,且不允许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个阵图是这麽回事,按图打仗需士兵十四万,十四万士兵分前锋、殿後、中军、左翼、右翼五个大阵,中军有步兵十一万及若干战车,其余四阵以骑兵为主,按照画图的人的想法,此阵一出气势恢宏,定能把敌军吓得不战而逃。
实际上呢?漏洞百出。
谁家打仗动不动就十多万兵?谁家十多万兵里有十万多都是步兵?靠这个阵图别说打仗了,连防守都没法防。
大宋周边的敌人多是游牧民族,步兵对阵人家来去如风的骑兵胜算本就不大,有了阵图後就是士兵站在那儿任敌方的骑兵收割人头,能打胜仗才怪。
当时就有大臣建议别这麽干,战场上的局势变幻莫测,就和生病不会按照医书来生一样,打仗肯定也不会按照阵图来打,术业有专攻,带兵作战还得靠将帅,不是所有文人都擅长兵法。
没打过仗的人画出来的阵图真的靠谱吗?前线的将领真的会按照阵图来打仗吗?
纸上谈兵那麽有名,官家不能明知前面是大坑还非要往里跳。
奈何太宗皇帝不听,不光不听,还非要把他的阵图文化发扬光大。
之後的皇帝不懂兵法怎麽办?好办,皇帝不懂朝中文臣懂就行。
他们大宋人才济济,朝中那麽多文人不是摆设,要打仗的时候让文官制定好阵图呈给皇帝,皇帝确定无误後下发到前线武将手里就万事大吉了。
吉不吉不知道,反正武将的噩梦时代自此降临。
真宗皇帝在这方面完美的继承了太宗皇帝,继位之後隔三差五就给武将赐阵图,对军队的控制欲比他爹太宗皇帝还严重,结果就是前线死守阵图屡战屡败。
到仁宗皇帝继位虽然没像前面两位控制欲那麽强,但是也没好哪儿去。
他本人不爱画阵图,可他爱搜罗阵图,朝堂民间只要有阵图他就要,至于那些阵图有没有用没人在乎。
于是到武将这边,按照阵图打仗打输了好歹有个说辞,不按阵图打仗万一输了所有的责任都得他们自己扛,如此一来敢根据战场局势来指挥作战的将领越来越少,朝中武将中没有主见的越越来越多。
不是他们没有主见,而是不敢有主见。
幸好当今官家在战事这方面不像之前几任皇帝那样唯重阵图,只是朝廷大兴阵图已有近百年,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把这股子歪风邪气给清除掉。
接风宴还没开始,狄大元帅和旁边的副将亲兵们大倒苦水,真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的话他们说三年都说不完。
苏景殊也看出来了,他根本不用接话,坐在席位上当个合格倾听者就行。
话题的转换迅疾如风,一群人骂完拖後腿的文臣又开始说最近秦凤路和青唐吐蕃的局势。
近几十年来大宋都是联合吐蕃来制衡西夏,不过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没有定数,番邦叛降不定,偶尔也会变成联合西夏来制衡吐蕃。
西夏那边内斗严重,青唐吐蕃也没好哪儿去。
自从那边的大首领唃厮啰去世,其子董毡继位,原本听从唃厮啰号令的那些部族立刻开始蹦跶。
西夏李谅祚活着的时候推行汉化,不管是境内的汉人还是叛逃出大宋的汉人他都照用不误,那个叫景询的家夥建议先攻灭青唐吐蕃然後以青唐吐蕃为根据地多路出兵攻取陇右,之後青唐吐蕃不少小部落都被他以怀柔政策招揽了过去。
不过李谅祚死了之後情况就变了,他那婆娘梁氏着实是个狠人,为了稳住朝堂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生的不是时候,手段再狠也只能给他们当军功。
说话间厨房已经将饭菜准备好,桌上摆好颇具西北特色的烤全羊,很难说几个副将流口水究竟是因为功劳还是因为烤全羊。
狄青熟练的唰唰唰片肉,片好之後将盘子送到可能连刀都没拿过的柔弱文臣手中,“别听他们胡说,党项那边一个个贪心的恨不得把大宋都吞进肚子里,没那麽容易招抚。”
朝廷招抚番邦的策略进行了几十年,真要那麽容易还能等到现在?
狄青说完桌上的配菜要怎麽吃,然後继续说道,“青唐吐蕃那边能招抚的也不多,接下来还是得靠打。”
招抚的功劳算什麽,灭国才是真正可以青史留名的大功劳。
苏景殊:……
老话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狄大元帅用实力证明老话说的对。
小小苏大人拿起筷子,招抚番邦平定西夏什麽的以後再说,他初来乍到什麽都不清楚,好歹让他弄明白西北这边到底是什麽情况。
特色美食得到当地来吃,京城也有烤全羊,但是风味和西北这边还是不太一样。
王韶到秦凤路後能那麽快上手是因为他之前在西北待过好几年,还有个亦师亦友的能臣蔡挺在旁边指导,他以前没来过西北,对西北边境的情况都是道听途说,没有本事和王子纯比。
想招抚番邦的悠着点儿,想灭掉西夏的也悠着点儿,永兴军路和秦凤路都是边境不假,但也不能什麽事情都放一起比较。
不慌,军功会有的,奖赏也会有的。
酒过三巡,席间更加热闹。
上有狄大元帅畅想灭国之功,下有将士们期待战场杀敌封妻荫子,中间掺着个埋头苦吃的苏大人,大家都有光明且坦荡的未来。
一顿接风宴吃完,狄青亲自将望眼欲穿盼来的宝贝疙瘩送去官舍休息。
武将大部分直接住军营,有家眷的在城里租个房子,租金还得自己掏,文臣不一样,文臣有不要钱的官舍住,只有住不惯官舍的才会去找别的住处。
还好他们武将的俸禄也足够高,钱和权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不然谁还给朝廷干活?
京兆府虽然没落,但好歹是西北重镇,是曾经的汉唐都城,本朝翻修之後城内布局比开封府更合理。
他感觉官舍已经很好了,奈何城里的官员不这麽觉得,只要手里的银钱足够大部分都会去租住更好的房宅。
苏景殊晕晕乎乎往前走,听到狄青的话不忘吐槽,“那是你没见过登州的官舍,那地方比皇宫都要金碧辉煌。”
官舍建的太奢华也不行,给当官的住不合适,推倒更不合适,就算废物利用拿来当学舍还要担心学子们被奢华迷了眼,只能每旬加几节劳动课让他们知道生活的艰辛。
蠢成程元那样的官毕竟是少数,官员再怎麽想奢华也得考虑对外的清廉形象,不然也不会有那种平时穿破衣服住破房子结果抄家的时候房子一推夹层里都是黄金的僞清官。
狄青听的直摇头,庞太师那麽精明一个人,怎麽家里的小辈都这麽靠不住?
庞昱就不说了,不管怎麽说人品上没啥大瑕疵,就说那个程元,贪污受贿样样都干,连造反这种事情都敢掺和,胆子大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对了,你怎麽没带几个仆从就自己过来了?”
地方官比京官补贴多,以他们子安的品级出行至少能带四个幕僚仆从,还是朝廷负责发工钱和衣食补助的那种。
车队刚到城门的时候他就想问,让那群兔崽子一打岔又给忘了,好在现在问也不迟。
他盼这小子盼了好几年,每换一个监军就会给找官家申请一次,这次要不是京城出了点问题官家还舍不得把人调西北来。
虽然不是监军,但是比监军还厉害。
话说京城什麽情况?这是被排挤到连仆从都不能带了?
军中粮饷发放和京城息息相关,狄青远在西北不耽误他关注朝廷动向,两府三司支持战事他就能放心打仗,两府三司不支持战事他就得想法子自己筹集粮饷。
战事不是他们不想打就能不打的,党项人都杀到家门口了没道理不让他们还击。
这些天只听说王相公天天挨骂,没听说这小子被朝臣针对。
再说了,针对就针对,不至于连仆从这点小事儿都要管。
苏景殊不在意的摆摆手,“仆从带多了赶路麻烦,到京兆府再招人也不迟。”
西北情况特殊,比起从京城带人过来,他更希望在这边找几个熟悉情况的本地人打下手。
禁军护卫队保护他一个就够了,人太多招贼惦记。
至于排挤……
呵,从来只有他排挤别人的份儿,没人有本事排挤他。
狄青:欲言又止.jpg
真没被排挤?
不行,待会儿得去找那几个禁军的弟兄套套话。
“对了,白五爷呢?”
不是说白玉堂一起来西北了吗?怎麽不见人?
“他懒得和地方官打机锋先一步进城,应该一会儿就过来。”苏景殊揉揉额头,“早知道那些京兆府的官员就是来城门口走个过场,他肯定不会提前跑。”
狄青眼神飘忽,没说刚才是他提前安排好的,过两天休息好了还是得和其他官员打机锋。
今天先这样,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说。
官舍早在月前就打扫了出来,女使小厮也都安排妥当,官员抵达就能直接入住,之後再缺什麽就自己看着办。
西北这边的官员基本上干三年就走,当官的大概都不想到又穷又难管的边境来,除了那些被贬的和特意送来历练的,正常分到这边的官员连磨勘都要比别处少一年。
真是的,没有边境将士们拼死拼活抵御外敌哪儿来的太平日子,一个个的还嫌弃上了。
啧,惯的他们。
狄大元帅捏捏拳头,大手一挥招呼禁军护卫队去喝酒。
禁军和边军都是军,战事紧迫的时候中央禁军也要远赴边疆一起作战,虽然战斗力很不够看,但也聊胜于无。
地方官接待新上任的官员时不会在意负责护送的禁军士兵,禁军士兵把人送到後很快就会返京复命,也不会在地方多待。
但是西北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来都来了总得见见军营是什麽样再走,免得过些年兵发西夏的时候连打仗是什麽样都不知道。
不是他瞧不起中央禁军,而是没上过战场的军队的确都是些花架子,就算是禁军中战斗力最强的四支上等禁军也一样。
没见过血的士兵都是花架子,上等禁军中也不是没出过上了战场就腿软的怂蛋。
官家对他们子安还是挺上心的,派来护送的士兵应该不会太拉胯,没准儿还能套出点坊间传不出来的小道消息。
再然後,狄大将军就知道了他们苏大人说的只有他排挤别人没有人能排挤他的话不是夸张。
他那哪儿是排挤人,分明是一个人孤立所有朝臣。
京兆府这边世家大族不多,司农寺最新的新法也还没有推行到他们这边,所以这边没啥反应,可中原那边世家大族多的很,能让朝中官员撕破脸骂他可见有多过分。
交税不是按户来交,而是按照一户多少人来交,毕竟一户三个人和一户三十个人不能交同样的税额,那样对人口少的家庭不公平。
官员身後一般都有家族,中原江南的进士数量也比边地多的多,虽说本朝禁止蓄奴,但是高门大户家中奴仆一直没少过,明面上不准蓄奴他们悄悄的来就是。
藏匿人口对官员而言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那些不在户籍册子上的人口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劳役,别的地方不提,就京城旁边的河南府,那边不在户籍册子上的人口能占到总人口的一半。
河南府离京城近,当官的都喜欢置办産业,在京城没法大肆采买只能退而求其次到河南府买田买宅,有些在京城待久了甚至将整个家族都迁到河南府。
官户在赋税上都有优待,隐匿人口这种事情属于大家都心知肚明,民没途径去举报,举报了地方官也不会追究,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一直这麽心照不宣下去。
意外的是,司农寺新推行的募役法没有按照户籍册子来收助役金,而是先更新了户籍册子然後再按人头来收税。
啧啧啧,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藏匿的那些人口根本经不起查。
王相公也是,他知道主意是谁出的就行,怎麽还让外人知道真相了呢?
他们子安又不是高门大户出身,被那些高官集体盯上还能得了?
话说回来,那小子该不会提前打听好他手底下又换了监军才搞这麽一出的吧?
搞事就搞事,好歹提前和他说一声,他要是知道京城的情况这麽紧急肯定直接派人去接他来京兆府,根本不用禁军大老远的护送。
太危险了,摇头,真是太危险了。
京兆府没那麽多高门大户,关中的百姓也都不是好惹的,新法推行到这里百姓肯定高兴的不得了,还是一直和他留在西北吧。
看到旁边的西夏了吗?灭了那玩意儿再回京,到时候肯定没人敢在他面前逼逼赖赖。
有灭国的功劳压着,再大的事儿都不算事儿。
要是能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到时候直接把朝堂上的大臣更新一波也没人敢说什麽。
要是再把辽国给灭了,呜呼,史书都能让他写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