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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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在苏景殊身边待那麽久也沾了点类似的小习惯,比如做事之前先列个计划,比如充分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今天再去朱仙镇已经来不及,先在家修整修整做个计划,再让他们小小苏大人帮忙看看计划的可行性,然後再去朱仙镇要那些歪瓜裂枣好看。
他还就不信了,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都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处,现在又当官又当江湖人还能让那群歪瓜裂枣给欺负到无计可施?
锦毛鼠不发威真当他是笨猫啊?
苏景殊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觉得这个比喻怪怪的,但是看白五爷那麽气愤还是闭嘴比较好。
愿意干就好,人多力量大,六扇门刚刚起步,最需要五爷这种嫉恶如仇的人才。
加油加油,把所有试图浑水摸鱼的歪瓜裂枣都赶出去。
“放心,五爷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白玉堂重重点头,“你先歇着,我去找老沈帮忙。”
奔着六扇门来的江湖人实在太多,老沈消息灵通正好过来把把关,还要找人将住在镇子里的江湖人都登记造册。
不乐意登记也没关系,六扇门不欢迎不听指挥的人。
那些家夥敢在朱仙镇闹事还是挨的揍少,先让他们都去镇子外面那个贴满告示的公示栏看规矩,不认字没关系,找几个嗓门大的差役在那儿念,不信那些人都听不懂人话。
之前闹事可以辩解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之後再说什麽不懂规矩就往死里打。
他就不明白了,什麽地方有江湖人就可以逍遥法外的规矩?那群人来到朱仙镇之後才知道世上有律法这种东西吗?
他们家苏大人说的没错,大宋的文盲还是太多,普及基础教育的任务迫在眉睫,普法工作也得展开,不然天天有人仗着三脚猫的功夫觉得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他老四。
已经被押到六扇门大牢的那些家夥也别放过,衙门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别想关在里面什麽都不干蹭吃蹭喝,夥食费住宿费都想办法交上,不交就别怪衙门狠心要把他们饿死。
规矩照搬登州大牢,人品稀烂无可救药的拉去劳动改造,知错就改的就带去朱仙镇维持秩序,劳动是改造人的最好方法,总之不能让那些歪瓜裂枣闲着。
不用担心那些作恶的江湖人中途逃跑,去老沈那儿找点奇奇怪怪的小药丸喂下去,想活命就识相的老实听话,不想活命那就跑吧。
开封府是正经衙门,六扇门可不一定正经。
唔,不行,还得去开封府和包大人打声招呼,他得确定六扇门能不正经到什麽程度才好和那些歪瓜裂枣斗智斗勇。
他是未来的六扇门二把手,想在六扇门手底下干活至少不能让他看着难受,选人的事情他也要把关。
白吱吱来去匆匆,为了能压展猫猫一头也是煞费苦心。
苏景殊收拾好桌上的点心渣,想着回来後还没见到王小雱,于是去约小夥伴们这几天出门聚一聚。
再过些天就是中秋节,他刚从登州回来不急着上任,官家特许他过完节再去司农寺报道。
都说在地方当官天高皇帝远比待在京城轻松很多,如果和上官关系好那就更妙了,一年休半年都没问题,反正没人敢告状。
但是他运气不好,登州又穷又乱,还正好赶上推行新政的好时候,全登州的官场都在卷,弄得他连过年休息几天都有愧疚感。
这才八月初,离中秋节还有小半个月,足足小半个月的假期,听上去怪陌生的嘿嘿嘿。
而且秋闱就在中秋节前後,登州那边的学子他鞭长莫及,京城的王小雱却能收到他的慰问,正好全了他的一片爱学生之心。
没有记错的话周勤这届也要下场,好长时间没有写信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先打听打听再说。
苏景殊盘算着聚会能拉来多少人,震惊的发现数来数去也数不出来几个。
同年进士大部分都在地方没回来,留在国子监的同学都在准备近在咫尺的秋闱,唔,他这个时候找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们备考?
算了算了,考完试再聚也行。
苏景殊想好之後起身去找他爹,今天出门之前老爹再三强调让他别出风头,他觉得他完美的达到了老爹的要求,殿前奏对的时候除了官家都没有别的大臣问他话,可见他一点儿风头都没出。
低调低调,他就是这麽低调的人。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消息从各位大人口中传遍各个衙门再传到苏洵耳朵里,老苏看着信誓旦旦说他进宫面圣时小心谨慎一点风头都没出的小儿子,很想知道这小子胡说八道的本事到底是和谁学的。
夫人出门在外惜字如金,他说话也从来都是有理有据,哪像这小子说什麽都是张口就来。
到底随了谁?
苏洵很苦恼,可儿子大了又不好说太多,只能作出严肃的样子让他今後注意谨言慎行。
朝堂上看着还有的乱,家里仨儿子已经贬出去了俩,他不想这臭小子刚回来没几个月就踏上另外两个臭小子的老路。
原以为子瞻能在京城多留几年,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又转回去了。
“爹您放心,我说话有分寸。”小小苏乖的不行,“如果我被贬出京城,那肯定是别人的错。”
苏洵:……
心累.jpg
行吧,至少心态不错,不会因为被贬而郁结于心生出病症。
别人家儿郎被贬都是一大家子跟着提心吊胆,他们家不一样,就他儿子这心态别说在京城周边打转,就是被贬到岭南贬到琼州他都不担心。
心大,随他。
只要看得开,别的什麽都不是事儿。
当官哪有不被骂的?当官哪有不被贬的?
起起落落很正常,一帆风顺的才稀奇。
臭小子比他还能说,老苏也懒得再和儿子掰扯大道理,“你这些天好好玩玩放松放松,过完中秋收心好好办差,如今的司农寺不比从前,那儿的差事马虎不得。”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知道,我一定好好玩。”
苏洵:……
合着就记住前半句。
苏景殊到老苏面前露个面就跑,日头偏西,他娘和他姐结束工作回家,身为家里的吉祥物他得去迎接。
嗨呀,除了娘和姐姐面前谁还把他当小孩儿?
还有嫂嫂哈哈哈哈哈哈。
这年头官员上任大部分都带着家眷,三嫂跟着三哥去了洛阳,原本二嫂也要跟二哥去登州,但是二嫂临行前查出有孕,他娘实在不放心,于是就让他二哥孤零零的上任去了。
二哥多雇点仆从护卫,仆从护卫的工钱家里出,大男人行走官场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离了媳妇就哭哭啼啼。
据姐姐说当时的二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让他娘这麽一说愣是给逼了回去。
噫,好惨一苏子瞻。
小小苏在家当团宠当的不亦乐乎,差点忘了过完中秋节就要去衙门干活。
他怕打扰小夥伴温习功课没有主动去找,本该闭门温习功课的王小雱自己却找上了门。
看那黑眼圈就知道这是个患上了考前焦虑的可怜娃。
王雱一直觉得他心态很稳,秋闱而已不用紧张,可真到了要下场考试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心态其实没那麽稳,“景哥,你考试之前紧张吗?”
“紧张。”苏景殊诚实的回道,“但是青松兄比我更紧张,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我们考前特意去找公孙先生算了个命。”
别的算命先生不确定靠不靠谱,公孙先生肯定靠得住。
算出来的结果好他们就信,结果不好就当是胡说八道,以公孙先生的体贴肯定挑好的说,所以他们下场肯定能考个好成绩。
结果王小雱也知道,他和青松兄果然都考上了。
公孙先生真不愧是半仙儿,算命就是准。
王雱听的一愣一愣的,公孙先生还会算命?考前算命真的那麽准?那他现在去找个庙拜拜还来得及吗?
苏景殊再次诚实的点点头,“来得及,考前庞衙内拜了好多个寺庙和道观,到哪儿都去求文曲星君保佑,最後结果你也看到了,果然很管用。”
王雱:瞳孔地震.jpg
苏景殊继续,“所以不用紧张,走,我先带你去找公孙先生算一卦。”
先算个卦,算出来好结果後什麽都别管坚信不疑就行,然後晚上在家双手合十拜拜文曲星君,一套流程走完最低也得是个三甲进士。
王小雱握紧拳头,“好的景哥。”
虽然一听就是胡说八道,但是他信。
一套流程走完,他最低也得是个三甲进士。
开封府府衙,公孙先生时隔三年再次赶上这见鬼的场面嘴角直抽。
再说一遍,虽然他经常扮做算命先生,但是他真的不是算命先生。
他为什麽会觉得这臭小子在地方历练过後会变得稳重?谁给他的错觉?
不管怎麽说,温柔可靠的公孙先生还是起了一卦哄走两个娃。
八月十五很快到来,苏景殊过了个热闹的中秋节,这才收心去司农寺报道。
之前听他哥说过吕惠卿不好相处,现在吕惠卿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看在老王的面子上他们应该能和平共处吧?
不确定,先看看。
苏景殊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司农寺报道,为了以防万一甚至喊了好些天没着家的白五爷一同前往。
离九月十五越来越近,朝中没怎麽关注新成立的六扇门,江湖上却都绷紧了神经想知道究竟有哪些正道大侠会被朝廷招揽。
干过坏事的江湖人更紧张,以前朝廷不管那些自诩正道的家夥还会联合起来替天行道,现在朝廷把那些喜欢替天行道的家夥聚到一起,江湖上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
对那些恶人来说欺淩弱小是他们有本事,别人仗着武功高抓他们见官就是多管闲事,不管发生什麽都是别人的错,他们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是快意恩仇,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还叫什麽闯江湖?
巧了,六扇门成立後主要管的就是这些“快意恩仇”,其次才是协助其他衙门处理政务。
开封府是正经讲理的衙门,六扇门也是正经讲理的衙门,但是六扇门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锦毛鼠白玉堂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最重要的是,白五爷武功足够高。
展昭脾气好有耐心给涌入京师的江湖人讲道理白玉堂可没有,他更喜欢先打一架再讲道理。
对方不听的话就再打一架。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实在不听的话打第三架也不是不行,不过到时候会不会演变成单方面痛殴他就不敢保证了。
在白五爷的铁血手腕下,朱仙镇外的告示栏终于起到了用处,六扇门大牢也慢慢宽松起来。
人就是这样,打不到身上不知道疼,挨打了才知道什麽叫安分。
朱仙镇的治安迅速恢复良好,在白玉堂大魔王的阴影笼罩下甚至比江湖人士涌入之前更好,连往日在街上游荡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再随意生事。
白五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拉着展昭全镇巡逻五六圈,然後忍无可忍的展护卫就被气跑了。
“五爷说什麽来着,这种事情还是得五爷来干,他展昭不行。”
小样儿,当他在登州这两年是白干的?
若是平时苏景殊肯定和他一起查漏补缺,现在不行,现在的苏大人满脑子都是职场相处法则,分不出心思去管朱仙镇的六扇门人员招聘。
前路莫测,带个武力值超高的小夥伴陪着才安心。
中秋节假期结束後第一天,小小苏大人带着锦毛鼠侍卫来到司农寺衙门。
本朝大部分衙门都在皇宫附近,六部九寺基本上都在一起,在这儿当差非常适合串门。
司农寺衙门上上下下已经被通知他们的新同判寺今日上任,周边大小衙门都听过他们苏大人的名声,今天第一次见面都好奇的很。
司农寺一把手吕惠卿早早来到衙门,等到他的二把手过来立刻热情的迎上去,“子安果然和王相公说的那样一表人才,这位就是在登州协助子安推行新法的白护卫吧?久仰久仰,白护卫也如传闻中一样俊朗无双啊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当即回以同款热情,“回大人,下官正是前来报道的新任同判事苏景殊。”
噗呲噗呲,情况有变,五爷谨慎行事。
说实话,他以为吕惠卿这个一把手见到他後会先上上下下扫一遍刺几句“不过如此”然後冷漠无情的走开。
不光他哥说这人不好相处,他从别处打听到的也都是不好相处。
除了老王父子。
王相公和王小雱跟吕惠卿关系太亲近,他们俩的话不具备参考价值,所以他搜集资料的时候就直接略过去了。
现在看来,好像省略的有点早。
吕惠卿热情的将人迎进屋里,将司农寺的现状以及人员都介绍了一遍,说完之後忽然叹了口气,“子安你不知道,虽然王相公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朝中有眼无珠之人太多,相公现在是举步维艰。幸好子安回京让那些人知道新法无错,为兄在此先谢过贤弟。”
苏景殊:……
白玉堂:……
苏景殊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大人无须客气,王相公、王相公身边有您这样的贤才,再难的事情都不算难。”
想到老王这些天舌战群儒的战绩,他实在说不出“举步维艰”这四个字。
救命,顶头上司的剧本是不是拿错了?老王明明是谁碰紮谁的仙人掌,他真的不是谁来都能欺负的小白花啊!
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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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惠卿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更可怕的是,他的热情不像是演的,而是真心觉得苏景殊来到司农寺当二把手是天大的好事。
别看司农寺不起眼,关键时刻能起到大用处。
虽然在这儿当官不像在其他衙门那样风光,但民以食为天,在司农寺一样能干大事。
朝中有人好办事,他们有王相公做後盾,能发挥的空间还是挺大的,贤弟今天第一天来不用忙着干活,他们先来畅谈一番。
苏景殊:……
白玉堂:……
虽然但是,这真的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白五爷确定这儿没什麽需要他的地方後就找借口走人,开封府六扇门和六部九寺衙门不在一块儿,他现在回去还赶得上看新一轮的热闹。
之前涌入京师的江湖人已经被他收拾老实了,架不住还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虽然那些新的歪瓜裂枣刚开始找事儿就会被抓起来翻不出什麽风浪,但是看他们气急败坏还是很有乐子看的。
大人回见,他先走一步。
苏景殊:……
行吧,他一个人也可以。
吕大人来来来,咱们好好唠唠。
这一天,苏大人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传言不可尽信,没有相处过就没有评价权。
这一天,吕大人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传言可以相信,他这位苏贤弟和传闻中一样妙不可言。
下衙时间到,衙门里的官差热情不减,苏景殊笑的比他们更灿烂,别的不说,凭他在登州州衙门口开的那麽大一片地他就敢说他比吕惠卿这个一把手还精通农事。
比不过世代耕种的农人还能比不过官?
大家夥儿不用担心,来司农寺办差他算半个专业的。
纸上谈兵也是谈,虽然他实践经验不足,但是他理论经验丰富,这就足够吊打朝中大部分官员,再没谁比他更适合来司农寺当差了。
同僚们放宽心,他就算不能带领大家走上巅峰也绝对不会拖後腿。
司农寺衙门热热闹闹,惹得附近其他几个衙门的官差都探着脑袋往里看,得知今天是司农寺新来的同判寺上任才了然转头。
新上任的同判司农寺事苏大人啊,懂了懂了,热闹是应该的。
苏景殊在同僚们的热情招呼下上了自家马车,一放下帘子就瘫在车厢里疯狂揉脸。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再笑下去脸都要僵了,世上怎麽会有这麽热情的工作场所,以後天天都这样还能得了?
老王,你到底和司农寺的官员说什麽了?他来之前是刚开过动员会吗?
马车渐渐走远,衙门里只留下值班的官吏,吕惠卿收拾好後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送他去王安石家。
司农寺是边缘衙门,有追求的官员都不太乐意往这边来,他们更倾向于去那些实权衙门。
实权衙门好晋升,身在官场谁不想冲到最高处,在边缘衙门蹉跎太多时间不利于以後的晋升,苏贤弟三元及第又有政绩,回京後直接进两制也是可以的。
从两制到两府,以这人的能耐,大宋会出现一个最年轻的宰相也说不定。
一边是睁眼可见的坦荡前途,一边是不知成败的新法新政,苏贤弟对王相公的安排有意见也正常,不过现在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被王相公夸奖的肯定不是坏人,他们在司农寺一样能大有作为。
吕惠卿之前还担心和二把手相处不来,毕竟这位二把手的两个哥哥都是他的同年,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种同年,兄弟肯定比同僚亲近,苏子安很有可能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他有偏见。
接下来的新法几乎都和农事有关,司农寺内部意见达不成一致不是好事,他还想着让王相公别把苏子瞻苏子由的弟弟调到司农寺,只是被王相公驳了回来。
好在亲兄弟的主张也不是完全一样,苏家还是有个明眼人的。
相公慧眼识珠,他自愧弗如。
苏家门口,白五爷算着时间溜达过来,看到半死不活的苏景殊笑的不行,“大人,司农寺衙门的氛围如何?是不是比待在登州州衙还要如鱼得水?”
苏景殊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要不是这家夥已经被安排到六扇门镇场子,他非得把人拉去司农寺和他一起感受同僚们的热情似火不可。
白玉堂笑的停不下来,“衙门热闹多好啊,比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强。”
觉得司农寺待不下去的时候就到六扇门的牢房里转转,看完里面那些糟心玩意儿後干活肯定有动力。
苏景殊撇撇嘴,“不,看完里面那些糟心玩意儿後只会觉得粮食太多把他们喂的太饱了。”
别想把他忽悠过去,他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
白玉堂笑完之後没有跟他进去,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干,苏景殊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看的家里其他几个人稀奇不已。
老苏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怎麽?被难为了?”
“怎麽说话呢?”程夫人屈起手肘戳了他一下,然後温温柔柔问道,“是司农寺的同僚不好相处吗?”
“不是。”苏景殊重重叹气,“就是太好相处了才让人头疼,热情的让我招架不来。”
老苏闻言很是失望,“爹还以为吕惠卿会对你横眉竖眼各种挑刺儿。”
苏景殊幽幽开口,“第一天上任先因为左脚迈进衙门被顶头上司骂一顿是吧?爹,您可真是亲爹。”
“爹当然是亲的。”苏洵煞有其事的说道,“如果去司农寺的是你俩哥哥,他们俩还真可能因为左脚先迈进衙门就被吕惠卿嘲讽一顿。”
尤其是他们家子由,那小子之前在条例司没少和吕惠卿吵架,这是子由被派去洛阳坐冷板凳了,要是留在京城也被派去司农寺,天知道里面能热闹成什麽样子。
苏景殊看他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老王又不傻,之前在条例司已经吃过人心不齐的亏怎麽可能让司农寺还和条例司一样有反对新法的官?
话说他们家这阵营划分也是够复杂的,老爹不当官是不当官,但是骂起人来比御史谏官还犀利,合理怀疑司马光举荐他二哥当谏官是得不到老苏之後的退而求其次。
他们三兄弟一个身在条例司却坚决反对变法于是被打发去了洛阳,一个原本职位和变法毫不相关但是两边都得罪被打发去了登州,剩下个他身在登州却因为推行新法成效卓然被调回京城进入老王的心腹团队。
谁见了都得赞声离谱。
不过看老爹这反应,最离谱的还得看他们家老爹。
哪有期待儿子刚到新工作地就和同事闹矛盾的啊?
程夫人实在看不下去,拖着老苏回房教训,苏景殊目送亲爱的父亲大人消失,这才收拾收拾心情回他自己的院子。
在京城当官也不错,有老王在前面挡着没人敢找司农寺的麻烦,在别处要担心同僚不好相处,司农寺的官员都是老王精挑细选出来的,别的不说,至少干活儿的时候都是一条心。
连最不好相处的吕惠卿都能和他和平共处,司农寺的其他官员更不用说。
司农寺的官员调整早在条例司解散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他回京之前老王就已经在司农寺宣传过登州新政的实施现状,而他殿前奏对之後老王又不遗余力的宣传在各个衙门宣传他的能力,目前来说不只司农寺对他热情,他要是去其他衙门串门其他衙门的官员对他也会这麽热情。
如此一来,他几乎可以看到他在司农寺的日子会有多舒坦。
当官难的永远不是工作内容,而是工作相关的人际交往,老王提前将人际交往上的阻碍给他清扫完毕,他要是再干不好就说不过去了。
这不比亲爹靠谱?
唔,这话不能让老苏听见,他们岌岌可危的父子情经不起这麽大的打击。
在京城当官的日子比苏景殊想象中轻松的多,熟悉了司农寺的情况後就全身心投入进去干活,司农寺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以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听上去事情不多,其实大大小小的加起来也很繁琐。
掌管禄米供应要和三司打交道,平粜利农之事要和各路转运使打交道,条例司解散後青苗法、农田水利法都由司农寺负责推行,这个衙门今後只会越来越忙。
为了应对越来越多的活儿,官家还特意给司农寺增设了好几个寺丞和主簿的职位。
青苗法如今只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施行,老王比谁都着急推广到全大宋,但是在漏洞解决之前说什麽都不能推广。
问题提出来容易,解决办法也有,只要地方官能按照政令行事,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儿,地方官收到政令後不可能全部按照那短短几句话来。
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政策也要因地制宜,地方官太死板一样办不好差事。
老王要将青苗法推广到全国,对政绩好的官员,比如他苏景殊,推行新法干的好就会提拔,可什麽样才是干的好呢,绝大部分官员都觉得把青苗钱都散出去再收回来就是好。
朝廷要推广青苗法不就是为了那些利钱?
虽然朝廷一再强调青苗法是为了救民不是为了敛财,但是三路大部分官员还是觉得这条政令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在今年三司公布青苗法获利的具体数目後,这麽觉得的官员就更多了。
推行青苗新法=放贷,放贷就要连本带利收回来,四舍五入只要发下来的青苗钱尽数贷出再连本带利的回来这部分政绩就到手了。
至于推行过程中的弯弯绕绕,那不重要。
大宋那麽多州县,朝廷还能挨个儿盯着不成?
骂也不行,当时老实了扭头又故技重施,弄得现在老王看到哪儿上报说百姓夸青苗法实施的好心里就来气。
百姓夸青苗法实施的好?百姓知道青苗法是什麽东西吗他们就夸?
把他当傻子糊弄是吧?
老王很生气,但是气也没办法,只能先把主要精力放在农田水利上,看看今夏的青苗钱散敛情况会不会比去年好些。
然而并没有。
有去年连本带利收上来的钱当本钱,第二批青苗钱散出去後获利更多。
的确有很多贫民因青苗钱获利,但也有很多原本家中小有余钱的人家因此破败,和那些因青苗法而家破人亡的人家相比,贫民还不上钱都不算是问题。
第三轮青苗钱已经散了出去,今冬十二月就要连本带利收回来,要是情况再没有好转,别说推广到全国各地,或许京东、河北、淮南的青苗新法都得暂停。
王安石很苦恼,可一时半会儿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再三和派往各地的提举常平官以及其他负责新法的官员强调宁可成效不好也不能扰民。
那些话能有多大用处他已经不抱指望,只求情况不要越来越坏。
当初韩相公说按照他的安排青苗法非但帮不了穷人还会压榨富人,闹到最後就是官府明目张胆的剥削百姓,到时他王介甫就是人人唾骂的聚敛之臣。
韩相公这麽说的时候他还不服气,挨骂就挨骂,他在地方为官时能散青苗钱帮百姓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大宋那麽多为国为民的好官,不可能因为几个贪官就坏了大局。
韩相公反复说地方官会强行将青苗钱摊派给富户导致民间大量富户沦为贫民,他还自以为是的觉得韩相公是偏心富户不管贫民的死活,地方官再怎麽摊派也摊派不到韩家头上,何必一直强调新法对富户不友好?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名声算什麽,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
然而事到如今,时间并没有证明他一直是对的,反而证明了韩相公说的没错,他好好的青苗法真的生生让那群龟孙子给弄成了上掏空富户下掏空贫民的聚敛之法。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王最近非常暴躁,虽然他人不在司农寺,但是司农寺衙门依旧有种到山雨欲来的感觉。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刚入冬没多久,陈州那边就传来饥荒的消息急需朝廷赈灾。
饥荒多发生在春夏青黄不接之时,冬天有秋天收下来的新粮,就算交完地租赋税也不至于刚入冬就没有东西吃。
奈何陈州连着好几年大旱,庄稼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实在艰难。
青苗法原本就是为了救济百姓而推行,可陈州的地方官着实过分,宁肯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冻饿而死也不肯开仓放粮。
陈州离京城不远,这麽近的距离京城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没想到朝廷却灯下黑毫无察觉,直到陈州百姓闹到京城告状才发现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时隔几个月,庞昱终于从登州调回京城,一事不劳二主,庞太师和老王打了声招呼就把儿子塞进了司农寺。
赈灾放粮这种事情没难度,庞太师想着儿子身上没一点政绩实在不好看,于是就把人塞进了赈灾的队伍里。
庞昱性子直胆子还小不敢搞什麽贪墨赈灾粮的小手段,钦差去赈灾他去监督钦差,事情结束後多多少少也能算他点功劳。
以前总觉得孩子没本事不是大问题,现在想想,还是得有点用才行。
娃比娃愁死爹啊。
苏景殊:!!!
陈州放粮?!
衙内,这一趟真的非得去吗?
庞衙内对接下来的陈州之行很是期待,动脑子的活儿他干不了,监督钦差让钦差不能和地方官同流合污还是可以的。
他都想好了,为了避免钦差大人避着他悄悄干坏事,去陈州後他直接和钦差大人住一间房,再去六扇门请个擅长医毒的捕快当护卫,钦差大人去哪儿他去哪儿,务必让陈州百姓都吃上朝廷的赈灾粮。
苏景殊本来想劝他不要去,但是看庞昱那麽期待又忍住了。
也是,他认识的庞昱又不是戏文里的庞昱,既然庞衙内肯定不会干出欺男霸女贪墨赈灾粮的事情,让他去陈州又能怎样?
去吧去吧,争取回来後能得到官家的嘉奖,到时候庞太师肯定高兴。
苏景殊拉着小夥伴叮嘱了半天,庞昱嗯嗯嗯无脑答应,放心放心,他肯定不干坏事。
赈灾刻不容缓,诏书下来後被点到的官员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去了陈州,苏景殊送走前去赈灾的司农寺同僚,脚步一转去了王安石办公的衙门。
陈州灾情和地方官强行摊派青苗钱有关,事情查出来後朝中弹劾王安石的奏疏多到数不清,老王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连吃饭都是在书房将就着吃几口。
屋漏偏逢连夜雨,朝中反对派本就不满青苗法,这下可好,连饥荒都弄出来了。
也是他的疏忽,连京城周边的意外都没能注意到,这是有天灾催化导致百姓忍无可忍进京告状,那些没有天灾的州县呢?会不会有地方官比陈州的官还过分?
虽然陈州大旱已经持续了三四年,但是他已经能猜到那些弹劾他的家夥会把旱灾的出现也推到他身上。
华州山崩都能怪他,陈州大旱自然也能怪他。
苏景殊小心绕开地上散落的纸张,规规矩矩的行礼打招呼,然後退回去把书房的门关上。
老王:???
“什麽事这麽紧张?”
“王叔父,小侄昨夜心血来潮或许有了破局之法。”接下来的事情得关起门密谋,小小苏连大人都不叫了直接喊叔,“先说好,不管能不能行,叔父都不能说这主意是我出的。”
官员的人品靠不住怎麽办?责任终身制了解一下。
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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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狗狗祟祟关起门来和老王密谋,主要是这事儿实在太拉仇恨,有老王扛着还好,那些即将被责任捆绑终身的家夥要是知道主意是他出的鬼知道能使出什麽招数来对付他。
他还年轻,不想拼搏未半就中道崩殂。
而且这事儿也不能怪他,要不是某些官员的人品太靠不住,他也不至于想出这麽个法子来用律法强行提高他们的道德底线。
绝大部分官员敢在任期胡作非为都是因为任期结束後再出事就和他们没关系,任期内不被查到就是胜利,哪管下一任下下任洪水滔天。
地方官轻易不修官衙就是这个道理,在任的官员辛辛苦苦申请资金翻新官衙,自个儿没住几天就得让给下一任,不漏风不漏雨的新官衙全让继任者给享受去了。
翻新官衙要花钱,花出去的钱要走公账,而地方官离任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任期内公账是支出多还是收入多,账本越漂亮就越能证明官员的能力。
前任太能折腾对继任者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轻轻松松就能地方财政看起来有好转。
所以地方官上任的第一件事都是查账。
别管账目能不能曝光,到任时都得查个明明白白,不然就有给前任前前任乃是几十年前的前任背锅的风险。
大宋冗官冗费是老毛病,各地官衙或多或少都有亏空的问题,任期内不出事儿还好,一旦问题在任期内爆出来,会不会往前追究不好说,在任的官员肯定逃不过去。
同样的,如果有本事把账本做的漂漂亮亮,只要任期内不出问题还不让继任的官员看出端倪,能贪污多少只看能吞下多少。
更有甚者连假账都不屑于做,只要靠山足够大,继任者就算查出来公账有亏空也不敢声张,只能祈祷任期内别出事好把雷丢给下一个继任者。
责任终身制出现就不一样了,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在任期内出事都得出来负责。
苏景殊将责任终身制的概念详细说了一遍,然後眼巴巴的看向老王,他觉得这法子除了得罪人外没别的毛病,王叔父觉得呢?
直接推广到全朝堂有点难度,只应用到新法上应该问题不大。
後世的责任终身制也不是随处可见,主要是用在工程质量和政治责任方面,所以搞工程的和当官的签字都非常谨慎,生怕不小心承担了不该承担的责任。
王安石若有所思,“的确是个好主意。”
地方官强行摊派青苗钱主要就是为了政绩,他们干个三五年就走,百姓却不会三五年就被榨干,等三五年後政绩到手,那些快要被榨干的百姓会有继任的官员接手,到时候不管是造反还是民乱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要是能往前追责,地方官就得为以後着想,办事的时候也会谨慎许多。
比起政绩平平辗转地方,还是高升之後体验到权力的滋味却因为以前的过失被贬下去更难以接受。
不错不错,这法子好的很,不愧是他们子安,脑袋瓜就是好用。
老王行动力极强,当即铺纸提笔将他的想法写下来,稍後再润色润色,明日一早就去和官家说。
苏景殊看他的主意能起用用处也很开心,眉眼弯弯继续道,“王叔父,您写奏章的时候说主意是您出的就行,千万别提我。”
王叔父已经得罪那麽多人了不在乎再多得罪点,他不想英年早逝,存在感越低越好。
王安石擡头,“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子安当真不要?”
苏景殊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
功劳是很好,但也要有命拿,他可以比王叔父更能拉仇恨,但是他扛不住啊。
所以说,扛仇恨这种事情还是得大佬来,小虾米在角落里老实待着就行,万一露面被发现就要变成炸虾米被嘎嘣掉了。
王安石笑道,“这法子若是能行,朝臣那边我来扛,但是官家那儿还是得知道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才行。”
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他还没到和小辈抢功劳的地步。
不过这小子的担忧也有道理,责任终身制太得罪人,在他能抗住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前还是低调点好。
小小苏:弱小,可怜,但能搞事情.jpg
苏景殊没在老王书房多待,说完之後就飞快离开,走时还不忘把书房的门开成来时的模样。
王安石:……
傻小子知不知道什麽叫欲盖弥彰?
下次来得好好教教他怎麽才是正经的密谋。
苏景殊回到司农寺衙门,衙门里的同僚都在忙碌,虽说钦差团队里已有司农寺的官员,但是放粮这种事情还是得留在京城的他们来处理。
如今各方都在盯着国库,稍微有哪儿不对劲都会被揪出来,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贪墨粮食,但是来往运输的正常损耗又不能不算,幸好陈州离得近,要是去的地方太远怕是整个司农寺都得被打成贪官。
正常官员都知道运粮途中有损耗是正常,架不住秋闱刚过,京城聚集了大量等待春闱的读书人,那群读书人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到处挑毛病,看到问题不分青红皂白先骂了再说。
虽然他们也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但是现在回头看看,当年的自己真是招人烦啊。
人不轻狂枉少年,朝中大臣谁没有过路见不平执笔就喷的时候,城里的读书人骂就骂了,一般也没人和他们较真。
春闱三年才举行一次,成绩出来後那些学子当官的当官返乡的返乡,热闹也就热闹这三四个月,忍一忍就过去了。
说是这麽说,当司农寺一跃成为满京城读书人的关注点的时候,司农寺的官员还是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他们司农寺何德何能,何至于成为风口浪尖上的衙门?
王相公您管管,参加考试的读书人你们再往其他地方看看,京城衙门那麽多,不只司农寺一个衙门值得盯。
奈何王相公自顾不暇,而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从来都是哪边动静大就往哪儿钻,这个风头司农寺不想出也得出。
不用上头强调司农寺的官也知道低调行事,幸好没有读书人直接跑来衙门找事儿,不然他们怕是得跑去其他衙门躲风头。
没办法,那些没进入官场的读书人都是宝,就算起冲突闹大了别人也只会让他们对後生小辈宽容点儿。
拜托,他们大部分也没当过几年官,没准儿年纪还没那些赶考的学生大,他们也需要宽容啊!
苏景殊很清楚他的同僚们在头疼什麽,整个司农寺他的资历最浅,秋闱春闱仿佛就在昨天,现在让他出门和那些学生一起谈天说地都没有半点违和感。
唔,等等,好像又有点小想法。
骂战什麽的最好引导,要不再用一下舆论战?
老王的奏章明天就会送到官家面前,官家大概率会同意在推行新法时让官员终身担责,但是官员肯定不会乐意,反对的声音太大的话就会推行不下去。
如果那些还没当官的读书人都觉得终身担责有用主动请命,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不错不错,先写个计划书给老王送去,之後怎麽操作就看他们无所不能的王相公了。
老王身为制定政策的人被骂了那麽长时间,底下执行的人都隐身了?
想的美,都出来一起挨骂。
第二天,收到计划的王安石神色复杂,这小子哪儿来这麽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他堂堂当朝参知政事,至于利用一群连官场是什麽样都不清楚的毛头小子来为他冲锋陷阵吗?
是的,很至于。
新法推行那麽久,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京城这边忙着补漏洞,然而这边补上那边又出问题,好像怎麽补也补不完。
原本利民的新法变成害民的罪魁祸首是谁?
王安石很冷静,罪魁祸首不是他也不是京城其他制定政令的人,而是基层推行新法的官吏。
他知道基层官员很辛苦,也知道那麽多百姓不好管,但是这不意味着基层官员可以不把百姓当人看。
每次新法出现问题最先挨骂的就是他,他承认他被骂不亏,但是那些搞出事情的官员跟着轻飘飘挨几句骂就过去了真的合理吗?
挨了骂依旧我行我素就是不改,可把他们能耐死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出来挨骂好给他分散分散火力,虽然虱子多了不痒,但是天天被追着骂还是挺烦的。
老王带着被安到他身上的新点子去找官家,俩人合作了那麽长时间对彼此都非常了解,都不用王安石开口官家就知道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
搞事的风格如此明显,具体是谁还用猜?
王安石挑挑眉,“子安说了,不管能不能行都不要把他说出来,他怕回家路上被人敲闷棍。”
官家笑道,“京城的治安还没有差劲到那种地步。”
如果真的有被敲闷棍的风险,他会派一队侍卫光明正大的随身保护,只要所有人都知道苏子安是皇帝护着的人就没人敢下黑手。
除非想被抄家。
抄家一时爽,一直抄家一直爽,官家已经感受过抄家的快乐,如果有人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再抄一波,他会感谢那人的八辈祖宗。
还有救灾,陈州的旱情不知道什麽时候能缓解,之前几年收成都不好,司农寺说今年皇庄收获的那些番薯都是耐旱的作物,正好送去陈州看看到底有多耐旱。
还有那个玉米,除了出苗的时候需要水分充足,之後基本上就不用管,最重要的是産量高,一亩地能收一千四百多斤。
就是东西太少没法推广,还得再种几年才行。
王相公不用太着急,如今国库还能撑得住,粮食也还足够,路子走错了再回来就行,他们有试错的机会。
两个人谈论起政事时一谈就是一晌,将粮种和赈灾粮一同送往陈州不用怎麽商量,让推行新法的官员终身担责却不行,没过多久,两府三司的大人们就都被召进御书房议事。
然後一群人的表情都变得一言难尽。
这家夥是想在得罪人的路上闭着眼走到黑是吧?
嘀咕归嘀咕,仔细一想这法子还真不错。
虽然他们也是官,但是不得不承认大宋的官员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如果这次能让朝堂上下都绷紧神经,他们就是挨骂也值得。
要治理百姓先得治理官员,不把官场整顿好再怎麽花心思变法都是白搭。
王介甫先前一直将重心放在财政上,这是掉了两年的坑终于回过味儿想抓用人了?
立法之患和任人之失都是大问题,解决问题也要分先後,把顺序弄颠倒了就是现在这个场面,可惜他们先前都没往这边想。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回过味儿来也来得及。
他们已经准备好挨骂,趁他们这些老骨头还能再扛几年,官家想干什麽就干去吧。
老臣们到底还是心怀天下惦记百姓,到他们这个位置虚名已经不重要,只要能让大宋繁荣昌盛,他们在後世的史书上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可要是一直走下坡路,生前名声再好也挡不住後世之人瞧不上他们。
商议以老臣们的推心置腹告终,官家感动的眼泪汪汪,再次在“大宋要完”和“大宋还有救”之间来回蹦跶。
肱股之臣们定下接下来要怎麽办後马上回衙门干活,事关新法还是由王安石主持,老王这会儿干劲十足,迫不及待想听到铺天盖地的骂声。
臭小子在计划书上写了很多鬼点子,他感觉那个先挨骂再澄清就很有用。
正常程度的挨骂很正常,他天天都在挨骂,但是如果忽然之间铺天盖地都是骂他是奸佞骂新法害民的呢?
他肯定不是奸佞,新法也肯定不是为了害民,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来自大宋各地,别的地方的学子不清楚新法具体是什麽样,河北、京东、淮南三路的学子还能不知道?
可以说新法有漏洞,但绝对不能说新法毫无可取之处。
如果新法真的毫无可取之处,朝堂上这些官员是干什麽吃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忠出这麽个鬼东西?
眼睛长在百姓自己身上,究竟时好时坏百姓自有评判。
叫好声叫骂声同时出现说明新法还有改进的余地,而在新法的确有成效的情况下还一股脑的全是骂名,不用想肯定是被有心之人给记恨上了。
如果某件事情的评价铺天盖地过于一致,那接下来肯定有人“只有我不这麽觉得吗”来反驳。
读书人一般都有点自命不凡,别人说的不一定对,他们自己发现的才是被掩埋的真相。
这就好办了。
老王眯了眯眼睛,招来亲信准备搞事情。
第194章
*
凛冬已至,再怎麽爱出门游玩的人也都屈服在寒冷之下,游山玩水太折腾,三五友人约在一起喝喝酒看看戏吃个锅子也不错。
京城各大勾栏瓦舍没有淡季,只会在冬日迎来旺季中的旺季,如今又到年关,手里有点闲钱的都愿意在这时候出来放松放松。
瓦子里的戏楼戏园子场场爆满,不拘有什麽剧目,买到哪场去看哪场。
最近最火的剧目叫《白发魔女传奇》,这出戏演的是贫苦佃农杨白劳早年丧妻,与女儿喜儿相依为命,邻居王大婶和其子王大春和杨白劳父女相处融洽,喜儿和大春日久生情,两家商量过後准备秋後让他们完婚。
没有冲突就不叫戏剧,经常看戏的都知道喜儿和大春的婚事肯定没那麽容易完成。
果不其然,村里的恶霸地主黄世仁看喜儿年轻貌美想要霸占,与管家合谋以重租厚利胁迫身为佃农的喜儿之父杨白劳。
租之前说好的是良田,种地时却发现都是沙土地,杨白劳试图找地主老爷讲理,可地主老爷哪是能讲理的人,连打带骂就把他赶了出去。
租了地就得交地租,谁说当初租的是良田,合约上写了吗?
沙土地是一个价钱,良田又是一个价钱,真要租良田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家丁狗仗人势看的观衆们火冒三丈,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更加火大。
朝廷拨下青苗钱来救济百姓,杨白劳身为佃农没有地主作保的话不能借钱,地主黄世仁要的是他闺女喜儿不可能给他作保,还严词表示年底必须把地租交齐。
地方官对民间的强买强卖不管不问,黄世仁已经提前打点好官府,杨白劳告到官府也无济于事。
除夕夜万家团圆,杨白劳拿不出地租,去借高利贷也借不来,被逼无奈在喜儿的卖身契上画押,回家後就走投无路悬梁自尽。
大年初一喜儿被抢入地主家中,黄世仁为了没有後顾之忧还赶走了一直租种他家田地的王家母子。
王大春欲救心上人却敌不过人多势衆的地主,非但没能救出心上人,反而被黄家的家丁打的遍体鳞伤,王家母子俩不知所终,从此喜儿在黄家受尽折磨。
观衆们都看傻了,什麽情况?大过年的给他们看这?
如果接下来很快有反转也就算了,偏偏这戏演了一出就不演了,说是下一出要等到下一旬。
不是,谁家好人家两出戏之间隔十天啊?生意不想做了是吧?
看戏的百姓骂骂咧咧走出戏园子,一个人骂不够还要拉着亲朋好友一起骂,骂声多了後对这出戏感兴趣的也多,戏园子虽然不演下一出但是第一出却可以重复去演,于是骂骂咧咧的观衆越来越多。
还没到第二出戏上演的时候,坊间便开始有人传这个戏本子不是单纯的戏本子,这是为了讽刺新法而编排的戏份。
朝廷说青苗法是为了救济百姓,结果呢,杨白劳还是被逼死了,喜儿也被恶霸地主抢到家里肆意折磨。
地主豪强害的佃农家破人亡,地方官勾结地主不管不问,就这还推行新法?就算推行也会变成害民的法。
看看戏里的演的,杨家父女太惨了,而民间像杨家父女这麽惨的人家数不胜数,编成戏本子演都演不过来。
以前地方官勾结地主豪强好歹还知道遮掩,自从朝廷推行新法,那些地头蛇连遮掩都不遮掩,不光佃农被欺负,连没什麽背景的普通富户也被欺负的倾家荡産。
真是的,朝廷闲着没事儿推行什麽新法,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去抓几个贪官立典型。
年关的人有钱有闲,各种小道消息传的飞快,没几天整个京城都加入了唾骂新法害民的队伍。
青苗钱主要借给农村的农户,农户借完之後才轮到城里的坊郭户,能在京城生活的百姓日子过的都不算差,就算有亲戚在乡下知道些新法的相关内容也不会特意去骂。
把自家日子过好已经不容易,哪儿那麽多精力去关注和他们不沾边的事情。
所以虽然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有新法这回事儿,但是以前骂新法朝中反对派是主力,百姓的声音几乎没有。
最近大家都闲着没事儿,勾栏瓦舍又出了这麽一个让人火冒三丈的戏,更气人的是戏还不演完,于是骂声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上到朝堂下到坊间到处都是反对新法的骂声。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别人骂他们也跟着骂就完事儿了,大家都骂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儿。
反对派的御史谏官也不知道民间为什麽都开始反对新法,为什麽反对不重要,只要反对新法就都和他们是一个阵营,开足火力配合民间的攻势骂就完事儿了。
短短十天时间,老王终于感受到什麽才是极致的语言暴力。
以前挨的那都不叫骂,现在才是真正的衆口铄金积毁销骨。
说真的,他感觉他现在出门喊一声他是王介甫立刻就会有愤怒的百姓朝他扔臭鸡蛋。
还好认识他的百姓不多,不然他大过年的他都不敢出门。
把事情交给年轻人来干就是提心吊胆,子安那小子只说交给他没问题,没说能群情激奋到这种地步,要是後面没法让入戏的百姓们停下来他们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会让京城的百姓都反对新法。
王安石不知道那小子哪儿来的这麽大的胆子,但是转头想想,敢配合那小子胡来的他自己也够荒唐的。
幸好他信守承诺瞒着苏明允没说主意是他儿子出的,不然苏家的藤条又得断好几根。
不过苏明允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虽然他没有说,但是以老苏对儿子的了解不会猜不出这次的事情出自谁的手笔。
所以说,苏家的藤条大概率不是没有断,而是还没到断的时候。
回头有空和老苏聊聊,孩子大了不能再那麽粗暴,家里的藤条可以留给尚未出世的小孙孙。
一片混乱之中,《白发魔女传奇》的第二出戏开演了。
观衆们嘴上骂的厉害身体却很诚实,到了日子不用宣传就聚到勾栏瓦舍,他们要看看可恶的新法到底能把人害成什麽样。
这出戏叫《白发魔女传奇》,主角应该是白发魔女才对,第一出戏里戏份最多的喜儿都凄惨成那样了怎麽看也不像魔女。
魔女在哪儿?白头发在哪儿?传奇在哪儿?
新观衆老观衆都涌入勾栏瓦舍,不知道戏班子之间是怎麽商量的,最开始只有一家演,现在所有戏班子都有这出戏。
观衆不管那麽多,所有正戏班子同时开演能抢到位置的几率更大,不管最後是哪家戏班子挣钱,他们能看到最新的戏就行。
上出戏演到杨白劳自尽而亡王家母子背井离乡喜儿在黄家受尽折磨,所有观衆都等着後面出来个魔女把恶霸地主干掉好给喜儿报仇,一个个的面容肃杀仿佛要上战场。
第二出戏没让他们失望,世上还有好心人,刚开始就是喜儿在黄家佣人的帮助下逃入深山,从此餐风露宿不敢见人。
因为长期吃不到盐,一头青丝尽数变为白发。
合着“白发魔女传奇”的“白发”是这麽来的,这戏还能不能看了?
观衆席骂声一片,但是这种戏都是这样,前面各种凄惨,惨到最後触底反弹就该好起来了,大过年的不能让观衆心里不痛快,所有剧目基本都是大团圆结局。
观衆们心里有口气吊着,耐着性子继续往後看,非得看到合家欢大结局才肯罢休。
勾栏瓦舍的戏班子这些天也被骂的不轻,这次不敢再留悬念,开场就说明剧情多时间长票价贵观衆朋友们多担待,这次一定一口气演到结局。
观衆知道结局肯定是好的,但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後面的剧情会那麽癫。
喜儿一头青丝变白发,深山里幽深凶险,忍饥挨饿苦不堪言,幸好有座破庙时常有村民来可以到庙里取贡品充饥。
一次两次还好,被发现的次数多了村民就以为满头白发的喜儿是天上来的神仙。
毕竟头发白成纯白的人很少见,喜儿又出现在庙里,不是神仙是什麽?
于是村民就在庙里立了个“白毛仙姑”的神位继续供奉。
深山老林出奇遇,喜儿没有因为村民的供奉变成神仙,而是在山里得到隐世高人留下的秘笈一跃成为武林高手。
成为高手之後要干什麽?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因为黄世仁死了亲爹破了姻缘还受尽折磨,一朝翻身当然要找恶霸地主报仇,曾经欺压过她的无一例外全部死状凄惨,其中最惨的就是罪魁祸首黄世仁。
白毛仙姑变成白发魔女,从此破庙成为禁地再没有村民敢靠近。
人命是大案,地方官得知黄世仁是被寻仇而死吓了一跳,当年杨白劳的死或多或少和他有点关系,要是那白发魔女来找他寻仇,他家的护卫家丁挡得住吗?
地方官胆战心惊,于是到京城请来六扇门的神捕白玉堂过来捉拿作乱的江湖魔女。
观衆们:……
当官的都这麽不要脸吗?之前怎麽欺负人家的你是只字不提啊?
还有,六扇门是怎麽出现的?白五爷你还好吗?
观衆们震惊不已,看戏都看的不得安生,有种下一刻锦毛鼠白玉堂就会从天而降踹翻戏台子的感觉。
京城那麽多勾栏瓦舍,每座勾栏瓦舍里都有是几十家戏园子,白五爷只有一个人应该不会正好踹到他们这里来。
观衆们拍拍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戏份实在精彩,他们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白五爷正好踹到他们这里来的概率太小,赶紧专心看戏缓缓。
扮演神捕白玉堂的戏子出场一段漂亮的武打戏让戏台下面的观衆立刻回神,观衆席叫好声不断,气氛再次火热起来。
来自六扇门的神捕白玉堂不是是非不分之人,抵达地方後探访巡查,发现所谓白发魔女并非最初就是恶人,而是生生被逼成现在这个样子,反倒是向六扇门求助的地方官欺上瞒下无恶不作。
民间地主豪强欺压佃农他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佃农到官府告状他也不管不问,只要钱给到位就算出了人命也能糊弄过去,若非如此,喜儿也不会从天真烂漫的佃农之女变成如今的白发魔女。
还有青苗法,朝廷拨下那麽多钱不是为了让地方官和地主大户拿捏贫民百姓,而是为了救助那些快要饿死的人家。
民间高利贷不能碰,如果家中实在贫穷还不起利钱,只要符合官府的条件就可以不还利,要是家中有老弱病残甚至还能直接去领钱,连还都不用还。
朝廷不是不管贫民,官家和相公们夙兴夜寐将政策制定的尽善尽美,怎麽到地方官那儿就成了害民的政策?
白神捕查出真相後愤怒不已,先以绝妙的武功制住喜儿将其关押在六扇门,然後将地方的情况上报开封府,请来包大人将那作恶多端的官员绳之以法。
法网无情人有情,喜儿杀人乃是替天行道,当地村民饱受地主黄世仁的压迫,喜儿除掉黄世仁等于救了他们的命,村民们知道喜儿被六扇门带走後自发到京城为她求情。
开封府和六扇门虽然严苛却也不是一点都不能通融,有那麽多村民替他求情,再加上她除了杀掉仇人外没干过别的坏事,六扇门便网开一面允许她留在六扇门戴罪立功。
恰在此时,西北军击退西夏大胜归来,大元帅狄青率军回京接受封赏,不想原本生死不知的王大春竟然也在军中。
原来王大春和他娘被黄世仁赶走後愤而从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往无前被狄大元帅提拔为副将,只等这次回京受赏就回乡救喜儿于水火之中,不料二人最终却在京城相遇。
贪官和地主被绳之以法,喜儿报了仇来到京城将功赎罪,大春在军中前途无量,俩人终于苦尽甘来组成了幸福的小家庭。
全剧终。
虽然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好歹是个阖家团圆的大结局附和过年的气氛,观衆们愣了又愣懵了又懵,看到最後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散场後好久缓不过来,非得再看几遍才好琢磨怎麽评价。
然而这出戏不管看了几遍都不知道该怎麽评价,哪儿来的神人写的本子,戏本子还能这麽玩?
原作者兼编剧西岭先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数着戏班子给他的工钱准备安排下一阶段的工作。
先黑再洗,无脑黑阶段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洗白。
他这一出戏不光能宣传新法的初衷还能连带着宣传新成立的六扇门,天呐,世上怎麽会有他这麽聪明绝顶的人才?
啧,便宜大宋了。
第195章
*
在消息不灵通的古代,商人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戏班子则是传播消息最方便的群体。
不是所有的戏班子都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大部分都是要走南闯北讨生活。
条件好的戏班子可以在城里唱戏,条件不好的戏班子就辗转于村寨之间,总之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
地方官敢肆无忌惮的摊派青苗钱就是因为百姓不知道政策到底是什麽样,有些官员为了能随意操控权柄甚至刻意不让治下百姓知道朝廷到底是什麽意思。
推行新法遇到的阻力如此之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真正需要救济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官府的青苗钱到底是干什麽的。
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对症下药,送上门来的机会没有不把握住的道理,等舆论战打完就去收拾京东、河北、淮南三路的狗官。
括弧,仅限于狗官,尽职尽责的好官该提拔提拔该夸夸,他们好官不和狗官一起玩。
《白发魔女传奇》後半场将朝廷的立场写的非常明白,他还把青苗法的实施细则写进了戏文里,只要听戏就能明白朝廷制定的到底是个什麽政策。
戏文通俗易懂,剧情看起来也毫不费劲,前半出写喜儿被地主和贪官害的家破人亡後半出写六扇门和开封府惩恶扬善挽回朝廷的名声,过审技能点满。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他到现在都能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见这种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歌词戏文有多洗脑,背不住具体内容没关系,记住调调哼两句就能把忘了的内容想起来。
想搞信息差糊弄百姓?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厉害。
苏景殊在登州的时候搞宣传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开始就防备着基层官员欺上瞒下,他没法把执法记录仪苏出来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想法子。
让基层官员挨家挨户讲解政策不现实,基层官员自己都可能不知道政策到底是什麽政策。
先从州衙的官入手讲解政策,确保所有官员都能正确理解政策後再让他们三人一组散到县乡去讲解,县乡再召集村里代表讲解政策,到最基层的时候就招呼全村人开大会。
不需要村里所有人都能明白,只要有半数村民能知道上头下达的到底是个什麽政策就能避免绝大部分的欺上瞒下。
一个人有坏心思两个人有坏心思,还能一整个村都能坏心思?
百姓不敢和官吏起冲突,政策上说的收两成利,还钱的时候收到三成他们大概率也就忍了,可现实和宣传差的太多肯定会有胆子大的到县衙州衙告状,一旦有百姓告状,接下来轻轻松松就能揪出几条利益链。
法子他们登州试验过了很好用,第一轮青苗钱收回来之後他就把操作步骤详细的写下来送到京城呈给官家,官家当时还夸他心思活络是个聪明官,说是会尽快让京东、河北、淮南三路的其他州县也按照这个步骤来宣传。
结果如何他回京之後已经亲眼看到,官家的命令的确发了下去,按照官家命令来宣传的州县刚刚超过半数。
这个数量和寥寥无几相比已经很好,但是要知道下达命令的是大宋的皇帝,皇帝亲自下令都有近半数官员敢阳奉阴违,皇帝注意不到的地方他们会放肆到什麽程度?
所以说,道德是靠不住的,人的欲望还是得由律法来束缚。
既然部分地方官不乐意搞宣传工作,京城这边不介意帮他们把活儿干了,他对那些即将在官场上走到头的家夥向来很宽容。
这年头没有电视网络,朝廷的邸报和民间的小报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戏班子可以起到电视节目的作用,朝廷多找几个文人写些宣传新法的戏剧杂剧让戏班子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不出半年就能让大宋的百姓都知道新法到底是什麽样的法。
既能让戏班子赚钱又能宣传新法还能娱乐大衆,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养戏班子花不了多少钱,如果戏写的好能火起来,不用官府出钱戏班子自己就会演,他们只需要把控大局确定戏文能传播到大宋所有角落就行。
戏文写的多了总能火起来几出,不拘哪一出只要能让百姓听懂就是值得推广的好戏。
推广新法难,推广几出戏还难?
他们背後有朝廷他们怕谁,干就完事儿了。
《白发魔女传奇》前半出放出去惹来骂声一片,不只老王被骂的不敢出门,老王的亲信也都低调的不能再低调,连最爱和朝臣呛声的吕惠卿都消停了下来。
司农寺衙门本来就因为新法被京城的读书人挂在嘴边,现在又来了出诋毁新法的《白发魔女传奇》,虽然有王相公在前面顶着,但是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官也没少挨骂。
和朝臣吵架叫据理力争,和百姓吵架,百姓又不听他讲那些大道理根本没法吵。
惹不起躲得起,这次的事情一看就是有人在幕後推动,他们先冷静下来追查幕後之人,找出来作乱的家夥是谁再秋後算账。
苏景殊:心虚.jpg
对不起了同僚们,黑暗马上过去,胜利就在眼前,他们很快就要熬出头了。
只要後半出戏放出来,不用朝廷插手新法的名声也能挽回大半。
小小苏嘴上这麽说,心里也紧张的不行,这是他第一次搞这麽大的事情,和以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万一事情不按他的想法走就完蛋了。
新法的推行本就困难重重,再加上他这股泥石流,嘶,将来会变成什麽样他自己都不敢想。
更可怕的是,他敢想老王敢干,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压身,反正情况已经难办到让他头秃,不如看看接下来还能再差到什麽程度。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胆小怕事要不得。
苏景殊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看老王那麽淡定也慢慢稳住了。
他们的计划做的很好,也几乎将所有的意外情况都预想到了,只要不是太倒霉就肯定能按照计划进行下去,要是倒霉透顶撞上来不及处理的意外情况还有官家能给他们扛着。
而且现在距离上半出戏开演已经十多天,跟风骂新法的群衆差不多也该反应过来,读书人不会甘心被人当刀使,反应过来後肯定会转过来替老王冲锋陷阵,事情并没有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在後半出戏上演之前京城的舆论就已经有了变法,老王不再是闷头挨骂,即便他们自己人没出声也开始有因新法获益的百姓为他打抱不平,老王出门也不用再担心被愤怒的群衆扔臭鸡蛋了。
骂贪官就骂贪官,连着王相公一起骂算什麽?
王安石以前在地方当官,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中有他治理过的地方的人,当地百姓都知道王相公为官尽心政务,一群人道听途说诋毁新法也就算了,凭什麽连着好官一起骂?
这些人最开始人微言轻,发展到最後数量也不少,等後半出戏放出去不消三天就能和跟风抵制新法的百姓打的有来有回。
患难见真情,这句话放在什麽时候都很合适。
前些天诋毁新法的说辞铺天盖地,那些人反对新法的同时也将老王贬低的分文不值,如果不是知道王介甫的为人,只听那些传言肯定会觉得这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反对派的狂欢团建进行的热火连天,跟风谩骂的人很多,仿佛全天下都在反对新法,但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保持沉默的人也很多。
这时候还能冷静下来的不说都能支持新法,至少不会因为新法有问题就全盘推翻,也就意味着都是能拉到己方阵营的好苗子。
这次的行动是秘密行动,只有官家和几位相公知道,老王瞒着他儿子,小小苏瞒着他爹,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很大一批支持者为他们冲锋陷阵,虽然这些声音在全城百姓的讨伐中几不可闻,但是也能证明老王的号召力。
他们的基本盘没有崩,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慢慢反应过来,後半出戏放出来後百姓也会停止跟风谩骂,这时候再在坊间传些谁家亲戚因为青苗法熬到秋收谁家河滩地因为农田水利法变成良田之类的小故事,慢慢的主动权就会回到他们手中。
舆论战五大基本战术:栽赃陷害、言过其实、偷梁换柱、无中生有、编造谎言。
他们的舆论战还用不到那麽高端的战术,只先抹黑後洗白这一条就足够让那些扭曲新法的家夥不敢再胡来。
百姓不知道新法实施细则的时候他们可以胡来,百姓知道新法实施细则後他们再敢胡来就是被忍无可忍的百姓进京告到官家面前。
他们的世界观有包青天还有江湖,百姓进京告御状不是吓唬人,人家忍无可忍是真的能千里迢迢来京城。
前有责任终身制,後有戏班子帮忙搞宣传,不信还有官员敢和前两年那样胡来。
戏园子里的观衆换了一批又一批,剧目越火戏班子就越爱演,排的场次越多知道这出戏的百姓就越多,如此良性循环下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老王的名声在百姓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青苗钱可以不要利钱,我二舅说他们那儿借钱必须得交利息,交的不是两成是三成,想借钱还得托关系找里长说好话,不送礼根本借不出来钱,合着那麽多条条框框都是地方官吏私自加的。”
“幸好现在知道了,回头得赶紧给乡下的亲戚朋友送消息,没道理还够了钱还要被那些贪官欺负。”
“你们说这出戏是不是犯了忌讳後半出被改了?我怎麽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改的好,不改还不知道之前骂错了人。这些戏班子也真是,什麽东西都敢唱,也不怕被抓去见官。”
“骂人就骂人,和戏班子有什麽关系?前半出戏我可看了四五遍,里面演的就是贪官勾结地主逼死佃农强抢民女,这种戏满大街都是,怎麽偏偏这出闹出那麽多的事情?肯定有人在故意诋毁王相公。”
自认为找出真相的观衆恍然大悟,之前一直没往这边想,一旦想到就好像打开了任督二脉把前面所有事情都顺了下来。
是啊,地主勾结贪官逼死佃农的戏文到处都是,这出戏只是借用了朝廷推行青苗法的背景,前半出戏算下来“青苗”两个字出现的都没几回,怎麽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惹来那麽多骂声?
不用想,肯定是有人在刻意引导。
有一个人这麽说,周围其他人马上跟着附和,他们都不是傻子,别人能想到的弯弯绕绕他们也能想到,于是又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
“前几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咱平头百姓知道什麽,骂王相公也就算了还反对新法,咱们知道新法是什麽吗就反对?”
“就是就是,肯定有人在幕後推动,说不准就是那些平时骂王相公的御史谏臣。”
“不是,他们朝堂上吵吵也就算了,咱们小老百姓看个戏还要被利用,要不要这麽过分?”
“还好戏本子把真相演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会被利用多久,朝堂水真深,当官的心真黑。”
“以後再也不跟风了,现在想想前几天说王相公的那些话只想回去扇自己一巴掌,人家王相公辛辛苦苦为百姓做主,到头来却被京城的百姓这麽骂,心里不知道难受成什麽样呢。”
“话说回来,王相公不会气到辞官不干吧?”
戏文里唱的非常清楚,青苗法是利国利民的好法,只是在那些贪官污吏手里变成了剥削百姓的坏政策。
不是,都贪官污吏了还能指望他们能干好事?什麽法到他们手里都是剥削百姓的坏法好吧?
他们有邻居的亲戚在王相公府上干杂活,听说王相公忙的几乎住在衙门,回家也是在书房一待就是半夜,不管怎麽说肯定和贪官污吏不沾边。
王相公洁身自好,推行的政策还是对百姓有好处的政策,对百姓有好处就意味着对某些一直有坏心思的贪官污吏和地主大户有坏处,这说明什麽?说明王相公被人盯上了啊!
那些平日里欺压百姓牟利的家夥见不得王相公这种为国为民的好官,成天阴暗的看着王相公就欲除之而後快,大过年的看个戏也不消停,揪住戏文里的几句词就开始大张旗鼓的诋毁人。
包大人铁面无私被宵小嫉恨,王相公为国为民也要被栽赃陷害是吧?哪儿有这麽欺负人的?
不行,他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坚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被坏人牵着鼻子走。
他们可是经历过包青天被各种诋毁的开封府百姓,想利用他们来陷害忠臣对方还嫩了点儿。
从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到忍辱负重的忠臣贤相,只差後半出《白发魔女传奇》。
苏景殊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这出戏的效果之好比他想象中更甚,对得起他通宵达旦的魔改《白毛女》。
继续继续别歇着,闲着没事儿多吵吵有益身心健康,吵完外头的事情发泄完精力回家就不能再吵了,因此被解救的小辈们不用感谢他,大过年的就要开开心心的才好。
他是开心了,原本开心的人不开心了。
朝中的反对派看着这急转的局势开始傻眼,不是,他们还没骂尽兴呢就结束了?这些百姓怎麽一点主见都没有,戏文上唱什麽他们就信什麽是吧?
行,既然戏文唱什麽百姓就信什麽,他们也编戏本子找戏班子唱。
然而京城就这麽大,勾栏瓦舍的戏园子基本上已经固定下来,他们加班加点写完戏本子拿去找戏班子,那些戏班子的班主连看都懒得看就直接拒绝了,说什麽最近《白发魔女传奇》太火,他们没时间排新戏。
反对派:???
唱个戏而已哪儿那麽多事情,平时也没见戏园子只挑一出戏演啊。
他们又没说把最热的戏换下来,犄角旮旯里那麽多剧目随便挑一个换上就行,百姓看那劳什子《白发魔女传奇》看腻了总得换换口味,戏班子一直演一出戏不累吗?
戏班子的班主们表示:有钱赚就是不累。
没有客人喜欢听说教,那本子上来就骂百姓是乌合之衆只会跟风,上台就是砸自家招牌,他们疯了才会和衣食父母过不去。
他们只是戏班子,不敢掺和朝堂争斗,某些人想诋毁王相公就去找专门写戏本子的文人来写本子,犯不着亲自动笔来写这些他们瞧不上的东西。
拜托,他们排戏也要看本子质量的。
第196章
*
京城再怎麽繁荣也挡不住这是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文臣的地位从开国以来便居高不下,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清高的小毛病。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戏子地位低微,追捧名角儿的时候一掷千金,真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却没多少人。
读书人读书为的是做官,考不中进士做不了官才会退而求其次干其他事情来谋生,很明显,愿意混迹市井的基本上都不被那些有正经差事的读书人放在眼里。
官场上的鄙视链就不用说了,最受尊崇的是那些钱多事少的清贵官,最好是钱权两不沾的那种,这样显得他们不恋权还不贪财,坐得住冷板凳才有资格被天下人称赞。
话是这麽说,但是该往上爬还是得往上爬。
读书人的出路很多,可以去官场当临时工,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收学生教书育人,可以退一步经商,可以不撞南墙不回头考到头发花白。
不管走哪条路,混迹市井都在鄙视链最底层。
有才也不行,人家会说有才为什麽不去做官?
能赚钱也不行,人家会说浑身都是铜臭味掉钱眼里了。
他们自己或许觉得已经足够放下身段,可潜意识里的瞧不起骗不了人,戏班子的班主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不会看不出对面到底是什麽意思,面上和和气气找个借口将人送走,扭头就呸呸呸嫌晦气。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那本子别说京城找不到戏班子愿意演,整个大宋都找不出几个愿意看的。
百姓看戏是为了放松找乐子,不是为了听人讲大道理,他们西岭先生的戏本子节奏够快通俗易懂,那些人送来的呢,啧,他都不想说。
天知道他们前些天吓成什麽样子,官府那边他们已经问过了,戏本子也拿过去给主管民间书籍戏文的官员看过,要不是西岭先生的戏本子实在找不出问题他们都不敢演後半出。
虽然他们惹不起那些当官的,但是当官的也不能把他们当刀使,城里的百姓闹起来几个戏班子能抗住?
最先和苏景殊合作的戏班子班主气的不行,本来他可以独占这个戏本子,现在为了转移风险只能心头滴血将全城的戏班子都拉下水。
全城的观衆啊,以这出戏的火爆程度只能他们家演的话他都不敢想能赚多少钱。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那些利用他们的戏来引导全城百姓反对新法诋毁王相公的家夥你们良心不痛吗?
当官的旱涝保收什麽时候都有俸禄拿,他们戏班子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能火这麽一出戏,一出戏火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戏班子排类似的剧目来抢生意,茶馆酒楼的说书人也都会跟上,本来能大赚特赚的时间就不多,现在还被迫主动把赚钱的机会分给同行,天知道他晚上做梦都是到手的金银铜板飞进了别人的口袋。
养戏班子有多难那些当官的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他们就知道搅和别人的生意!
这个戏班子的班主糟心不已,城里其他戏班子却都高兴的不行。
天上掉钱的事情不多见,就算知道演这出戏有风险,看在剧目足够火爆的面子上他们也冒得起这个险。
赚钱哪有没风险的,他们自己的戏不也经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叫停?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先把这波钱赚了再说。
戏班子的班主们私底下联络挺多,能在京城稳定下来的戏班子都不是一般人,成员有真本事,班主也都是人精,他们知道这次的生意到底是怎麽来的,也乐意卖倒霉催的同行一个好。
毕竟生意是从人家手里分来的,不卖个好心里过意不去。
很快反对派们就发现他们精心编写的戏本子没有一个戏班子愿意收,所有戏班子的理由都一样:大火的戏还演不过来没空排新戏。
非但他们的戏本子送不出去,坊间关于新法的评价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现在不管去哪个勾栏瓦舍都能听见百姓讨论新法,唱戏中场休息,戏班子的小厮还会和客人一起谈论,话里话外都是新法对百姓好,之前骂王介甫骂错了,因为坊间忽然间都在骂吓的他们戏班子甚至差点把後半出戏给砍掉。
戏园子里跑腿的小厮和客人闲聊,看戏的客人也都义愤填膺,被利用了不可怕,被利用了还不知道被利用那才是真憋屈。
还好他们现在都反应过来了。
之前那些诋毁王相公的说辞都是王相公的政敌杜撰的,借口新法害人想把王相公排挤出朝堂,等朝中没有了王相公这样为国为民的好臣子,到时候整个朝堂就成了他们的一言堂。
朝中只剩下奸臣,奸臣只会说谗言,到时候官家想不听谗言都不行,那大宋还能好吗?
对朴素的百姓们来说皇帝是不会有错的,如果皇帝那句话说错了或者什麽决定做错了那一定是身边的大臣做的不好,归根结底还是得怪大臣。
这次也是,新法是官家点头推行的,官家都同意了能有错吗?
他们不觉得新法有什麽不好,还趁过年给散落各地的亲朋好友写信让他们再被官府衙门的差役找上门时别被忽悠。
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姥爷都看清楚了,官府的政策是这样式儿的,如果家里的官说的和官府的告示不一样就去告状,朝廷最近管得严,这种事情一告一个准儿。
抵制贪官污吏人人有责,别地儿的百姓能不能遇到清正廉洁的好官全靠运气,他们开封府的百姓就在天子脚下生活还能被贪官污吏给糊弄住?
当打探消息的人将坊间现状传回反对派们耳中,所有人都懵了。
这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民间的戏本子写的乱七八糟,他们这些人再不济也都是进士出身,能屈尊去写戏本子已经够看得起那些那些戏子,要不是情况特殊,那些戏园子这辈子都看不到进士写的戏本子。
按照他们的预想接下来应该是这样:戏班子感恩戴德的收下他们的戏本子,新戏一出立刻将那稀奇古怪的《白发魔女传奇》挤到角落里,观衆看了他们的戏都明白大宋为何不可变法,百姓再次执笔为剑出口成刀来抵制王介甫和他一帮牙尖嘴利的拥趸,最终老王被骂到主动叫停新法,大宋依旧是那个虽然小问题不断但至少安稳的大宋。
结果可好,预想直接断在第一步,他们连精心准备的戏本子都推销不出去。
更可恨的是,全城的百姓都觉得之前反对新法反对错了,说什麽王介甫和追随他推行新法的都是忠臣清官,反对新法的官员才该骂。
反对派们:???
反对新法怎麽就该被骂了?大宋现在这个样子经得起折腾吗?能维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变什麽变?不怕变着变着把江山给变没了吗?
乌合之衆!都是乌合之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中不管是支持变法的还是反对变法的都不觉得自己是奸臣,在他们眼里他们是一心为国的忠臣对方是进献谗言的祸害。
文人的笔杆子堪比杀人利器,骂人的时候什麽难听话都能写出来,反对派放开了手段骂了那麽多天,猛不丁的局势逆转谁都接受不了,闹着闹着就闹到了官家面前。
解决不了胡说八道的百姓还解决不了戏班子?
民间传唱的书籍戏文朝廷都有专门的衙门来审核,大宋文风昌盛,只要别写的东西不太过分衙门一般不会管,但是衙门想管的话一定能找到理由管。
反对派试过直接让衙门朝那些戏班子施压让他们别再演那出破戏,没想到主管这事儿的官员说那出戏没毛病不肯叫停。
不是,你们也被洗脑了吗?
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反对派,欢喜的自然就是新党成员。
司农寺的气氛和前些天截然不同,之前垂头丧气出门都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现在到哪儿都是扬眉吐气,挨了那麽多天的骂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还不许他们挺直腰杆嘚瑟嘚瑟?
嘚瑟好嘚瑟妙,不嘚瑟都对不起前些天挨过的骂。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世上还是清醒的人多,王相公没有错,新法没有错,错的都是那些刻意扭曲新法的糟心官。
他们的前途光明坦荡哈哈哈哈哈哈~
同僚们过于兴奋,吓的苏景殊在司农寺也不敢冒头,生怕同僚们知道这件事情里有他的影子。
在这个时代玩舆论战很轻松,所有人都没见过这种招数,就算拉长战线局中人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整和安排接下来的舆论走向。
但是事情接近尾声後再往回看就很明显了,戏有问题,开始铺天盖地的诋毁反对有问题,後面大量为老王辩驳的百姓有问题,这件事情哪哪儿都有问题。
可惜这时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在京城百姓眼中老王已经是忍辱负重的大忠臣,这时候谁骂他谁就要挨骂。
王安石最近的心情非常复杂,按理说这个结果他应该高兴,可是每天顶着同僚们古怪的目光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事到如今再看不出来有人操控坊间流言他们就白当那麽多年的官了,看不出来啊老王,不吭不响的还能玩这麽一出。
前些天京城骂他骂的那麽厉害,他们还想着要不要找机会去开导开导,免得他们的宰辅之臣还没位极人臣就先辞官不干。
当时觉得这家夥天天都是强颜欢笑,现在想想,强颜欢笑是不存在的,分明就是发自内心的笑,是胸中有数的笑,是洞察一切的笑,是看他们笑话的笑。
衆人皆醉他独醒的感觉怎麽样?是不是还想找机会再体验一把?
哼。
老王:……
老王摸摸鼻子什麽都不敢说,他说这事儿他也是个旁观者同僚们信吗?
虽然说起来很不可信,但是他真的全程没有插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觑。
主要是苏子安那小子不可小觑。
纵观整个朝堂,除了那小子他想不出还有谁敢这麽胡来,偏偏了解那小子为人的人太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将事情和他联系到一起。
所以背锅的只能是他这个在传闻中忍辱负重深有苦衷的王相公。
哦,或许还要加上为他冲锋陷阵的吕惠卿。
这天一大早,司农寺的一把手吕大人就被王相公派来的人请去一同进宫面圣,说是几位御史谏官在官家面前状告王相公,也不知道到底告了什麽,告着告着就开始想撞柱子。
撞柱子?这是要死谏啊!
难怪王相公匆匆忙忙将吕大人喊走一起面圣,御史胡搅蛮缠起来不讲理,王相公的身份不好和他们一般见识,这种打嘴仗的活儿从来都是他们吕大人出马。
王相公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战斗力非凡,吕大人的战斗力比王相公还高,这俩人凑到一起去吵架场面一定相当精彩。
可惜他们看不到。
寺中兼判胡宗愈胡大人笑呵呵的目送吕惠卿离开,然後转身说道,“我猜那些御史谏官是为了坊间盛传的《白发魔女传奇》这出戏状告王相公。”
旁边的寺丞煞有其事的点头,“前些天城里那麽热闹,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吕大人的主意。”
这话引来同僚们的连连附和,“吕大人也真是,好歹通知我们一声,现在弄得连我们一起蒙在鼓里,天知道前几天的氛围有多吓人。”
苏景殊心虚的移开目光,他最近不敢在司农寺冒头的原因就是这。
本来选定的背锅侠是他们家王叔父,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现在司农寺乃至整个朝堂都觉得折腾出这出事情的真正黑手是吕惠卿。
事情可能是老王办的,但是点子肯定是吕惠卿出的。
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条例司还在的时候吕惠卿就经常给王安石出主意,新法条例基本上都是他们两个人商定,这事儿肯定也是俩人商量好的。
王安石在朝中名声不太好,吕惠卿在朝中名声更不好,不好到司马光直接在官家面前说吕惠卿不是好人,王安石被朝野唾骂都是吕惠卿的锅。
他们司马大人和老王关系好的时候是真好,以至于俩人政见不合分道扬镳司马光还在给老王找理由。
吕惠卿此人是奸佞而非良臣,都是因为他才让王安石招致朝野诽谤,王介甫贤良却固执又不谙世务,若不是他吕惠卿筹谋变法让王介甫出面推行,天下人也不会连着王介甫一起骂。
听听这话说的,错的都是别人,反正他们介甫没错。
说实话,他感觉司马光对老王的滤镜也够深的。
不过这会儿应该已经碎的稀巴烂了,拿胶水都粘不起来的那种稀巴烂。
第197章
*
临近年关,各衙门都在忙着收尾放假。
司农寺前些日子处在风口浪尖,官差衙役都绷着神经干活,效率高到还没到放假的日子活儿就干的差不多了。
所以别的衙门现在忙的热火朝天,他们送走一把手後还能围在一起聊天。
苏景殊窝在书房缩小存在感,架不住他们司农寺平时氛围挺好,躲在书房里也能被拽过去说话。
胡宗愈给他腾出个位置,“衙门的事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子安不用那麽劳心,偶尔也可以歇歇。”
“好的好的,来了来了。”苏景殊笑的一脸无辜,不着急不着急,他马上加入谈天说地小分队。
对不起了吕大人,下官是真的没想到能把您牵扯进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看下官如何力挽狂澜转移话题。
只要听不到相关话题,吕大人您就还是清白的。
苏景殊来司农寺三个多月和同僚们相处的非常好,前有王相公到处宣传他的能力,後有俩哥哥拜托同年照顾他这个小弟,再加上他自己人缘好讨人喜欢,想和同僚起冲突都难。
司农寺的结构不算复杂,一把手判司农寺事吕惠卿吕大人,二把手同判司农寺事他苏大人,三把手兼判司农寺事胡宗愈胡大人,再往下就是负责文书和其他具体工作的寺丞主簿等官。
在他来之前胡宗愈胡大人也是同判司农寺事,他来之後胡大人改为兼判,同判兼判听着没什麽区别,但是看现在司农寺的情况也知道胡大人是退了一步给他腾位置。
这麽安排看着很容易起矛盾,然而胡宗愈和他两个哥哥关系好的不得了,他二哥临走之前特意在这人面前说了他从小到大的黑历史,有那麽个亲哥在他们俩能有矛盾才怪。
他就说当年他爹提前带俩哥哥出蜀很值得批评,三个人从眉州边玩边走来到京城,一路上不知道结识了多少人,他们提前认识了不要紧,弄得他这个後来抵达京城的在谁面前都像小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他二哥玩到一起的人脾气都差不哪儿去,但是杠精属性发作的时候也是真的气人。
没错,这人和他二哥一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都是新党旧党两边得罪的狠人。
苏景殊不止一次怀疑老王把他弄到司农寺当二把手是为了打压胡宗愈。
人家是榜眼出身,为官几年除了偶尔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外没有大错,不像他二哥那样生猛的连官家都不敢让他继续留在京城。
再者官场需要制衡,官家废置条例司就是防止老王权柄过大,所以司农寺中也要有个不完全支持新法的人盯着以防万一。
不完全支持新法,不是反对新法,会赞同新法的优点也会给新法挑毛病,最重要的是拉仇恨拉的委婉,不像他哥那样见了吕惠卿就横眉冷对。
官家从嘉佑二年的进士中挑来选去,选了好几天才选出这麽个合适的人。
总之都比苏家那兄弟俩合适。
苏景殊表示他很理解官家的想法,司农寺的差事确实选谁都比选他俩哥哥合适。
条例司还在的时候他们家三哥已经和吕惠卿闹的很不愉快,後来官家召集衆臣讨论科举改制的时候他们家二哥又被吕惠卿给惦记上,这俩人要是在司农寺当差,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这个衙门将永无宁日。
他第一天来司农寺报道的时候那麽紧张就是因为俩哥哥都和吕惠卿关系不好,明明是同一榜考出来的进士见面却互相看不顺眼,他这个时候到吕惠卿手底下干活百分之一千的会难为他。
虽然事实证明他这个百分之一千是错的,但是他当时真的感觉前面等着他的是个尖酸刻薄笑里藏刀还得理不饶人的顶头上司。
传言不可尽信,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承认他们吕大人有时候的确牙尖嘴利笑里藏刀,冷嘲热讽起来能把好几十岁的老干部给说到捂着心口说不出话,但是那些都是面对外人的状态,他们自己人相处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如果不隔三差五拐着弯儿骂他哥就更好了。
天底下哪儿有完美的工作呢,骂他哥他当听不见就行,反正没骂他。
小声叨叨.jpg
苏景殊刚到司农寺的时候不少人都担心胡宗愈从二把手变成三把手心里不痛快,但是胡大人一点也不恼,非但不恼,甚至还觉得官家给他们苏小弟的职位太低。
要当就当一把手,给个二把手算什麽?
吕惠卿的殿试名次有他们苏小弟高?吕惠卿在地方的政绩有他们苏小弟出彩?什麽都比不过凭什麽让他当一把手?凭他和王相公关系好?
关系好又能怎样,他们苏小弟和王相公的关系也不差。
要他说这司农寺的判寺事一位应该留给他们苏小弟,吕惠卿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家夥只配给他们苏小弟当副手。
新政要真正惠及百姓才是好政策,吕惠卿先前一直待在条例司,每天不是和这个人吵架就是和那个人辩驳,哪儿还有精力去关心地方新政到底实施的怎麽样?
派去地方查看新政实施情况的相度利害官报上来的情况他们也看到了,有不说好处只说坏处的,有不说坏处只说好处的,少数几个能好坏兼顾但是也不能尽信,想知道新政到底哪儿好哪儿坏还是得亲自去看。
吕惠卿知道推行新法的过程中可能出现哪些问题吗?他不知道,他只会凭他的猜想来推测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们苏小弟虽然资历浅,可他的的确确在登州推行了两年的新法,而且政绩斐然。
综上所述,他觉得苏小弟更适合当司农寺的一把手。
只他自己退一步腾位置算什麽,要退就让吕惠卿跟着一起退。
他们苏小弟才大心细千伶百俐,人聪明也就算了干活也勤快,换他当一把手司农寺衙门能振奋成什麽样他都不敢想。
登州州衙的氛围是什麽样他可听说过,没准儿司农寺就是下一个登州州衙。
胡大人对自己的职位高低没什麽执念,对好友弟弟的职位那是据理力争,可惜没人听他的。
资历资历资历,这世道干什麽都讲求资历,资历太浅就算有功绩也不能提拔的太快,不然就会被人嫉恨惹出事端。
道理他都懂,可他还是觉得朝中这种只要资历足够没什麽政绩也能升迁资历不够有功绩也得给前辈让步的风气不太行。
王相公如今变法的重点在财政,什麽时候才能转到吏治上来?
天下不大治者,失在于用人,用人的问题不先解决好,匆匆推行新法就是本末倒置。
要是王相公能先将矛头指向朝廷的用人政策以及官员晋升途径上他和子瞻肯定不反对,非但不反对还会扛起大旗支持王相公。
现在这样看着糟心,他还是继续闲着吧。
苏景殊到司农寺报道之前就知道里面有他哥的好友,虽然两个哥哥当官没几年,但是已经颇得他们爹好友满天下的真传。
主要是他们家二哥,三哥正经的很,不像二哥看见谁都能凑过去交朋友。
胡大人很好相处,吕大人也很好相处,只要俩人不凑到一起,司农寺就是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凑到一起就算了,俩人拌起嘴来和吵架没什麽区别。
苏景殊时常感觉自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身为和俩人都处得来的二把手,他每天除了干正经活还有调停工作,只领一份俸禄真是亏大了。
怎麽说呢,能玩到一起去的都是相似的人,他感觉胡宗愈和吕惠卿过不去不光是因为政见不合,还因为这家夥也想被贬出京。
年轻的时候多去几个地方转转,过个一二十年历练够了再回京城。
虽然他觉得晋升必须要有资历这个规矩很不合理,但是全然不看资历也不行,贤才和庸人能走同样的晋升渠道吗?
他还没有厉害到可以略过资历的程度,所以将他下放到地方很有必要。
苏景殊:……
说句不好听的,怎麽那麽欠收拾呢?
该忙的已经忙的差不多,衙门里没什麽要做的事情,几个人围在火炉边说话,猜测他们吕大人什麽时候能从宫里回来。
小小苏大人听的不存在的良心都要冒出来了,回书房扒拉出几个红薯开始转移话题。
同僚们,闲着没事来烤红薯呗。
胡宗愈看到他拿出来的一兜红薯眼睛都亮了,“你小子藏哪儿了?”
“藏在你们找不到的地方。”苏景殊笑着回了一句,按人头一人分一个然後扔进火炉里等待红薯飘香,“不是不让你们吃,而是这东西吃多了烧心。”
胡宗愈眼疾手快抢到一个个头大的,一边护着他的宝贝一边说,“等过两年推广开来市面上有卖的,到时你说什麽都没用。”
现在这些番邦来的东西都是稀罕物,除了这小子手里的其他都在皇庄,真真正正的有钱都买不到。
苏景殊摸摸鼻子,假装什麽都没听见。
其实他手里也不剩多少,先前留种的时候给官家和家里都送了点儿,後来他娘觉得这东西太紮眼,索性就全部送去皇庄让专业人才去侍弄,家里只留下一点尝尝味道。
这东西産量高,送去皇庄要不了几年就会推广开来,现在省着吃以後就能敞开吃,这点他们还是能拎得清的。
在登州他想吃什麽可以直接去州衙门口的菜地里摘,京城不行,家里的菜地只有一丁点大,他总不能去开封府找包大人说要改造府衙。
前些日子官家派人去陈州赈灾带了不少红薯土豆过去,京城现在总共也没剩下多少,要不是过两天就要放年假他还舍不得拿出来给大家分。
红薯果然是个转移话题的好工具,等所有的红薯都进了火炉,寺丞郏亶悠哉开口,“不知道皇庄的番薯今年一亩能有多少斤,要是能冬天种就好了,冬天种来年春夏成熟,正好把青黄不接给接住。”
苏景殊摇摇头,“不行,红薯苗怕寒,冬天种就算能出苗也会冻死。”
其实司农寺还掌管救济贫困、举办祭祀用的公田,只是那些田産都有用处不能拿来当试验田,不然就能和登州那样划一块地将目前能拿出来的种子都种下去。
大宋最优秀的农业人才要麽在民间要麽在这儿,育种不是现代才有的技术,他们天朝祖祖辈辈都在种地,关于育种的研究从来没停过。
系统出品的良种可能会让他们懵逼几年,不过不重要,看在优良形状和亩産量的份儿上再懵也能清醒过来。
种子好的出乎意料怎麽了?不能是他们大宋被上天眷顾出现了自带仙气儿的种子?
问题不大,等皇庄里种明白就开始推广。
胡宗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比起奢望冬天种番薯,不如想法子提高小麦的産量,番薯毕竟不常见,百姓肯定更乐意种小麦水稻。”
皇庄可以随便尝试,种不出东西也没什麽,农人扛不住这个风险,比起没见过的东西他们更倾向于求稳。
陈州这是受灾严重粮食大幅度减産,来年继续旱的话种麦也养活不了家里人,所以朝廷可以趁机将红薯土豆这些作物推广下去,不拘什麽地方,房前屋後种一点能让百姓保住性命就行。
冬天很多作物都不能种,除了冬小麦他想不出还有什麽更有用。
苏景殊无声叹气,“会有的,迟早会有的。”
早晚有一天他们的小麦能亩産一千斤,北方只能一年一熟,南方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民以食为天,只要家里粮食够吃,民间的造反起义能立减百分之八十。
至于红薯土豆那些倒不用担心,好东西不用朝廷特意宣传,百姓发现这东西一挖能挖出来一串自己就会找地方种。
郏亶擡眼,“听皇庄的农人说他们明春分出一部分田地准备种玉米,登州给的经验是春天和夏天都能种,而且只要三个月就能成熟。”
“夏天种的是三个月,春天种下去的要四到五个月,而且玉米出苗时需要大量的水,陈州现在正旱着不能种。”苏景殊想想之前手忙脚乱种玉米的情况,又摇摇头,“虽然玉米産量高,而且出苗之後就不用怎麽管,但是後面又开始怕涝,年景不好的情况下还不如种别的。”
种之前只知道这是穿越神器,种之後才知道这个神器的前置条件是风调雨顺。
红薯土豆耐旱不耐涝,高粱抗旱又抗涝,玉米是既怕旱也怕涝。
种子种下去需要充足的水分,水分不够不出苗,出苗後需要适当干旱来促进根系发达,水多了根系长不好连地里的杂草都干不过,中後期又需要足够的水分来结果,水少果穗就会发育不全。
这种分时段的耐旱耐涝种植条件高,要麽年景好要麽水利设施好,不然就是减産减産再减産。
郏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我先前在睦州做官,当地的水利做的很好,稻米産量也高,如果北方也有南方那种水利条件或许就能推广开来。”
在水利条件达不到要求的情况下,玉米的确可以等几年再推广。
不推广是不可能的,亩産一千多斤的粮食就是天天担水去浇也得种。
两个人很快就什麽抗旱什麽扛涝哪儿的水利建设值得参考展开讨论,胡宗愈缩缩脖子拢拢衣服缩小存在感,两眼无神的盯着他的烤红薯和其他同僚一起当听衆。
他想去地方历练就是因为这,人家谈起农事水利头头是道,他在旁边只能露出尴尬的微笑,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198章
*
胡兼判很忧伤,他感觉他在司农寺就是个摆设,衙门里随便来个人都比他有用的多。
诚然调到司农寺衙门的他们都是近几届的进士,资历最浅的苏同判都有两年在地方为官的经验,他们这几个前几届的进士进入官场的时间都比苏同判长。
只是当官时间长不代表经验丰富,纵观他们这几个中流砥柱,他才是经验最不丰富的那个,连最年轻的苏小弟都不如。
虽然他一直把吕惠卿没见过新法在地方到底是什麽样挂在嘴边,但是吕惠卿当年先到真州任推官,任期满後才回京城到条例司任职。
郏亶郏大人更不得了,他本身就出自农家,考中进士後到睦州任团练推官,在睦州时时常到野外跋涉考察当地的农田水利,同时还研究古人的治水之法,在苏小弟没来之前郏大人就是司农寺最了解农事的官。
苏小弟的经验更不用说,虽然子瞻说这小子小时候连杂草麦苗都分不出来只会在田埂玩,玩到兴头还会抓起草叶吃,但是人是会长大的,长大了的苏小弟谈起农事能和郏大人一较高低。
只有他考中进士後没有出京而是留在京城任光禄丞,任期结束後还在谏院待了一段时间,自始至终都没出过京城。
子瞻说的对,他们家本就是耕读之家,小时候的苏小弟只是没有觉醒种田意识,如今长大了看到农田就知道要怎麽种,天赋所在根本比不了。
以前一直觉得苏子瞻在忽悠他,种地哪儿来的天赋,不都是耳濡目染慢慢学的?
现在才知道那家夥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有忽然觉醒什麽都懂的人存在。
他家几代为官,种田的天赋不知道几时才能觉醒,天天待在衙门听同僚侃侃而谈太刺激人,还是去地方历练更适合他。
胡宗愈托着脸胡思乱想,旁边说的正欢的俩人谁都没注意,甚至话题已经从农田水利转移到温室大棚。
温室大棚不是後世才有的技术,早在汉代就已经有类似的做法,比如汉元帝就曾在寒冬腊月命人在太官园中建一座密闭的房子,屋里烧火提高温度来种植葱、韭等反季节蔬菜。
汉时“冬葵温韭”是达官显贵们的专享,也是备受抨击的奢靡行为,现在不一样,大宋不光达官显贵有反季节蔬菜吃,家中富裕的普通百姓咬咬牙也能吃到,不至于因为吃口反季节蔬菜就被骂奢靡浪费。
由此可见,最重要的还是提高生産力水平。
只要生産力水平能跟上,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那麽问题来了,怎麽才能提高生産力水平?
快步进入工业化是不可能的,他没那个本事,大宋也没那个条件。
左向右向前看後看,还是安心种地吧。
先让百姓吃饱,其他以後再说,没准儿将来大宋真的能进行个小规模的工业革命试试水呢。
胡大人:……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说的是什麽?放过听不懂的其他人好不好?
苏同判和郏寺丞谈论的内容过于深奥,痛苦面具很快从胡兼判脸上蔓延到旁边所有人脸上,连烤红薯吃着都不香了。
就在其他人眼神交流要不要找个借口躲出去时,进宫面圣的吕大人回来了。
胡宗愈率先起身相迎,吓的吕惠卿已经迈进屋的脚又退了出去。
什麽情况?这家夥疯了?
天上也没下红雨啊。
胡大人:……
胡大人皮笑肉不笑,“吕大人进宫面圣,可是又被朝臣弹劾了?”
吕惠卿无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如此阴阳怪气,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胡完夫。
苏景殊和郏亶跟着衆人一起出来,听见外面的话後一个故作淡定一个皱眉摇头。
故作淡定的那个不敢往前凑,皱眉摇头的那个过去劝他们拌嘴好歹进来拌,站在门口漏风漏的屋里跟着冷。
吕惠卿放下帘子,不着痕迹的往躲在後面的苏同判处看了一眼,一边解斗篷一边叹气,“自从吕大人出知颍州,朝中的御史谏官是越来越疯了,什麽事情都能往咱们新党身上推,连外头百姓看个戏也要怪我们,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司农寺的诸位已经认定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听他这麽说都顿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附和着接话。
就是那种,我们都知道幕後推手是你,既然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幕後推手是你,那我们就当什麽都不知道。
而真正的幕後推手混在一群自以为知道真相的同僚中,顶着背锅侠似笑非笑的眼神,干巴巴的跟着其他同僚一起附和。
是啊是啊,御史谏官真是太过分了,百姓就是看个戏而已,怎麽就牵扯到他们身上了?
胡乱攀咬,过分!
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不觉得事情和他有关。
吕惠卿之前也没想过闹出那麽大动静的人就在身边,前些天和王安石一起挨骂的时候还抱怨过朝中反对派在朝堂上弹劾他们也就算了还在坊间引导百姓骂他们手段太脏。
结果可好,真正有手段的不是反对派,而是他们自己。
难怪几个御史气的语无伦次要撞柱子。
要不是路上王相公和他解释了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也想不到这种前半截挨骂後半截骂回去的策略是这小子想出来的。
司农寺的活儿那麽多,他哪儿来的时间写戏本子?还是写出来就能火遍全城的戏本子?
王相公也是,计划开始时好歹和他打声招呼,这弄得他跟着提心吊胆,差点就以为他们连年都过不了就要被集体贬出京城。
人不可貌相,这次真是长见识了。
谁说苏家只有苏子瞻苏子由兄弟俩能搞事?他们小弟比他们俩更能搞事!
幸好这小子站在他们这边,要是和他哥一个立场,不管是哪个哥的立场,他们这边都得焦头烂额。
人才啊!
苏景殊看吕大人并不介意当这个背锅侠索性也不在乎了,他向天发誓他们最开始没想让吕大人当背锅侠,奈何人民群衆觉得幕後黑手是吕大人,他们也不好和人民群衆对着干。
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了,下衙时间到,大家散了散了散了吧。
吕惠卿被他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散了就散了,不知道他们苏大人什麽时候才能反应过来这出好戏根本瞒不过亲近之人。
王相公说他们行动之前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打过招呼,除了官家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外整个朝堂都不知道这事儿,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舆论战”是这麽个战术。
就是吧,朝堂上的大臣都对戏文话本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就算私底下有点小爱好也不会放到明面上。
而苏大人当年离京之前好像办过一段时间的小报,小报和戏文话本有异曲同工之妙,朝臣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时间长了知道他们苏大人私底下的小爱好後肯定能想到他这儿来。
至于熟悉他的人,早在事情发生反转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了,他就是吃亏在和这小子不够熟上。
不管怎麽样结果是好的,因为民间对新法的讨论,官家决定推行那个“责任终身制”。
司农寺的各位不用说,接下来所有新法都要从司农寺推行,他们要对新法负责很合理。
之後各地常平官等推行新法的官员也要对新法担责,宣传的不到位就找负责宣传的官员,散青苗钱时出现问题就找散青苗钱的官,农田水利出现问题就找负责农田水利的官。
不管将来调到何处当官,只要那一部分出现问题且问题溯源到他们的任期之内,朝廷就会找到人进行处罚。
真正干实事的官员身正不怕影子斜,终身担责就终身担责,那些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搞小动作的官员就得小心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百姓也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什麽时候曾经干过的坏事就会被爆出来。
而且官家说了,京城最近大火的《白发魔女传奇》很值得推广,戏文里将青苗法的各项细则介绍的非常好,关键是通俗易懂,目不识丁的百姓听了也能听懂是怎麽回事,过完年他会安排人多写几出类似的戏介绍其他几项新法,到时候不光京城周边传唱,大宋各地所有州县村寨都要安排上。
当时那场面苏大人是没看到,那些要死要活的御史谏官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
吕惠卿笑眯眯的拍拍大功臣的肩膀,将方才宫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才放他们各自归家。
趁过年好好放松放松,年後开始忙了千万别叫苦。
胡宗愈:!!!
他趁过年赶紧搞事情被贬出京还来得及吗?
不是他不想干活,而是他感觉他留在司农寺只会耽误他可亲可敬的同僚们干活。
胡大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衙门,不行,他得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麽办。
苏景殊咬了口已经凉下来的烤红薯小声嘟囔,“感觉胡大人要搞事情。”
周边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吕惠卿便没怎麽顾忌,“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搞事情?”
苏景殊理不直气也壮,“我那叫奉旨搞事。”
吕惠卿:……
官家自己怕是都不知道“奉旨”俩字能这麽用。
苏景殊乐颠颠回家,事情发展到这儿再瞒着就没意思了,他要去找他爹分享他的最新战绩。
西岭居士出马一个顶十个,他写话本子的本事绝对深得他爹写议论文的真传。
孩子有出息都是爹教的好,老苏你超厉害。
小小苏一路来到他爹的院子,人还没进去就看到他爹手里的藤条。
不是,上来就开打啊?
苏景殊脸色大变,脚步一转立刻跑去隔壁白五爷那儿躲风头。
不得了不得了,他们家老苏现在开始不讲道理了,那麽粗的藤条落到身上他得在床上躺半个月,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为了他们父子俩的名声这个家怕是回不得了。
——娘,你快管管!
《白发魔女传奇》火遍京城,白玉堂最近也出了大风头,戏里的六扇门和开封府一样惩恶扬善执法如山,最近又有不少江湖人士想加入六扇门,令人惊喜的是这些人比之前发出招贤令後过来的靠谱的多。
白五爷平时不在衙门坐班,在陷空岛其他四位抵达京城後就恢复了甩手掌柜的作风,最近为了新加入的那些高质量江湖人士愣是天天都在六扇门衙门待到下衙的时间。
六扇门比司农寺离家近,苏景殊跑过来的时候白五爷已经吃上晚饭了。
江湖人不怕冷,四面通风的亭子里放了个铜制的锅子,火炉的火烧的旺旺的,桌子上的肉菜还没下锅。
白玉堂看看他的饭菜,再看看熟练的招呼管家拿碗筷的苏景殊,试探的问道,“你被赶出家门了?”
“差不多。”苏景殊指指他家的方向,“东窗事发,我爹正拿着藤条守株待我。”
白五爷乐的不行,让厨房多送点菜去屋里,又把亭子里的东西都挪过去,多加几个火盆让屋里暖和起来,然後才开始嘲笑,“早就说这事儿瞒不过你爹,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知道那出戏肯定有你的手笔,你爹能猜不出来?”
苏景殊脱掉外袍,煞有其事的解释他的歪理,“我爹能不能猜到是一回事儿,我说不说又是一回事儿。”
他前些天忙着操控舆论,他爹就算猜到什麽怕坏事也不好去打扰他,现在大局已定,他爹不用担心耽误正事儿,这不,光备用的藤条他就看到好几根。
开始搞事之前主动交代就更不行了,他爹和老王还没和好,他正常去衙门办公他爹不会说什麽,要是提前知道他要闹出那麽大的动静他爹能拎着藤条连老王带他一块打。
没夸张,他爹打人超级疼,要不是年龄不合适去考武举都使得,不当武将真是可惜了。
白玉堂啧了一声,“你不挨打也是可惜了。”
幸好老苏不在听不到,不然家里的备用藤条还得再多几根。
苏景殊托着脸说道,“我以为我爹能理解的。”
白玉堂点点头,“嗯,我也能理解你爹的心情。”
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是他们运气好,万一中间有哪个环节出问题新党就会被朝中的反对派追着骂。
先前反对新法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被贬出京城,那些反对派心里都憋着火气,一旦找到机会肯定会反扑。
这已经不完全是政见的不同,而是有发展成政斗的趋势。
别看他对官场了解不深,局外人看如今的形势才看的最清楚。
老苏不是反对这小子跟着王相公推行变法,他是怕这小子最後没法收场惹火上身。
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他还没当爹,但是跟着苏大人去了趟登州後他感觉他非常能理解老苏的心情。
这小子实在太能搞事儿了。
苏景殊叹了口气,他知道他爹在担心什麽,但是看见藤条後习惯性的扭头就跑,这时候回去只会让他爹更冒火,“我先在五爷这儿吃个饭,待会儿麻烦五爷和我一起回去。”
有客人在他爹可能不会动手,如果非要动手,那就只能求五爷的轻功救他的小命。
“有空请王叔父来家里和我爹聊聊,我都那麽大了不能再动藤条,他可以温和点和我讲道理,那样我肯定不往外跑。”
白玉堂嗯嗯嗯,“可不是吗,那样你会和你爹据理力争,然後把你爹气到再次抡起藤条。”
苏景殊:……
倒也不用这麽了解他。
“菜已经熟了,快吃快吃。”白五爷招呼他动筷子,“六扇门最近来了好几个武功不错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个是王相公推荐过来的,名字特别好玩,名正我字小花,衙门里的人听到他的字後都听愣了哈哈哈哈。”
苏景殊也愣了,“这个小花……他不会姓诸葛吧?”
“你怎麽知道?”白玉堂诧异的擡起头,“他们师兄弟几个一起来的,师门叫自在门,我都没听过江湖上还有这麽个门派,还是我大哥多方打听才打听出些许眉目。”
苏景殊麻木的夹菜吃菜,对这个乱炖的世界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他当年提议弄出个六扇门是受四大名捕的啓发不假,可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真的能把四大名捕的人物给他补齐。
不是,背景不冲突吗?
小小苏很懵,不过背景冲不冲突已经不重要了,诸葛神侯都出现了也没见天崩地裂,可见世界观融合到一起是没问题的。
倒是白玉堂放下碗筷,神秘兮兮的凑过去,“景哥儿,我们悄悄的说,那个隐世唐门是不是还和你有联系?”
他都不知道诸葛正我和他那几个师兄弟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那几个人之前在江湖上也没有名声,进入六扇门衙门甚至不是以江湖人的身份自荐而是由王相公推荐,这小子怎麽知道那个叫小花的家夥姓诸葛?
苏景殊:啊?
“……王相公提过?”
“不可能。”白五爷直接否定这个回答,“他们师兄弟几个才到京城没多久,王相公认识他们也没多少天,最近你一直在忙戏班子的事情,王相公不会和你提这些?”
连王小雱都不知道那几个人是他爹推荐到六扇门的,这小子能知道?
苏景殊想了想,再次开口,“应该是在什麽地方听到过,所以下意识就想了起来。五爷也说了他们现在在六扇门任职,京城有人提到他们的名字不奇怪,而我前些天经常在各个勾栏瓦舍里转悠,可能就是那时候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名字本来就很有记忆点,所以知道小花姓诸葛很正常。
白玉堂似信非信,“真的?”
第199章
*
苏景殊对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绝望了,他想不明白,都过去那麽多年了这人怎麽还记得隐世唐门?唐门有什麽啊?
他们在登州几乎形影不离,有没有神秘的唐门弟子出现他不清楚吗?
刚才就不该多嘴说那句话。
白玉堂不死心,“真的没有吗?咱们两个谁跟谁,你和五爷说五爷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悄悄透露两句没关系的。”
苏景殊有气无力,“五爷,你看我像是值得唐门弟子关注的人吗?”
“确实不像。”白五爷搓搓下巴,“但是也说不准。”
蜀中唐门隐世数百年,谁也不知道他们和外面有没有交流,苏家自蜀中而来,说不准上上上上上上几辈的时候不姓苏而是姓唐呢?
这年头为了避祸改姓的事情很常见,苏家几百年前姓唐也不稀奇。
苏景殊被他这神奇的逻辑梗了一下,“五爷想多了,我家祖上追溯到初唐都一直姓苏。”
白玉堂想想唐门最昌盛的年代,改口道,“那就是你娘亲那边,程家几百年前为了避祸由唐改姓程,所以七拐八扯你们还是能扯上关系。”
苏景殊擡手敲敲白五爷的脑壳,想知道里面是不是装的全是水,“程家是不是由唐姓改过来的我不确定,但是就算是也和我家没有关系,我们两家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五爷不知道吗?”
白玉堂猛然想起来苏家和程家的关系,连忙呸呸呸坐回去,“抱歉抱歉,不说了,吃饭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暂且信了刚才的话。
以前的江湖除了乱还是乱,有光明正大立山门招弟子的,也有隐姓埋名生怕别人知道他们名号的,今後就不一样了,六扇门要整顿江湖,整顿之前必须拿到江湖上所有势力的资料。
朝廷过不久要清丈农田,听说还要统计人口数,官家准备施展拳脚大干一场将那些被地主豪强藏匿起来的农田和人口全都扒拉出来。
江湖事没那麽重要,他们跟在统计户籍清丈农田的官员身後瞅一眼就行。
不需要知道门派有多少産业,也不需要知道门派有多少弟子,那些是其他衙门的活儿,六扇门只需要知道大宋有这麽个门派就行。
朝廷下功夫普查比他到处打听方便的多,唐门那麽大个门派,门派里那麽多人,隐世估计会变成村寨,村寨肯定有田有地还有村民,传承几百年的宗门里宝贝肯定多,那还是个以机关暗器闻名的宗门,周边的山里或者村民家的院子里肯定和正常情况不太一样。
有那麽多线索可以抓,说不准什麽时候就把唐门从蜀中的深山老林里揪出来了。
不着急,他等得起。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干饭。
他错了,他当年不该拿唐门来背锅,你们江湖人执着的地方也太奇怪了吧!
找吧找吧,人口普查能找出姓唐的村落,但是绝对找不出唐门。
再说了,推行新法的阻力越来越大,前两年只是朝堂争吵,之後怕是地主豪强乃至宗室勳贵都要掺和进来,丈量土地和人口普查能不能展开都不好说。
前头的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还怎麽触及到勳贵豪强的利益,後面方田均税法一旦开始,那才是真正的大山压顶,老王前不久挨的骂都只能算小规模演练。
虽千万人吾往矣,希望老王能抗住。
不对,希望官家能抗住。
天下毕竟还是官家的天下,只要皇帝的态度足够坚定,接下来的路再难走也能走下去。
地主豪强再怎麽反对也就是造反而已,民间现在的造反起义不在少数,有本事就真的掀起大规模的造反,正好让朝廷有机会将他们一锅端。
虽然平时总说大宋的军队菜,但是真正打起仗来一样能把那些杂牌军打的满地乱爬。
官家已经做好实在不行就武力镇压的准备,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夥做好造反的准备了吗?只怕未必。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俩人吃完饭没多停留,白玉堂跳到墙头上看隔壁的动静,确定程夫人和八娘都回来了才带着怂兮兮的苏景殊回家。
现在家里不只有他这个外人还有能拦住老苏的程夫人,应该不用到他飞檐走壁去救人。
苏景殊谨慎的活动活动手脚,“五爷不要放心太早,我娘在家的时候我爹一般会先骂一顿再动手,把我干过的事儿列一遍,然後我娘就不会拦他了。”
白玉堂扶额摇头,很想说既然知道会挨揍为什麽不提前和家里商量好,但是再一想这小子刚才说提前商量的话老苏会连老王一起揍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虽然他打得过老苏,但是他不敢和老苏打。
苏景殊絮絮叨叨缓解紧张,“以前是我和我二哥被我爹追着跑,三哥在旁边打掩护,现在就剩下我自己,想想也知道我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如果两个哥哥都在京城,二哥肯定会帮他检查戏本子哪儿写的不好,或许还会亲自动笔写一段,三哥虽然看不过去,但是二比一他也没办法,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帮他们查漏补缺。
他们三个是同谋,老爹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追了这个就没法追那个,闹一会儿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他爹精准追击想躲都没法躲。
唉,他太惨了。
隔壁院子里,苏洵已经被小儿子弄得没脾气,臭小子平时喜欢折腾也就算了,这次弄得满城风雨,他在局外看的都胆战心惊,亏这小子还能天天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什麽干什麽。
“夫人,不是为夫无理取闹,实在是那小子太肆无忌惮了。”
年少成名不是什麽好事,臭小子从小到大没经历过挫折,胆子大的天都能捅出个窟窿,如果能一直顺风顺水也就算了,就怕突然哪天栽倒再也起不来。
可官场上起起落落才是常态,哪儿能一直顺风顺水?
程夫人叹了口气,“你把藤条放下,待会儿和子安好好说,他又不是不听劝,你现在这样也别怪他不敢回来。”
八娘跟着附和,“就是,爹您太紧张了。”
苏洵幽幽开口,“等他被贬去山沟沟里爹就不紧张了。”
程夫人笑道,“那正好,跟回老家一样。”
他们家本来就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到山沟沟里也不会不适应。
白玉堂远远听见他们说话,心道某人胆大包天的原因这不就出来了。
看情况待会儿应该用不上他,明天还要拉着展昭去六扇门教新来的家夥们怎麽当捕快,他先回家睡觉去了。
苏景殊丧了吧唧的朝他挥挥手,然後老老实实走到他爹面前挨训。
只要不动藤条一切都好说。
苏八娘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吃饭,有什麽事情吃完饭再说。”
苏景殊更心虚了,“刚才已经在隔壁吃过了。”
苏八娘:……
“爹,要不您还是先打一顿吧,打完再吃饭也来得及。”
苏景殊立马改口,“其实我还能吃第二顿。”
苏八娘白了他一眼,让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然後去问王弗要不要出来走走,七个月的身孕不能掉以轻心,待会儿家里动静可能会有点大,她们出门散散心,正好留出地方给爹教训爱搞事的臭小子。
苏景殊:QAQ~
姐,刚不是还在劝爹不要动手的吗?怎麽一会儿又变了?
算了,只要不动藤条,挨两个脑瓜崩也不是不可以。
一顿饭提心吊胆吃完,小小苏跟在看上去心平气和的老苏身後去书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怎麽说呢,还不如直接上藤条。
自闭.jpg
不怕读书人动武,就怕读书人动嘴,尤其是他爹这种有真才实学的金字塔尖尖上的读书人,把人说自闭绝对不是夸张。
他错了,他不应该自以为是的指望他爹能口下留情,就该让老王过来和他爹魔法对冲。
呜呜呜呜呜呜,他承认他这次有点过火,但也没有过分到事情暴露就会被大卸八块的地步吧呜呜呜呜呜。
他都那麽大了,鬼故事吓唬不住他呜呜呜呜呜。
老苏的言语教育很有用,有用到小小苏本来准备趁过年找朋友聚聚现在也不出门了,他怕出门就被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黑心御史套麻袋。
放假就要在家歇着,等他养足精神再继续搞事情、啊不、再继续为大宋发光发热。
官家对他的戏本子非常满意,一事不劳二主,索性多写几本让戏班子挑着演。
说书人那边也不能放过,茶馆酒肆天桥底下都能说,传播消息的能耐不比戏班子差哪儿去。
他被亲爹说自闭了,正好放假不用去衙门上班,谁都别打扰他闭关创作。
苏景殊第一天不出门,苏家人想着小孩子可能在生闷气。
苏景殊第二天不出门,苏家人想着闷气生的时间长点也正常。
苏景殊第三天不出门,全家人看老苏的表情都不对了。
苏洵连连喊冤,他只是让臭小子耐下心来好好听他分析朝中局势,知道什麽地方能碰什麽地方不能碰,京城水深,别到时候被人算计都找不到算计他的是谁。
说之以情晓之以理,除此之外也没说什麽,怎麽可能把臭小子打击到连门都不出?
不对劲,再看看。
然後,他们就看到了一堆全新的戏本子话本子。
本子的风格极其明显,一眼就能看出和京城大火的《白发魔女传奇》出自同一人之手。
老苏:……
连装都不装了是吗?
苏景殊不知道家里人看他的表情那麽奇怪,不是早就知道《白发魔女传奇》是他写的吗?嫌他不务正业?
“我这是奉旨创作,不是不不务正业。”
苏洵深吸一口气,“你……”
“爹,我有事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等我。”苏景殊还是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但是待会儿有别的事情来不及细想,将他闭关创作的戏本子话本子收好就匆匆忙忙出门了。
去陈州赈灾的钦差团队已经回京,庞昱全程老老实实没惹事,时时刻刻监督钦差干活,回京面圣後迫不及待喊小夥伴们出来炫耀。
他!庞衙内!出息啦!
太子殿下这次带了两个好奇心爆棚的弟弟,到约好的酒楼包间後立刻扔出去一个给赵世子,苏景殊来的晚,虽然没有迟到,但是他来的时候就只差他自己了。
庞昱说的正起兴,看他来了再次从头开始,恨不得把去陈州路上看到的一草一木都说出来。
赵清一脸麻木,他来的最早,这是他听到的第三遍。
“你们是不知道,陈州的官员太嚣张了,不光克扣赈灾粮还强征壮丁去修园子,欺男霸女荼毒百姓,论起罪行强行摊派青苗钱都排不到前面。”
“那些官宦家的子弟平时嚣张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嚣张到衙内我的头上,不知道我庞衙内曾经在京城是什麽名声吗?”
“钦差大人是正人君子,那就换衙内我来当这个恶人,当官的不能收拾那些欺男霸女的官宦子弟却能,甚至不用半夜套麻袋,反正是那些人先找茬,揍也要光明正大的揍。”
“陈州被他们的爹治理的民不聊生,他们还有脸在我面前喊‘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呸,找事之前要不要先打听打听我爹是谁?”
庞衙内骄傲极了,主要就是骄傲他投胎投的好,除了宗室子弟谁都没法和他拼爹。
听衆们的表情一言难尽,主要就是苏景殊,因为屋里除了他其他都是宗室子弟,还是和皇帝亲的不能更亲的那种。
庞昱没想那麽多,继续说他在陈州的丰功伟绩。
去陈州的路上钦差大人说陈州的问题很多,他们可能过年都没法回京,但是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还是提前完成了任务,不枉他晚上睡觉前和钦差大人聊聊天早上起床後还去找钦差大人谈谈话。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连懒觉都不睡了,要不是他实在不习惯和别人住一间房,他晚上睡觉说梦话也要让钦差大人谨言慎行不要被坏人带歪。
他的努力是有用的,这不,离过年还有七八天呢就回来了。
赵清:……
“有没有可能,钦差大人是不想睡前和你聊天一睁眼还要和你谈话呢?”
庞昱灌了口水,斩钉截铁的回道,“必不可能!昨天面圣的时候钦差大人还夸我了呢!”
他现在是官家认定的优秀人才,没亲眼见过他努力干活的家夥不要瞎说。
“子安可以作证,我在登州的时候干活就很认真,冬干三九夏干三伏,让干什麽就干什麽,知州许大人都夸我不像个京城惯见的衙内,子安你说是不是?”
苏子安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是这样。”
第200章
*
庞昱现在非常膨胀,他再也不是那个人见人躲的无良衙内,而是官家认定的为国为民的好官。
不会读书怎麽了?不会读书也不耽误他为大宋做贡献!
有过当纨绔子弟的经验不是坏事,就像这次,要不是有他这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在,钦差大人那种正人君子肯定要和那些混账玩意儿的爹虚与委蛇,没准儿小辈欺男霸女的事情就挥挥手过去了。
凭什麽啊?
他逃个学都能被告到他爹那里,上街也只敢正经的玩,这边还没开始欺男霸女呢那边家里的老管家就已经带人堵了上来,一点干坏事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同样是纨绔子弟,凭什麽那些家夥干了坏事还要被包庇?
不行,他有意见。
他庞衙内从今往後最讨厌的就是欺淩弱小的纨绔,投个好胎偷着乐不行吗?非得犯事儿连累全家被关进大牢就开心了是吧?
哦,能把孩子惯到那个程度的爹估计也不是什麽好爹,进大牢也不算冤枉。
庞昱夸完自己又夸他爹,整个人春风满面高兴的不得了,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宋的天选之子啊。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
衙内开心就好。
庞衙内确实很开心,嘚瑟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这次去陈州不只是顺儿子摸爹抓贪官,主要任务还是放粮赈济百姓。
不是他夸张,陈州那边是真的民不聊生啊,要不是亲眼见到简直不敢相信京城周边还有那麽凄惨的地方。
当年去登州的时候提前打听过登州的情况,一问就是他那糟心表哥在登州勾结豪强富户欺负的百姓活不下去,登州境内民乱四起,盗贼劫匪随处可见,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躺着等死的百姓,能安生过日子的人家十不存一。
吓得他差点没敢去。
结果到登州後看到的场面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民乱四起都是过去式,经过他们家小夥伴的努力,现在的登州安稳的不得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登州没见着的“盗贼劫匪随处可见,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躺着等死的百姓”却在京城旁边的陈州见到了,陈州的官胆子也是够大的。
偏远地方天高皇帝远敢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就算了,陈州这种地方他们也敢?
真是长见识了。
那地方本来就在蔡河沿岸,没有天灾的情况下粮食産量很高,光大型粮仓就建了好些个,大河沿岸水运便利,京城西南的粮食和军需都要从那儿输送,战略地位非同一般。
産粮地一般出现灾荒也能靠存粮撑一段时间,水陆交通便利的地方商贾往来多,百姓谋生的手段也多,即便地里的粮食不够吃,依靠外来商贾也能再撑一段时间。
这边撑一段时间那边撑一段时间,慢慢就撑到了年景好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陈州的旱情能持续那麽长时间,从开始的粮食减産到今秋几乎颗粒无收,民间富户也扛不住这般打击,于是更有钱的富户豪强就趁机低价买地,弄得好多本来小有资産的百姓都家破人亡。
官府在五月和十二月收粮税,他们到地方的时候,陈州的地方官正各乡各村的搜刮粮食,毕竟只要粮税能交上去,京城就不会知道陈州的情况,他们的政绩也不会受到影响。
官府收粮会以粮食折现,按理说应该按照市价来换算,结果陈州那些官丧尽天良,市价小麦一斗五十文他们折现的时候规定一斗一百四十文,再加上运输、仓储等各种名义加上去的,好一点的地方一斗收一百五六十文,坏的地方能收到两百文,比正经收税翻了四倍。
交钱和交粮换算如此悬殊,很多家里有点余粮的百姓就想着勒紧裤腰带少吃点用粮食交税,那些收税的官吏可好,满嘴的仁义道德说什麽不能让百姓饿肚子非得换成钱,交粮食他们不收。
不能让百姓饿肚子他们倒是按市价来折算收税啊,这不妥妥的衣冠禽兽吗?
官府粮仓里有粮食,还有朝廷发下来的青苗钱,他们守着粮仓不肯放粮,青苗钱不给最需要的百姓全摊给那些富家大户,收税的时候还这麽搞,百姓不告他们告谁?
亏待陈州百姓能忍他们三年,换成他他连一年都忍不了。
京城那麽近,进京告御状告死他们。
他们去陈州之前没和地方官打招呼,那些家夥也没本事让整个陈州的百姓都闭嘴,都不用怎麽寻访暗查,只路上的所见所闻就足够把陈州州衙所有的官都下大狱。
说到最後,庞衙内非常遗憾的做出总结,“可惜这次钦差不是包大人。”
如果钦差是包大人,虎头铡都能铡出火花。
好在现在也没差哪儿去,那群人送去刑部大牢受审,审完之後全家流放岭南,要他们活着比死了还受罪。
流放岭南和贬谪岭南还不一样,贬谪再怎麽说还有个官身,流放可没那麽好的待遇,戴上枷锁做苦力去吧。
几位宗室子弟都没怎麽见过民间疾苦,刚开始听庞昱说陈州的乱象後还以为他是夸张,听着听着就不这麽觉得了。
能让庞昱骂成这样,真正的情况八成比他见到的还严重。
毕竟他们都知道庞昱的性子,太严重的事情钦差大人也不会让他看到。
赵清喃喃开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有如此狗胆包天之人?”
苏景殊叹了口气,“习惯就好。”
天子脚下都敢有官员这麽干,别的地方可想而知。
庞昱拍着桌子站起来,捏紧拳头凶残道,“这可不能习惯,朝廷要杀鸡儆猴,要敲山震虎,要把那些不干人事的贪官都抓出来抄家,看他们还敢不敢这麽明目张胆的干坏事。”
两个小的跟着举起拳头呐喊,“杀光坏人!”
官家对亲儿子的待遇很上心,前不久又找个由头给两个小的升了升爵位。
二郎赵颢封东阳郡王,加检校太傅、保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四郎赵頵封乐安郡王,加检校太傅、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虽然没啥权利,他们也不管事儿,但是名头听上去足够响亮就够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大宋的丞相,朝中官员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爬到的高位在宗室子弟这里只是锦上添花。
庞衙内说的对,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两位小郡王气愤的张牙舞爪,太子殿下和赵世子连忙把人按住,“小声点。”
雅间隔音再好也挡不住他们这麽喊,被店家听到以为他们是混进城里的山贼报到开封府怎麽办?
开封府大牢里很多贼人都是因为进城後不知道小声密谋被告发抓紧去的,不要小瞧京城百姓的警惕性。
等两个小的消停下来,苏景殊看向消息最灵通的太子殿下,“陈州遭灾,官家又说接下来怎麽办吗?”
“清肃官场,免除三年赋税,年後开春派司农寺的官员去接手春耕。”赵顼压低声音,“没有意外的话,我爹会派范纯仁范大人出知陈州。”
范大人是范文正公次子,可能对范文正公庆历年间的新政有心理阴影,从条例司成立就开始反对新法。
不过现在条例司已经撤了,变法主力要麽在政事堂要麽在司农寺,虽然势头并没有变小,反对的声音也依旧很大,但是范大人现在却好似不像之前那样提起新法就皱眉。
他爹说了,趁范大人的态度有松动赶紧让他去地方亲自推行新法看看效果,没准儿过两年回来态度就变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不管是青苗法还是农田水利法对百姓都利大于弊,只要主管新法的官员不拉胯,三年之内足够让陈州大变样。
南方粮食産量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水利建的好,北方在这方面比南方逊色许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们现在跟上也来得及。
就拿陈州这次来说,要是有南方那种水利条件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天灾遇上人祸最是可怕,如今人祸已除,朝廷再拨钱给陈州挖渠建水库,之後能恢复成什麽情况就看范大人的了。
赵顼在这上面和他爹的想法一致,“青苗法已经改了两年,这些天的宣传又能很大程度上堵住官吏欺骗百姓的路,只要范大人亲眼看到新法对百姓带来的好处,到时候回京肯定不会再反对。”
把反对新法的官员派出京城不光是为了减少新法在京城的阻力,还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民间到底是什麽情况,别每次吵架都只会拿书上的话来辩驳。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去看看民间到底是什麽样子再来说新法到底哪儿不好。
他爹贬人也不是胡乱贬,韩相公那种有理有据的反对从来没少过,也没见谁提着意见提着意见就被贬出京城了,大部分被贬的都是揪着一句祖宗之法不可变然後开始诋毁人的。
说新法就说新法,骂人算怎麽回事?
当然,还有少部分是太能杠了只能暂时弄出京城避风头,那些就不说了。
他爹的想法是好的,就是没想到某些官员到地方後不光不去了解民间现状还刻意阻挠新法的推行。
支持新法的官员太激进,反对新法的官员刻意阻挠,他们的新法还能不能好了?
子安说的对,官员的人品靠不住,想减少新法推行中的人祸只能靠律法的束缚。
最好都老老实实别搞事,真在任期内出事就算进坟头也得扒出来。
其他人:瑟瑟发抖.jpg
这比刚才的庞昱还凶残。
尤其大宋的天子真的差点有挖坟前科,听上去更凶残了。
当年庆历新政戛然而止的关键就是夏英公派人污蔑富相公谋反,那封“谋反信”是石介石先生写给富相公的,就是庆历年间大兴太学的石介石先生。
虽然仁宗皇帝没有信那些谣言,但是富相公石先生还有很多人都被贬出了京城。
谋反这种罪名太大,富相公能稳住心态离开京城,石先生这种耿直的读书人受不得这个气,没过多久就在气愤郁闷中病逝家中,享年四十一岁。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没多久有个叫孔直温的读书人利用宗教造反,朝廷抄他家的时候发现这人和石先生有书信往来,消息传到夏英公耳朵里,夏英公一不做二不休再次上奏仁宗皇帝说石先生没死而是被富相公派去了辽国。
就……
那个孔直温是个读书人,学识还挺好,和当时很多文人的关系都不错,他自己也说了曾经是石先生的学生,学生家离有老师的书信并不稀奇,但夏英公就抓住这一条不放非要诬告石先生也参与谋反。
幸亏石先生当时已经病逝,要是还在人世怕是要被生生气死。
接下来更炸裂的来了,仁宗皇帝在夏英公的怂恿下竟然真的怀疑石先生是诈死,要派人去挖开石先生的坟墓破棺材检验真假。
这是读书人地位崇高的大宋,别说石先生是当代大儒,生前创建创建泰山书院、徂徕书院,兴太学教诸生桃李满天下,就算是普通臣子也受不了这种折辱。
所以当时不管政见一不一致,几乎所有大臣都上疏劝仁宗皇帝收手。
唇亡齿寒,谁敢保证下一个被挖坟的不是自己?
在吕夷简吕相公等衆多朝臣的担保之下,仁宗皇帝终于放弃挖坟开棺验屍,而是派人去搜集那些参与安葬石先生的人的口供,虽然一样让石家人无地自容,但是好歹坟头保住了。
苏景殊第一次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惊呆了,他以为仁宗皇帝一辈子都是个好脾气,没想到还有这麽多疑刻薄的时候。
现代社会国家出政策推平农田里的坟头都能激起全村老少集体反抗,何况是古代。
人家石先生是当代大儒,本来年纪轻轻忧郁而终已经够憋屈了他还想开棺验屍?
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石先生身上的污水都没洗干净,仁宗皇帝不再追究只是因为石先生已经去世,并不是他不怀疑。
责任终身制很可怕,小金大腿这句犯了事儿就算进坟头也得扒出来更可怕。
仁宗皇帝这麽想过,当今官家会不会直接付诸实践?
石先生那事儿他们都知道是冤枉,推行新法时故意欺压百姓证据确凿的话那可不冤枉。
赵二郎竖起大拇指,“哥,还是你厉害。”
其他人有学有样,全都竖起大拇指以示尊敬。
赵顼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一般般一般般,也没有太厉害。”
几个人互相花式吹捧,捧开心了才继续聊天。
庞昱好奇的问道,“民间百姓不识字的多,官员欺瞒百姓很常见,京城这些天怎麽宣传的?真能让地方官吏没法再欺瞒百姓?”
赵二郎迫不及待站出来,“我来说我来说,这事儿还要从你们去陈州赈灾说起。”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戏,这事儿最初从戏班子里出来,让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说句不谦虚的,他们最近简直杀疯了,最大的功臣就是神机妙算智勇双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苏子安。
不信的话这两天找个瓦舍去听戏,听完之後不要离开,就坐在原地听别人唠嗑,不是他吹,一桌十个人有九个都能把青苗法的具体政策复述一遍。
其他政策不是不了解,是还没来得及了解,等新戏开演,城里的百姓也能对别的政策如数家珍。
勾栏瓦舍不只京城有,大宋各个城池都有,戏班子也不只在城里的勾栏瓦舍演戏,多的是进村唱戏的小戏班子,要不了多久全大宋的百姓都会知道新法到底是什麽。
他们都宣传到这种程度了,地方官还能欺骗百姓吗?肯定不能!
庞昱听的眼睛亮晶晶,“哇,你们在京城也过的那麽精彩呀!”
赵二郎挺直腰杆骄傲的不要不要的,“那是,精彩的不得了。”
苏景殊摸摸鼻子,感觉这小郡王最近学的词都用他身上了,“殿下,二殿下最近的课是王相公讲的吗?”
看这状态明显是中毒已深。
赵顼摇摇头,“不是,王相公没空干这些,他现在和我一起听韩先生讲课。”
苏景殊了然,“韩先生啊,那没区别。”
韩维韩先生是老王的铁杆好友,在他的教导下几个皇子都为老王摇旗呐喊再正常不过。
朝中有人好办事,宫里有人更好办事。
正好他闭关几天把其他的戏本子也写好了,太子殿下待会儿回宫的时候稍回去给官家看看,省得他再费事儿往宫里送。
赵顼随手翻了两页,怕他弟待会儿吵着要看弄乱了索性先收起来,“我以为你之後不会再写了。”
前些天的动静太吓人,要是满朝文武都知道戏本子出自谁手,苏家之後应该会有很多人上门“拜访”。
苏景殊摊摊手,“这事儿藏不住,现在知道戏本子是我写的的人也不少,比起提心吊胆遮遮掩掩,不如该干什麽干什麽。”
先前动静大是因为他安排了人引导舆论,当时的主要目的就是吵架,所以动静看起来特别大,之後不用刻意挑起矛盾,自然也不会有那麽大的动静。
他晚上回家就和他爹说多招几个护院看家,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这世道还没危险到当官要挨揍的程度,君子动口不动手,老王都没被政敌打进家门,他就更不至于了,比起他的小打小闹,明显老王那边更能拉仇恨。
他才多大,没有人会觉得拿主意的是他,事情闹的再大也顶多就是挨几句骂,御史谏官去官家面前找人对线都找不到他身上,可见他这种小喽啰不值得关注。
写戏本子不算什麽本事,正经读书人都看不上,没准还会批判他写的乱七八糟有损读书人的体面,这麽以来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再说了,他家隔壁就是开封府,宵小想找事儿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嗨呀,每次这种时候都要感谢娘亲当年的眼光,这个宅子选的太是地方了。
俩人正说着悄悄话,再一擡头,其他几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主要是盯刚才收起来的那卷纸。
苏景殊:……
赵顼:……
苏景殊抿口茶清清嗓子,“人都在这儿了还看什麽戏本子,来来来,我直接讲给你们听。”
就算是百花凋零的“八亿人民八个戏”的年代,他也能扒拉出来八个能魔改的故事,何况後世的文娱生活那麽精彩。
《白毛女》已经魔改过了,其他可供魔改的本子还有很多,今天就再来个魔改版《智取威虎山》。
《水浒传》加上《智取威虎山》,绝对贴合大宋的国情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