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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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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1】

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天下纷乱干戈不息,天道感怀不忍,特向甲马营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来一统江山,从此九州盈瑞气万户沐新春。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智量宽洪,扫清寰宇荡平中原,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拨开浓雾复见天。

天下大定,匆匆百年,天庭玉帝遣紫微宫中两座星辰下界辅佐天子,文曲星乃是开封府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则是征西大元帅狄青。

承平日久,乱象渐生,上有贪官污吏狼狈为奸,下有贼匪恶霸为祸民间,中州一地有山名威虎,山上聚了一夥土匪时常抢掠百姓杀害无辜村民,朝廷几次欲剿都铩羽而归,狄大将军麾下一名勇士乔装打扮混入敌营,誓要将这夥匪徒全歼。

……

开篇拉来包大人和狄将军这两个高人气角色来撑场面,後面再塑造一个不存在的主角来智取威虎山,开封府和六扇门都是存在的,所以展猫猫和白吱吱都能进来打酱油。

区区大杂烩,根本难不倒他。

军队肯定要忠君爱国,贼匪一定十恶不赦,中间再加上备受压迫不得不落草为寇的百姓,三方势力纠缠之间慢慢就能将朝廷变法的详情铺开。

故事发生在本朝,反帝反封建什麽的就算了,即便有压迫就有反抗,反抗的人也要心存忠义,简单点说就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皇帝有错不是错,那是身边奸佞的错,都是奸佞残害忠良狼狈为奸,皇帝只是暂时被蒙蔽,被忠臣良将提醒之後立刻就会清醒过来铲除奸臣。

小小苏表示必须这麽写,不这麽写他就先凉了。

本子可以两用,说书先生可以拿去说,戏班子也可以拿去唱,只要故事走向和关于新法详情的部分不变,其他随便他们怎麽改。

高手在民间,文风这种东西很容易模仿,一出戏火了很快就有类似的出来,戏班子的班主和说书先生都是顶顶聪明的人,这时候再看不出来朝廷有心要宣传新法就说不过去了。

朝廷出钱雇一批戏班子说书人上山下乡,民间想分口蛋糕吃的戏班子说书人自发组织一波,完美。

苏景殊大致将魔改版《智取威虎山》的故事情节说一遍,意料之中的掌声雷动,四个人愣是拍出了四十个人的架势。

赵二郎激动的脸都红了,“我就说小郎不是一般人,他才是真正的文曲星君下凡。”

“殿下谬赞。”苏景殊不敢接受这般夸奖,荣誉属于原着,他只会魔改,“其他几个故事差不多都是这样,殿下回宫给官家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的。”

有的话就直接交给礼部或者太常寺的大人,术业有专攻,他就不跟着掺和了。

後面的话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以他和小金大腿心有灵犀,腿腿一定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殿下拍拍胸口,“放心,哪儿需要改回头我告诉你,务必让你度过一个充实的假期。”

小小苏:笑容逐渐消失.jpg

庞昱眨眨眼睛,“我爹夸我这次差事办的好,允许我去城外的庄子里玩几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太子殿下和两位小郡王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他只能请得动赵清和苏景殊,要是倒霉的小夥伴被差事绊住脚,那就别怪他和赵清去庄子快活的时候不带他了。

城外的庄子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三个人可以弄个小型喜雪宴大吃一顿,两个人总觉得没有三个人有意思,冬天还可以去田里林子里抓野味,只要不怕冷能玩的可多了。

“我要去吗?”苏景殊看看毫无灵犀的太子殿下,再看看和他介绍冬天的田庄有多好玩的庞衙内,“衙内,你是不是忘了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

山里比田庄好玩多了,他们山里娃不馋田园之乐。

所以太子殿下给他假期吗?

赵顼乐的不行,“想去就去呗,几份话本子还能绊住咱们苏三元的脚?放心,这几份送上去八成一个字都不用改。”

比他会写话本子的没他了解新法政策,比他了解新法政策的没他写话本子,所以他拿出来的稿子肯定是最优选。

接下来只需要让礼部和太常寺安排,他继续在司农寺办正经差事就行。

不过经此一战,西岭先生的大名就要传遍大江南北,以後提起西岭先生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写戏本子话本子很厉害的人,接下来怕是还要再取个别的名号在文人圈子里混。

不是他瞧不上写戏本子话本子的本事,而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他们可以离经叛道,但也不好太离经叛道。

当官需要好名声,名声不好的话对以後升迁有碍,他们子安才刚进官场,不能因为这个被人诟病。

苏景殊点点头,“行,回头我再取个新名号。”

文人的字号向来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像他二哥就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三哥号东轩长老、晚号颍滨遗老,再像那个写《湖心亭看雪》的张岱,人家号陶庵、陶庵老人、蝶庵、古剑老人、古剑陶庵、古剑陶庵老人、古剑蝶庵老人,晚年还又加了个六休居士。

迅哥儿用过的笔名他自己都数不清,景哥儿多套几个马甲再正常不过。

假期难得,苏景殊想着和庞昱一起去城外玩两天,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爹已经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比起去郊外感受田园之乐他更倾向于和他爹一起去拜见欧阳修。

苏景殊让人去庞衙内那边打声招呼,然後凑到他爹身边追问欧阳公的喜好。

他在朝堂上见过欧阳公很多次,但是私下里的拜访还真没有。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批评老苏同志,当年带他俩哥哥进京赶考的时候就去登门拜访过,怎麽到他这里就忘了呢?

苏洵听的手心发痒,没忍住擡手给他一个脑瓜崩,“是爹不带你去吗?你到京城後消停过吗?”

原想着给他取个“安”字压压性子,没想到性子非但没压住反而更加闹腾,给这臭小子当爹真费劲。

不,仨儿子给哪个当爹都费劲。

他一下子赶上三个是费劲中的费劲。

苏景殊小声嘀咕,“爹你说二哥三哥的坏话,我待会儿就写信告诉他们。”

老苏冷笑一声,“他们还能飞回来?”

苏景殊缩缩脖子,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俩哥哥能飞的话肯定很乐意飞回来,尤其是他们家二哥,二嫂再过俩月就要生娃,他巴不得守在二嫂身边直到小娃娃出生。

奈何官员不能擅离职守,平时出城玩一圈还行,擅自回京的话肯定要被弹劾。

苏洵看臭小子老实不和他杠了轻哼一声,这才和他说待会儿去做客要注意什麽。

欧阳公喜欢小孩儿,尤其喜欢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这小子最好一直乖乖的,不然回家就是藤条伺候。

苏景殊叹了口气,“我也没那麽不知轻重。”

提起欧阳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原因无他,时运不济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欧阳公现在就处在犯小人的阶段。

仕途崎岖就不说了,虽然朝中很少有人的仕途能崎岖成欧阳公这样,但是和他近几年的经历相比,前半辈子的起起伏伏竟然还称得上轻松。

当年朝中濮议之争,欧阳公和韩相公为了尽快稳定朝堂选择支持官家尊生父为“皇考”,之後便一直被御史谏官诟病,一生清名在御史谏官们的嘴里凭空多了许多污点。

朝臣可以反对官家但是不能骂官家,韩相公是两朝老臣要总览朝堂大事不能亲自站出来和其他臣子对骂,最终有资格还有能力站出来为官家保驾护航的只有他当朝大儒欧阳修。

看如今的老王就知道,朝中文臣在辩经辩不过对面的时候会恼羞成怒上升到人身攻击,欧阳公当年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波痛骂。

巧了,两次反对派的主力都是司马光。

虽然濮议之争最终还是遂了官家的意,但是朝中的御史谏官们并没有放过欧阳公,愣是把人逼的上书请求提前退休。

当然,官家没答应。

後来的事情苏景殊没有亲身经历,所有事情都是从许知州以及亲朋好友的信里得知,怎麽说呢,再次让他见识到了人的下限是没有下限。

濮议之争中有个支持欧阳修的官员叫蒋之奇,这人在朝堂上支持欧阳修的说法,欧阳修也欣赏他的为人,于是将把他提拔成御史,一度将其视若门人。

欧阳修喜欢提拔後辈全天下都知道,只要身上有优点他能帮的都会帮一帮,不然苏家父子三人刚进京的时候也不会第一个就去拜访他。

如此一个老好人,除非必要他能不和别人起冲突就尽量不和别人起冲突,只是他愿意退一步不代表别人也放过他。

朝中部分言官一直揪着濮议之争不放,说他支持官家尊生父为“皇考”是对不起先帝,连带着将替他说话的人都打为“奸邪”,那个蒋之奇也在奸邪之列。

蒋之奇为了与他划清关系,也为了摆脱身上的“奸邪”之名,偶然间听说他和儿媳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後立刻上奏疏弹劾他为老不尊耻为文人。

从听说到弹劾没有耽误一点时间,连查都不查立刻将事情捅到官家跟前,可见他有多心急。

根据太子殿下的描述,官家看到弹劾的奏章时脸都绿了,造谣旁的事情也就算了,造谣这种事情缺不缺德?

欧阳公前些年宦海沉浮身体一直不太好,官家怕他听到这事儿气出什麽问题最开始都没敢和他说,最後瞒不住了还派了好几个太医去守着,生怕出事儿的时候来不及找大夫。

谣言过于离谱,离谱到皇城司的探子不用怎麽查就查到了来源。

原来欧阳修的妻子薛夫人的堂弟薛良孺因为举荐非人被下狱,欧阳修不肯为他开脱,薛良孺就记恨上了,你不是德高望重不徇私情吗?等名声坏了看你还怎麽摆清正无私的谱儿!

再然後就有了这麽个离谱的谣言。

当时的御史中丞彭思永得知这件事情後说给蒋之奇,蒋之奇听完又立刻上疏弹劾,如此才有了官家面前那封荒唐的弹劾奏疏。

官家提前派太医去守着是对的,欧阳公得知有人弹劾他和儿媳有染,弹劾他的还是他视若门人的蒋之奇,整个人都傻了,连上数折求官家彻查此事还他清白,甚至一度恨不得“以死必辨而後止”。

言官可以风闻奏事没说言官可以随意造谣污蔑人,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官家亲自去查,事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然而御史中丞彭思永因为之前的濮议之争认定欧阳修是罪魁祸首,不管是不是谣言都非要弹劾。

别说欧阳修本人,苏景殊在信上看到这事儿的时候都要气炸了。

谁弹劾谁举证,没证据说什麽屁话?

拿着谣言当金牌令箭是吧,就那种程度的谣言他分分钟编十个出来,天底下就欧阳公自己有儿媳妇吗?

先对彭思永蒋之奇薛宗孺的女性亲属说声对不起,然後就是,真能用谣言当证据来弹劾的话他们全家都逃不过去,纯纯欺负人家正人君子不屑于用这种肮脏的手段。

也就是他当时不在京城,他在京城的话非得当场骂回去不可。

如果他有资格上殿的话。

这事儿最後以彭思永和蒋之奇被贬出京告终,官家亲自在朝会上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但是经过这次的风波,欧阳公对官场彻底失望了,他觉得他不适合做官,连上好几道奏章辞官不干。

这麽一尊大佛官家肯定不会放他离开,可污蔑陷害这种事情实在恶劣,他也不好强迫欧阳公继续待在朝堂,于是给他加了好些个只领俸禄不干活的虚职让他好好在家歇歇,什麽时候心情好了就和他说一声,他再安排别的职位。

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欧阳公想要山水之乐也没问题,城外的皇庄随他挑,只要不离开京城其他什麽都好说。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朝中靠得住的老臣只有他们几个,欧阳公辞官离开他可怎麽办啊呜呜呜呜。

官家言辞恳切到装可怜卖惨也要把人留下,欧阳公最终当然是没有走成,然而留在京城也和离开没啥两样,谣言过去後他就没怎麽出过门,一直借口养病在家看书编书。

苏景殊瞅了他爹一眼,据他所知欧阳公现在根本不见外人,连韩相公上门拜访都得提前打招呼才能进去,他爹这本事还挺大的。

苏洵扯扯嘴角,“因为你爹我是白身。”

他是白身,虽然平时会谈及朝政,但是朝堂争斗波及不到他,要是连他都进不去,京城怕是没几个人能进去了。

以家中私事诬告实在太恶心人,那件事情之後欧阳公的长子欧阳发就带着妻子离开了京城,如今欧阳公家中只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儿女陪伴。

也不怪他心灰意冷到想要辞官,遇到这种事情的是他他也不相干。

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那种谣言传出去让女方如何自处?

唉,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事?亏那薛良孺还是个读书人。

苏景殊认真聆听他爹的教诲,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老觉得他爹和欧阳公是两辈人,但是算算年龄,欧阳公竟然只比他爹大两岁。

只差两岁!

第202章

*

小小苏语不惊人死不休,听的老苏没忍住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苏景殊讪讪笑笑,缩缩脑袋捂住嘴,乖的不能再乖。

虽然他爹和欧阳公只差两岁,但是俩人站在一起的确像两辈人。

看他们兄弟三个就知道他们爹也是个心大的,遇到事情首先从别人身上找毛病,有火当场就发绝不内耗自己,比起内耗他们家人更喜欢外耗别人。

平时有钱有闲,又有清心省事的儿女和才貌双全的妻子,心态还如此美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正常。

欧阳公那儿就不一样了,官场起起落落起起落落,庆历年间被贬後在地方辗转十多年,再次被召回京时头发都白了。

回京後也没消停过,不是这儿出事就是那儿出事,文臣内斗耗心耗力,就算位列宰执也不能掉以轻心。

劳心劳力的活儿最消耗生命力,欧阳公还一身病痛,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也很正常。

俩人一个显年轻一个显老,可不就看上去像两辈人。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在旁边辩解,他不是嫌弃亲爱的爹爹比不过别人家的爹,他是在夸爹爹年轻,纵观整个京城,谁家爹五十多岁了还能像他们家爹爹这麽年轻有活力?

爹爹的日子多好啊,无事一身轻,路见不平提笔就喷,天知道他有多羡慕这种生活。

可惜他过不上。

老苏皮笑肉不笑,“你要是实在想过这种生活,爹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苏景殊立刻改口,“我还年轻,再过几十年就追随爹的脚步。”

也许不用几十年,什麽时候被贬到山沟沟里他就接上老爹陪他一起去下乡改造。

亲父子!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苏洵白了他一眼,嫌臭小子在旁边耽误他办正事儿索性将人赶去门口站着。

眼不见心不烦,再在他眼前晃悠就不是两个脑瓜崩那麽简单了。

苏景殊老老实实去门槛上蹲着,托着脸看他爹忙里忙外。

这些事情平时都是娘和姐姐管,看爹手忙脚乱的准备节礼还怪好玩的。

苏洵:……

总感觉臭小子是在心里编排他。

父子俩各自在心里嘀咕,不说话效率高,待会儿要带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妥当。

上门做客要带礼物,眼下马上要过年,老苏准备的说是礼物其实更像年货。

欧阳修家里几个孩子还没他小儿子大,能忙活家长里短的长子长媳又为了避嫌离开京城,虽然还有个薛夫人在主持中馈,但是先前那档子事儿是薛夫人的堂弟搞出来的,家里的氛围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

之前过节前他也曾去看过,怎麽说呢,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连家里几个孩子都不敢随意打闹了。

苏洵点好礼单,将不省心的小儿子拎到跟前耳提面命,“待会儿不许说朝堂之事,大事小事都不能说,尤其是你那些戏本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可是爹,我不说欧阳公也知道吧?”

老苏瞥了他一眼,“你不说他可以当做不知道。”

苏景殊摸摸鼻子,“也是。”

朝堂之事在朝堂上说就够了,走亲访友的时候单纯点,真要谈论政事的话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当。

想想欧阳公的政治主张,待会儿去拜访的时候他的确是闭上嘴巴比较好。

巧了,又是一个反对新政的。

欧阳修这边和司马光差不多,都是推行新法之前和老王关系极好,然後因为政见不合分道扬镳。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两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後来谁与子争先。【1】

李白的诗写尽风花雪月,韩愈的文章卓尔不群,他现在虽然老了但是雄心壮志还在,以老王像李白、韩愈一样的才华也不知道以後有谁能比得上。

很有文人间互相吹捧的意思,但是也能看出来欧阳修对老王的看重。

直到条例司开始推行青苗法,老王的人际关系便迎来了大崩盘。

这不,他爹现在还和老王别扭着呢。

他们王相公的理财思维太超前,前面条例司运行几个月都只是小规模的争吵,直到青苗法出现,那场面才是真的热闹,也就比前些天全民唾骂好一点儿。

这麽说吧,最开始和老王一起主持条例司的陈升之陈大人是在青苗法出现後撂担子不干的,上任御史中丞吕公着吕大人是老王推荐上去分化言官的,吕大人日常还兼任老王和司马光之间的调停者,青苗法出来後也换了立场,前不久才被贬出京城。

其他大大小小的反对就更不用说了,亏得老王心态好,换个人过来都扛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抗议。

苏景殊摇头晃脑的想着,心道幸好那两年他不在京城,不然就他这心态还真不一定能稳得住,“爹,欧阳公在家闭门不出真的什麽都不管了吗?”

他回家这几个月的确没怎麽听到过欧阳修的消息,不过那是他消息不灵通,他爹这儿肯定有别的消息。

苏洵:……

这时候又说自己消息不灵通了,先前写戏本子挑动城中百姓情绪时说“没人比我消息更灵通”的是谁?

苏景殊伏低做小伺候他爹上马车,然後麻溜儿的钻进去准备听他爹讲故事。

知父莫若子,看他爹这反应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欧阳公最近着实有点惨,但是不得不说,他身上大宋文人的刻板毛病还挺多的。

首先,重文轻武就不多说,朝中武将没有没被他喷过的,其中狄青狄大元帅是集火点,在狄青的事情上他和文彦博文相公统一战线,弄得狄大元帅都冲上大宋武将最高峰了都不敢在京城多留。

他本以为回京时能看到狄青家里的小娃娃,没想到狄大元帅在听说文相公要回京的时候就连忙收拾行囊带着乐平公主和宝贝儿子去了西北边城,大过年的都没回京城。

其次,欧阳修是个战斗力爆表的杠精,不光杠武将还杠同朝为官的文人,连包大人都逃不过他的吐槽,甚至偶尔还会充当一下猪队友坑自己人。

说真的,他至今想不通欧阳公为什麽会在庆历新政的风口浪尖上写《朋党论》。

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他总不能真的到人家跟前问,那会让欧阳公觉得他是上门找茬连着他爹一起赶出去。

喷人者人恒喷之,比起在朝堂上拉仇恨,他感觉欧阳公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也不错。

人不在朝堂盯他的人就会变少,在家着书立说也符合他当代大儒的身份,没有比这更好的安度晚年之法。

合理怀疑官家非要把人扣在京城是为了防止他阻碍新法,别的不说,欧阳公是真的能干出他觉得这个法子不好就连试也不试就强制叫停的事情。

与其不确定的危险源放出去,不如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

虽然这两年贬出去的官员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壮年的官员,干的好可以再提拔回来,干的不好还有继续贬的余地。

欧阳修不行,他既是当朝大儒又有之前变法的履历,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见谁怼谁的杠精,火力一开杀伤力极强,不敢想象他要是站出来反对新法朝堂会变成什麽样子。

韩相公他们反对新法时会把他们觉得哪儿不好一条一条列出来,哪儿不合理为什麽不合理接下来可以朝哪方便改进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欧阳公反对某件事的时候虽然也会列出来他觉得哪儿不行,但是他说着说着就会拐到人身攻击,一不小心重点就歪了。

朝中那麽多人盯着他不放是有原因的,他拉起仇恨来比老王更厉害。

濮议之争时他是支持官家的主力,官家也不能卸磨杀驴,让他继续留在朝中太拉仇恨,让他退休又实在舍不得,想来想去不如留在京城荣养。

别的不说,欧阳公改革科举的思路和老王还是挺一致的。

不对,是老王改革科举的思路和欧阳公一致,就是他们老王是个急性子,干什麽都比别人更着急。

也可能是老臣们年纪大了,见识过庆历新政惨败的後果,所以对所有的变动都报以慎重的态度,主打就是能不变就不变。

再等等再等等,变法的时机还未到,至于什麽时候才到变法的时机,他们也不知道。

老王想让大宋变得更好,其他人想让大宋不要变坏,不能说谁有错,反正就是说不到一起去。

算了,不管那麽多,大佬们的矛盾让大佬们自己处理,实在不行还有官家能敲定主意,他安心当他的小喽啰就行。

所以爹,说说最近大佬们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动作呗。

苏洵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麽事,就算有也是年後才会传出动静。”

苏景殊点点头,“所以是什麽动静?”

“你王叔父推行新法提拔上来的官员多长于钱谷刑名,欧阳公觉得这样不妥,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才子能臣来填充馆阁。既然朝堂容不下他,他便不去朝堂碍人眼,但也不好一直闲着,去国子监或者三馆一阁这种培养年轻才俊的地方也算是为朝廷出一份力。”

苏景殊:???

等等,这个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官员精于钱谷刑名说明都是实干派,而馆阁是什麽地方大家都明白,虽然想去政事堂必须得有馆阁之职,里面也能出很多能臣,但是更多的还是坐冷板凳的人。

很多人以为进了三馆一阁後动动笔杆子就能名利双收,那也的确是钱多事少的清贵地方,但是觉得精于钱谷刑名的臣子太多要更多的人填充馆阁是不是哪里说不通?

不是,这年头实干派那麽遭嫌弃的吗?

“爹,您也这麽觉得?”

苏洵皱起眉头,“所以才让你待会儿少提朝堂之事。”

欧阳公爱提携後辈,填充馆阁按理说是好事儿,那里是朝廷的中坚储备,馆阁的臣子越优秀官家挑选的时候选择面就越逛,怎麽看都不是坏事儿。

偏偏他上疏的时候在前面加了一句最近提拔上来的官员多长于钱谷刑名,好像那些长于钱谷刑名的官员抢了馆阁之臣的位置似的。

馆阁清贵,着书立说天下没人比得过馆阁之臣,但奔走于基层的多是那些长于钱谷刑名的官员,欧阳公也曾在地方为官,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怕是心里不愿朝廷再继续推行新法,想这样让官家知道他的态度。

苏景殊啧了一声,从他回京述职後连司马光和范镇这两位反对派的主力都消停了不少,只剩下那些半瓶水咣当的家夥上蹿下跳,欧阳公既然一直关注着朝堂,应该知道新法能正确推行下去对百姓而言利大于弊,怎麽还要暗戳戳发牢骚。

不懂,不明白,不过爹说的对,朝堂之事不能提,提了没法继续当朋友。

不管怎麽说,欧阳公当年改变科举取士的侧重点都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对他爹他哥乃至後面一届的他都有知遇之恩。

他爹和老王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可以据理力争,和欧阳公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还真不好说什麽。

就算他俩只差两岁,就算平时可能是以平辈相交,相处起来也没法和寻常朋友一样毫无顾忌。

他和王小雱可以无话不说,在老王面前就得收敛几分,唔,归根结底还是差辈了。

所以说出名还是得趁早,不然就是他爹这样,明明只差两岁弄得跟差二十岁似的,好在只看外表他们俩的确像差了二十岁,差辈就差辈吧。

苏景殊第一次跟着他爹去拜访欧阳修有点激动,然而见了欧阳修就不激动了,因为府上两个男娃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十六七岁,当爹的在屋里说话,而他被安排去和小辈一起玩。

不对,是两个少年郎被安排来接待他。

苏景殊:……

行吧,他们小辈之间有共同语言,不去打扰长辈说话。

年龄稍长的欧阳棐字叔弼,如今在国子学读书,今天秋闱下场考试成绩非常不错,就是看着有点紧张,估计是他爹名气太大怕考不好丢长辈的脸。

年少的欧阳辩还不到下场考试的年纪,不过也在国子学读书。

而他苏景殊当年在太学读书,太学和国子学是一家,再加上他们要麽考过科举要麽正在考科举要麽过几年就要考科举,话题这不就打开了嘛。

欧阳家的兄弟俩害羞没关系,他话痨他来说。

叔弼秋闱发挥的好,春闱准备的怎麽样呀?

他有个好友叫王雱,也是这届考生,秋闱发挥的也很好,王元泽他爹叫王介甫,太学国子学的学生应该都知道他。

同样有个名气极大的爹,同样参加这届考试,俩人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有机会可以一起出去聚聚。

不对,这俩人是同年,春闱结束後有的是机会聚。

问题不大,加他一个正好活跃气氛。

欧阳棐和欧阳辩早就对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心向往之,比起父辈的辉煌,他们对同龄人取得的成就更激动,再加上苏景殊格外擅长这种活跃气氛的活儿,三个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到科举考试这一步的考生基本上已经有自己的政治主张,苏景殊不着痕迹问了几句,发现欧阳棐很多地方并不认同他爹的看法後悄悄松了口气。

他也想动动笔杆子就能名利双收,可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光会动笔杆子真的不行。

还好还好,不太正常的只有欧阳公一个,实干派还是有出路的。

第203章

*

欧阳棐这个年纪对事情已经有自己的看法,欧阳辩却还是谁说话都觉得有道理的单纯孩子。

苏景殊在心里给欧阳修说声对不起,然後试图凭借他三元及第的光环让小孩儿理解什麽叫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谈朝政了吗?没有啊。

他只是和刚认识的小朋友聊一聊理想主义,读书人埋头故纸堆也要擡眼看看民间现实,书里的“大同”多让人羡慕,他们这是在畅享未来。

把三个读书人放到一起不谈书籍经典谈什麽?谈考中进士後到地方怎麽当官?

不行,涉及朝政不能谈。

他在尽量避开欧阳公的痛处,回头欧阳公教育儿子时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能说什麽。

大宋虽然没有门阀世族,但是读书人的传承也和门阀世族差不多,区别就是科举要看真本事,不至于真的和世族门阀一样只靠血缘流通,他们大宋的寒门还是有出贵子的可能的。

父子间政见一致的像老王和王小雱那样的很常见,父子间政见不一致的也很常见,比如他们家,他们家父子四个能在就推行新政这件事儿上细分出四种不同的态度。

欧阳修的态度是他的态度,立场这种事情不带捆绑的,他儿子有思考能力後想站哪个立场他儿子自己说了算,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就算是亲爹也不能左右。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虚干毁誉,实干兴荣。

小哥俩加油,可以学亲爹的文采,但是千万别学亲爹的政治主张。

时间能证明谁对谁错,他卡了BUG知道後世的情况,虽然只是後世历史书上那寥寥几笔但是也够了。

王相公的变法思路过于超前需要有人拽着他不让他放飞,欧阳公这种文人面子比天大杠起来上头的更不能放他出去逮着人就怼。

官家把人留在京城荣养是对的,这战斗力提前退休都能说出“实干之臣太多占了馆阁之臣位置”的话,真把人放出去还能得了?

谁家皇帝会嫌手底下能办实事儿的大臣多啊?

苏·孩子成长路上的引路人·景殊开始心灵小讲堂,听的欧阳家小哥俩一愣一愣的。

他们家大哥欧阳发脾气很好,平时从来不会和他们说重话,即便算上亲友家的同龄人他们也从来没有个这麽能说的兄长,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三个小辈之间氛围太好,连他们爹什麽时候站在身後都不知道,等他们听到来自门口的咳嗽声时,两个爹已经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欧阳家小哥俩连忙站起来扶他们爹进屋,外头天冷,他们爹这病歪歪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欧阳修一左一右俩儿子把地方占完,苏景殊也没闲着,他走到他爹跟前小声数落,“爹,欧阳公身子不好,你们进来也不说一声,万一冻出好歹怎麽办?”

苏洵磨了磨牙,“若非某人讲的过于慷慨激昂,欧阳公也不至于不忍打断。”

苏景殊翘起尾巴,眉眼弯弯笑的开心,“都是爹教的好。”

什麽都别管,先把老爹拉下水再说。

苏洵:……

亲儿子,忍着。

欧阳修笑着让他们父子俩休战,“上次见子安还是在殿试之时,在登州待两年感觉如何?”

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虽然以前在朝堂上见过很多次,但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苏明允家这小儿子究竟长什麽样,所有的夸赞都是从旁人耳边听来的。

难得有机会离近点,他可得好好看看。

苏景殊老老实实跟着他爹上前,身体老实了脑子却没跟上,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当地方官真不容易,尤其是在一个被苛捐杂税贪官污吏逼到处处落草为寇揭竿而起的地方,在那儿待过之後才知道什麽叫吃得苦中苦也不一定能当成人。

民以食为天,让百姓都能吃饱饭难于上青天,脱贫攻坚迫在眉睫,他们等得起天下百姓等不起。

小小苏脑子反应过来後接着刚才的话说,句句没有提当官辛苦,句句都能透露出当个好官很辛苦。

当好官辛苦,当安分守己的百姓更辛苦。

欧阳公在地方辗转十余年回京时给仁宗皇帝上疏“而今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是百姓想成为盗贼吗?都是世道逼的啊!

苏洵嘴角微抽,知道这臭小子演起来不尽兴不会结束,端起茶杯细数杯子上的花纹走向打发时间,倒也没有强行打断儿子发挥的意思。

他们家子安没有主动谈及政事,是欧阳公主动问他在登州待的怎麽样,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这小子打蛇上棍胡搅蛮缠了。

有些话他不能说,让小辈玩笑似的说出来也算是剑走偏锋,说不准欧阳公就听进去了。

苏景殊敢直接开演也是有原因的,来的路上他爹说了只要不涉及朝堂和文人气节欧阳公都很好说话,对年轻小辈更是没脾气。

他一直感觉他爹一言不合就上藤条的教育方法不太好,欧阳公当爹就很不错,遇到事情先讲道理,讲道理讲不通也不会上手,而是耐着性子再讲一遍。

可能是幼时的经历影响,也可能是家中孩子夭折的太多,欧阳公对子女的在意程度远超常人,给好友写信时也不忘探讨教子良方,他爹就经常收到这种信件。

儿子久病身体羸弱,老父亲忧心不已,写信给友人一诉心中苦闷。

闺女年纪轻轻患上目疾,请了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老父亲忧心忡忡,写信给友人一诉心中忧愁。

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不看那些杠精战绩欧阳公还是挺好的。

有慈父心肠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而且他也没有胡说八道,他刚到登州时登州的情况人尽皆知,京城有包大人可以作证,登州有许大人可以作证,比天灾更可怕的是无良地方官带来的人祸,贪官搜刮百姓一时爽,恢复民生时埋头苦干三年都填不上前头一年留下的坑。

欧阳公也曾在地方为官,知道地方普遍都是什麽情况,这麽说吧,当时的登州比大宋绝大部分州县都要乱。

幸好当时有包大人在,後来还有许大人过去接手,要是一直只有他自己他都不敢在那儿待。

地广人稀的地方乱就乱了,登州是户数超十万的大州,乱起来是真的能“群雄割据打江山”。

咳咳,有点跑题,接下来再说说他们登州在许大人的带领下恢复成了什麽样子。

毫不夸张的说,许大人对登州百姓而言就是救命的神!

苏景殊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完全没提推行新法的具体过程,单纯把之前述职时提到的成果列了一下。

虽然他没说,但是欧阳公不能当做不知道。

许大人在阿云的案子引起朝臣争端时就坚定的支持老王,推行新法的过程中更不用说,登州的一把手毕竟还是一州知州,没有知州的支持其他人再努力也没用。

和京城一样,没有皇帝的支持,老王磨破嘴皮子都没法让新法动弹半点。

登州上下在许大人的带领下芝麻开花节节高,可见朝廷政策的大体方向没有错。

这些话点到为止,说太多显得他上门是为了当说客,他不光在登州干的热火朝天,回京城後也没闲着,朝廷给他的每一份俸禄都是他应得的。

他回京後在司农寺任职,司农寺的差事也很有意思,寺中有个同僚是从南方回来的,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走访乡野看水利建设情况,太深奥的原理他弄不明白,不过修建水利的好处他能看到。

靠天吃饭风险太大,还得靠他们自己才行,蜀中有了都江堰之後才有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土,他们现在努努力,兴许还能再建设出几个千里沃野。

江山代有才人出,水利相关的人才搜刮搜刮还是很多的,只要朝廷支持,不愁找不出当世李冰。

汇报工作是个技术活儿,能把事情讲清楚还能让人有继续听下去的欲望不容易,好在术业有专攻,这种活儿最适合嘴皮子利索的大忽悠。

欧阳修和苏洵不喊停,欧阳家小哥俩听的两眼直冒小星星。

欧阳辩还小短时间内出不了京城,欧阳棐只要春闱正常发挥就能考中进士外放为官,本来还想着家里的老父亲身体不好要不要留在家里,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也要去地方当个为百姓发光发热的“救命的神”。

虽然他也不懂水利,但是他可以招精通治水的幕僚下属,天下大江大河何其多,藏于民间的能人只会更多。

大道至简,实干为要,就算不能和子安兄一样将混乱中的州县治理得风生水起也要为百姓出一份力。

苏景殊这一讲就是近两刻钟,可惜这里不是朝堂,不然他能奔着两个时辰来讲。

欧阳修听到最後依旧笑眯眯,看向斗志昂扬的小辈的眼神也充满欣慰,“靠天吃饭太不稳定,朝廷多兴修水利是对的。”

田间收成好坏太看老天爷的心情,就像这次陈州的旱情,若一连几年年景都不好,百姓还能不种田?

长江後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苏景殊对来自大佬的夸奖虚心收下,看欧阳修只说水利如何而只字不提前面的登州新法推行成效就知道他其实还是不赞同新法。

没关系,有官家赞同就够了。

走亲访友的快乐肉眼可见,苏家父子在欧阳家待到下午才离开,离开时欧阳家小哥俩都依依不舍,连年後什麽时候再一起玩都约好了。

苏洵:……

真不是他故意不带这小子出门,而是这小子自己的朋友足够多根本没空跟他出门。

看看现在,下次再来登门拜访就不用他在前面带着了。

苏景殊顶着他爹一言难尽的表情,谦虚的恭维道,“都是爹教的好。”

苏洵梗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是实话。

反正就,人缘好是天生的,就算有些许耳濡目染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天生的。

没错,就是这样。

“爹,您和欧阳公在屋里说什麽了?”苏景殊凑上去问道,“我看欧阳公的态度挺温和的,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苏洵揉揉儿子的脑袋瓜叹道,“你该庆幸你年纪小,若是二十年前的欧阳公,他不光能当面反驳你还要写文章骂你。”

一代文宗的战斗力非同一般,要是文章传播的足够广,一篇就足够将人钉在耻辱柱上百年千年都下不来。

苏景殊有点不服气,但是又想不出该怎麽反驳,索性转移话题,“爹,欧阳公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我看他走路都慢吞吞的,叔弼哥俩儿看到他出门也都紧张的很。”

提起这事儿老苏就心焦,“何止是眼睛不太好啊。”

欧阳公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庆历年间被贬出京後就饱受眼疾的困扰,一度到看书都没法看必须身边人读给他听的地步。

能近怯远症,也叫觑觑眼,看近处和常人一般无二,看远处一片模糊。

文人看书看多了眼睛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只是眼疾也还好,偏他前两年又被诊出了消渴症,随之而来的足疾、咳疾还有眼疾加重都十分难捱。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能近怯远症?近视眼?

还有那个消渴症,是不是糖尿病?

糖尿病他不知道该怎麽治,但是近视眼或许可以用眼镜来辅助一下。

这年头照明条件不好,读书人还大多喜欢秉烛夜读,近视眼在官场上很常见,他在登州有个同僚看不清字就用找了块水晶来放大,虽然不太方便,但是好歹能正常办公。

既然可以用水晶来放大字迹,那就说明磨镜片的技术是存在的

回头打听打听有没有工匠能做出安装镜片的框架,麻烦就麻烦点,反正也不用做太多。

老苏不知道儿子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哪里,还在感慨欧阳修这个工作狂,因为他平时办公写字和常人没什麽区别,当年就连和他共事的同僚都没发现他有眼疾。

苏景殊听的直摇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注意的时候还是得注意,等垮了再後悔就来不及了。

还好他爹身体倍儿棒,不然他们哥儿仨也不敢像现在这麽放肆。

欧阳家现在就是,老大欧阳发为了避嫌带着妻子去地方当官,留两个未成家的弟弟在家照顾老父亲,欧阳辩年纪又小,所以欧阳棐就算能考中进士也犹犹豫豫不放心出去当官。

按规矩新科进士必须要去地方基层为官,再优秀也得下去走一圈再回京,一来一回两三年,看欧阳公那身体情况……也确实没法让人放心。

小小苏说干就干,先找娘亲和姐姐打听哪儿有磨镜的匠人,眼镜这东西原理不难,这年头没有机器,主要就是看匠人的手艺,能根据近视眼的程度针对性的磨出镜片最好,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拿个放大镜也能凑活着用。

以大宋工匠的神奇程度,他感觉做个眼镜应该不在话下。

技术上没有问题,只是没往那儿想过。

程夫人和八娘听的云里雾里,看他已经开始在地上画什麽“小孔成像”赶紧叫停,“街上时常有磨剪子戗菜刀的磨刀匠,他们也接磨镜的活儿,不过磨的是梳妆镜。”

苏景殊歪歪脑袋,想想磨刀匠磨剪子戗菜刀的架势打了个寒颤,“磨镜片是精细活儿,找磨刀匠应该不行。”

程夫人无奈,“精细活儿?找玉石匠人?”

打磨玉石的多是匠户,只为官家和高官勳贵干活,要找也不是不行,就是得费点功夫。

“没事了没事了,娘您继续忙,我想到要怎麽做了。”苏景殊拍拍脑袋,精细活儿找官方工匠,他去找他亲爱的腿腿啊。

程夫人:……

苏八娘:……

母女俩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小子到底想干什麽,于是齐齐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老苏。

“夫人,为夫不是那小子肚子里的蛔虫。”苏洵表示他也猜不出那小子脑袋里又冒出了什麽奇怪的念头,但是他大概能猜出来点眉目,“回来的路上谈起欧阳公患有眼疾之事,他大概是想弄个能让患有眼疾之人看清东西的镜片。”

程夫人和苏八娘再次陷入沉默,虽然她们都听说过患有眼疾之人会能放大字迹的水晶来读书,但是水晶价高,磨成能放大字迹的模样也不容易,所以能用得起那东西的也不多。

欧阳公的眼疾已有几十年,家里该备的工具都有,只是那东西不太方便所以不怎麽用,怎麽,弄出个镜片就能更方便了?

俩人怎麽想都想不出来怎麽个方便法儿,索性任那小子折腾。

苏景殊一路小跑回到书房,准备好笔墨纸砚开始唰唰唰写计划书。

大宋的官方工匠堪比哆啦A梦,只要能描述清楚他们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弄出来。

军器监不行就司天监,反正都是技术人员紮堆的地方,浑天仪都能造出来还能磨不出来几片近视镜?

他先把近视眼老花眼以及镜片为什麽能放大缩小的原理写一下,近视轻重程度不同要用的镜片凹度也不同,具体怎麽测度数让工匠去研究,他只能凭借脑海中没有还给老师的物理知识来解释一下原理。

朝中饱受眼疾困扰的老臣不少,先把计划书交给官家,之後要调动哪个衙门的工匠都没问题。

官家日理万机大概率没空管这种小事儿,所以最後可能是小金大腿来接管。

等工匠们琢磨出眼镜要怎麽做,到时候朝中有眼疾的臣子都安排上,也算是让太子殿下来收拢人心。

没资格让金大腿和小金大腿送眼镜的眼疾患者也不用愁,眼镜又不是炸药,等技术稳定下来估计眼镜店也要开起来,他们官家现在花钱如泄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既能让天下眼疾患者重见光明又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凭空出现的活儿就这麽飞到了太子殿下手上。

假期,啪,没了。

大过年的,苏子安你礼貌吗?

太子殿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要不是这份计划书写的太诱人,他非得拖延到年後再干不可。

他忙苏子安也别想闲,谁出的主意谁干活,看看这个眼镜到底有多神奇。

最近西北不太安宁,军器监的工匠不能动,赵顼带着计划书去馆阁溜达一圈,然後又去司天监转悠一圈,虽然大部分官员都放假只留了少数几人值班,但是这几中也能找出看得懂计划书上那些“凹透镜”“凸透镜”“折射”“反射”的人。

谁说大宋的读书人都只会纸上谈兵,技术人才这不多的很吗?

苏景殊跟着赵顼来到皇宫旁边升龙门外的馆阁所在地,看着已经准备好工具和原材料正在试验镜片凹凸弧度的馆阁之臣,承认他之前说馆阁清贵太刻板了。

人才啊,都是人才啊。

技术人才做起研究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没有靠太近,瞅了几眼就退到别的屋里说话。

赵顼压低声音,“刚才那个磨镜片的大人叫沈括,之前在地方的时候治水功劳显着,回京後升任馆阁校勘,如今在昭文馆任职,编校书籍的闲暇还去研究浑天仪,据说对天文历法之学颇为精通。”

本来觉得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会治水还能研究天文历法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这人看到他们子安写的计划书後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法门,大过年的愣是又拉了好几个同样一看就懂的昭文馆校勘回来干活。

到司天监之後更不得了了,他只是想去司天监找几个人和沈大人一起研究,结果司天监的大人们看到计划书上的图纸後一个不落全找过来了,说是上面写的东西能用在他们观天也有用。

因为司天监的官员过于热情,太子殿下当天连计划书都没能带回皇宫。

冒昧再问一句,子安真的不是天上下来的吗?怎麽这东西还能观天?

苏景殊:……

苏景殊胡说八道的本领已经炉火纯青,轻轻松松略过这个话题,然後继续悄咪咪围观技术人员工作。

沈括啊,《梦溪笔谈》开始写了吗?有被誉为中国古代科技史上坐标式人物的大佬在还愁有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

太子殿下跟过来继续絮叨,“他们说磨镜不算难,难的是根据眼疾轻重程度来计算镜面磨到什麽程度,好在司天监中几乎个个都精通数算,等他们算完列出个表,剩下的活儿就能交给寻常匠人来干。”

昭文馆和钦天监的官员有正经差事,不会把时间都花在磨镜这种事情上,新鲜劲儿过去就不会管了。

不管能帮助人视物的眼镜,别的还是要管一管的,比如申请大块玻璃让他们磨大型眼镜来观天。

他们试过了,两个镜片叠加在一起比单个镜片用处更多,调节得当的话百米外的小动静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苏景殊扭头,“望远镜?”

“他们取了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千里镜。”太子殿下耸耸肩,“然後那几位尝试过的大人就被调去军器监了,不把里头的法门给军器监的匠人解释清楚就不准回来。”

天文历法很重要,军中利器同样重要,如果真的能有千里镜这种神器,不敢想军中将领和斥候拿到後能起到多大用处。

对了,这是机密,他也就在这地方说两句,出了这个门谁都不准往外说,不然以泄露军机处置。

苏景殊给嘴巴上了拉链表示他知道轻重,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小金大腿尽管放心。

赵顼顿了一下,小声解释,“没说你,你是例外。”

他们子安知道的机密已经够多了,多这一个也不算多,再说了,点子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他当然知道什麽能说什麽不能说,再强调显得生分,他刚才的意思是已经吩咐在场参与制作眼镜的人不要泄露消息。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我懂我懂。”

他明白,腿腿心里有他。

“话说回来,殿下,之後这事儿由谁接管?”小小苏问道,“天底下因为读书伤了眼睛的文人不知凡几,上了年纪的人也大多老眼昏花,朝中重臣可以由官家赐镜,其他人想要眼镜来协助视物也得有个购买途径。”

“交给赵清。”赵顼笑了一声,“自从庞昱进入官场那家夥就一直闹着也要当官,但是本朝对宗室子弟当官要求严,他又不能轻易离开京城,拖到现在也没找到适合他的差事。”

大宋能烧出品质好的玻璃,不过那些自海外来的进口玻璃更受欢迎,不管哪一种价格都不低,再加上因人而异的磨镜和制作镜框的手工费,成品的价格肯定低不到哪儿去。

既然价格没法降低,那麽索性就往高了要,反正那些买得起的豪门勳贵都不缺这点钱。

不要觉商贾之事丢面子,真要开店卖眼镜的话直接挂在司天监名下,赚来的钱部分存起来部分留给司天监的官员买成色好的大块玻璃制观天之镜,这事儿一点也不丢人,反而是给大宋的天文发展做贡献,从此司天监的官员就会恨不得把他这个衣食父母给供起来。

赵清对这个差事很满意,还特意讨要了一个提举司天监镜务的职位说年後就来上工。

他是近枝宗亲,来管这事儿没人敢上来找麻烦,宗室子弟娇生惯养什麽好东西都见过,开高价卖东西也不会心虚。

苏景殊听的惊叹不已,不愧是他们家小金大腿,忽悠人的本事颇得他的真传。

太子殿下对小夥伴的夸奖来者不拒,然後继续说,“账目三司会派人过去处理,店面三司那边也会找好,本来想着他人到那里就好,不过他好像有点过于激动,除了账面实在搞不懂其他的他都想亲自跟下来。”

店面他去找,小工他来雇,三司的官员多忙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他就行,他使唤王府的人更方便。

幸好当时八王爷不在身边,不然肯定把他赶出家门的心情都有了。

说真的,赵清的生活水平比他都高,他也就是在他爹继位之後才真正体验到上等宗室子弟的待遇,他爹登基後他是太子,以前不带他玩的那些人现在更不敢带他玩。

事实证明,有个能打入纨绔内部的宗室子真的很有必要,就像现在,他以为眼镜制起来再麻烦卖几十贯是顶天了,赵清可好,开口就三百贯。

三百贯,换成铜钱得有二十多万,多少官员一年的俸禄都没有三百贯。

苏景殊点点头,“确实有点贵了。”

“他不觉得贵,还觉得这个价格很正常。”赵顼忍不住吐槽,“昨天找他的时候就该带着你一起去,他知道制眼镜工序复杂後还觉得三百贯太便宜,直接把价位提高到了三千贯,说是要在镜框上下点功夫,价格上不封顶。”

苏景殊继续点头,“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顼鼓了鼓脸,难得显出少年气,“你到底向着谁?”

苏景殊一本正经,“向钱。”

把眼镜变成奢侈品坑有钱人的钱而已,只要司天监军器监和昭文馆能把技术守住,价格能卖多高全看赵世子的本事。

後世的眼镜价位能从四百块到四百万,不管是什麽年代为外观买单的人都不是少数,他们也能既卖平价眼镜也卖天价眼镜。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让赵清自己折腾去呗。

太子殿下被那句“向钱”堵了回去,可是仔细想想越想越有道理,反正赚到的钱要归公,赵清想卖多贵就卖多贵,卖不出去他们也不亏。

两个人说的起兴,三千贯他们不敢想,一副眼镜能卖三百贯他们都要给赵清竖大拇指,到时候司天监想买多少玻璃就买多少玻璃,最好能把大宋的科技水平拔高一个层次。

司天监在灵台设有浑仪、浑象、简仪等观天仪器,有专门官员负责观测、历算,太深奥的他们这些门外汉看不懂,他们知道这个衙门很重要就够了。

正说着,隔壁屋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很快就有官员小跑着过来说眼镜成了。

赵顼眼睛一亮,“走,过去看看。”

按照这个速度,年後开工就可以让几位素为眼疾困扰的老臣进宫配眼镜。

官员群体中的近视眼比例很高,谁都想当第一个重新看到清晰世界的幸运儿,唯一一个名额被他们抢了好久,最後被近视程度最深也最年轻的昭文馆校勘给抢到了。

年轻人戴上期待了好几天的眼镜,终于看清同僚们的脸後感动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好东西,好东西,倾家荡産也要买。”

第一副眼镜制作成功後面就容易多了,等他们再多做几副整理出眼疾轻重与镜片弧度的关系,磨镜的活儿就能交给底下的工匠。

不光磨镜的活儿,确定镜片要磨到什麽程度的活儿也能交出去,他们只需要把里面的门道弄清楚,接下来就能开开心心的琢磨观天之镜。

司天监的官员快活的不要不要的,测试完後连忙把眼镜要回来登记数据,戴上眼镜的幸运儿舍不得这个清晰的世界,最後摘下来的时候恨不得抱着柱子哭,“若无眼镜,此生与死何异?”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眼前一片模糊,而是看到过清晰的世界後再模糊。

苍天呐,让眼镜长在他脸上吧。

登记数据的官员检查完後赶紧把眼镜还回去,多大的人了还这麽控制不住情绪,没看到太子殿下和苏三元也在吗?

等会儿,太子殿下什麽时候来的?

一群人连忙整理仪容仪表过来行礼,太子殿下去听他们的成果如何,沈括没往前凑,而是两眼放光的看向苏景殊,“没想到苏三元会来,久仰久仰。”

苏景殊受宠若惊,“沈大人有礼。”

沈括笑呵呵摆摆手,“先前总在王相公跟前听到苏三元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听他提到老王,苏景殊这才放松下来,就说只制作眼镜不至于让这种技术大佬对他这麽热情。

不对啊,王小雱成天和他说他爹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怎麽哪哪儿都能看到“王门子弟”?

门生故吏和地里的番薯一样越挖越有,他就说老王绝对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白花。

苏景殊被沈括拉去说话,沈括懂的多脑子转的快,苏景殊则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俩人凑到一起还挺有共同语言,直到要走了都还意犹未尽。

他要是能把物理课本和化学课本都背下来就好了,这些技术型人才肯定喜欢。

奈何记忆这种东西不受控制,刻意想的时候想不起来,不知道什麽时候又会冒出来。

聊天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反正他们接下来会继续留在京城,回头有机会再聊,没准儿聊天的时候他就又想起来点有用的东西。

天色已晚,各回各家。

临走之前赵顼又想起来什麽,拍拍脑袋回头道,“子安,眼镜这事儿暂时不要告诉庞昱,赵清说他要给庞昱一个惊吓。”

苏景殊嘴角微抽,“好,我一定守住秘密。”

庞昱会不会被吓到不好说,会被气到是肯定的。

马车晃悠悠回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再过两日便是除夕,街上灯火辉煌人潮涌动,想走快都走不动。

门房说有中牟县来的信件放在了书房,苏景殊挑了挑眉,刚还想着去厨房找东西吃,听到有信後脚步一转直接去书房。

来自中牟的信件,写信人除了他们家青松兄不作他想。

让他看看青松兄写了什麽。

小小苏兴冲冲的拆开信,看完之後笑的差点召来他爹。

春闱时间定在年後初七,时间有点早,秋闱成绩出来所有考生都忙不叠往京城赶,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要是错过考试才是哭都不知道往哪儿哭。

不出所料,他们周勤兄今年果然下场考试了,秋闱成绩名列前茅,家里人早早就催他上京,就是路上游山玩水耽搁了太长时间,原本一个月前就能到京城愣是拖到了现在。

赶路花钱,游山玩水更花钱,他家里给他准备了不少盘缠,玩了一路花了个精光,还没进春闱考场就已经沦落到自己赚路费的地步。

要不是青松兄趁假期回家过年在路上碰到了他,他都准备好随便找户人家给人家打工抵住宿费了。

青松兄非常生气,走之前说好了进京时联系他们,怎麽宁可去打工都不给他们写信,太不把他们当朋友了。

谴责他!同窗们都来谴责他!

第204章

*

赶路途中被同窗好友逮到的周勤是什麽心情旁人不知道,反正看热闹的苏景殊笑的很开心。

他不光自己谴责,还能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谴责。

王小雱考前压力大,送上门来的乐子没有不看的道理,快来看青松兄的抱怨轻松轻松。

周勤:……

幸好他不在城里,不然、不然他也拿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同窗没办法。

苏景殊秋闱之前给周勤写过信,只是不知道什麽情况一直没收到回信,他当时还担心是不是周勤家里遇到变故,现在人被青松兄逮到了就放心了。

周勤家离京城太远,他自己不出现的话他们担心也没法去一探究竟,除非哪天被贬到周勤他老家当官。

周青松也没想到会这麽巧,进京赶考的考生大多在腊月之前就赶到京城安顿下来复习温书,他回中牟是趁衙门过年放假才艰难抠出来几天空闲,官道上遇到劫匪拦路的可能都比遇到进京赶考的考生大。

偏偏他就是遇到了,还一遇就遇到俩。

俩人都叫周勤,还是同县同龄人,又同为进京赶考的举子,所以途中相遇时惊喜不已,没相处几天就对天盟誓义结金兰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也幸好有另一个周勤提醒,不然他们的周勤兄真的能沉溺在山水之间忘了春闱。

秋闱之前他们寄过去的信都没有收到回复,不是周勤不搭理他们,而是他家里的人看他实在不肯把心思放在学业上直接将信扣下了,一直到离开家时他都不知道家里收到过好友寄过去的信。

以他家里对他的不放心程度,进京赶考肯定也是要派人跟着他的,但是他们周勤兄胆大包天路上找机会留了封信把书童小厮全部甩掉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路上耽误那麽长时间。

怎麽说呢,要是让那些秋闱没过的考生知道他这麽浪费人生,大半夜翻墙去他家揍的心思都有。

好在这家夥还没放纵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为了以後能更好的游山玩水,也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他决定春闱考完再好好浪,考前这段时间静下心来看书学习。

考前这段时间,兄弟你知道现在离考试还有几天吗?

考前抱佛脚也没见过他这麽抱的,同行的另一个周勤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好不好?

实在不想考的话就和家里好好说,看他家的情况家里人也不是特别不通情达理,推心置腹的说一说没准儿就不逼着他考科举了。

朝廷开科举是为了取士,他要是没本事考不上也就算了,偏偏他的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只要下场就没有考不上的,考上了不当官简直是在浪费名额。

咳咳,对不住,今年秋闱看多了县里落榜学子痛哭流涕的场面有感而发,不是对周勤兄的选择有意见。

以他家里对他科考的重视,那个“也不是特别不通情达理”可能不太准确,但凡家里有点通情达理也不会把同窗的信件都扣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评判。

周青松信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嘴上说周勤不该在路上耽误那麽长时间,将人带回家後还是忙前忙後安置,忙活完了还不忘立刻给京城的共同好友写信汇报情况。

报——周勤进京啦——

没办法,他能让两个周勤在考前不用餐风露宿打工赚吃喝,但是中牟到京城还有半天的路程,考前一两天进京显然来不及,现在进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住处,还是得麻烦京城的同窗们看看哪儿还有空闲的客店到时候直接让他们过去。

他家只有他和他哥多俩人不显,其他同窗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大过年的都要团团圆圆外人不好上门打扰,就算他们不介意周勤也介意。

还是怪周勤,他路上不耽误那麽长时间不就好了?

指指点点.jpg

数落人这种事情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周青松只认识一个周勤,现在家里有两个周勤,得把另一个周勤安排妥当再数落他熟悉的那个周勤。

他熟悉的那个周勤:站直挨数落。

不太熟悉的那个周勤有些拘谨,规规矩矩的和主人家见过礼,然後就跟着家中仆从去打扫好的院落里安置。

他原想和同名好友住在一处,奈何周家占地太广,住二十个人都能轻轻松松,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人住一个院完全住得下。

没想到他这兄弟还有这等富裕的朋友,既然如此又怎会沦落到没有盘缠赶路的地步?

另一边,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不知道隔壁院落的周勤在纠结什麽,几年没见现在见着都高兴的很,只顾得叙旧连行李都不管了。

好在家里还有靠谱的青柏大哥。

周青松已经弄明白周勤为什麽现在才到京城附近,不想再和他讨论游山玩水重要还是春闱重要,而是分享他当官这两年的见闻。

他在谷熟县当了两年官,谷熟的情况比登州好太多了,算不上风调雨顺但也没有天灾,没出过亮眼的官员但也都踏踏实实办事,平平庸庸毫不起眼,仿佛是给他这个上学时常年挂在中溜儿的学生量身定制的一样。

县城太平无事,也从没出现过盗贼劫匪,江湖人行侠仗义都不会关注这种不显眼的小县城,于是周青松经手的一直都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推搡间划破手指头就是他见识过的最严重的流血事件。

很好,很能锻炼人的耐心,所以他周青松现在是调解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好手,谁家因为田埂闹矛盾谁家因为胡同占空起冲突他都能解决。

管多了这种事情後听到同窗家里气氛不好下意识就想调节,他觉得不能怪他,任谁结结实实当了两年的“父母官”都忍不住那种下意识的反应。

嘴比脑子动得快,等他意识到同窗不是治下的父老乡亲时话已经说完了。

不要啊,他还没成亲,还没来得及当爹,怎麽看到同窗都有种看儿子的感觉,这正常吗?

反正周勤觉得不正常。

被当成儿子的周勤和同窗见面後越发觉得当官不是人干的,他们青松当年多利落一小夥儿,现在比他全家加起来都絮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家里有一百个逆反小孩儿的老父亲。

周青松笑的疲惫,百姓起冲突闹矛盾的时候可不就跟逆反的小孩儿似的,县衙其他官员看他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都忙不叠将类似的活儿教给他,他这个老父亲管的何止是一百个逆反的小孩儿,分明是一个县的逆反小孩儿。

既然同窗觉得当官不好,那他就来说说当官哪儿好,虽然他平时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解决的多了也会有成就感。

他在谷熟县的时候出门都会有百姓给他塞土鸡蛋,某个路上盘缠花光了还得打工挣路费的家夥有过这种待遇吗?

不是说东西多少,重点是心意。

好官当起来劳心费力,但是当出门都有百姓笑呵呵朝他打招呼的时候那感觉别提了,他甚至飘到感觉自己有当青天的资质。

子安说的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父母官的感觉令人着迷,他希望能在基层待一辈子。

谷熟县待三年,别的县待三年,等他的见识足够多了还可以去边关偏僻之处再待几年。

他运气好才分到谷熟县这个鲜少见到天灾的地方,可大宋州县中隔三差五就有水旱蝗灾造访的地方才是大多数,像西北西南那些还经常有战乱侵扰,治理起来难度肯定谷熟县大的多。

难度越大越能证明地方官的能力,现在的周青松已经不是当年刚开始当官的那个周青松,既然当官那就当个好官,当然是哪儿需要他这种人才他就往哪儿去,这才是读书考科举的价值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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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勤完全不敢插话,他怕不小心说错话让这家夥再拎着他说两个时辰。

像他们青松兄这样满腔热血当父母官的确很有成就感,只是他志不在此,比起辗转各地当父母官他更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办学教书。

天底下像他们青松兄这般赤子之心的官员太少了,一个人两个人行事端方只能惠及一方百姓,他想教书育人,能教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都能算是为百姓谋福。

主要是他真的不擅长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他连自己家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官场上的关系网比家族更可怕,他还没自大到觉得当了官就能万事不愁。

在官场上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得罪人,自己开书院没那麽多事儿,就算有人看他不顺眼也没关系,他是山长他说了算。

旧友见面分外激动,俩人秉烛夜谈说了大半夜,周青松问出周勤对将来的打算後更不理解。

想开书院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春闱名次越好将来就越好招学生,不应该对春闱更加上心吗?

周勤叹了口气,“有没有可能,想在县乡办学有秋闱的名次就足够?”

大宋不只有繁华的京城,还有许多连诗书都不通的地方,京城州县这种繁华的地方有官学教化百姓,官学覆盖不到的地方才需要私家办学。

他又不是什麽当世大儒,不和官学抢生源。

周青松听的咂舌,“官学覆盖不到的地方,岂不是要跑到山沟沟里去?”

周勤笑笑,“山清水秀陶冶情操。”

周青松吸了口气,“山清水秀,换句话说就是穷山恶水,你成天游山玩水该不会就是在挑什麽地方最穷最恶吧?”

周勤摇头,“当然不是,要恰到好处的穷恰到好处的恶才行。”

他又不是圣人,太穷太恶太他也招架不来好吧。

周青松扯扯嘴角,“有区别吗?”

周勤一本正经,“区别很大。”

以他多年游山玩水的经验,越偏僻的地方越排外,他一个外人要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教书可能连书院都建不起来。

男丁是劳力,就算不受束修也没有那麽多人家会放任可以干活的男丁去念书。

但这不是百姓的错。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情况下强求他们知书达理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让当地百姓逆反。

他自认为没有让百姓都吃饱穿暖的本事,还是找个条件没那麽差的地方办学好。

周青松捶捶脑袋,靠在椅背上气若游丝,“所以你游山玩水就是在挑建书院的地方。”

周勤眉眼弯弯,一条一条的数他的要求,“要风景好,要有名气,要有足够多的人丁,还要是官学没有覆盖到的地方。”

周青松两眼无神,“你找到这种地方了吗?”

周勤遗憾的摇摇头,“太可惜了,并没有。”

周青松:……

算了算了,天色不早了,他们该休息休息该干什麽干什麽,再说下去他怕他忍不住抓着这人的肩膀晃晃看他脑袋里到底都是什麽。

说他不务正业吧,他游山玩水的时候还不忘考察当地的情况。

说他是活圣人吧,他又还没到那个境界。

不管了,春闱最重要,先把考试考完再说。

两位周勤都留在他家过年,等京城那边安排好了再走,春闱不光考验学问还考验身体素质,进考场之前需得将身体养到最好的状态。

足足九天的考试,这辈子都不想再考第二次。

过年这段时间京城的客店的确不好找,离贡院近的已经被各地考生占满,各大寺庙道观也都住的满满当当,这时候放俩人离开他们八成得睡大街。

好人做到底,还是等京城的消息吧。

苏景殊乐的不行,先给他们家青松兄回信说到时直接让两位周勤来他家找他,愿意在他家挤挤就挤一挤,不愿意的话就去住客店。

这个时间点离贡院近的客店肯定没有空房,有空房的都离贡院有一段距离,比从他家过去还要远的那种距离,所以不如直接住他家。

初七就是入场时间,总共也住不几天,他家上上下下对照顾考生非常有经验,绝对没人打扰他们温书复习。

王雱也想要同窗和他一起住,可是虽然他爹一直在升官,但是他家现在租的房子依旧没有空房,只能遗憾的放弃这个机会。

清正廉洁,勤俭节约,京城再没有比他爹还会过日子的宰辅之臣了。

如果只有周勤自己还好,现在周勤还带了另一个周勤,他想塞到家里也塞不下。

而且他爹的身份在这儿摆着,春闱考生还是远着点好,要是考官中有看他爹不顺眼在,这时候和他爹走的近肯定会影响殿试成绩。

至于他自己那就更不用说了,他都不敢想要是能考中到时候会被怎麽刁难。

苏景殊不想搭理他。

都是这小子和吕惠卿平时在他耳边嘀咕老王平时多难多难,结果朝中新党人士遍地都是,老王的处境和他们说的根本不一样。

休想让他戴上同款滤镜。

春闱阅卷又不是只有一个考官,殿试有官家盯着刁难谁都刁难不着他,人家欧阳棐都不担心被刁难他担心什麽?

凡尔赛!赤裸裸的凡尔赛!

王小雱大感冤枉,“景哥,春闱真的有很多门门道道,你信我。”

苏景殊拍拍他的脑袋瓜,“我知道春闱有很多门道,因为那些门道早在三年前我和青松兄就已经见识过了。”

考官之间门门道道没听多少,考生作弊的门门道道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王雱点头,“确实。”

俩人商量好怎麽安顿两个周勤,然後又给还留在京城的太学同窗通了信儿,等春闱结束他们就找地方聚一聚。

初七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九天考完正好错过上元节,可怜今年的考生看不到上元节的烟火了。

爆竹声一岁除,新的一年和空中飘洒的小雪一起到来。

苏家在京城没有亲戚,但是朋友多的有点离谱,程夫人和八娘忙着夫人外交,老苏和小小苏四处串门,王弗留在家里养胎,一家人各有各的忙。

周勤和他的同名大哥是初四进的城,他们要是再不出现苏景殊就要派人去中牟找人了。

不是,一个周勤拖延磨蹭也就算了,两个周勤都这麽磨蹭?

对此周青松有话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另一个周勤以前拖不拖延他不知道,反正现在很拖延。

这位和他们周勤兄不太一样,他们认识的周勤兄沉溺于游山玩水会忘了时间,这位周勤兄是温书复习忘了时间,别管什麽时间,反正都需要别人催着才会动。

偏偏俩人一个甩掉了跟着的书童小厮一个是本身就孤身上路,这下可好,想不迟到都难。

所以说,他们俩能一见如故到义结金兰的程度是有原因的,身为同窗不要有意见,毕竟有意见也没用,他们在太学一起上了那麽久的学也没见某人要和他们义结金兰。

苏景殊默默将信收好,擡手挥散信中传来的酸味热情的迎两位周勤进家。

今天已经是初四,明天後天好好休息,大後天早上去贡院开始考试,比平时稍微早起一点就行,不用担心赶不上。

周勤笑着应道,“青松兄说过你们俩当年就是这般。”

几年不见,小同窗也长成了大同窗,好在相处起来和以前没什麽区别,同窗情谊并没有因为长时间不见面而消散。

苏景殊拍拍他的肩膀,“正常发挥就行,不用太过紧张。”

嗯,他们俩现在一样高了,嘿嘿。

小小苏暗戳戳比了下个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家没有青松兄家大,委屈两位周勤兄住在一起。”

“不用,我们住客店就行。”周勤摇摇头,“不管能不能高中我都会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不能一直在你家打扰。”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周勤此时也开口说道,“贤弟说的对,不好一直在府上打扰。”

苏景殊又劝了几句,看他们俩都态度坚定要去住客店,只好带他们去州桥。

还好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住客店就住客店吧,人都到京城了总不能还能睡过头错过春闱。

周勤好歹在京城待过几年,对京城还算熟悉,这会儿看到哪儿都觉得熟悉又怀念,走一路念叨一路,短短一会儿时间已经将考完後一个月的饭菜安排好了。

这家好吃,这家好吃,那家好吃,那家也好吃。

当然,最怀念的还是太学食堂的肉馒头,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学的学生,还能混进食堂吃肉馒头吗?

苏景殊:……

这心态比他当年还稳。

离正月十五上元节还早,过年的氛围依旧浓厚,州桥车水马龙,马车汇入车流後再往哪儿走就不受控制了,能靠边停下全靠车夫精湛的驾车技术。

周勤後怕的拍拍胸口,“好多人啊。”

好几年没见过这场面,此情此景看的他想赋诗一首。

“拿上行李下车吧你。”苏景殊直接将人推下去,然後笑吟吟看向另一位周勤,“年关客店空房少,单独的院落已经住满,如今只有两间地字号房,二位莫要嫌弃。”

外头的周勤乐呵呵背上行囊,“不嫌弃不嫌弃。”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踹了他一下,是和你说话的吗就不嫌弃?

马车里的那位周勤自然也不会嫌弃,连忙带好行囊下车。

能有地字号房已经很不错了,他进京路上都是睡通铺,连人字号房都舍不得定。

京城的物价比外面高的多,他的盘缠所剩无几,怕是连房费都付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苏景殊一直注意着後面的周勤,看他面露难色略一思索便猜到原因,“店家那里已经付过一个月的房费,二位在此安心住下,一切以春闱为先,莫要影响考试心情。”

这年头的读书人不会缺钱,尤其是身上已有功名的读书人,缺钱的时候随便给人写篇文章题几副字就能挣钱,所以他这同窗走到半路把盘缠花光了也不慌。

“子安忒小气,怎麽着也得付三个月的房费才够。”周勤故作不满,“大哥,你说是不是?”

周勤的确不慌,千金散尽还复来,他的才华又不是和钱财一样飘走,盘缠没了就再挣,春闱结束他想办法把钱还上就是。

大哥周勤眼神闪躲,讪讪附和几句又不说话了。

苏景殊走在前面给他们介绍周边的情况,过几天他就要去衙门点卯,春闱之前周勤兄应该没空找他,春闱结束後如果有事可以让人去司农寺衙门喊一声,没什麽事儿的话他都在衙门里干活。

两个人都叫周勤,称呼起来不太方便,幸好他们俩的字不一样,要是连字号都一样那就只能喊大周勤和小周勤了。

小弟周勤字子勉,大哥周勤字孟初,分开喊一下子就清楚多了。

小周勤皱皱鼻子,“难得听子安这麽叫,感觉怪怪的。”

苏景殊耸耸肩,“习惯就好,我最开始听你们喊我的字也感觉很奇怪。”

“看这家客店的样子不像有空闲客房的样子,子安怎麽找到两间地字号房的?”小周勤侧身避开路人,压低声音问道,“你加钱了?”

“加钱多俗气,咱们靠的是人脉。”苏景殊也压低声音,“这是柳先生住的客店,就是柳三变,前两天我和我爹来拜访他的时候让他帮忙留意附近的客店哪家有空,他常年住在这边比我消息灵通多了,这不,客人刚退房他就眼疾手快定下来了。”

周勤眼睛一亮,“那春闱结束可得好好谢谢柳先生。”

他对柳先生神往已久,以前没机会见,现在有现成的理由过去道谢,不把握住那是傻子。

苏景殊看着俩人安顿下来便离开了,只有周子勉自己他还能多留一会儿,现在还有个周孟初要温习功课,有种留在这儿会打扰人家复习的感觉。

叙旧什麽时候都能叙,等他们考完试再说。

小周勤送走昔日同窗,摇头晃脑感慨道,“几年不见,这小子稳重了许多。”

“为兄竟不知贤弟在京城有那麽多故交。”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小周勤转过身解释道,“小弟先前在太学求学,因家中有事返乡耽搁了时间,当时那些同窗大多都已金榜题名在各地为官,小弟比他们迟了一届,所以不好意思提起他们。”

他们本来说好的要一起下场,结果最後只剩下苏景殊和周青松两个,他和王雱、等等、王小雱也是今年下场,岂不是过些天考场上能见到他?

小周勤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当年失约的可不只他自己,还有个王雱陪着呢。

大周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出来。

他原想问刚才送他们来客店的那位是不是治平二年的苏三元,可他这结义兄弟紧接着又提到的这个名字好像是朝中主政的王相公之子,既然认识那麽多权贵何必千军万马挤科举考试?

大周勤心情不好,可有些话他只敢想想不能往外说,郁结于心的结果就是临到开考被疾病找上门。

小周勤担忧不已,找来大夫给结义兄长看病,不知道几副药下去能不能好。

春闱重要,身体更重要,实在不行的话三年後再考,不能为了场考试不顾性命。

连秋闱考试都经常有身体虚弱被擡出考场的考生,春闱考试时间更长,身体撑不住真的会要命的。

大周勤垂眸敛下情绪,咬牙不肯放弃春闱,好在京城的大夫医术高超,到初七那天虽然身体有些虚但也能挎着考篮进贡院。

三年一度的春闱考试牵动人心,在学生进入贡院之前,监考官和阅卷官都已经被关了进去。

监考官和阅卷官多是经验丰富的大臣,其中有几位年纪上来了老眼昏花本来想拒绝这次阅卷,不过官家及时赐了他们能明目的法宝,几人用上之後感觉耳聪目明还能再为朝廷贡献五十年,于是又都乐颠颠的带上明目神器进了贡院。

苏景殊按部就班的去司农寺上班,万万没想到年後的他不光要上班,下衙之後还得加班。

加的还不是司农寺的班。

官家把制眼镜的差事交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觉得他不能抢功劳,眼镜作坊成立之後就带着他的小夥伴来往于两府三司的大佬们家门。

老花镜比近视镜容易配,人年纪上来了眼花很正常,匠人们根据花眼程度的不同磨出几种不一样的镜片,大人们看看戴哪种最清楚就留下哪副。

年轻臣子的近视眼不能这麽简略,最好都去铺子里测一下让匠人量身定制,这毕竟是戴在眼睛上的东西,镜片不合适的话会头晕眼花比不戴眼镜还难受。

因为大宋的官场很看重资历,能升到两府三司这种决策中枢的官员年纪都不小,太子殿下筛选了一下名单,发现这些宰辅之臣需要都是老花镜。

难怪狄大元帅当初进枢密院被弹劾成那样,这是年轻人融入不了老人堆,不对,是老人团体容不下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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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麽说,两府三司的大人们需要的都是老花镜就好办了,诸位大人不用特意来测眼睛,他直接送货上门。

当朝储君登门送温暖,谁见了都得说声官家爱才。

爹爹不用太感动,诸位大人也不用太感动,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小金大腿对各位大人家住何处了然于心,开开心心送眼镜的同时还不忘和小夥伴说哪位大人性子如何,看着不像是官家给亲儿子铺路,倒像是官家的亲儿子在给他铺路。

苏景殊:眼泪汪汪.jpg

太子殿下也是用心良苦,“我爹说你可能比你两个哥哥还能得罪人,我仔细想了想,感觉我爹说的对。”

趁送眼镜的机会让两府三司的大人都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以後想打压的时候扶一扶镜框想起来他们子安的好兴许就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重见光明之恩不能不管不顾,朝中其他大臣的眼镜是花钱买的,两府三司这些大人可都是走的公账,怎麽着也不能太冷酷无情。

苏景殊听完太子殿下的解释越发感动,要不是还得去下一家他能直接抱着小金大腿哭。

他们家腿腿太好了呜呜呜呜,感天动地(储)君臣情,为了小金大腿他可以加一辈子的班呜呜呜呜呜。

太子殿下矜持的表示:没办法,他就是这麽贴心。

被官家父子评价为比两个哥哥还能得罪人的苏三元接下来着实老实了不少,白天踏踏实实在司农寺办公,下衙後跟着太子殿下慰问朝中大佬,日子充实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转暖,今年的春天来的比以往早一些,不过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有倒春寒,所以都还没有将厚衣服收起来,走在街上也能看到路人的衣物薄厚程度相差显着。

苏景殊看着早早换上春衣的胡宗愈,特意绕着他走了两圈,“胡大人不冷吗?”

胡宗愈眼下两块明显的青黑,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只要心中有火,即便身处三九寒天也不会冷。”

苏景殊:???

什麽意思?

胡宗愈长叹一声什麽都没说,摇摇晃晃回到他位置办公。

只是看他的状态,那些活儿最後还是得分给其他人才能完成。

苏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就弄明白了他们胡大人“心中有火”到底是什麽意思。

机器人永远不能取代人类,因为机器人有逻辑,而人类有时候毫无逻辑,比如他们胡大人。

司农寺是个偏门衙门,一方面对接农时一方面对接户部,虽然这儿的官员在朝中不显眼但是重要性毋庸置疑,尤其在老王准备将司农寺作为接下来的变法大本营後寺中官员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不过胡大人不太想在这儿办差,从刚来那天就不太想,这事儿全司农寺都知道。

倒不是说他在司农寺摆烂不干活,该他干的差事他都会去干,只是有些事情他实在干不来,次数多了控制不住就开始抗拒。

他家是官宦世家,他没种过田,没操劳过家务,不知道什麽东西市价多少也不知道粮价多少算高多少算低,农田水利什麽的更是一窍不通,偏偏司农寺近来忙的除了发放京官禄米就是发展民间水利,时间长了很难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不行,得想办法贬一贬。

留在京城学不到东西,他得到民间看看才知道水利到底是个什麽玩意儿。

去年有个叫李定的官员从淮南路进京述职,这人是老王的门生,到京城後在老王面前把青苗法吹的天上有地上无,说淮南路的百姓都非常欢迎青苗法,每次朝廷散发青苗钱都络绎不绝的赶到州城。

当时朝中反对青苗法的大臣居多,猛不丁来了个夸青苗法好的一下子就显了出来,尤其这人还是淮南路回来的,于是老王就将人提拔到身边来办差了。

前不久有人推荐李定当御史,胡大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上疏反对这个任命。

御史不是谁都能当的,李定何许人也,有什麽资格当御史?

王相公任人不能不看出身也不看资历,这样不光于理不合还于法不合,除非那李定资历足够,不然这事儿他绝不同意。

按照胡宗愈的想法,李定的职务肯定是老王推荐的,官家肯定站在老王那边,这时候和老王过不去是逆水行舟,只要骂的足够激烈接下来肯定能被贬。

之前那些前辈都是这麽被贬出去的,他上他也行。

万万没想到推荐李定当御史的不是王安石,甚至王安石自己也不太同意让那家夥当御史言官,连番上疏後的确有人被贬了,只是被贬的是李定而不是他胡宗愈。

苏景殊:……

节哀。

第205章

*

苏景殊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可怜的胡大人,看了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感觉这事儿也不是没法解决。

郏大人过些天要去考察黄河故道,胡大人要是不嫌累可以跟他一起去。

如果郏大人愿意带上他的话。

实地考察非常累,寻常读书人受不了这个苦,虽然胡大人一直喊着要去地方大干一场,但是他这细皮嫩肉的可能半个月都撑不住。

要不试试?

苏景殊看看苦大仇深的胡宗愈,再看看不远处拿着炭笔写写画画的郏亶,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去找郏大人说悄悄话。

他最近没有体察民情的行程,近期能带他出去的只有郏亶郏大人。

郏大人行行好,胡大人看着快碎掉了。

然而郏亶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皱起眉头,委婉的回道,“如果胡大人能不拖後腿的话,带上他一起过去也行。”

言下之意,胡大人肯定会拖後腿。

没办法,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司农寺中的同僚中共事时间最短的也有四五个月了,谁什麽性子都一清二楚,胡大人真不是能吃苦的人。

不是他血口喷人,而是之前已经有过教训。

郏亶往屋里瞅了一眼,确定胡宗愈没有注意他们才开始解释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些人就是天生富贵命,有吃苦的心值得表扬,但是没有能吃苦的身体有心也白搭。

推广农田水利的重任在条例司解散後就落到了司农寺衙门,郏亶一直负责的就是这些,胡大人刚到司农寺的时候就试图和他一起去考察河道,结果第一天忙里忙外但是只能帮倒忙,第二天更离谱,因为前一天劳累过度迈不动腿,最後是被随从八擡大轿擡回的城。

苏景殊:额……

他是司农寺中来的最晚的那个,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郏亶是过来人,他对胡大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清楚不过。

跟他出城不是不行,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光有考察河道和整理历朝的治水之法,还要深入民间查访两岸百姓的看法,劳累程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胡大人撑得住吗?

苏景殊唏嘘摇头,看他们胡大人这黑眼圈都熬出来的模样,别说实地走访,就是别人干活他看着都不一定能行。

天气转暖不代表已经暖和,城外山野间可能还和冬天差不多,为了不再出现骑马出去八擡大轿擡回来的惨状,胡大人还是安心在衙门里待着吧。

待在衙门也不用一直埋头公务,偶尔可以找些农学方面的书,他们司农寺别的书不多就农学的书多,即便纸上谈兵比不过正经打过仗的,那也比什麽都不懂强。

再不济去练练数算也行,对账的时候用得着。

也不是所有司农寺的官员都通晓农事,衙门里没种过地的官多的是,包括他自己也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家夥,以前怎麽干今後还怎麽干就行。

他们胡大人可是探花郎,到哪儿都能发光发热。

郏大人搓搓下巴,胡大人不行,苏大人倒是个不错的同行人员。

听说苏大人画图有一手,方便让他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神赐之手吗?

苏景殊:???

“什麽东西?”

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多了什麽见鬼的传闻?

郏亶哥俩好的将人揽到院子里坐下,“听闻当年开封府和禁军铲除作恶多端的无忧洞时有苏大人的参与,现在都水监还保存着苏大人当年留下的草图,地下水渠的图纸和山川河道无甚区别,苏大人有这本事怎好一直藏着?”

他常年在山野间考察,非常清楚图纸的重要性,虽然他自己也能画,但是衙门里要是能出个擅长画图纸的人才他能恨不得将人捆在腰上随身携带。

可惜苏大人是他的上司,只有人家随身携带他的份儿,反过来不可行。

苏景殊无奈,“京城周边的河道图纸郏大人不是有吗?”

这是他们司农寺中最精通水利的人才,所有资料都优先供他取用,司农寺里找不到的他们就去别的衙门借,总之就是要什麽有什麽。

别的地方的山川河道可能不清晰,他们现在在京城,开封府附近的河道图再不清楚还能得了?

郏亶理直气壮,“现在的图纸都是三五年前的了,不知道河流有没有改道,还是亲自考察过的用着更放心。”

苏景殊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谁家河道三五年就改道啊?”

郏亶脱口而出,“黄河。”

苏景殊:……

这个没法反驳。

黄河水浊,一石水六斗泥,春秋以前还只称“河”,到他们唐宋已经变成“黄河”。

大河两岸农业发达,但是河水中泥沙太多,下游的河道过不了多久就会填满淤泥成为地上悬河,等河底淤泥太多容不下那麽多的水,结果就是决堤。

黄河决堤,河水朝地势低的地方而去形成新的河道,等淤泥满了再决堤再形成新的河道。

这个问题在现在几乎是无解的问题,每次黄河决堤都会导致方圆几百里生灵涂炭,但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力也斗不过天,只能等黄河改完道再想办法赈灾。

正常情况下黄河改道一次能过上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架不住他们现在不正常,黄河的河道隔三差五就来个决堤。

至于现在的黄河为什麽隔三差五就找地方决堤,啧,他都不想说。

因为黄河有枯水期,冬天水量减少还会结冰,冰层冻结实了甚至可以在上面跑马,所以从来只听过长江天险没见过谁拿黄河来当天险御敌的。

以往的大一统王朝疆土广阔,北边有长城在也不需要将黄河当成军事屏障。

就是吧,大宋的疆土和汉唐没法比,不光没法比,北边还有个卯着劲儿和他们争正统的辽国。

万里长城都在燕云十六州境内,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手里,北方契丹骑兵从此可以长驱直入南下劫掠,能挡住辽□□芒的只剩下他们的母亲河。

拿黄河当防范辽国的也没什麽,长城没了总得找点别的屏障来安心,到这里都还没问题。

直到真宗年间,有个叫李垂官员在河北当官的时候发现黄河有向北改道的趋势,于是连忙编了部《导河形胜书》建议朝廷想办法让黄河往东流。

向北改道是万万不行的,再往北就是辽国境内,大宋这边本来就只剩下黄河一道天险,连黄河都归辽国了还能得了?

契丹的骑兵长驱直入已经够吓人了,黄河改道向北就是给辽国多一条南下入侵的水路,不行!不可!万万不许!

李垂李大人忧心不已,他那部《导河形胜书》写的很长,计划也写的很周全,比他平时搞事情写的计划书还要详细,全文只有一个意思:如果能让往东流,黄河就能稳定下来,两岸百姓能靠黄河水来种田,契丹人也没法凭借黄河打过来,完美。

苏景殊不知道当时的朝臣听见这种说法是什麽心情,反正他知道之後心情很复杂。

黄河为什麽会向北改道?因为水往低处流,北边地势低东边地势高。

计划书谁都会写,只要把黄河流经的河道换一换,大宋的百姓就能获利无数,可是有个问题,河道是说换就换的吗?

这又不是玩创世游戏,想把河流放哪儿就放哪儿,人力改造寻常小河都难,他上来就想让黄河挪窝真是厉害死了。

万万没想到真宗皇帝看了之後觉得计划很不错他很满意,然後就去让三司做预算,看看调动多少役夫花多少钱能让黄河继续留在大宋境内。

不是,他是被契丹人吓破胆了吗?

黄河啊!那是黄河!每次改道决堤都会导致泽国千里的黄河!

也不知道真宗皇帝到底咋想的,要是为了治理黄河想给黄河改改道也就算了,为了防范辽国给原本没有决堤意思的黄河改道,怕是没亲身被洪水冲过不知道“决堤”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麽。

然後三司就真的给出了预算,筑堤七百里至少要征调役夫二十一万七千,工期至少四十日,且上不封顶。

吓的真宗皇帝连需要多少钱都没敢看就连忙放弃了这个计划。

当时澶渊之盟才签订不久,朝廷没那麽多钱用来给给黄河改道。

再说了,黄河只是有北流的可能,现在还在大宋境内,等什麽时候真的北流了再说。

苏景殊:……

就不能有点出息想法子把燕云十六州夺回来吗?

只要把燕云十六州拿回来,黄河往四面八方流都流不出大宋地界儿,至于为了防范辽国去折腾脾气暴躁的母亲河吗?

一想起来这事儿就想骂人,这年头骂皇帝是大罪,为了他的小命儿着想还是不想的好。

苏景殊觉得他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从容淡定四个字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但是即便他这麽从容淡定的人活在大宋也有控制不住想当愤青的时候。

学学人家汉朝,汉朝开国时也有白登之围,当时那局面不比大宋好哪儿去,可是一时落下风不代表一直落下风,苟个几代出个汉武帝一雪前耻,就算前面有白登之围也挡不住煌煌大汉的威风。

镜头转到大宋,但凡真宗皇帝签订澶渊之盟奋发图强制定长远计划让後世奋X世之余烈把辽国打回去,後世都能把澶渊之盟写成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不得已而为之。

偏偏他没有。

真宗皇帝没有,仁宗皇帝也没有,後面几十年纯纯摆烂,放到史书上让人想洗都没法洗。

大宋是没有汉武帝,但他们当今官家和太子殿下都是有志气的皇帝,说不准什麽时候就奋前两世的余烈拳打西夏脚踢辽国完成大一统,到时候前期的忍辱负重全都不是事儿。

结果可好,辱忍了重负了,没想着奋发图强直接摆烂了。

要是真宗仁宗两朝都能奋发图强苟发育,朝中的文臣也别只顾得内斗而是一致对外,他都不敢想他们家小金大腿能高兴成什麽样子。

人心齐泰山移,区区辽国区区西夏,武将立功的时候到了啊!

大宋那是没有能打的武将吗?那是武将出不了头。

咱别只内斗内行,外斗也上点技术含量行不行?

叹气。

不幸中的万幸,澶渊之盟後摆烂的不只有大宋,隔壁辽国和大宋一起手拉手摆烂,大有从此南北分治都称正统的架势。

然而真宗年间因为预算将人工给黄河改道的计划搁置,之後仁宗年间黄河真的在澶州商胡口决堤了,人工给黄河改道计划又开始冒头。

朝臣发现河水真的改道向北都吓的不行,黄河决堤可怕,黄河改道到辽国境内更可怕,这回也不管什麽预算不预算,立刻出人出钱想要把河道给改回来。

当时负责治水的是文彦博文相公,文相公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既然黄河在澶州商胡口决堤,那他们就把商胡口堵上,然後再将试图决堤的黄河水引到商胡口附近的其他河里,问题这不就解决了?

当时反对的人很多,欧阳修直言这个计划就是胡闹,东边地势比北边高,治水从来都是堵不如疏,把大河里的水塞到小支流里就不怕干流支流一起决堤?

治水名臣周沆更是直接开骂了,虽然燕云十六州现在不在大宋手上,但是河北山东向来都是财税种地,黄河决堤不急着赈灾也就算了还继续折腾黄河,到时候把河北和山东全淹了谁负责?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连人都拿捏不住,凭什麽拿捏黄河?

但是反对的大臣们没劝动,仁宗皇帝和部分朝臣不怕黄河决堤就怕辽国借黄河水势打过来,在文相公的指挥下,塞商胡北流的工程还是开始了。

结果可想而知,改道计划失败的彻底,钱花了劳工调过去了,商胡口旁边的支流根本容不下那麽多水,工程刚完成就在此决堤,几十万役夫和周边的城池村寨全部被淹没。

仁宗皇帝和满朝文武都被那滔天的洪水给吓怕了,没人能对受灾的百姓负责,之後只能眼睁睁看着黄河北流不敢再动弹。

一次大决口就让朝廷掏空了国库都救不过来,他们哪儿还敢弄第二次?

治水需要大量的人力,而朝廷征调农夫过多不光容易导致民愤还会影响农业生産,真就成也黄河败也黄河。

司农寺管不了治水那麽浩大的工程,郏亶考察河道单纯是看哪儿适合引水修渠,陈州能旱三年别的地方也能旱三年,水渠修好旱时引水捞时排水,总比什麽都不干只等着靠天吃饭强。

至于快碎掉的胡大人……

这不还没碎掉嘛。

再然後,苦大仇深的胡大人面前就多了一摞比他还高的农书。

胡宗愈:???

胡宗愈:……

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子瞻!你管管你弟!

苏子瞻他弟表示不用太感谢他,他只是做了一个贴心同僚该做的事情。

幸好司农寺衙门的官员足够多,不然还拉不住想揍人的胡兼判。

郏亶准备好出远门要带的东西,临走前再次询问苏大人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他对苏大人神乎其神的画图手法真的很好奇。

神乎其神的苏大人不敢接受这般夸赞,索性趁他没走给他露一手让他别再惦记。

治水用的山川图和军中用的舆图除了标注的侧重点不一样其他都差不多,画图之前都得实地考察测量。

熟悉山川地貌河流走势是基本,之後还要测量山脉高度河流宽度还有山河之间的相对位置之类的细节工作,而他苏大手子,他连绘图最基本的“制图六体法”都没学过。

虽然他描图描的很厉害,但是描图和正儿八经的山川形势图区别大的很,他的图只能用来应急,画那些大宋暂时没有详细资料的地方的图还行,比如被党项人和契丹人占据的地方,京城周边这种朝廷了如指掌的河道找他真的没啥用。

郏亶看着选址上横平竖直的房屋街道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麽看都看不出地面起伏高度起伏等画图要素,不死心的再次问道,“苏大人,你真没学过制图六体法?”

制图六体法是魏晋时名臣裴秀总结出来的制度规则,此後无论是军中还是治水开山都依照制图六体法的规则来画,不然一个人一个画图准则,图纸拿出去别人看不懂画也是白画。

没学过吗?真的没有学过吗?

苏景殊收回炭笔,重重点头,“真没学过。”

郏大人惊叹不已,“天才啊!”

没学过正统的绘图之法都能将街道画的清晰明了,有时间学学绘图岂不是什麽地形都能画出来?

苏大人,你快去找几本书学学吧!

郏亶将收拾好的行囊交给随从,一路小跑回到他办公的位置,翻箱倒柜找出几本压箱底的绘图入门书籍,小心翼翼的吹散上面的灰尘,然後郑重其事的放到未来的绘图之神桌上。

苏景殊:……

看完全程的胡宗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内心哇呀呀把代表胡大人的小人一顿爆锤,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半分,不光要谢过郏大人的割爱,还要把那几本压箱底的书收好。

胡宗愈高兴的送郏亶出门,“郏大人放心,本官一定盯着苏大人好好学习。”

一报还一报,苏子安啊苏子安,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大人笑的过于猖狂,吓的院子里的鸟雀都扑腾着翅膀逃去别的衙门落脚。

苏景殊:QAQ~

冤冤相报何时了,胡兄咱们和解吧。

胡大人哼了一声,扳回来一局後心情好的不得了,看到桌上不知道什麽时候又多了一摞公文都没能把嘴角的弧度压下去。

嗯,苏子安桌上也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哀哀戚戚回去干活,不管怎麽说,他处理公务的速度比胡大人快,这麽算的话他又扳回来一局,所以笑到最後的还是他。

寒冬已过,春日来临。

春闱成绩大概在考试结束一个月左右出来,这一个月就是士子们狂欢的时间,即便春风依旧带着寒意也挡不住他们外出游玩的心思。

随着春闱结束,京城出现一家可以让视物模糊之人重见清晰世界的店铺也风靡读书人群体。

消息最初是从朝中大臣中传出来的,最近那些年长的大臣在衙门里办公的时候会戴一副模样奇怪的镜片,名字很直白就叫眼镜。

官员群体的平均年龄并不大,三四十岁的中坚力量才是大多数,但是能到决策层的岁数基本上都不小,而这些年长的老臣也基本上都分布在各个衙门当一把手二把手。

读书人眼睛有问题的很多,不算那些因病导致的视物不清,光近视和老花都数不过来,以前的解决办法是买能放大字迹的水晶,不过水晶价高,买不起就只能忍着,反正那玩意儿也没多好用。

相公们用的新镜可以直接架在鼻梁上不耽误用手,这可比水晶镜方便多了。

人际关系这张大网铺开,很快京城的官员就都知道官家得了好东西赏赐给两府三司还有资历深的老臣。

眼疾在读书人中太常见了,难得有个方便的工具可以解决这个老大难,他们没资格被官家赏赐,能找到哪儿能买也行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找到哪儿能买,就算远在海外他们也能想办法买到。

年纪大的臣子老眼昏花,试用过同僚的眼镜後越发急迫,衙门里的年轻官员也想试,只是年轻人多是近视,太子殿下送镜片的时候特意叮嘱过年轻人需要的眼镜和老年人用的不一样,所以那些年轻官员连试用的机会都没捞着。

就在此时,眼镜铺子在闹市中开业了。

那些年轻官员原本还在抱怨相公们小气连试也不肯让他们试,被推荐到眼镜铺子发现买眼镜之前还要各种测试,测完之後匠人记录数据才能打磨镜片後也不抱怨了。

测个视力出来身後就排了长队,他们不配抱怨。

是他们见识短浅不知配眼镜如此复杂,相公们愿意给他们指条明路脾气已经很好了。

打磨镜片需要时间,年轻官员测完视力後就去选喜欢的镜框,选镜框的地方比测视力的地方队伍还长,那儿不光有年轻人还有不需要测视力就能买镜片的老年人。

京城那麽多读书人,一家铺子能配多少眼镜,求官家多开几家吧。

贵也没关系,他们愿意拿出半年的俸禄来买眼镜。

不!一年!两年的俸禄也没关系!

大宋的官员俸禄算法复杂,有差事无实职者正常领俸禄,有差事还有职位的则可以加钱,俸料、衣赐、禄粟、添支、餐钱、职田、茶汤钱林林总总加起来薪水高的吓人,像苏景殊现在每个月光俸禄就高达四百贯,官职比他高的官员俸禄就更多了。

不过官员俸禄高花的也多,人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能攒下钱的还真不多,所以眼镜店的价位并没有像赵清最开始计划的那样上来就上千贯,而是按质量十到三百贯不等,想要更贵的也有,不过得等到半年後才能买。

赵世子对经营眼镜店的差事非常兴奋,为此仔细研究了做生意的法门,还特意去请教他爹以目前工匠磨镜片的速度大概多长时间能让京城的官员人手一副眼镜。

他知道这麽算不太合适,不是所有官员都需要眼镜,需要眼镜的也不都是官员,但是先这麽算着让他心里有个数,如此也好计划开分店。

店铺刚打出名头的时候不能将价位定的太高,毕竟是能提高官员办公效率的东西,等大部分官员都有了再另外开一个专卖高价眼镜的分店。

赚钱也要看时候,打磨镜片的工匠都快磨出火星子了,实在分不出时间给那些炫富的纨绔。

被儿子求到头上的八王爷:……

崽,你是不是忘了如今正值春闱,京城不光有当官的读书人还有大批没当上官的读书人?

赵清:!!!

“妙啊,都是客人,子安选的时间真是太好了。”

参加春闱的读书人来自大宋各地,等他们买完眼镜回家乡岂不是就能把他们的眼镜生意做到大宋各地?

可惜子安当正经官去了,不然他感觉那小子比他更适合打理这些赚钱的産业。

瞧这开业时机选的多好,早半年或者晚半年京城都没有那麽多潜在客人。

不行,他得再多安排点磨镜的工匠,烧制玻璃的作坊也安排上,海外来的玻璃不够用,原材料还是得都掌握在手里才行。

爹在家慢慢算,他去找小夥伴商量商量怎麽扩大销路。

八王爷磨了磨牙,“直接找苏子安那臭小子算不比找本王快?”

不行,他得去找官家问问,那麽大笔的进项真的要让他们家这小子来管?

他可以保证他儿子不会贪污,可底下有没有人敢伸手就不一定了。

原以为只是个闹着玩的小店铺,之前也没说这店那麽能挣钱啊。

他是京城第一批受到老花镜的幸运儿,还是太子殿下和苏家小子亲自送来的,如今对制作眼镜的流程也算清楚。

年轻人佩戴的近视镜需要测过视力後再制作,他这种年纪上来的人佩戴的老花镜没那麽多要求,只要镜片足够多,工匠上手後制作的速度并不慢。

更重要的是,磨镜片很简单,只要知道要磨到什麽程度,随便找个官匠都能干。

因为眼镜风靡京城,京中烧制玻璃的作坊也越来越多,那麽问题来了,官家是想一直将生意攥在手里还是愿意让民间商贾分一杯羹?

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的很,这生意的利润海了去了,等民间那些作坊精益求精烧出更好的玻璃,到时眼镜铺子的利润还能更高。

苏家那小子说了,近视眼不可逆,眼镜也不能治病,如果不好好保护眼睛病情会越来越严重,可能隔个几年就要换一副眼镜。

保护眼睛谁都会说,天底下的读书人都知道眼睛重要,平时也会注意保护眼睛,可是大街上眼睛有毛病的人还是多的很。

也就是说,这还可能是个源源不断的来财生意。

官家再好好考虑考虑,这活儿交给他们家那傻儿子真的合适吗?

八王爷很忧心,他儿子什麽能耐他最清楚,小打小闹玩玩还行,这种涉及大量钱财的就算了,他们家已经够显眼,不需要再揽更多权力来招人恨。

赵世子还不知道他爹已经想帮他把差事辞掉,第一次办差心情好的不得了,终于知道庞昱第一次办差为什麽天天给他写信碎碎念,他现在想一天写十封信还回去。

可惜庞昱现在就在京城,他想分享心情可以直接把人从家里喊出来,用不上写信那麽高端的操作。

勤劳的小蜜蜂先派人去约小夥伴到樊楼吃饭,又去眼镜铺子里转一圈,看铺子里还是人山人海心情更好,他们的眼镜铺子很有开遍大宋每一座城池的势头啊。

春闱结束後的樊楼天天都人满为患,好在这天出成绩,大部分读书人都去贡院附近的酒楼客店等成绩,其他地方的酒楼茶馆难得清静几分。

苏景殊本来计划的是陪王雱周勤等成绩,不过这边赵清和庞昱都在,还喊来了最近同样忙的脚不沾地的太子殿下,猜到要说的可能是眼镜店的事情于是临时换了地方。

着急等成绩的几个人迫不及待的送他去别的地方,他们可以找一起参加春闱的同窗来一起等待,上一届的状元不要来他们这里,他们紧张。

苏景殊:……

考前也没见你们多紧张。

雅间清幽,苏景殊到的时候赵世子和太子殿下都还没来,只有一个庞昱气鼓鼓的坐在那里。

庞衙内看到小夥伴过来不等人坐稳就开始抱怨,“你不知道赵清有多过分,不就是有了差事吗?衙内我也有差事,京城那麽多有差事的人谁像他那样炫耀过?”

眼镜铺子生意好就生意好呗,还每天都派人去他家和他说今天接待了多少客人制了多少眼镜,他的眼睛又没有问题,以後也不会用到那劳什子眼镜,不要再在他耳边当苍蝇嗡嗡叫啦!

炫耀炫耀炫耀,小心炫耀过头把差事给炫耀没有,不知道能赚钱的都是人人争抢的肥差吗?

正说着,赵清和太子殿下就从外面过来,“抢就抢呗,除了太子殿下谁能抢得过我?”

官家的亲儿子只有太子殿下能办差,其他两位年纪还小,就算太子殿下在旁边听着他也敢说宗室里没人能从他手里抢东西。

赵顼摇摇头没说话,难怪八王爷不放心让他出门,这家夥说话不过脑的时候的确很招人恨。

好在眼镜铺子的事情简单,各路各州要开新店的话直接安排给当地官员,这种有益于全天下所有百姓的东西不怕传播的太广,如果商贾竞争起来能让眼镜的价格更低,大不了朝廷就少挣点钱。

“先前城里的玻璃都是商贾从海外运来的,价格高不说数量还有限,如今需要眼镜的人多,京城周边烧制玻璃的作坊也如雨後春笋般冒了出来。”赵清笑眯眯说道,“果然有竞争才有动力,还真让他们烧出能用来磨眼镜的玻璃了。”

好东西来好东西来,好东西从四面八方来,他们来者不拒。

庞昱撇撇嘴,“又不是你烧出来的,你嘚瑟什麽?”

赵世子挺直腰杆,“我买他们烧出来的玻璃,凭什麽不能嘚瑟?”

“是眼镜铺子买,走的是公账,和你有什麽关系?”庞昱立刻怼回去,他被这家夥气了那麽多天,绝对不会在小夥伴面前再落下风。

眼看他们俩吵起来没完,苏景殊和赵顼连忙岔开话题。

他们今天聚在一起不是来吵架的,把正事儿说完再吵。

赵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又飘出来,“好的好的,先说正事儿。”

他把眼镜铺子的账本拿了出来,殿下和子安看了就知道他为什麽这麽开心了。

这些钱在他眼里不算什麽,朝廷养宗室子弟很大方,他从出生到现在每年都有很多很多的零花钱,可家里那麽多産业中能比得上眼镜铺子的寥寥无几。

以他爹的身份,分给他们家的産业肯定是最好的,连他家的铺子都比不过眼镜铺子,可见那间小小的铺子有多大的成长空间。

这还只是刚开始,等眼镜之名传遍大宋,到时候赚钱就跟捡钱一样简单。

世上竟有如此简单的生意,如此简单的生意竟然落到了他头上,他不嘚瑟都对不起官家和太子殿下的厚爱。

太子殿下一手捂脸,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就感觉爱错了。

苏景殊递了杯茶让世子殿下冷静下来,现在生意好不代表以後生意也好,刚面世的新东西一时风靡很正常,不过即便以後有源源不断的客源,再想和现在这样火爆也不太可能。

赵清揉揉发烫的脸,“嘿嘿,我就是太激动了。”

冷静,淡定,他赵元纯乃是除了官家亲儿子外最靠谱的宗室子弟,就算天上掉馅饼也要控制住不笑出声。

赵世子努力让自己不那麽激动,冷静下来後正要再说什麽,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等了一会儿後甚至还有越来越乱的架势。

什麽情况?

几个人面面相觑,凑到窗前往外看,发现路人都在朝贡院的方向而去。

外头刚有动静的时候就有侍卫出去打听消息,赵世子被打扰到很不高兴,“到底什麽事这麽乱?”

打探消息的侍卫表情有些古怪,“金榜张贴出来了,有考生对成绩不满意,说榜上有人讨好权贵提前拿到了题目,不然不可能金榜题名。”

言下之意,有人怀疑春闱舞弊。

苏景殊挑了挑眉,哦豁,果然够吸引人,“什麽权贵?哪家权贵敢泄题?落第考生受不了刺激瞎编的吧?”

这届春闱的考官和阅卷官都是老熟人,学识和人品全都靠得住,贡院封锁的那麽严实也肯定不会出现泄题的情况。

春闱舞弊是大事,稍有不慎本场考试所有成绩都得报废,哪个缺心眼的这麽喊?

庞昱没参加过春闱,但是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能乱说,“那个胡说八道的家夥没有被贡院的人打出去吗?”

“估计是人太多没轰出去。”侍卫顿了一下,闭上眼睛回道,“外头在传被贿赂的权贵是上一届状元苏子安。”

苏景殊:???

“啊?!”

不是,大兄弟你好好看看,在场四个人哪个不比他更适合“权贵”这个称呼?

他是根红苗正的良家子弟,不要随便污蔑人!

第206章

*

“被贿赂的权贵是上一届状元苏子安”一出,雅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更衬的外面的热闹清晰可闻。

旁边三个人齐齐扭头,“上一届状元苏子安?”

苏景殊:???

奇耻大冤!!!

“我都不知道考题怎麽泄题?”

他过年在忙什麽太子殿下最清楚,写话本子不需要时间吗?写计划书不需要时间吗?

後来匠人制出眼镜,他白天在司农寺干活下衙跟着太子殿下去给朝中老臣送眼镜,别说他不知道考题,就算知道考题也没时间泄露出去啊。

哪儿来的神经病胡说八道?不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吗?

太子殿下点点头,“确实,考官们出题时你正忙着,连题目都不知道自然没法泄题,定是落第举子在胡乱攀咬。”

庞衙内怒发冲冠,“我相信子安,这事儿肯定和他没关系。”

赵世子也连忙表态,“就是就是,这事儿肯定和他没关系。”

赵顼揉揉震得发疼的耳朵,“我也相信子安,你们小点声。”

现在外面那麽多人都在往贡院跑,要是知道谣言中的上一届状元在这儿他们就别想出门了。

“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苏状元很生气,当即撸起袖子要出去,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

“且慢,现在外面人太多,我们等会儿直接去开封府。”太子殿下擡手将人拦住,“春闱放榜闹出那麽大的动静开封府肯定会派人过去,与其在外面和造谣之人争吵不如等开封府的人过来找,到时候直接去开封府,看他还能再说出什麽离谱的话。”

庞昱捏紧拳头,“那人明显在胡说八道,不应该直接把他抓进大牢吗?”

赵清这会儿也不擡杠了,“就是就是,应该直接抓进大牢。”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开封府拿人要有理由,能金榜题名的毕竟是少数,贡院那边肯定还有更多落榜士子在起哄,不然消息不会传那麽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读书人中最不缺的就是自命不凡的家夥,他自己还时不时会自恋觉得他是天下最优秀的五好青年呢,文人通病谁都躲不过去。

每届进京赶考的都有七八千人,这七八千人进京之前都是当地的天之骄子,然而能金榜题名的只有三四百人,落榜考生中不服气的肯定有很多。

秋闱放榜春闱放榜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落榜的考生愁归愁,污蔑别人偷题泄题就没意思好吧。

春闱考试那麽严格,贿赂考官还有可能,贿赂权贵有什麽用?

阅卷官又不知道试卷是谁的,要贿赂权贵也得等到春闱成绩出来有资格去殿试了再贿赂也不迟,提前贿赂鬼知道谁是谁?

再说了,贿赂权贵就贿赂权贵,但凡造谣的那人随便挑个京中权贵他都不会觉得旁边会有人起哄,偏偏那个“被贿赂的权贵”是他。

权贵有泄题的可能,他有没有泄题他自己还能不清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泄题就泄题,骂谁权贵呢?

太子殿下好声好气劝道,“谣言止于智者,包大人一定能还你清白,不生气不生气。”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捏着茶杯转过头继续骂骂咧咧。

谣言止于智者,天底下哪儿来那麽多智者?

这是他前些天操纵舆论的报应吗呜呜呜呜呜呜?

庞昱小心翼翼凑近看了一眼,好的,上好的青瓷茶杯已经在桌上磕出裂痕。

嘶,待会儿让赵清把杯子钱赔给店家,不然他怕他可怜的小夥伴意识到今天不光倒霉催的被污蔑还要赔钱後怕是会气晕过去。

如此贴心,不愧是他。

被打发去赔钱的赵清:???

出钱的是他,凭什麽不连他一起夸?

要是平时赵清肯定已经和庞昱吵了起来,但是今天情况特殊,看在惨遭污蔑的小夥伴的面子上他不和庞昱一般计较。

可怜的子安,当年他被点为状元就有人污蔑他,今年他没参加科考,结果春闱成绩出来又有人说他泄题,他都没机会接触考题上哪儿泄题啊?

这倒霉催的。

太子殿下托着脸叹气,“我爹也够倒霉。”

这是他爹即位後的第二届科举考试,第一届有人诋毁状元被虢夺功名,第二届刚放榜就又闹出来类似的事情,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回头和他爹说说,俩人一起找个寺庙拜拜去去晦气,免得下一届再出现这种离谱的事情。

他们子安现在说是“权贵”有点勉强,三年後是什麽情况就不好说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子安有那麽多正经事要忙,总不能天天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闹的头疼。

不生气不生气,京城的大师多的很,里面肯定有能驱邪的真大师。

苏景殊:额……

倒也没到特意找大师驱邪的程度。

几个人在雅间里同仇敌忾,不多时开封府的衙役找过来,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开封府要说法。

开封府的衙役都是熟人,苏景殊咬牙切齿过去打探消息,贿赂权贵应该不会只贿赂一个权贵,让他看看连累他一起被抹黑的到底是谁。

然而,衙役一脸遗憾的告诉他,“那位学子状告的只有苏状元您一个。”

苏景殊:???

要不要这麽欺负人?

赵顼拍拍他的胳膊,“往好处想,那些人朝中大臣一个都不认识就知道你苏三元的大名,说明你在读书人中名气大。”

苏景殊捏紧拳头,“殿下怎麽不说那些人朝中大臣一个都不敢得罪,就知道我出身寒微好欺负呢?”

“怎麽可能?”赵顼眨眨眼,“你现在都是‘权贵’了,不好欺负着呢。”

庞昱和赵清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你现在是不好惹的‘权贵’,是能在春闱之前泄露考题的有本事的‘大权贵’,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欺负你。”

苏景殊面无表情,“我谢谢你们。”

真正的权贵子弟不要在他面前提“权贵”俩字,他感觉他马上要患上“权贵PTSD”了。

对了,待会儿几位真正的权贵子弟记得不要上公堂,他怕谣言源头看到真正的权贵直接认怂。

旁边三位立刻保证,“放心,你不喊我们我们绝不露面。”

虽然在开封府有包大人肯定没问题,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後台这种东西可以不用但必须得有,讲道理的事情让包大人来干,必要的时候他们仨负责不讲道理。

太子殿下看看跃跃欲试的左右护法,默默把他自己从不讲道理的队伍中划掉。

他和包大人一起秉公执法,不讲理的事情留给这俩家夥。

赵清和庞昱不怕被弹劾也不怕被骂,他被弹劾後果还是有点严重的。

左右两位护法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形象不容抹黑,路上就说好待会儿有需要的话他们两个上前冲锋陷阵,太子殿下和包大人一起稳坐大後方就行。

污蔑和春闱毫不相关的官员泄题啊,这麽离谱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看热闹的时候必须冲到最前面。

这种事情不只他们第一次遇见,全京城都是第一次遇见,毕竟科举考试虽然严格但是也有做手脚的可能,但是状元泄题是真的没这个可能。

也不看看负责春闱考试的都是什麽人?哪个考官不是胡子一大把?

上届春闱的主考官冯京冯大人当年也是三元及第,官家钦点他当主考官的时候还是有一群人说他资历太浅年龄不够,要知道那时候冯大人已经四十多岁了。

想当考官首先要过年龄关,他们苏状元再过二十年年龄都不一定够,指望他泄题这不是搞笑吗?

快走快走,看看到底是哪个大聪明闹事。

看热闹的百姓从贡院一路跟到开封府,人挤人挤人,把开封府外的大路堵的严严实实,不明所以的百姓看这边那麽多人也跟着凑热闹,打听出来里面是什麽热闹後也跟着往里挤。

上次这麽热闹还是乐平公主状告她那负心汉驸马,难得有免费的大戏必须往前冲,看不到现场的话他们回家都没法和街坊邻里交代。

人群之中,被污蔑贿赂权贵才得以金榜题名的周勤一言不发,他不明白先前和他亲如兄弟的结拜兄长为什麽会忽然发难。

没错,闹出动静的正是进京赶考的两位周勤。

春闱结束到出成绩中间有近一个月的时间,绝大部分读书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会尽情游玩,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们差不多也玩尽兴了,到时候考中了就留在京城准备殿试考不中就直接回家准备下一届的考试。

周勤的计划和大部分人略有不同,等成绩这段时间尽情游玩,成绩出来後不管考没考上他都不会再准备下一届考试,这应该是他最後一次来京城,所以要尽可能将所有能玩的地方都玩过来一遍儿以免留下遗憾。

他本身就是个爱玩的,之前又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读书人缺钱可以怎麽挣,更知道花钱要往哪儿花,从贡院出来没两天就把接下来一个月的花销给挣到了手。

同名的结义兄长家中不富裕,他也提过带兄长一起出去赚钱,只是被拒绝了,之後外出游玩同样被拒绝,说是外面热闹不喜人多,留在客店更安静。

每个人的爱好都不一样,各干各的也没什麽,他便没强求,每天回到客店还会给兄长说外面的见闻,生怕兄长在客店里闷坏了。

时间一晃而过,放榜这天贡院周边的酒楼茶馆坐满了等待成绩的学子,他和曾经的太学同窗约好地方,早早和兄长来到酒楼等着。

他的学问如何他心里有数,三年前要不是家中有事耽误了考试他当时就会下场,太学的直讲先生们也说过以他的学问金榜题名不难,但排名想靠前可能性不大。

文章中是可以看出作者的心志,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春闱考官也多是务实之辈,一甲的名额他们更倾向于给那些有培养价值的学子。

殿试的名次对以後的官场升迁非常重要,他若是在文章中表露出不欲留在官场的意思,阅卷官们便不会将他的试卷排在前头。

科举本就是选拔官员的考试,阅卷官们那麽排他能理解。

能金榜题名再好不过,考不上也没关系,去民间办学教书的条件没那麽苛刻。

果不其然,他的确金榜题名,但是名次只在中游。

贡院外贴出来的文章他一目十行扫过,的确都是好文章,不光有文采学识还有报国之心,这些人排在他前面他心服口服。

几位同窗也都榜上有名,名次有在他前面的也有在他後面的,当然也有榜上无名的。

他的结义兄长进考场时病症尚未全消,有病情影响发挥,这次下场只能惨淡收场。

科举考试就是这样,能考上的是少数,考不上才是大多数读书人的宿命。

兄长年岁尚轻,一次落第不算什麽,若是可以留在京城可以去太学再读两年,以兄长的水平只要没有病痛困扰留在太学不成问题,接下来在太学中夯实学问,下次下场肯定不成问题。

周勤看到结义兄长因榜上无名神色郁郁心里也不好受,甚至已经想好殿试之後就带上兄长的文章去太学交给直讲先生们看,万万没想到他这边话还没说完,他的结义兄长就语出惊人说他能考上是依靠讨好权贵提前拿到了题目,不然绝对没法金榜题名。

贡院门口全部都是看成绩的考生,考前泄题这几个字一冒出来人群瞬间就炸了。

周勤当时就懵了,他考前一直和兄长待在一起,考试结束後才出门游玩,哪儿来的时间讨好权贵?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兄长莫不是糊涂了?

奈何大周勤不管那麽多,直接拉着他的结义兄弟大声喊“泄题”“舞弊”之类的说辞,振振有词仿佛真有此事。

他这结义兄弟考前一直游山玩水,为此甚至差点赶不上春闱,这些他们在来京城的路上都谈到过。

他是因为温书行程慢,这人全程都没怎麽温过书,哪儿来的本事金榜题名?

更可恨的是,他们还没进京就有官员安排他们的食宿,到京城後还有上一届的状元郎帮他们奔走,如果不是有利益牵扯旁人为什麽这麽上心?

上一届的状元苏子安主治《春秋》,他这结义兄弟也主治《春秋》,其中真的没有半点猫腻?

小周勤:???

王小雱:???

这什麽逻辑?

天底下主治《春秋》的学子那麽多,他们选《春秋》也能有猫腻?

再说了,周勤是他们的同窗,他们几个当年在太学时最要好,昔年同窗路过家门当然要热情招待,这还需要利益牵扯?

什麽屁话?

奈何落第士子的数量本身就多,“泄题”“舞弊”之说冒出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名额被别人顶了,都喊着要朝廷给他们个说法,不然他们就把贡院给砸了。

读书人不闹事是不闹事,闹事也闹不出什麽大事,但是当他们想闹事的时候,最开始的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反正贡院扛不住。

王雱本来开开心心想着之後去哪儿庆祝,结果还没数完有多少同窗榜上有名就出了变故,看贡院门口有闹起来的架势立刻让人去找巡街的衙役过来镇压。

放榜的日子人多杂乱,开封府本来就会增派人手,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大金刚至少有两位在附近,还有一定几率偶遇展昭展护卫。

今天不巧展护卫不在,幸好张龙赵虎都在,开封府的衙役出面,叫嚣着要砸了贡院讨说法的士子立刻消停下来。

但也没消停太多。

他们对春闱成绩不满意,已经有人说今年春闱有泄题,这事儿朝廷必须给他们个说法。

贡院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们去开封府好好掰扯,如果真有泄题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落第士子气上心头,榜上有名的士子上头的也不少,能冷静下来的也不敢说真的没有舞弊,于是都跟着去开封府看到底是什麽情况。

和王雱相熟的几个太学学子小声询问是不是真有泄题,做贼似的架势看的王小雱都无奈了。

那人污蔑周勤从别处弄来考题也就算了,说他从苏子安手里拿到考题这不是胡扯吗?

他和景哥才是关系最好的,真要提前有题目会绕过他直接给周勤?

更何况他们家景哥的差事和春闱考试根本不沾边,他哪儿来的本事弄来春闱考题?

指望他们家景哥还不如指望他爹,再不济他爹也是官家心腹,想在春闱中做手脚找他爹成功率更高。

那人不是周勤的结义兄长吗?怎麽能胡说八道到这种程度?

其他人听了都松口气,他们就说春闱没那麽容易泄题,虽然状元很厉害,但是状元的厉害也要看地方,不能因为人家是状元就觉得每届春闱都能来如自如。

那个落榜的周勤也真是,别人没考上遗憾过後会下一届再战,怎麽就他特殊考不上还污蔑人,他们苏状元又没招他惹他,凭什麽要受这个污蔑?

不行,这事儿必须要有个说法。

从贡院到开封府有一段距离,春闱考生六七千人,再加上两边看热闹的百姓,浩浩荡荡涌去开封府府衙的得有上万人,惊的城里禁军都出动了。

虽然京城的人很多,但是这上万人喊着口号去开封府的架势也太像造反了吧。

街上的声势过于浩大,才被放回家的考官和阅卷官听到动静也都不干了,他们辛辛苦苦忙活那麽久有没有舞弊他们不清楚?哪个混账东西想让他们几个月白忙活?

于是乎,前去开封府讨说法的又多了一批。

春闱舞弊毁的不只有考生还有考官,考生没沾边後面还能继续考,考官要是有舞弊之嫌这辈子算是完了,前途和名声都毁的干干净净,出门上街都擡不起头。

今早还在感慨有了六扇门後京城治安好了许多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他们早上就不该说那些话。

包大人换好官府走上公堂,衙役拿着杀威棒分列两排,棍子敲击地面的声音让人不由得心慌,大周勤被嫉妒糊住的脑子终于清醒,意识到这是什麽地方後冷汗唰的冒了满头。

开封府?

上面这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包青天?

小周勤沉着脸被拽到公堂上,身上的衣服因为刚才的推搡也有些淩乱。

虽然不知道他这结义兄长为什麽血口喷人,但是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他不想闹的太难看就能不难看的,污蔑他靠舞弊金榜题名也就算了,连带着他的同窗好友一起污蔑算怎麽回事?

他们到京城後衣食住行都是子安安排的,恩将仇报也不能这麽快。

“大哥,包大人就在跟前,你把话说清楚。”小周勤挺直腰杆,躬身朝包拯行了一礼朗声道,“啓禀大人,学生在考试中全凭自身本事,绝无任何舞弊之举,若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望大人明察。”

大周勤冷笑一声,坚信春闱成绩有问题,“啓禀大人,学生与这人乃是结拜兄弟,我二人同行进京,路上这人连书都不曾掏出来过,还一直说些考完试就隐居山野的话。在场各位都是读书人,试想哪个读书人不想金榜题名,能入朝为官谁愿意隐居山野?”

被衙役选进来旁听的落第士子下意识点头,“就是啊,能当官谁愿意隐居,这不就是给自己考不上找借口吗?”

旁边人斜了他一眼,“呵,蠢材。”

谁说只有当官才是有能耐?天底下不愿意出仕的贤才多了去了。

考前不曾温书有问题吗?只要学的紮实不温书也能将书上的内容熟记于心,许世上有埋头苦读的人才不许世上有过目不忘的天才?

周勤当年的太学同窗也相继开口,“包大人,我们可以作证,周勤读书从来不看第二遍,不光我们,太学的直讲先生都可以作证。”

包拯点点头,拍了下惊堂木让堂下肃静,然後看向大周勤问道,“这位士子可还有其他证据?”

“回大人的话,这人考前和上届状元苏子安来往亲密,即便不是泄题,他二人同治《春秋》,考卷极有可能出自那苏子安之手,周勤是冒名顶替。”大周勤没有证据,咬死就是不承认他的结义兄弟有能耐金榜题名。

他苦读数年尚且落榜,这人整天吃喝玩乐凭什麽高中?

然而此话一出,不光包大人,连堂下旁听的考生们都听出了他单纯就是见不得别人考中在这儿发疯。

落榜士子中有人期待的看向刚才替大周勤说话的人,“杨兄,你怎麽看?”

被点到的人眼神躲闪不敢说话。

不只被点到的这位,其他刚才附和大周勤的士子也都闭上了嘴巴。

他们是想浑水摸鱼出个名,但是不想出坏名,诬告朝臣的名声要是落到他们身上,殿试都不用参加就得被赶出京城。

落榜士子们看他们这个反应齐齐叹气,听说上一届有人诋毁状元郎的成绩名不副实,状元郎毫不退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证明他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最後那几个找事儿全部被黜落,後头的名次不如他们的进士跟着捡了个大漏。

如今还不到殿试,现在要是能黜落几个不辨是非的家夥,他们这些落榜的考生岂不是有机会再争一争?

真是的,别怂啊,刚才怎麽说现在接着说呗,人家上届进士都能造福名次不如他们的进士,这届的总不能太拉胯,也造福造福他们这些榜上无名的倒霉蛋呗。

虽然他们成绩可能比不过前头的,但是他们绝对能明辨是非。

落榜的考生就别说话了,说了也没用不如闭嘴。

第207章

*

“春闱舞弊”的闹剧闹到开封府,当事人被传唤到公堂,眼看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涉事的“权贵”还没有赶到。

不是他故意磨蹭,实在是路上人太多,不想踩人头顶就只能慢慢往前挤。

他刚被人污蔑成作恶的权贵,就算有侍卫能带着他飞檐走壁空降开封府公堂也不能搞空降。

他们苏家纯纯的耕读世家,老爹的藤条比开封府的杀威棒都吓人,天知道家里的名声坏到他身上他爹能气成什麽样子,怕不是藤条都得抡出火花。

让一让让一让!快让当事人过去吃瓜、啊不、当堂辩解!

小小苏急的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公堂上,说句不谦虚的,他长这麽大吵架从来没输过,家里大苏小苏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也就老苏勉强能和他一战。

没理他都能辩三分,这次他占理那就更不用说了,当面对线绝对不带怕的。

父老乡亲们让一让,这边急着去吵架,当事人不到场观衆没法看热闹,都让一让哈。

上万人涌入开封府外看热闹的动静实在太大,禁军出动意味着政事堂枢密院和御前都得到消息,政事堂枢密院和御前得到消息後派人去开封府旁听,朝堂上下也都传的差不多了。

这届春闱的主考官是梅尧臣,梅先生老当益壮,修完《新唐书》後精神头愈发好,如今不光管太学的学生,连带着隔壁国子学也一起管。

他和欧阳修关系好,在培养人才上想法也差不多,欧阳修近来闭门不出加上身体不好不适合再主管科考,他身体好他来管。

有梅先生主动请缨,官家也放心将春闱之事全交给他。

毕竟是当过好几届考官的老臣,熟门熟路出不了差错。

出不了差错出不了差错结果还是出了差错,气的老爷子健步如飞就要冲到开封府要说法。

谁?哪个说春闱不公平?站出来!

梅尧臣气势汹汹要找罪魁祸首,万万没想到开封府这边会有那麽多人,六十多岁的老爷子实在挤不过年轻人气的胡子都揪掉好几根。

人群过于拥挤容易出事,最後还是开封府的衙役和禁军一同出面维持秩序让百姓该干什麽干什麽去,实在不愿意走也别挤,好歹把路空出来。

在禁军将士和衙役的努力下,府衙门口的街道终于挪出来了等过人的空。

再然後他们就震惊的发现赶过来的不只有涉事“权贵”以及涉事“考官”,御前还有两府三司六部都有人过来,更吓人的是,太子殿下就在涉事“权贵”身边。

在外头维持秩序的官兵衙役不知道公堂上进展到了哪一步,看到那麽多人赶过来下意识以为事情很严重。

咋?真有人春闱舞弊?

不确定,再看看。

太子殿下连忙带人去府衙後堂,假装刚才出现在街上的不是他。

该怎麽审就怎麽审,他们过来是当摆设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面。

看他们子安战意盎然的样子,这事儿大概率不需要他们出马。

围观群衆进不了府衙,各个衙门派来旁听审案的人得进去,科举考试牵扯到的不是一个衙门,真有舞弊的话整个朝堂都被被清理一遍。

“哪儿来的舞弊?老夫在贡院关了一个多月,题目是抽出来的,所有考官连门都出不去,哪儿来的舞弊?”梅尧臣气的吹胡子瞪眼,瞥到曾经的学生後勉强冷静下来,“子安,你怎麽也在?”

苏景殊尴尬笑笑,“先生,被污蔑参与作弊的‘权贵’是我。”

梅尧臣:???

梅尧臣瞬间冷静下来,感觉刚才那个火急火燎冲过来要说法的自己像个傻子。

别的不说,有资格参与舞弊的至少也得是关在贡院里的考官,要麽就是大价钱贿赂考官的权贵,不然绝无拿到题目的可能。

就这小子,还参与作弊?还权贵?

开玩笑!

苏景殊撇撇嘴,“先生也不能太瞧不起人,万一我将来真当上考官了呢?”

梅尧臣竖起眉头,“当上考官又能怎样?你还真想舞弊?”

苏景殊立刻摇头,“当然不会,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坦坦荡荡为官,绝对不会违法乱纪。”

先生要信得过他的人品,他苏子安像是作奸犯科的人吗?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清白坦荡的官!

梅尧臣嘴角微抽,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背着手一步三叹朝公堂而去。

虽说春闱舞弊肯定是胡说八道,但是也得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在闹事,不管怎麽说朝廷的名声都不能坏,要是连春闱都不公平,将来还有多少贤才愿意为国效力?

此事不可轻拿轻放,必须严惩造谣之人。

各个衙门的官还有涉事人员鱼贯而入,原本被点进来旁听的士子更加沉默,连咬死小周勤作弊的大周勤都不敢说话了。

落第士子们看向里面的眼神更加遗憾,这污蔑别人作弊的家夥考中了多好,他考中了再被撸下来後面落榜的就有可能再上去一个。

要是跟着起哄的太多,後面落榜的久有可能再上好几个。

可惜他自己也没考上。

也是,他要是考上了也不至于在贡院门口就发疯,看他这意思被诬告的还是他的结义兄弟,谁家结义兄弟这麽心狠手辣?

这事儿一出别说高中的这位无意官场,就算有意估计也得变成无意。

各个衙门都来人询问这事儿,以後谁看到他第一印象都是“那个被污蔑春闱作弊的考生”,即便这事儿不怪他也肯定得受到影响。

交友不慎贻害无穷,谁也不知道他以後还会不会眼光独特再交到类似的朋友。

啧,太惨了。

小周勤现在没心思想他有多惨,满脑子都是连累同窗好友被疯子纠缠,愧疚的看到人都说不出话。

是他识人不明没看出这位结义兄长包藏祸心,早知如此就算他们俩巧合的同名同姓同年而生他也不会去结拜。

他把人当兄弟,别人有把他当兄弟吗?

还不如只说过几句话的路人,路人好歹不会无缘无故污蔑他作弊。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到熟悉的臭小子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不管是状告别人还是被别人状告还是当证人,隔三差五总要来公堂上转转是吧?

苏景殊进来之後也陷入沉默,他没想到搞事儿的竟然是认识的人,“这位周勤兄,凡是都要讲证据,你说我和子勉在春闱中作弊,证据呢?”

大周勤显然已经开始慌了,但还是勉强让自己显得不那麽慌,“周子勉对春闱并不上心,以他的学识绝无金榜题名的可能,苏状元敢说你没有帮忙?”

“我帮的最大的忙就是给你们俩安排住处,怎麽?你春闱也有我的功劳?那你怎麽没考中?”苏景殊啧了一声,无视欲言又止的小周勤直接火力全开,“周勤学识如何太学的先生们很清楚,你若不服可以光明正大的挑战。说他作弊就要拿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蔑。敢问包大人,污蔑朝廷命官该如何处置?”

包大人很给面子,“辱骂诽谤朝廷官员,轻者杖刑,重则发配边疆。”

更严重的还会因此丢了性命,不过今天这出闹剧还没闹到那种程度,他就不说出来吓唬人了。

大周勤没有证据,翻来覆去都是“周子勉绝无高中的可能”“必定有钱权交易”,说到最後甚至发展到“公堂上官官相护”的程度。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无钱无权出身贫寒,岂是堂上这些人的对手?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苏景殊听的脑壳疼,“那麽多考生落榜,怎麽偏你一个不公?就不能是你没本事?”

大周勤两眼发红,“我没本事?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从不敢懈怠,哪儿比不过周子勉?春闱本就不公平,不是所有落榜考生都输在学识上,若非我考前得病,金榜必有我一席之地。”

苏景殊:……

大兄弟,你是不是病还没好?

说春闱不公平,把春闱的考官阅卷官全得罪了,那些榜上有名的学子心里也不舒服。

他们堂堂正正考上的凭什麽被扣黑锅?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他是不是还想说榜上所有人都是提前拿到题目才能金榜题名啊?

说官官相护,把在场旁听的其他衙门的官员全得罪了。

春闱对士子而言是天大的事情,对已经开始当官的人来说只是过去,各个衙门要忙的事情那麽多没工夫关注春闱,他们怎麽就官官相护了?

这是开封府,坐镇府衙的是铁面无私包青天,在包大人面前说官官相护不想混了是吧?

旁人的名声可以污蔑,包大人的清名谁都别想碰,不然开封府的百姓就能让他走不出京城的城门。

本来就把在场的官员、榜上有名的士子以及无条件相信包青天的百姓给得罪了,後头又来一句“不是所有落榜考生都输在学识上”,怎麽着,他落榜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别人落榜就是单纯的学识不够?

很好,仅剩的落第士子也给得罪了。

大周勤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愤怒的看着他,还在嚷嚷老天不公朝廷不公,他豁出去自身安危举报春闱舞弊不是为了他自己,若是能用他的性命来肃清朝堂他万死不辞。

很明显,某人意识到他的胡乱攀扯得不到支持,已经开始琢磨找借口收场了。

本朝读书人地位高,不只谏官能风闻奏事,寻常读书人路遇不平同样能告状,不过那种多是写好状纸当街拦轿有理有据的告状,像这家夥这样全凭臆想就闹到公堂的还真少见。

别的公堂可能被他胡搅蛮缠过去,开封府的公堂就算了,包大人的青天之名不是说着玩的,这事儿不说清楚不算完。

嫉妒心上头见不得别人好就实话实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他轻轻松松一句他觉得不公平就闹出那麽大动静,被牵扯进来的人凭什麽要经历这些?

苏景殊懒得和他掰扯,谁举报谁举证,拿不出证据就是诬告,就算不去开封府大牢蹲几天正也得挨几棍子再走。

包拯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开封府是正经衙门,那麽多百姓禁军堵在门口容易让人误会他们府衙的官员知法犯法,“周勤,你诬告春闱学子勾结权贵,既无人证也无物证,真相如何已大白于公堂,你可还有话说?”

大周勤不服,“何为真相?我寒窗苦读通宵达旦落榜,他周子勉整日玩乐却榜上有名,亏包大人还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您自己说说这公平吗?”

苏景殊看看欲言又止的包大人,再看看被这出言论整的说不出话的观衆们,没忍住摇头叹气,“承认自己比不过别人很难吗?要是埋头苦读有用的话,在场各位九成九都能考中进士。”

努力很重要,天赋也很重要,这次考不上下一届再考就是,至于拉着天才共沉沦吗?

学识不好可以学,人品不好没得救,什麽时候学会做人再来说学识好坏。

苏状元吵架的时候敌我不分,在场埋头苦读也没考中的士子左顾右看反正不敢看他。

刚才那姓周的说他们学识不足考不中进士他们能骂回去,同样都是落榜考生分什麽高低,自己没本事还拉踩别人,拉踩他们就能让金榜上多个名字吗?

同样的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来效果也不一样,大周勤说落榜学子没本事惹来衆人怒视,苏景殊说科举不能只靠埋头苦读落榜学子只会遗憾他们天分不足。

没办法,那姓周的要是考中状元他们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们落榜本来就很难过了,凭什麽还要捧别人臭脚?

大周勤咬紧牙关,看周围所有人都跟杀父仇人似的,“谁说我没有天分?我周孟初也是县学夫子的得意门生,若非你等考前扰乱我心,我又岂会在考前生病?又岂会发挥失常榜上无名?”

他满心期待勤学苦读却落榜,周子勉整日寄情山水却金榜高中,这让他情何以堪?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落榜士子们出离愤怒。

“你什麽意思?都到春闱这一步了谁不是夫子的得意门生?考前生病也能怪道别人头上你没事儿吧?”

“人家苏状元好心帮助昔日同窗顺带着连你的吃住一起安排,我要考前有这麽个同窗帮忙肯定高兴的没边儿,你这还陷害上了?恩将仇报也不能这麽迅速吧?”

“发挥失常就发挥失常,谁考试没有个发挥失常的时候?就像杨兄,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加春闱,第一次的时候甚至没考完就被擡了出来,他怪考场风水不好了吗?”

“你个灾舅子一天天的脑壳有包哦,不晓得从哪蹦出来这麽多歪理,认个错又不是啥子丢人的事,非要像个宝批龙一样,莫那麽熬卵犟嘛。”

“莫在那儿抠胩搜肠的,有话就直说,扯七扯八做啥子,输不起的样子很丢人噻。”

人群中骂声四起,苏景殊连忙表示後面那些不是他骂的,他刚才都没开口,纯粹是观衆席的老乡看不下去开始仗义执言,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苏状元文质彬彬谦谦君子,是个再和气不过的好读书人,不要再把“牙尖嘴利”四个字往他身上安,这次“牙尖嘴利”的真不是他。

大周勤被骂的满脸通红,他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如今被那麽多人点出来他落榜不怪别的就是他学问不到家想杀人的心都有。

眼看公堂上要乱套,包大人一拍惊堂木直接下定论,“周勤,你落榜怪不得别人,学问不精功名利禄之心太重,嫉妒之心见不得旁人高中,贡院非你胡闹之地,州衙更容不得你胡乱攀咬。来人呐!”

两边的衙役等候已久,当即扯着嗓子喊道,“在!”

吓的围观群衆齐齐後退。

包拯:……

“押下去重责二十大板,退堂。”

大周勤不服气,推开衙役大喊大叫,“我不甘心!世道不公!朝廷不公!我不甘心!”

奈何衙役已经听了半天的鬼话,只想赶紧让这个脑壳不太正常的家夥离开府衙,几个人铁钳子一样将人摁住,把嘴堵上直接开打。

他们都是正常人,正常人听不得神经病的胡话。

各个衙门派来旁听的官员摇头叹气,“散了吧散了吧,一出闹剧。”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最好查清楚再上报,贡院能解决的事情就别闹到开封府,别弄得大家都上门了才发现是场闹剧。

贡院的官员:……

你们看看门口那麽多考生再说话。

六七千人举着拳头喊“不给说法就砸了贡院”他们能怎麽办?把这些考生都引到皇宫去?

刚才喊打喊杀的考生们:心虚.jpg

放榜之日闹出这档子事儿,他们出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反正成绩已经出来了,接下来要麽离京回乡要麽准备殿试,总之别在外面转悠。

丢不起这人。

大周勤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衙役按着打板子,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二十大板没打完就晕过去了。

小周勤愁容满面,去街边找来几个闲汉让他们将人扔回客栈,然後回来找被牵连的同窗道歉。

是他识人不明,他要没和那家夥义结金兰可能就没今天的事情了。

金榜题名的喜悦半分没有,糟心事情倒是一大堆,他以为他们兄弟二人情深义重,没想到只是他自以为是。

王雱摇头,“升米恩斗米仇,他心思不正你干什麽都是错的。”

他们几个当年在太学时就玩的好,後来他和这家夥相继离开京城,那一届只有景哥和青松兄下场考试,他们俩则是都拖到了这一届。

如果从老家远道而来的是他,青松兄和景哥一样会安排的妥妥当当,不,他的待遇得比周勤兄更好。

那个叫周勤的家夥可好,给他安排客店衣食都成了瞧不起他,有本事当初直接说出来啊。

他们景哥又不是什麽烂好心的人,他不接受不就得了?

什麽人呐?

苏景殊把吹胡子瞪眼的梅尧臣送走,顶着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似笑非笑的眼神把後堂的几位喊出来,都到府衙了也别另外找地方了,都跟他回家吧。

周勤愧疚不已,“子安,这次……”

“你先别说话。”苏景殊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沉重,“先跟我回家,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好让你们知道路边的兄弟不要随意结拜。”

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个这麽惨的叫李寻欢,不过李寻欢那是自作自受,他们周勤兄才是纯纯倒大霉。

第208章

*

日上中天,老苏和程夫人八娘都不在家,苏景殊让人去和他们家二嫂说一声免得二嫂听见外面的谣言乱想,然後带上一群小夥伴回他的院子。

男子汉大丈夫以後少不要四方奔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吃一堑长一智,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更丢人。

周勤不敢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听小同窗教训。

跟来的几个都是老熟人,不用苏景殊开口该搬板凳的搬板凳该准备茶点的准备茶点,只等说书先生就位开始给他们讲故事。

听多了小夥伴讲的故事再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故事怎麽来的不重要,到他们苏大人手里脱胎换骨之後足够吸引人就够了。

以他们对这家夥的了解,大概率就是现场编故事,而故事的来源就是倒霉催的周勤。

苏景殊清清嗓子,让几个听衆都安静下来,小小苏大人要开始讲故事了。

曾经有个读书人,他出身于世家大族,并在科举考试中被点为探花。

周勤小小声,“我名次不靠前,应该进不了一甲。”

王雱挺起腰杆,“我感觉我有机会冲一冲。”

苏景殊拍拍桌子,“说的是故事里的探花郎,不是被结义兄弟坑的差点背上春闱舞弊罪名的周子勉。”

周勤和王雱闭上嘴巴,低眉顺眼表示接下来肯定不再打岔。

苏景殊抿口茶,继续讲小李探花的故事。

探花郎早年在朝廷为官,後来被御史弹劾“结交匪类”便辞官而去投身江湖,後来遭仇家暗算被人救下,他和他的救命恩人相谈甚欢,于是选了个好日子义结金兰。

刚保证完不说话的周勤有点忍不住,又不好打扰小同窗讲故事,只能用气音和旁边的王雱说话,“不是他救我,是我路上救了他,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然後才相谈甚欢义结金兰。”

王雱听的直摇头,“那你岂不是更惨了?”

周勤:……

是哦,他好像比子安故事里的那个还要惨。

苏景殊嘴角微抽,假装没听见俩傻蛋说话。

继续刚才的讲,探花郎带上他捡来的义兄回家,他家中父兄早亡,只有青梅竹马的表妹等他归来成亲。

探花郎和表妹是真心相爱,万万没想到义兄看到表妹後一见钟情却爱上了表妹,却因为伦理纲常只能为伊消得人憔悴。

庞昱两眼亮晶晶,“捡来的义兄是坏人,表妹隐喻金榜题名,对不对?”

赵清拿点心堵上他的嘴,“故事还没进入主题,现在猜的太早了。”

以他对苏子安的了解,这故事绝对不可能那麽义兄看上表妹然後使手段毁了表妹的名节让表妹只能嫁给他。

这个套路不太现实,且一眼就能看出从哪儿来的。

刚才那个坏周勤诋毁春闱不公平,如果事情闹的太大官家很可能取消这届春闱的成绩重新考一次,他大概觉得重考一次他就能考上了。

切,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利欲熏心之辈再考几次都考不上。

就跟毁掉女子名节让女子只能嫁给他一样,真要有那种事情发生女子的家人会把那家夥套麻袋揍成猪头。

光明正大争不过别人就想用阴谋诡计,再来十年也争不过别人。

赵世子在心里将最可能出现的後续划掉,以他的脑袋瓜只能想出那种剧情,苏子安手中话本子戏本子无数,大手子出马故事肯定比他能想出来的曲折的多。

几个人都是勾栏瓦舍的常客,知道从他们子安嘴里说出来的故事没几个正常的,然而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後面的情节能那麽曲折。

探花郎和表妹本是真心相爱只待完婚,然而探花郎在知道救命恩人兼义兄是爱上他的未婚妻才日渐消瘦不忍义兄如此折磨,刻意纵情酒色远离表妹来促成表妹和义兄的姻缘。

表妹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在探花郎花天酒地刻意远离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两年,最终对他彻底失望转而嫁给义兄。

探花郎在爱情与恩人的性命面前满怀矛盾,在表妹选择嫁给义兄後终于松了口气,之後将祖传的府邸送给表妹当嫁妆,散尽家财远走关外隐姓埋名。

听他讲故事的几个人:???

什麽鬼故事?

庞昱心直口快,看着周勤脱口而出,“君有疾否?”

周勤也不确定了,“可能真有点疾。”

把故事挪到他们这里就是,他那结义兄长对金榜题名有执念,病的要死要活依旧要去参加春闱,而他不忍心兄长如此痛苦,宁愿自己落榜也要把名次让给兄长。

额,如果能这麽操作的话。

兄长金榜题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而他主动将功名利禄全部让出,最後远走他乡不在兄长面前碍眼。

糟糕,甚至感觉真的有这种可能。

王雱搬起板凳往旁边挪挪,生怕这家夥的不正常传染到他身上,“我们都知道你无意官场,也知道你寄情山水喜欢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但是你别说你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不然他会想撬开这家夥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

周勤搓搓胳膊打了个寒颤,非常确定的摇头否认,“不可能,我还没荒唐到那种地步。”

春闱考试何等严格,就是他无心官场也会认真对待,青松兄说的对,虽然办学没那麽高的要求,但是春闱名次越靠前就越能证明他的学识好,百姓也越愿意将家中孩子交给他教导。

别说他不愿意,就算他愿意将他考出来的成绩让出去,他那义兄也得有本事拿才行。

谁的成绩就是谁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听说哪个萝卜不想在坑里待了别的萝卜能占他的坑,冒名顶替在科举考试中几乎不存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除非他被下降头,不然他绝对干不出那麽荒唐的事情。

几个人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苏景殊看他们讨论的起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讲後续,“没完呢没完呢,故事当然要有个好结局,太憋屈了听着不舒服。”

义兄得了结义兄弟的祖産和未婚妻後依旧不满足,甚至因为妻子对探花郎念念不忘而对探花郎怀恨在心,之後各种设计陷害探花郎,然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最终阴谋被揭穿身败名裂一命呜呼。

故事完。

“结局怎麽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很憋屈。”庞昱捧着心口往後仰,“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的故事,苏子安你脑袋瓜里装的到底都是什麽啊?”

周勤也开始喊冤,“我没有离谱到这种地步,真的没有,是谁的就是谁的,冒名顶替根本不可行。”

赵顼也是憋了一口气,“比起那个离谱的探花郎,表妹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赵清一脸沉重,“他们说的都对。”

故事结束,主讲人小小苏做出总结,“由此可见,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和人结拜,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倒霉催的遇到离谱的结义兄弟,到时候後悔都来不及。”

周勤打了个激灵,“来得及来得及,我回去就和他割袍断义。”

兄弟如衣服,割袍断义就能划清关系,今天闹成这样肯定不可能再继续相处下去,就算他不说那个周勤也没脸继续在他面前蹦跶。

“春闱成绩已出,接下来会有很多士子离开京城,我去换家客店准备殿试,从此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苏景殊幽幽开口,“我能让他还住店的钱吗?”

农夫与蛇,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他就是那倒霉催的农夫。

现在毒蛇的牙已经被拔掉,愤怒的农夫要开始复仇啦!

周勤顿了一下,有点尴尬,“他可能还不起住店的钱。”

之前赚钱的时候他一直待在客店不出门,身上的盘缠也花的差不多了,成绩出来後接受不了很有可能也有身上没钱的缘故。

怎麽说呢,他那前结义兄长在某些不该执拗的地方很执拗,比如觉得文人不该放下身段去赚钱,那样有辱文人风骨,再比如他出身寒门却要和寒门划清界限,觉得读书识字就能高人一等。

之前相处的时候只是偶尔觉得不太对,但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他也不好强求别人怎麽样,相处时都特意避开这些。

现在想想,他们分道扬镳早就有征兆。

苏景殊撇撇嘴,“那就当花钱买教训吧。”

所以说和人相处时感觉不舒服就及时止损,非强迫自己继续相处下去迟早爆大雷。

周勤眯了眯眼睛,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他现在回客店还来得及将糟心事儿全部处理掉。

王雱不太放心,“怎麽处理?”

别那家夥一哭一闹一服软俩人又和好如初了。

周勤冷笑一声,“子安说的对,房钱就当是买教训,教训买完了自然要重新算账。”

先去掌柜的那边把房间退掉,然後找俩人把那家夥连人带行李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事已至此,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王雱嘶了一声,“头一次听说仁至义尽是这麽用的。”

放榜时所有考生都在场,後面还去了那麽多衙门的官,那个周勤的名声已经臭了,属于是谁都能啐他一脸的程度,这时候直接把他扔大街上怕是要更热闹。

庞衙内挥挥拳头,“只是扔大街上算什麽,要是被陷害的是我,我能带二十个护院把他浑身骨头都打断。”

首先,他知道他考不上;其次,他知道他考不上;最後,他知道他考不上。

好的,继续。

如果金榜题名的是他,这时候他的结义兄弟忽然跑过来揪着他说他的成绩是作弊得来的,帮他作弊的还是和他关系非常好的同窗,别说是结义兄弟,就是亲兄弟都得恩断义绝顺便见血。

凭什麽说他作弊?自己考不上别人就都是作弊?哪儿来那大的脸?

春闱舞弊是什麽罪名读书人最清楚,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还结义兄弟呢,人家路人也不会因为嫉妒就把人往死路上推。

污蔑他就污蔑他,连带着污蔑他朋友算什麽?祸不及家人朋友的道理不懂吗?

还俩人都主治《春秋》所以考前一定暗通款曲,去他奶奶个腿!

天底下主治《春秋》的考生那麽多,凭什麽他们子安要被这麽污蔑?就因为人家是上一届的状元?

羡慕吧?嫉妒吧?眼珠子都红的滴血了是吧?

再嫉妒也没用,任他怎麽胡搅蛮缠都挡不住他们子安是三元及第,也挡不住他们周勤兄是凭真本事金榜题名。

说什麽都没用,揍他!

赵清摁住张牙舞爪的庞昱,顺便补了一句,“虽然这家夥骂的有点狠,但是不得不说他骂的很对,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在我们身上我能再加二十个护院一起揍。”

太子殿下默默开口,“我再随二十个。”

王雱眨眨眼睛,“那我还用随吗?”

二十二十再二十,六十个身高体壮的护卫揍一个读书人,应该不用再加二十了吧?

苏景殊叹了口气,“几位,杀人犯法。”

庞衙内挣紮着探头,“所以我只是想,没有真的派人去大街上守着。”

赵清附和,“我也是。”

赵顼点头,“只是想想。”

他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权贵,绝对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

真正的权贵就要以身作则,父祖辈给他们打下来的基业不是让他们欺负人,而是让他们有底气不用受别人的欺负。

可惜像他们这样的好权贵太少了。

王雱听着旁边仨人的感慨,再次搬起板凳挪远了点。

时间不早了,除了周勤急着割袍断义匆匆离开,其他几个都准备吃个午饭再走。

外面的饭菜很好吃,苏家的饭菜更好吃,来了不蹭饭是王八蛋,皇亲国戚看到好吃的一样走不动。

太子殿下赵世子庞衙内王小雱再加上他们的随从,苏景殊算了一下,今天这一顿估计能吃掉他们家三天的存粮。

厨房做饭需要时间,王小雱送走周勤後开始询问殿试的情况,太子殿下不用开口,不参加科举考试的赵世子和庞衙内也不用开口,他们家景哥自己说就行。

苏景殊想了想,回道,“注意一下不要被人陷害就行,防不住也没关系,有问题当场提出来,千万别拖延,一拖延主动权就没了。”

殿试之前所有考生会到太学学规矩,具体情况不用他来说,以他参加殿试的经历来说,唯一的忠告就是只要问心无愧那麽遇到什麽事情都别怂。

王雱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後说道,“有两个周勤的事情在前面,今年殿试应该不会再出现污蔑人的事情。”

苏景殊想想也是,不会再出现污蔑人的事情那就没什麽需要注意的了,只要别太嚣张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

几个人坐在花厅等饭菜,饭菜没上来先等来了白玉堂和展昭。

最近有大臣上奏说民间的治安问题越来越严重,希望朝廷加强治安管理,最好按照旧时的团保制度来管理地方,免得不是这儿出现偷盗就是那儿出现抢劫。

奏疏呈到御前,然後又出现在朝会讨论,开封府和六扇门的官员听到这麽个奏疏後都沉默了。

不好意思,他们两个衙门管的就是京城治安。

自从六扇门成立,没有自持武力的江湖人添乱京城的不法事件越来也越少,治安问题怎麽会越来越严重?

开封府翻翻他们的卷宗,确定连家长里短的争执都是越来越少,六扇门翻翻他们的卷宗,他们都不用翻,看数量也能看出来闹事儿的人越来越少。

民间的治安问题要是越来越严重他们开封府和六扇门应该是最先察觉到的,他们这边的反馈是治安越来越好,说治安越来越差的拿出证据来。

最後证据拿出来了,说的是京城之外的治安越来越差。

开封府只管京城,六扇门要管的却是天下所有江湖人,而能造成治安问题的要麽是地主豪强要麽是江湖混混,还有就是百姓活不下去落草为寇。

百姓落草为寇是地方官府的责任,江湖混混闹事则归六扇门管,地方治安越来越差怎麽看都像有他们六扇门的责任。

上奏的那人什麽意思?准备推动一路一六扇门分门还是一州一六扇门分门?实在不行的话一县一六扇门分门?

白五爷不太确定,又很想知道外面的治安到底差成什麽样能让大臣特意弹劾,于是拉着展昭去朝中讨论声音最大的地方转了一圈。

也不远,就在河北路。

两个人凑巧都不在衙门,今天中午回来听到城里发生那麽大的事情都遗憾不已,早知道有热闹要看他们就快点回来了。

不过现在过来问也不迟。

白五爷熟门熟路找过来,什麽情况什麽情况?殿试的时候被污蔑也就算了,怎麽没参加春闱还能被污蔑呢?

正在等饭菜的几个人听到他们是为什麽找过来的立刻腾出两个位置,“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来长话长说。”

当事人周勤已经离开,涉案“权贵”插不上话,庞昱和赵清俩人连说带比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新来的俩人听,讲完之後还不忘补上新鲜出炉的“鬼故事”。

因为结义兄长爱上未婚妻就把未婚妻和家産拱手奉上自己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故事放出去谁还敢和义结金兰?

白玉堂啧啧称奇,听完之後郑重其事的为他们江湖人正名,“不是所有的义结金兰都那麽离谱,我和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感情就挺好,这事儿得看人。”

他们兄弟五人结拜,也没见卢大哥把陷空岛和大嫂让出来,离大谱啊。

故事是编出来的不可信,他感觉他们错过的那场好戏更离谱,天底下竟然真的能发生为了嫉妒就陷害结义兄弟的人,还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苏景殊托着脸没说话,他怕他一开口骂的更难听。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话说的真没错,读书人不要良心後简直没有底线。

“事情已经传遍全城,虽说这事儿是诬告,但是讨论的太多也不太好。”展昭皱起眉头,“回头和包大人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止住坊间的流言。”

殿试还没开始,要是官家和考官因此对周勤有偏见就不好了。

太子殿下觉得他爹不会有偏见,但是其他考官却不好说,“想止住流言好办,放出个更离谱的故事就行。”

这不,现成的。

有结拜後送未婚妻送祖宅送全副身家的探花郎在,俩周勤之间的恩怨根本不够看。

苏景殊摇头晃脑,“城里的戏班子和说书人要累死了。”

他这麽高産的大手子哪里找哦。

还好京城的勾栏瓦舍茶馆酒楼足够多,消息的传播速度也足够快,不用等到殿试那天就能将周勤的倒霉经历全部压下去。

想不想当官是一回事,能不能当官又是一回事,不能因为别人的嫉妒心耽误前程。

考中进士不代表能立刻授官,前三甲和後面两甲的待遇天差地别,要是前面有人主动放弃官职,後面的人求之不得,但是他们凭本事考上的进士,不管怎麽说主动权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自己下场考试的时候都没这麽操心,周勤喊他几声义父这事儿都过不去。

在开封府的暗中镇压下,京城讨论春闱成绩的百姓并不多,毕竟参加春闱的人只是少数,那些考生没脸提这事儿,再加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最近讲了个更炸裂更有意思的结义兄弟反目的故事,两个周勤的事情没两天事情就消停了下来。

小周勤看着大大咧咧很好说话,实际上办事很果断,说割袍断义就割袍断义,连人带行李都扔出去後断的干干净净,从此就当生命中没出现过这个人。

大周勤从昏迷中醒来後发现被扔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差点又气晕过去,可是生气也没用,只能忍着路人的奚落拿起行李去找新的落脚地。

落到这种地步是他咎由自取,可他不这麽觉得,他觉得是世道不公,是官官相护,是时运不济,总之不是他的错。

他明明有大好的前途,现在这样他不甘心!

偏执的人钻牛角尖很可怕,大周勤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公堂上说的那麽清楚都没能让他承认他就是嫉妒心作祟见不得别人好,苏景殊也怕他狗急跳墙伤人,所以特意找了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出所料,没两天大周勤就又被扭送去开封府了。

心有不甘的清高读书人见不得曾经的结义兄弟读书会友准备殿试,买了刀具想要在他前往太学的路上行凶杀人,衆目睽睽人证衆多,这回想装疯卖傻都不行。

行凶杀人性质恶劣,虽然最後在“路人”的见义勇为之下没有真的伤到人,但是该判刑还是得判刑。

大周勤预谋杀人是石锤,就算没动手都得抓起来关三年,动手但没得手就更不用说了,没伤到人只需要流放,但凡他伤到无辜之人,无论轻重就算只是划破手指头都是绞刑,真害了人家性命更不用说,斩首没跑了。

现在流放岭南也够了,小周勤就算不当官去教书也不会跑那麽远,大周勤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顺遂过日子。

殿试如期举行,他们的周勤兄发挥稳定位列二甲,之後分到淮南路的一个县城当县丞。

他说他最近想了很多,可以先看看官场到底是什麽样再考虑办学,书院肯定直接归县衙管,他先摸清县衙里的门道以後才不会被坑。

计划的很好,他也很有干劲,并没有被前结义兄长影响太多。

以大周勤那扭曲心态,估计要不了几年就会自己把自己气死。

苏景殊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万万没想到司农寺衙门的同僚们看热闹还没看够。

左一句“苏大人竟能提前拿到春闱题目”,右一句“司农寺竟有苏大人这般手段通天的权贵”,气的他没忍住又把大周勤骂了个狗血淋头。

嫉妒就嫉妒污蔑就污蔑,骂谁权贵呢?

好在同僚们知道轻重,他们苏大人也不是能随意调侃的,过火了被骂回来得不偿失,所以点到为止推出个挨骂的就做鸟兽散,一个个的跑的比外头跑腿的小二都快。

被推出来的挨骂的胡宗愈:人干事?

他那麽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骂得过这小子吗?

苏景殊:呵呵。

胡大人搓搓胳膊,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今日的公文有些多,子安看了没?有什麽想法?”

“什麽公文?”苏大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到公务上,“近来应该没什麽要紧公务吧?”

老王年後一直在政事堂和别的相公们打机锋,现有的几条新法都步入正轨,连骂声最多的青苗法近来也没人再骂了。

没办法,朝中还是能臣多,他们能踩着问题继续往前走,想骂人可以,只要有理有据就行,没有理由光大段空话说弹劾的官家和老王直接屏蔽当没听见。

怎麽?这是嫌朝中太平静又有了新想法?

苏景殊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放着整理好的公文,最上面“畿县保甲条制”几个大字很是显眼。

把军事化管理模式推广到民间?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

胡宗愈笑眯眯看着他的反应,“什麽想法?”

苏景殊皱着眉头翻完,然後一脸复杂的说道,“如果我是京畿附近的百姓,一辈子太平安稳过日子,朝廷忽然让每家出男丁在村里乡里练兵,我会觉得辽国或者西夏明天就能打到京城来。”

正经的兵都没练好还要再分心练民兵?生怕百姓日子过的太舒坦是吧?

以他浅薄的认知,这条制推行下去能不能练出能保境安民的民兵不好说,但是人心惶惶是肯定的。

还是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辽国和西夏天降神兵真的要打到中原来?

苏大人仔细想了一下,将辽国西夏天降神兵的念头甩出脑海,比起外敌来犯,他更倾向于是大宋要对辽国和西夏出兵。

最近有打仗的趋势吗?没发现啊,就算打仗也只是动员边境地区,和京畿有什麽关系?

真的,如果开封府的百姓都开始大练兵,他真的觉得有种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大宋即将迎来京城保卫战的紧迫感。

亡国灭种近在咫尺!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都拿起武器站起来!

“这是王相公的想法?吕大人没意见?”苏景殊放下公文,看看点头点头再点头的胡宗愈,心情越发复杂,“完蛋了,我好像有点小意见。”

胡宗愈笑越发明显,“英雄所见略同。”

苏景殊瞅了他一眼,很好,看来他们两个一样“浅薄”。

第209章

*

先前推行青苗法的时候苏景殊能理解老王要的究竟是什麽,所以他能和老王统一战线,还能成天上山下乡找漏洞提意见。

那法子听上去和常平法相似,实际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制度,甚至不用老王特意解释,朝中大臣只看细则就能看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能看懂还装傻的另说。

当时的情况是只要政策能达到老王预期的一半,青苗法带来的好处就足以让朝堂上的反对意见都闭嘴,而预期的一半他们努努力完全可以达到。

抛开那些胡搅蛮缠的反对派,正常的反对派都是担心新法扰民,怕新法到地方後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怕地方官阳奉阴违不按规矩办事,面对这些反对的声音他们可以靠不断的打补丁来解决问题,只要问题能解决,反对的声音就能消失。

可这个《畿县保甲条制》上写的东西,恕他直言,他再看几遍也看不懂这到底是想干什麽。

都不用朝中的反对派开喷,他自己就能从头喷到尾。

前些天白五爷和展护卫去河北路检查地方治安的事情他知道,说是京城有官员上奏民间治安越来越差,建议朝廷恢复旧时的团保制度来维护治安。

开封府和六扇门对这个说法都很有意见,民间治安归他们管,没有哪个衙门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成天无所事事做无用功。

白五爷觉得他在登州的时候已经很辛苦,但是在登州干了两年多都没有回京後到六扇门衙门干的活儿多。

他自己成天从早忙到晚,几位义兄也没闲着,就差把衙门当成家了。

原本看着越来越清明的江湖很有成就感,现在可好,一句“民间治安越来越差”直接让他们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哪儿差了?睁大眼睛看看哪儿差了?

以前民间时常有江湖人作乱,现在有六扇门这个专管江湖案情的衙门在,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生过江湖人欺淩百姓的事情,那些往日欺压乡邻的武夫混混也都消停不少,缺钱花知道去找正经营生,而不是走在路上抢路人的钱。

大宋其他地方的情况他不敢保证,京城周边绝对是好转的,不信可以去开封府数案卷,今年那些打打杀杀和家长里短的案卷数量比去年少了一半还多。

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凭什麽这麽说?

在白五爷的据理力争之下,建议朝廷恢复旧制的官员终于改口说治安越来越差的是京城之外的地方,这下六扇门是没意见了,其他衙门又觉得这是在点他们。

什麽意思?说他们没水平?

仁宗皇帝在位时民间治安越来越差是事实他们认了,当今圣上继位後他们拼死拼活干了那麽多年,凭什麽说地方情况越来越差?

这些年来官场上的同僚换了一波又一波,不会做人的和正不会办事儿的都被贬的差不多了,现在能留在京城的绝大部分都是在地方政绩出衆且和官家一条心的官。

也就意味着,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朝中现在的官员在官家推行新法的时候都不会故意使绊子。

反对声音太大和故意使绊子的大部分都被贬去地方,要麽支持官家变法要麽去地方当官,大部分官员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选择留在京城。

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爬的越高能接触到的权力越大,在县衙当官只能管一县之政务,在州衙当官只能管一州之政务,只有升到权力中枢才能有治国的资格。

从地方摸爬滚打上来的官员大多都有为百姓谋福之心,不管私心重不重,总之都会希望治下太平安定,得先有权力才有资格有私心,要是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再多的私心也都是痴心妄想。

为什麽包大人那麽耿直那麽能得罪人依旧能稳稳当当为官?还不是因为百姓的认可!

对官员来说,百姓的认可比官场同僚的认可含金量高的多,除了那些天生坏心肠的家夥外没有哪个当官的不想被百姓当成青天大老爷来敬重。

新法已经推行了两年多,地方的反馈有好有坏,但是总体是朝好的方向发展的。

官家拨钱拨的大方,遇到天灾时免税也免的及时,近两年民间的造反起义已经少了很多,不少落草为寇的百姓都在官府的安抚之下又回去继续种田为业。

这能叫治安越来越差吗?

这叫越来越差的话以前那叫什麽?

他们给新政表功的时候一直在说新法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目前推行新法的地方也证明了只要地方官有点良心能力不太拉胯,不管是哪条新法对百姓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可能会误伤部分富户,但是对贫民而言绝对能救命。

所以近两年关于新法的争执不再像之前那样吵的不可开交,很多原本持反对态度的官员在派去地方後又反过来支持新法,难道说那些人全部都是不愿意到地方为官特意改变态度来谋求调回京城?

他们要都是那种人的话当初也不会连连上疏反对新法,改换态度只能说明新法确实有可取之处,是民间的反馈让他们作出了新的选择。

虽然朝中的官员现在还是一轮又一轮的往外贬,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从地方收到类似“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的奏章,连地方官都没有这种反馈,一直在京城办差的京官哪儿的资格说民间治安越来越差?

後来改口说治安越来越差的是京城之外的地方就更没有道理了,还是那句话,地方官都没有类似的反馈,京官儿上赶着越俎代庖说地方如何如何合适吗?

有证据的话他们虚心接受,没证据说什麽屁话?

该不会是反对派看新法势头大好又想出的新手段吧?

民间治安有问题是肯定的,就算是京城也不敢保证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情况严重不严重本就没有标准也没法评判,所以就算朝廷派人下去查访,只要治下有山贼盗匪出没的痕迹就可以说治安问题很严重。

地方治理的难度在那儿摆着,说财政赋税什麽的可能被人反将一军,说治安几乎没有官员敢说治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们又不是圣人,要是能治理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政绩还会在地方耗时间攒资历?

呔!定是反对派的奸计!

官家明察,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反对派没法揪出他们的错处就开始胡搅蛮缠,官家千万不要被奸佞蒙蔽双眼。

于是乎,两边再次展开大战。

新党官员抡起笔杆子和对面打擂台,具体怎麽吵的苏景殊没有关注,他确定两方只是在打口水仗後就继续忙活他自己的差事去了。

司农寺接过条例司的重任成为推行新法的主力衙门,已经颁布下去的法令逐渐步入正轨,後面还有一堆没有颁布的在等着。

他们王相公的精力一般人比不上,明明也才四十出头,脑子里的想法愣是比旁人四百年的都多。

他本来以为过完年後会继续忙青苗法和农田水利法的具体推行,不过青苗法已经修改过很多次,暂时已经没有再精进的余地,只能等地方的反馈回来再根据反馈继续调整,而农田水利相关的差事由郏亶这个专业人士全权负责,别人凑上去要麽给他打下手要麽就是添乱。

他没有去给郏亶打下手也没有去田里视察,最近忙的是另一条新法,和差役制度有关。

徭役赋税制度很复杂,纵观史书,总的来说大趋势是需要服的徭役越来越少,要缴纳的赋税越来越多。

之前的历朝历代的百姓都要服兵役,一直到唐朝前中期都是这样,但是唐朝安史之乱後朝堂结构在短时间内发生过巨大变化,徭役赋税也和以前很不一样。

唐德宗建中年间,宰相杨炎建议推行两税法取代原本的租庸调制。租庸调制以征收谷物、布匹等实物为主,两税法则是以原有的地税和户税为主统一各项税收,不收实物转而收钱,因为分夏、秋两季征收所以称之为两税法。

租庸调制被取代,和租庸调制配套的均田制也因为连年战乱被破坏的差不多了,朝廷为了维持稳定不得不重新设计赋税徭役制度。

因为租庸调制和均田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民间的土地买卖也变得常见,田産大部分都在地主豪强手里,朝廷并没有太多可供分配的田地,所以原本和租庸调制、均田制相匹配的征兵制和府兵制也都不能再用,五代乃至大宋施行的都是募兵制。

朝廷出钱招募士兵,士兵拿钱来保家卫国。

虽然这样得来的士兵素质得不到保障,军队战斗力也会下降,且一旦朝廷後勤供应不上士兵就会撂担子不干,但是往好处想,在朝廷给钱给的大方的时候士兵也不会太拉胯。

就是吧,看大宋这重文轻武的情况也能看出来,连武将的地位都那麽低,士兵的地位就更不用说了。

募兵需要钱,老百姓不用服兵役就得多交税,朝廷拿交上来的这部分钱去招募士兵。

只是朝廷的钱没那麽好拿,不打仗的时候就干活,反正不能闲着,于是顺带着也能将原本摊派到百姓身上的各种杂役给免了。

要麽交钱要麽服役,二者总得选一个。对百姓而言,交钱显然比服役更好接受,毕竟钱想办法总能挣到,服役的话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徭役无法再束缚百姓,土地也无法再束缚百姓,百姓能自由从事生産肯定比固定在某地动弹不得要强,历史的车轮慢慢滚动,也算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大宋开国後把唐朝的赋税徭役制度整理了一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好吧,糟粕其实没怎麽去掉,总之就是如今大宋百姓要交的赋税是古往今来最多的,需要服的徭役也是古往今来最少的。

需要服的徭役少不代表没有,如今民间百姓主要服的役是差役。差役分很多种,其中怨气最大的就是衙前役。

官府征用乡村中的上等户担任衙前役来协助官府处理基层政务,划重点,无偿。

各个衙门的衙役都是衙前役被征调过来的,官府衙门不给他们发工资,他们要维持日常生活只能靠家里接济,所以这个衙前役一般人没资格接触,只有家底殷实的乡村上等户才需要服这个役,也只有家底殷实的上等户才服得起这个役。

有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说的就是和官员打交道的时候感觉比较好相处而底下的衙役小吏会各种刁难。

不知道基层衙役小吏过的是什麽日子时的确会觉得那些刁难人的家夥很气人,知道之後就会觉得如果服役的是他他也成天黑着脸不好相处。

官府衙门不给服役人员发工资,可服役人员也要生活,于是只能靠刁难来往办事的人员来悄悄搞点钱来面前补贴家用。毕竟衙前役需要干的活儿挺多,基层政务又琐碎,如果一家有一个人过来服役,家中至少三个男丁都会被占住没法全身心务农。

本来花销就在变大,收入再减少就会入不敷出,不想办法弄钱补贴家用难道要他们全家去喝西北风?

不排除衙役小吏本身就不好相处的可能,但是各个衙门的“小鬼”难缠很大程度上要怪朝廷这个不合理的制度。

比死更可怕的是穷,人穷到一定程度什麽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更过分的是,因为大部分服役的乡村上等户没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在最开始服役的办事容易出错,朝廷在实施衙前役制度的同时还制定了赔偿准则,所有因服役人员疏忽导致的公家损失必须由服役人员自掏腰包补上。

有损耗的差事多是长途运输或者是仓库管理之类的活儿,就和之前登州的榷盐法差不多,盐巴收上来後在仓库内造成的损耗都要由管理仓库的官吏来负责,所以官吏对这个差事痛恨异常。

当官的都受不了,寻常百姓更受不了。

朝廷设下这个规矩也不是毫无缘由,据说是当初官府运输货物的时候经常出现押送人员毁损官船的现象,管又管不住抓也抓不住,索性每次运货之前都要求催纲司详细列出官船航行时所需要钉板等部件的数量,并把那些配件数量雕刻成印板以便後期核对。

船上多少东西多少配件都登记的清清楚楚,有缺的坏的都由押送人员掏钱补上。

不管是怎麽坏的,也不管有没有理由,反正就是朝廷不能有损失。

规矩出来後故意损毁押送官物的情况少了很多,同样也为後面服役的人员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仓储本身就有自然损耗,押运货物也有被山贼水匪劫道的可能,以前这些损耗报上去朝廷不予追究,新规矩出来後所有的损耗都得他们自掏腰包补上,他们哪儿来那麽多钱?

不光白干还要倒贴钱,百姓没有怨气才怪。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活儿都没工钱,官府对负责特别难特别重要任务的衙役有奖赏,只要任务完成,奖赏还是挺丰厚的,只是再看看付出就会发现完全没有性价比,甚至拿了奖赏之後减去支出依旧是白干。

圆满完成任务都有被白嫖的可能,任务出问题没完成会是什麽下场可想而知。

服兵役可能一不小心把命丢在战场上,服差役可能一不小心把家底赔光,总结:最好哪个役都不要。

修改差役法不是老王先提出来的,最先有这个想法的是他们官家。

官家之前看到一封地方送上来的奏疏,说是偏远地方有个服役的百姓需要运送一项只有几文钱的货物需要步行千里到京城,一路上还要被各级官吏刁难,以至于离家一年多都没法返程。

别说官家大为震撼,这事儿放谁身上都得大为震撼。

几个极端例子不能当做常态,但也能看出差役对百姓的压榨,他们官家想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愿意再继续这麽折腾人的役法,所以看到奏疏後立刻召集老王和其他新党成员开会看看这事儿要怎麽办。

苏景殊不清楚那次商量出了什麽结果,因为开会的时候他还在登州,甚至不知道朝廷有过这麽个探讨。

但是仔细想想,又好像能想出点相关的事情。

好像是刚开始推行青苗法的时候京城那边发了条役法相关的草稿,说是朝廷还没定下来到底怎麽搞,先颁布全国让各地基层官员都看看有没有别的意见。

州衙有许大人管着,他当时忙着上山下乡没怎麽注意这事儿,後来也没再见京城提起过役法相关的东西也就一直没想起来。

这些天差事落到他身上于是特意去查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不是京城没再提起过,而是他们的讨论一直局限于朝堂之上根本没走出京城。

关于役法的调整从条例司成立就开始吵,一直吵到条例司原地解散都没吵出结果,动静倒是没有提起青苗法时那麽大,但却是一直都在吵从来没停过。

有建议扩大衙前役的服役范围让城里的百姓和乡村上等户一起服役的,有说官宦人家更容易接手也更擅长处理政务让官户跟着一起服衙役的,还有说让官户出钱给服役的乡村上等户发工资的,总之说什麽的都有。

就是他们说他们的,外面对他们的讨论毫无反应,以致于就算朝廷曾将草拟的新役法送到全国各地官衙征求意见也没收到几分回复。

地方官已读不回,青苗法的争论又逐渐激烈,然後这事儿就没有下文了。

要不是他特意查了一下,甚至都不记得曾经出过一条草拟新役法。

如今的役法对乡村上等户太不友好,富裕地方还好,乡村上等户足够多好些年才能轮到一次,那些本就贫穷没有多少上等户的地区隔两年就要去服一次役,要不了几次就得被折腾的家底赔光。

长此以往上等户越来越少,其他百姓看到这种情况也不敢轻易成为上等户,宁可贱卖田産也要避开这个天打雷劈的衙前役。

户等低只是家産少点,户等高那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

乡村上等户苦衙前役久矣,仁宗年间韩琦韩相公就曾提过改役法的事情,当时是建议不再以乡为单位统计上等户,而是扩大到以县来统计上等户的数量,让县中最有钱的乡村上等户轮流充作衙前役。

服役时优先选择差役较少地区的上等户,尽量避免出现衙前役和其他差役都压到同一户人家头上的情况。

当时朝堂对这个改动都非常支持,对役法研究颇深的韩绛和蔡襄也顺势提出乡户五则法,通过资産评估将乡户分为五个等级以应对不同的重难差役,也就是如今的乡间五等户。

仁宗年间的一系列改革颇有成效,且在江南地区试行的效果非常好,但是依旧不能避免乡村上等户因为衙前役赔光家底的情况发生。

苏景殊以前知道衙前役不发工资,也知道衙前役待遇如何全看衙门官员有没有良心,但是没想到衙前役对乡村上等户的伤害那麽大。

也侧面说明登州的大小衙门都不是黑心衙门,不然他也不会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前不久提点开封府界公事赵子几将京畿一带募役法的试行情况汇报给官家,官家看到反馈才再次让司农寺进一步落实役法的改动,光役法的变动已经让人头大,再在民间搞军事动员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敌军真的兵临城下了他们这麽干还可以理解,现在他们又没在军事上落下风,至于这麽火急火燎的折腾百姓吗?

总不能真是为了民间治安。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那个上奏说民间治安越来越差的家夥也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开心了,把老王带歪了谁负责?

苏景殊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奋笔疾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从来都是他们老王把别人带歪,断没有别人把老王带歪的可能。

有猫腻,再想想。

小小苏慎重的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太确定的问道,“胡兄,前段时间上奏说民间治安越来越差的是不是赵子几?”

胡宗愈擡起头,“好像是他。”

小小苏:……

提点开封府界公事赵子几,新党的重要成员之一,先前负责在京畿一带试行募役法的就是他,试行之後把情况汇总出来呈给官家的也是他,最近和他一起忙活改进募役法的还是他。

不是,大兄弟你到底哪边儿的啊?

苏景殊放下笔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甚是安详。

不能怪他胡思乱想,如果上奏挑事儿的是赵子几,那他合理怀疑这事儿是老王在自导自演。

先让赵子几上个折子挑动朝臣情绪,然後借机表示治安有问题他身为宰辅之臣责无旁贷,就坡下驴开始推行他这所谓的保甲条例,到最後还能辩解不是他主动找事儿,而是民间出现问题不得不去解决。

逻辑非常丝滑。

就算大夥儿反应过来最开始事情是新党成员挑起来的也没啥用,他们已经挨过骂了反对派还想怎样?

之前是直接和官家单线联系,只要官家同意其他人说什麽都当耳旁风,这次好歹预警了一下,不光把前两年的成果全都拎出来让满朝文武看看还提前把骂给挨了,接下来再反对未免太不讲礼貌。

问题是,这麽大的事情竟然连他都瞒着?老王你不厚道!

第210章

*

小小苏大人很不高兴,悄悄干大事就悄悄干大事呗,瞒着别人也就算了怎麽连他也一起瞒?

他以为他和老王应该是无话不说的叔侄俩,现在可好,离他调来司农寺才多久,感情这就变淡了?

无所谓了呗,嫌弃他了呗,有别人了呗,顾不上他了呗。

王叔父,你真的要把你机灵可靠的大侄子排挤出亲信团队?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举一反三玩舆论战没什麽,就是这卸磨杀驴也太快了。

老王呜呜呜呜!你没有心呜呜呜呜呜呜!

苏景殊心中的小人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委屈的跟被亲爹胖揍了一顿似的,这事儿老王必须给他个交代,不然他找王小雱他娘告状。

婶婶,老王他欺负小孩儿呜呜呜呜呜!

胡宗愈歪着脑袋看他们苏大人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怎麽了?赵子几有问题?”

“没问题。”苏景殊吸吸鼻子,有气无力的回道,“只是在想,这几个月的共事和交心,终究是错付了。”

胡宗愈:???

他知道赵子几这个月在配合这家夥修订役法,共事可以理解,交心在何处?没见他俩关系多好啊?

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胡大人摇摇头,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苏景殊捏着拳头平复心情,他和老王的私人恩怨先放一边,现在的重点是弄明白这份公文是怎麽冒出来的。

前些□□中吵架的动静的确不小,但是他以为都是没营养的废话就没怎麽关注。

司农寺有个嘴炮王者吕大人已经足够,这种打嘴仗的活动他从来不参加,反正朝中所有反对派加起来都吵不过老王和吕惠卿这对组合,加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吵架的本事他知道,一旦主动凑上去肯定会被反对派集火,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才不会干。

现在这不是吵架吵输了才开始抓治安,看他们吕大人天天斗志昂扬春风得意的样子也不会是新党落了下风,这麽一看事情是老王自导自演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是为什麽啊?

他们最近有募役法正准备推行,这几年民间因为隔三差五的新法已经很紧绷,单单募役法的推行他都感觉胆战心惊,这时候再来个保甲条制百姓受得了吗?

苏景殊想不通,坐回去仔仔细细将纸上的内容再看一遍,不管看几遍都还是想不通,“胡大人,你说王相公制定这麽个东西是什麽用意?”

胡宗愈耸耸肩,“不管是什麽用意,反正不是吵架吵输了。”

他们王相公人称拗相公,就算是官家也别想强逼他干什麽,他制定出这麽个条例肯定是他自己有想法。

至于是什麽想法,抱歉,他基层治理经验不足,暂时没法参透王相公的用意。

苏景殊无声叹了口气,“吕大人今天来衙门吗?”

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去问知情人。

这玩意儿他和胡大人都可以不知道内情,但是吕惠卿吕大人必须得知道,不然司农寺还说什麽替代条例司推行新法?

不是他危言耸听,他真的感觉这个法子拿到朝堂上会比之前推行青苗法的时候吵的更激烈。

胡宗愈点点桌上的公文,“没有意外的话吕大人下午会过来,条例都拟的差不多了,他下午肯定要来一趟和我们商量。”

吕惠卿是司农寺的一把手,不过他除了是司农寺的一把手外还是王相公的心腹,王相公如今在政事堂办公,所以吕惠卿经常要去政事堂和王相公商议政务。

想找吕大人来司农寺衙门不一定能逮到,去政事堂那边一抓一个准儿。

如今已经没有条例司,所有的新法都要从司农寺发行,和之前条例司还在的时候差不多,如果司农寺内部不赞同某条法令,这条法令就没法下达到地方。

他们王相公是个善于从过去的失误中吸取教训的人,有条例司人心不齐阻碍新法的教训在前,在将变法重心挪到司农寺时便格外注意司农寺的官员人选。

部分亲信安排到司农寺,部分亲信安排到政事堂,主打就是即便没有条例司也能通过政事堂和司农寺的组合来达成类似条例司的效果。

至于政事堂其他官员的想法,那不重要。

官家都允了王相公这麽安排,别人有意见也没办法。

毫不夸张的说,司农寺所有的官,不算下面的小吏,只说官,所有的官只有他自己在新法的问题上唱过反调,别的都是骨干中的骨干、主力中的主力。

吕惠卿的态度不用说,有谁反对新法他比王相公还激动,苏景殊和郏亶之前不在京城,但是他们俩在地方上的政绩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再下面的几位寺丞和主簿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是以王相公马首是瞻。

别人来司农寺是为大宋发光发热,他胡宗愈来司农寺是当摆设,也不能怪他不想在这儿待。

现在看苏大人的反应,嘿,竟然还有人想和他一起唱反调。

不知道王相公知道他心爱的苏状元这次不赞同他的想法後会是什麽反应,估计脸色不会太好看。

当年王相公可以直接绕过政事堂让地方推行新法,现在好歹要在政事堂的相公们面前过明路才行,不管怎麽说,现在这种安排肯定比当年条例司还在的时候强。

所以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见过这份《畿县保甲条制》吗?

胡大人感觉政事堂的其他相公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司农寺现在肯定已经闹起来了。

不是他们这些司农寺的官员闹,而是其他衙门的官知道消息後过来堵门,然後他们吕大人闻声飞身赶来舌战群儒。

别问他为什麽这麽猜,问就是这场面当年在条例司衙门很常见。

胡宗愈悠哉悠哉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本来还想着等吕惠卿回来和他辩一辩,现在看来应该用不上他出马,他们苏大人的口才一个顶他十个。

之前他们子安和王相公的步调一致,他也没见过俩人吵架,这麽一想还挺期待。

苏景殊不知道胡宗愈心里在想什麽,趁吕惠卿没回来先把他的意见写下来,免得待会儿吵起来忘词。

《畿县保甲条制》,顾名思义,重点是里面的“保甲”二字。

看公文上写的内容,“保甲”的灵感应该来自以前的保伍法和结甲制。

保伍法以五家为邻、五邻为保,保之上是村,村再上头就是乡,基层的结构是乡里置里正,里正来负责催督赋役、劝课农桑。

很明显,保伍法的目的是维护乡村治安以及稳定基层的秩序。

结甲则是将保伍中的大保、小保打散重新编排,合三十户为一甲,每甲选出来一位甲头来负责这一甲的赋税缴纳,甲头由各户轮流充任,交一次税换一次甲头。

保伍法是旧制,结甲制则是推行青苗法所设的新制度。

哦,不算太新,只是以前不怎麽常见。

他只在登州当过官,还是以那边为例,登州煮盐的竈户以三竈至十竈为一甲,煎盐地以什伍制度治理,什伍制和保伍法差不多,竈户结甲则有甲头监视煎盐,主要目的是控制竈户以及限制私盐。

结果不用想,要是有用的话他到登州後也不会废那麽大力气去整顿盐场。

前两年和青苗法配套的结甲制是为了便于敛放青苗及收税,官府放青苗钱总得有点保障,少部分实在还不上钱的百姓可以通融,要是大部分百姓都这麽干,官府也只能采取强制手段。

青苗钱毕竟是借贷不是赈灾的钱,有借就得有还,利息可以看家庭条件酌情减免,本钱无论如何都得还上。

结甲主要就是怕民户借钱的时候积极还钱的时候不积极,所以才让他们结甲做担保。

京东、淮南、河北三路推行结甲制後保伍法就主要管治安不再管赋税缴纳,保和甲的性质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从此保单指地方自治及保防组织,而甲则为敛放青苗及收税的单位,凡是需要交纳赋税的百姓都要被纳入这二种组织之中。

同甲之户未必同保,同保之户未必同甲,统计起来很复杂,但是又很符合大宋同一件事分好几个衙门好多官来管的特色。

今春开始青苗法开始推广到全国,结甲制度也会和青苗法一起推行,法令制度都要因地制宜,具体能有多大成效还得看地方官的执政水平。

老王新琢磨出来的这个保甲法融合了保伍法和结甲制,主要目的是维护地方治安。

乡村中每十户为一小保,每五十户为一大保,每五百户为一都保,小保的负责人叫小保长,大保的负责人叫大保长,都保的负责人为都保正,都必须由家底丰厚还具有才干的主户来担任。

如果保中有人犯罪,知情不报者要收到牵连,如果保中有人窝藏犯人,即便其他人不知情也要连坐一起受罚。

唔,有点商鞅的意思了。

往前看看,商君推行连坐效果很显着,他的下场也很“显着”。

往後看看,民国时期保甲法连坐制威慑力十足,被批判的力度也十足,甚至一度被称为黑暗统治。

他们这保甲连坐会有什麽样的效果不好说,但是他感觉不太行。

前人後人的经验都说了不能这麽治理百姓,他们还这麽来未免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思。

难道他们王相公有别的想法?

苏景殊想不出来推行连坐制度要怎麽绕开批判,他选择这几句圈起来等吕惠卿回来让吕惠卿解释。

保甲法主要针对乡村户籍的百姓,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男丁的家庭中要选出来一位担任保丁,保丁在农闲时节到县城接受三个月的军事训练,训练完回乡还要再承担巡逻的任务,和後世的民兵制度差不多。

以民兵来充当地方军队的补充力量没问题,问题是官府让这些保丁农闲时训练训练结束回乡承担维护地方治安的任务,相当于直接将他们务农的时间给占完了。

以草拟好的条例上的说法,朝廷会拿出来一部分银钱来供给这些脱离农事生産的保丁,但是这部分银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都保正一个月能拿七千钱,大保长一个月能拿三千钱,到保丁每个月就只能拿不到一百钱,这合理吗?

就算不和管理人员的俸禄比,朝廷上等禁军月俸一千钱,中等禁军月俸五百到七百钱,下等禁军月俸三百到五百钱,此外还有米粮布帛之类的补贴,只要能足额下发,月俸补贴完全足够军中将士生活。

就连待遇备受诟病的厢军月俸也有三百钱,保丁那几十钱够干什麽?

厢军士兵时常抱怨军饷仅够买油盐之用,到保丁是不是就得变成保丁们时常抱怨连西北风都得抢着喝?

就算保甲法规定家里有两个及以上男丁才需要出一个保丁,那也不意味着所有的家庭都愿意出钱出粮来养一个对家庭没有贡献的男丁。

贫贱夫妻百事哀,贫寒之家也是百事哀,富裕人家多养几个人不成问题,穷苦人家从早劳作到晚都不一定能让全家吃饱饭,他们没有能力多养人。

保丁月俸那麽低,保正的月俸那麽高,以大宋官场来推演民间,他不信不会出现贪污腐败的现象。

朝廷某些官员连正在打仗的禁军的俸禄都能克扣,保丁的俸禄就更没保障了。

军饷被克扣的问题朝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这种事情屡禁不止,揪出来一个还有下一个,揪出来下下一个还有下下下一个,想根除弊病比登天还难。

保丁的地位本就比不上正经禁军厢军,那些人连禁军的军饷补贴都敢克扣,这些保丁的月俸能保住多少?

一层一层克扣下来,落到手里说不定只剩几枚铜板。

条制上说制定保甲法的目的主要是维护地方治安,但也有训练出有战斗力的乡兵来弥补募兵制的不足的打算。

潜台词:由乡兵来扮演禁军厢军的角色,等保甲制推行下去就开始裁撤禁军厢军。

为什麽要裁撤禁军厢军他知道,大宋三冗两积的问题太严重,解决沉疴旧疾刻不容缓,冗官和冗费都不好碰,只能先拿冗兵开刀。

大宋的军队数量的确很多,每年的军饷费用都是天文数字,而花那麽多钱养出来的兵在战斗力上却对不起花他们身上的那麽多钱,所以仁宗皇帝时就已经有过小规模的裁军。

只是禁军再怎麽说也是禁军,轻易裁撤不得,厢军又有收编社会闲散人员维护地方治安的功能,本就有点花钱买太平的意思,不能指望他们又多少战斗力。

直接将军中人员放归民间不可行,这年头的军队素质上限极高下限极低,把那些兵油子兵痞子放归民间会对地方治安的冲击力多大简直不敢想。

总之就是怎麽安排都不合适,所以一直拖一直拖,拖到现在也没能解决。

问题是要解决,但是这麽草率的用乡兵来替代禁军是不是不太妥当?

小小苏大人眉头越皱越紧,来往送东西的衙役小吏都轻手轻脚不敢弄出动静。

衙门里一片寂静,直到中午吃饭时才缓和几分,因为气氛瞧着有些古怪,吕惠卿回来的时候甚至有些不敢进。

什麽情况?里面有刺客?

屋里没有刺客,但是有杀气腾腾的苏大人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胡大人在等着。

苏景殊和胡宗愈刚吃过饭正在犯困,看到吕惠卿过来立刻清醒,气势汹汹的样子再次吓了吕大人一大跳。

什麽情况?把他当成了刺客?

吕惠卿下意识想後退,但是已经清醒过来的两个人动作飞快关上门不许他走。

“吕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小小苏大人煞有其事的拱拱手,等胡宗愈将人摁到椅子上才继续说道,“吕大人,这《畿县保甲条制》是何意?募役法尚未定型,这时候再出新法是不是太着急?”

吕惠卿松了口气,看这俩人的反应应该只是担心差事多忙不过来,问题不大。

嗯,他们俩最好是在担心差事太多忙不过来。

“王相公过两天会把曾子宣和邓文约调到司农寺来帮你参谋募役法的事情,不用担心忙不过来,人手肯定够用。”

曾布和邓绾如今都在政事堂任中书检正官,将他们调来司农寺是暂时,官职差遣依旧挂在政事堂。

苏景殊:……

胡宗愈:……

真傻还是装傻?

吕惠卿假装没看到俩人冒火的眼神,“曾子宣你们都熟悉我就不多说了,那邓文约虽说是个能臣,但是阿谀奉承比我还厉害,你们俩和他相处的时候当心点,当心别被他给带进沟里。”

苏景殊:……

胡宗愈:……

有这麽拿自己当例子的吗?

真的,在他们面前不用这麽放得开,留点隐私没坏处。

吕惠卿没和他们开玩笑,“我说真的,那邓文约就是个笑面虎,子安心眼子多不怕他搞事,完夫你这样的能被他忽悠的找不着北。”

也就是屋里没外人,但凡在场多一个人他都不会说的这麽直白。

曾布和他哥曾巩、曾牟都是他的同年,同年之间不好评价他就不说了,相处之後自有评判。

按理说邓绾为人如何也不该由他来评判,毕竟他的名声也不咋地,以他不咋地的名声去说另一个人心眼多不好相处实在有点微妙。

但是邓绾那家夥在王相公面前未免过于谄媚,也就是他吕惠卿现在挂名在司农寺,他要是和曾布调换一下政事堂绝对没有邓绾的位置。

接下来那家夥要来司农寺帮忙,他们司农寺的官员无论如何不能落下风。

苏景殊听的欲言又止,怎麽?你还想和那位邓大人比谁更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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