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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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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

苏洵慢吞吞的吃东西,顺便听俩人在旁边讨论朝廷攻打西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其实朝堂上吵的也是这些,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的也是这些,打仗得有好处才能打,不然就是吃力不讨好,好处越少阻拦的人越多,仗也就越打不起来。

也的确是这样,自古中原都是最富庶的地方,从来只听过蛮夷寇边劫掠,没见过汉家王朝反过来打蛮夷抢东西。

汉家王朝拓土开疆多是为了保中原太平,有能力的时候可以往外打,中原内部都不稳当,只怕打下来也守不住。

打仗拼的不只是武力,还有军需粮草。

而且西夏和大宋中间隔着高山沙漠,越往西北走土地越贫瘠,军队没法在当地获得军需,只能等朝廷运粮草过去。

可沙漠里轻车来往尚且艰难,运粮的队伍只能更难走。

北魏大臣刁雍曾为薄古律镇镇将,薄古律镇是西汉时灵州设立的北方六镇之一,灵州就是如今西夏的西平府,被李继迁打下来之後就改名了。

刁雍有言:臣镇去沃野八百里,道多沙深,轻车来往,犹以为难,役车载谷,不过二十石,每涉深沙必致滞陷。【1】

所以收复西夏只军队能打还不够,还得克服万难把粮草运到前线将士们手里。

老苏慢悠悠吃了一会儿,看他们家傻儿子坚持“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心道到底还是小孩儿,太天真。

苏景殊坚持他的想法没有错,反正他怎麽想都影响不到局势,还不准他做白日梦了咋滴?

他年纪小他先做梦,身在大宋也挡不住他有一颗扩张地盘的雄心。

凡是看得见的地盘就应打尽打,只有没用的官没有没用的地盘,能不能治理得好暂且放一边儿,先把地盘打下来再说。

就打就打,嘴长在他身上,他想怎麽说就怎麽说。

白五爷觉得他们景哥儿的话很有道理,打不打仗朝廷说了算,他们就是私底下说着玩,就打就打,朝廷管天管地还管他们做白日梦啊?

苏洵吃饱喝足放下碗筷,让人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下去,然後走过去给两个小傻瓜算账。

白五爷去过西夏,知道大宋到西夏的路有多难走。

只是翻山越岭也还好,大宋境内也有很多山,山路挡不住朝廷的运粮队伍,可是翻过山後的那片沙漠怎麽办?

官道狭窄,商队行人通过还行,运粮的队伍过去很容易就堵塞道路。

运粮的牛马牲畜需要草料,草料也得运粮的队伍自身携带,因此运粮的时候不能大量使用牲畜,不然草料供应不上,所以要往西夏运粮主要得靠人力。

按照一个役夫挑运六斗粮食来算,六斗粮食可以供一个成年兵丁吃一个月左右,但是别忘了,役夫本人还要吃粮,所以这个天数就得砍半。

白玉堂听的心里发虚,“一个役夫供应一个士兵也才能供应半个月的粮食,半个月够干什麽?”

“这还是在後方有源源不断的役夫和粮草能供应的情况,要是後方的粮草供应不上,将士们深入西夏境内还回得来吗?”苏洵继续说道,“所以前线还得留够撤退的粮草,如此一来後方的压力就会更大。”

小小苏听的瑟瑟发抖,“然後呢?”

接下来要做数学题了是吗?

已知:役夫携带军粮6斗,一役夫一兵日耗0.4斗,兵丁日行三十里。

问:士兵最多能向前推进多少里?

是这样吗?

苏洵:……

这小子将来不去管军需补给简直对不起他这灵活的脑袋瓜。

白玉堂听的两眼蚊香圈,甩甩脑袋将那些听不懂的算术题甩出去,顺便把问题也甩出去,“明允兄,朝廷应该能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他们现在运送军粮的确有点麻烦,但是以前汉唐打仗跑的比现在远多了,人家当时怎麽运的粮食?

苏景殊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以战养战,打到哪儿抢到哪儿,打到哪儿哪儿就是他们的粮仓。”

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没毛病。

“打别的地方可以这麽干,打西夏不行。”苏洵摇摇头,回道,“除非大宋的军队能直接打到兴庆府,不然深入多少里都是白搭,西夏境内贫瘠荒芜,大军根本没有东西可抢。”

白玉堂可以作证,“的确是这样,西夏境内的百姓自己都活不下去,大军想抢也没得抢。”

“所以解决办法有两个,要麽增加役夫的数量,大量征调役夫保证军需,要麽在西夏境内设置粮仓,先把粮草运往西夏境内,然後再想办法送到最前线。”苏洵比划了个“二”,然後问他聪明的小儿子,“景哥儿觉得这两个法子哪个好用?”

苏景殊苦着脸,“爹,您应该问这两个法子哪个能用。”

大量征调役夫?还嫌民间的造反起义不够多啊?

先把粮草运往西夏境内?在後方和前线之间增加补给点分段运输,这主意的确可行,问题是运过去的粮草还是他们的吗?

将士越多後勤压力越大,可兵丁太少仗又没法打,打个仗怎麽那麽难?

小小苏蔫儿了吧唧,刚才的雄心壮志一点儿不剩,满脑子都是怎麽运粮草。

昔有诸葛丞相造木牛流马,今有苏家小郎……

完全想不出来有什麽法子呜呜呜呜呜。

苏洵拍拍儿子的脑袋瓜,慢慢悠悠的说道,“你能想到的问题朝中大臣都能想到,你想不到的问题朝中大臣也能想到,可以说他们有私心,但不能说他们没本事。”

甚至不用朝堂上吵架,平时雅集诗会议论起朝政也是这麽吵。

吵架不光要有气势,还得有理有据,无凭无据的吵架都没有底气。

其实西夏这事儿不是最近才有的风声,早在李元昊被杀之後朝中就有趁机灭夏收复失地的声音。

西夏没了李元昊这头猛虎,大宋出了个战无不胜的狄青,此事不战更待何时?

然後那些人就被三司主管财政的官员喷了个狗血淋头。

假设大宋派三十五万大军出征,就算征调二十五万役夫也只能供应七天的粮草。

按照最好的情况来假设,大军路上不会狂风暴雨沙尘那些恶劣天气,将士们行军时不会生病受伤能日行四十里,西夏朝堂也都跟瞎了一下看不见大宋的军队在往前推进,总之就是什麽坏情况都没有,即便是这样,大军也只能往前推进三百里左右。

三百里够干什麽的?大军辛辛苦苦往前推进三百里然後给西夏人看笑话?

苏景殊灵光一闪,震惊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接下来西夏只要坚壁清野,将所有的兵力收回兴庆府,以一国之力守国都,耗也能把大宋的军队耗死在城外。”

“是这个道理。”老苏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已有几分他的机智,“西夏建国时间再短也占据西北几十年了,党项人的骑兵和契丹人不相上下,骑兵不敢骚扰大军,三天两头去粮道上捣乱也是个大问题。就算大宋的军队真的打到兴庆府,除非有上百万的役夫源源不断往前线运粮,不然要不了多久大军就是不战而溃。”

征调上百万的役夫去支援打仗,中原的地谁种?粮食从哪儿出?

妥妥的胡闹啊!

白玉堂托着脸听他们父子俩讨论,感觉他出现在这里和这父子俩格格不入。

所以说,景哥儿是怎麽从开战後大宋的粮草供应不上想到西夏要坚壁清野以一国之力守国都的?西夏人自己能想出来这麽个应对之法吗?

读书人真可怕,他要找个江湖人缓缓。

白五爷告别越说越复杂的父子俩,恍恍惚惚离开苏家,转身翻进开封府。

——展昭,你肯定也听不懂对吧?

苏景殊目送白吱吱翻墙出去,然後扭头继续问,“所以爹,朝廷就放着西夏不管了?”

“怎麽可能?”苏洵挑了挑眉,“你看咱们官家像是忍气吞声的人吗?”

苏景殊歪着脑袋仔细想想,然後乖乖摇头,“不像。”

上一个官家看着温温吞吞好脾气,实际上也是温温吞吞好脾气,谁给他气受他都受着,总之就是“以和为贵”。

这一个官家看着也是温温吞吞好脾气,但是却是个白切黑,目前来看好像还没人能让他吃亏。

朝中情况他不太了解暂且不说,就之前官家继位辽国使臣来京城,皇宫一炸直接把那些耀武扬威的契丹人吓成了瘟鸡。

银绢土地都不敢要了,还从此停了输送了几十年的岁币。

要不是辽国那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家甚至那时候就能让使臣开口把燕云十六州要回来。

西北贫瘠,燕云可一点儿都不贫瘠。

新官家看着像是奉行“以和为贵”的人,实际上是什麽情况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反正肯定不是乐意吃亏的人。

那句话怎麽说来着,物极必反。

官家窝囊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成了皇帝,再窝囊就不合适了。

咳咳,说着玩的,童言无忌,不能当真。

苏洵的表情一言难尽,“景哥儿,你觉得你还能用童言无忌这个理由来胡说八道吗?”

十几岁的大孩子了,要胡说八道也得换个新的理由。

苏景殊眉眼弯弯,“我是爹的儿子,在爹面前不管什麽时候都是小孩儿。”

他只在亲爱的爹爹面前胡说八道,出门在外要注意形象,让他说他也不说。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铭记于心,绝对不会因为言辞落人口实。

老苏无奈叹气,“想的很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道理谁都会说,能不能做到就说不准了。

他们家三个臭小子,除了子由是个稳重的性子,剩下两个哪个都不像能安稳不惹事的。

尤其是这个小的,最会惹事的就是他。

苏洵双手负後,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吃饱了消消食,看天色像是要下雪,不知道这场雪下完城外会有多少房宅被压塌。

“诶诶诶,爹,您还没说完呢。”苏景殊看他爹要走赶紧把人拉住,跑题就跑题,跑完了还得再拉回来,不能跑完就扔下刚才的问题不回答了,“朝廷不会放着西夏不管,然後呢?”

他只记得後面北宋联金灭辽联翻车导致北宋变成南宋,再後面南宋联蒙灭金又翻车导致南宋也没了直接进入蒙古人统治的时期。

两次大翻车翻的太跌宕起伏,他想记不住都难。

但是西夏是什麽情况他还真不清楚,对不住,西夏的存在感和隔壁辽金相比实在有点低,对上出了个成吉思汗的大蒙古国更是不够看,他觉得他没印象也情有可原。

上辈子有没有印象都无所谓,他不是专业人士也用不着这些偏门知识,这辈子不行,人在北宋,正值宋辽西夏三足鼎立的混乱时期,什麽都不知道可不行。

所以万能的爹爹,您能推测一下朝廷接下来会往哪方面行动吗?

苏洵再次叹气,“景哥儿,爹要是什麽都知道现在就不会在家里无所事事,而是到政事堂当宰相了。”

小小苏两眼亮晶晶,“那您就努努力去政事堂当宰相,人家富相公也没考中进士,现在不也是宰相了吗。”

富相公靠进士不中然後以布衣身份应茂才异等科考试进入仕途,是大宋罕见的没考中进士也能进入政事堂成为宰相的牛人。

他们家老爹也是个牛人,也有机会参加制举考试,前面有富相公那麽好的例子,要不再努力努力?

他思想不端正他承认,他就是想当官二代。

苏洵:手痒痒.jpg

苏景殊见状不对缩缩脑袋,“好吧好吧,您不努力,把努力的机会留给我行了吧。”

“臭小子,还挺自信。”苏洵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被他拉回去继续分析朝廷对西夏的策略。

找他分析有什麽用?他说的又没人听。

老苏摇摇头,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话,官家有心灭夏是一回事儿,国库能不能支撑灭夏之战又是一回事儿。

在朝中的问题没解决之前,他觉得西北边关就算打也只会是小打小闹,大宋的军队不会深入西夏境内去打仗。

朝中什麽问题?

这样,想想范文正公前些年想改什麽,问题还不仅仅只有那些,想去吧?

老苏挥挥衣袖潇洒离开,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小小苏站在原地当木头人。

包括但不仅限于范文正公改革的内容,这改得完吗?

他有生之年能见到问题改完吗?

苏景殊拍拍脑袋,第不知道多少次感觉大宋药丸。

也是,那些问题要是能改完,大宋也不至于沦落到联金灭辽最後把自己折腾成了南宋。

小小苏蔫儿了一会儿,很快打起精神恢复活力。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哪怕山前拆车卖轱辘,他们是包青天世界的大宋,肯定不会沦落到正史上的下场。

文艺作品就要有文艺作品的样子,不野怎麽有资格称为文艺作品?

让他研究研究范文正公当年都想改什麽又为什麽会失败,前车之鉴後事之师,失败乃是成功之母,总结失败的经验,多研究研究肯定能研究出能用的法子。

进入腊月,太学的课程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太学生们依旧卷生卷死,好在朝廷对太学这些未来的国家栋梁很重视,厚衣炭火和补贴的发放非常及时,不至于出现“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的凄惨情况。

太学中好些直讲都是亲身经历当年那场变革的人,学堂和朝堂息息相关但是又不一样,朝堂上参与变革的大臣在失败後被贬出京,太学改制後即便後来规矩被改回来了许多也没动直讲先生们的位置。

太学直讲虽然过问政事,但是在朝中担任的多是编书之类的差事,和二府三司各个衙门的差事还不一样,朝堂风波很少影响到他们。

朝中对范文正公当年的改革不说讳莫如深,评价也没好到哪儿去,提到范文正公改革的文章也有,就是带的个人情绪太多,一不小心就被带歪。

闭门造车不是好主意,该请教的时候就得请教,太学那麽多直讲不是摆设,身为学生找老师问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小小苏每天学完之後就带着他的小本本往直舍跑,还特意避开梅尧臣梅直讲才问。

不避开不行,梅直讲和范文正公有旧怨,他怕不小心问错人直接被赶出去。

孙直讲哭笑不得,“梅先生的确和范文正公不对付,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至于惦记那麽多年。”

这小子对梅先生有救命之恩,看在救命之恩的份儿上梅先生也不会把他赶出去。

顶多他自己出去溜达。

苏景殊腼腆的笑笑,“那多不好意思,外面天寒地冻的,把梅先生冻着了怎麽办?”

孙直讲:……

“这就是你特意把我从直舍拽出来的理由?”

“当然不是。”小小苏立正回话,“直舍人多口杂,学生怕先生有话不好开口,所以才请先生到清净的地方请教。”

孙直讲撇撇他手里的小本子,皮笑肉不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本子上写的东西最後都会出现在话本里?西岭居士?”

“先生,这次不会,肯定不会。”苏景殊小脸通红,“时候不早了,咱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学生有很多问题想请教,待会儿时间该不够了。”

话本子的事情闲暇的时候再说,到时候他给先生量身定做都行,他现在是苏景殊,西岭居士的事情和他苏景殊有什麽关系?

小小苏像只忙忙碌碌的小蜜蜂,卷生卷死的同时还要做庆历年间改革失败的调查,天天忙活的脚不沾地,连吃饭都拿着他的小本本看个不停。

同窗们对他的小本本好奇的很,看他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谁路过都想看两眼,“景哥儿,你这应该去隔壁国子学打听,那些人知道的可能比先生们都多。”

国子学里有很多都是当年参与改革的大臣之子,儿子对爹的了解肯定比外人多,想知道庆历年间都改了什麽直接找他们最方便。

苏景殊摇头,“不行,关系太近了,参考价值不大。”

当爹的提出政策让当儿子的评价,儿子肯定觉得他爹的想法很好,除非父子不和。

当然,也有那种关系很好只是政见不合的可能,但是隔壁国子学还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再过二十年或许会政见不合,这个年纪就算了。

他自己都是听谁说都感觉有道理,那些人应该也都差不多,耳濡目染之下八成都向着自己爹。

他爹要是和人意见不同他也向着他爹,他爹那麽厉害,和他爹意见不一致肯定是别人的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想的还挺多。”那同窗饶有兴致的在旁边坐下,“景哥儿打探这些做什麽?考官对当年的事情想法不一,考试的时候最好不要写太有争议的事情,容易被黜落。”

“和考试没有关系,我知道考试不能写这些。”苏景殊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他上辈子是应试教育出来佼佼者,知道考试的时候要投考官所好,“我就是研究研究要是范文正公当年的改革成功推行下去,朝廷有没有底气和西夏开战。”

不是小打小闹的那种开战,而是深入西夏直接打到兴庆府的那种开战。

咳咳,出门在外不能说那麽明显,他的意思同窗知道就行,应该也不用说的太明显。

周围的同窗们:……

这比写在考卷上还吓人。

但是想想还挺有道理。

“范文正公当年要修武备厚农桑,那些政策如果能落实到民间,国库的确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空虚。”年轻的太学生们聚到一起,很快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还有那个减少徭役,如果真的能减少徭役,民间的造反应该也会少很多。”

百姓都是过不下去才会落草为寇,能好好过日子谁愿意进山当山贼?

当山贼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种落草的山贼里有野心勃勃的人在,只要有一个人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一整片地方都会不得安宁。

但是民间这种事情很常见,朝廷招抚那些反贼当兵,于是压力就又来到了没有造反的那些百姓头上。

当兵吃饷吃饷当兵,需要朝廷养的兵越多,缴纳赋税的丁口就越少,摊派到每个百姓头上的赋税也就越重,然後活不下去要落草为寇造反的就越多。

恶性循环,除非朝廷能狠下心大改。

可是大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于上青天,这不,连范文正公都铩羽而归。

苏景殊心态极好,“失败一次那就来第二次,万一第二次就成功了呢?所以西夏那边要是打起来,朝廷其实还是挺有底气的对吧?”

同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了,这小子真正想研究的不是庆历年间的改革,而是朝廷能不能打西夏。

嘿嘿嘿,这话题他们喜欢。

太学的气氛紧张了许久,如今已是腊月,再过十几天就要放假回家,太学生们也能分出少许时间恢复中断已久的座谈会。

西夏狼主暴毙,大将军霍天雕被杀,如今的狼主是个四五岁的小娃没法处理政事,所以是小狼主的母亲梁太後垂帘听政。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实在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好吧,朝廷没钱,打不起来。

他们官家穷的到现在都没重建皇宫,可见国库空虚成什麽样,这时候打大仗简直是把官家往倾家荡産了逼。

官家倾家荡産,百姓能好吗?

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大宋真的好穷啊。

苏景殊:???

意思意思就行了,你们怎麽还真心疼上了?

国库穷和官家穷是两回事儿,不能混为一谈,国库再穷也不至于让官家倾家荡産,人家一根腰带三十万呢。

小小苏摇头,颇有些衆人皆醉他独醒的感觉。

人生啊,就是那麽寂寞。

不过话说回来,大宋的思政教育做的还挺好,至少在忠君爱国这方面很出彩。

可惜只有学堂里的学生这样,进入朝堂之後立刻大变样。

学生嘛,多正常,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沸腾。

他是学生他骄傲。

今天也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天呢。

食堂座谈会以“大宋真的好穷啊”告终,太学生们摇头晃脑离开食堂,小小苏收起他的小本本,准备有空继续做调查。

先统计范文正公当年都想干什麽,然後一条一条的研究为什麽会失败,是太得罪人还是施行的不到位还是政策本身就有问题?

琢磨不清楚就去找能琢磨清楚的人请教,偌大的太学吵也能吵出几条结论来。

别管结论是什麽,先记下来再说。

统计完之後也不能他自己发愁,得拉上小光国公一起,金大腿要有当金大腿的自觉,他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希望长大以後金大腿直接进化成小金人。

在太学请教直讲先生,回家请教他爹,隔壁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实在不行还能写信请教远在老家的王小雱他爹。

那麽多大佬可以请教,根本不带怕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蜜蜂忙忙碌碌的写满了好几个小本本,然後在太学结束月考放学生回家过年的第二天,西夏那边又传来了新消息。

二十出头的梁太後一朝大权在手风光无限,等帝位更换的风波过去便立刻下令废除前些年西夏境内出现的所有汉礼恢复党项旧制。

和白五爷探听到的完全一致,朝廷对此有所准备,并不算意外。

除了恢复党项旧制之外,梁太後大力培植私党外戚,以其弟梁乙埋为国相,以梁乙埋之女为小狼主李秉常的皇後,并重用情夫罔萌讹等党项贵族,试图将朝政完全握在手里。

是个有野心的女子,想法很好,就是实施起来有点难。

还有就是,小狼主李秉常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这时候让他娶皇後是不是有点丧心病狂?

外戚想要亲上加亲很正常,西夏那边几位狼主都是这样,不管娶过几个皇後,但是其中肯定有一个是舅舅的闺女。

亲上加亲归亲上加亲,好歹等到孩子长大了再商量亲事,四五岁的小娃娃懂什麽?

还有那些梁氏男丁,虽然他们取的都是西夏名,但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汉人。

党项人建立的国家岂容汉人发号施令,自梁太後垂帘听政培植私党,西夏朝堂上反对她的声音就没少过。

她以前当皇後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但是那时候有狼主给她挡着,现在狼主没了,继位的小狼主不抗事儿,所有的事情都得她自己面对。

梁太後和梁氏的地位并不稳当,所以她才迫不及待下令要恢复党项旧制。

问题是,无论什麽政策都有人成为风口上起飞的猪,推行汉化影响了很多党项贵族的利益,同样也让另一波党项贵族尝到了甜头。

想讨好这一波就会得罪另一波,没有两全的法子,这题无解。

没办法,就算是贵族也有老牌贵族和新贵族,想讨好那些老牌党项贵族,必定会让因为汉化获利的新贵族心生不满。

她那政令发下去不久,绥州守将嵬名山就率领部下归降大宋,西夏失去了绥州,大宋得了绥州还得了个西夏将领。

满朝文武:还有这种好事儿?

继续打继续打,这戏他们爱看。

打仗劳民伤财,他们文人最推崇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种对方内讧而让他们拿好处的事情再多来点,他们大宋穷归穷,但是新官家很重视军中的将士,跟着他们肯定不会饿肚子。

嵬名山带着绥州归降大宋可以说是直接打梁太後的脸,刚刚享受过大权在握滋味的梁太後气的要死,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直接把事情做绝。

——宋朝皇帝听着,要麽把绥州还给西夏,要麽就开战!

消息传到大宋境内,朝臣什麽想法不清楚,反正西北边关的将士们都开心的飞起。

这可不是他们主动挑事儿,是对面不给他们面子,他们打回去是防患于未然,朝廷不能说他们听风就是雨。

那些原本去通知西夏准备谈判的使臣也很懵,上次的仗刚打完,西夏大营被他们炸了个底儿朝天,大将军霍天雕带着残兵败将反攻兴庆府结果攻了个寂寞,残兵败将再次受损,成了残兵败将中的残兵败将。

上次的帐还没开始清算,怎麽又要开始打了?

他们走还是不走?直接留在这里等打完直接算总账?

好像也可以。

他们出发时官家说了,打败仗的西夏,他们大宋是胜方,谈判的时候必须挺直腰杆不能给大宋丢人,那种打了胜仗还要赔钱的事情坚决不能再出现。

就算当年事出有因,也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他丢不起那个人。

官家丢不起那个人,他们也丢不起那个人。

西夏又不是辽国,还没资格和大宋讨价还价。

使臣们连夜商量出对策,给京城送了消息後直接在边关住下,只等京城给他们下一步安排。

西夏的兵力是什麽情况他们心里有底,前几年李谅祚刚继位的时候被辽国打的连李元昊的遗孀都没保住,今年又连着和大宋打了几场,无一例外全是败仗。

梁太後能不能张罗出军队都不好说,还想打仗?

都说他们大宋的军队穷,西夏的军队比他们更穷,主动来降和被俘虏的待遇不一样,不知道接下来能不能多几个来投降的。

得,看西北军发挥吧。

第102章

*

西北胡汉混居,不管是大宋境内还是西夏境内都一样。

大宋有外族为官,辽国西夏同样有汉人为官,但是当官是一回事儿,最高掌权人是外族又是一回事儿。

西夏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党项人不满梁太後一个汉人掌权,但是他们又推不出能服衆的党项贵族,只能一边使绊子一边眼睁睁看着梁氏掌权。

梁太後尝到掌权的滋味後越发不想撒手,朝堂觉得她是汉人对她不放心,那她就想办法打消朝堂的疑虑。

没有什麽是砸钱解决不了的,要是那些人还给她使绊子,那就是钱没砸够。

和她是不是汉人没关系,只要将那些人喂饱,就算掌权的是头猪他们都没意见。

问题是朝堂上都是写喂不饱的无底洞,怎麽拉拢也拉拢不完。

梁太後虽然年轻,但是她这些年见识的政斗并不少,上一个权倾朝野的没藏氏间接亡在她手上,该有的手段心计她都不缺。

朝中勾心斗角闹的她心烦,不如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外面,免得闲着没事儿天天给她找不痛快。

什麽都别说了,出去打仗。

他们这个冬天过的不痛快,中原也别想好过。

中原的确被她的仓促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满朝文武几百个脑袋都想不出来那位梁太後到底是怎麽想的。

西夏要是有兵能和大宋打的有来有回也就算了,现在明显打不过大宋还非要过来挨打,这不是有病吗?

还有那开战理由,趾高气昂的让大宋把绥州还回去也就算了,还说大宋禁止宋夏之间的私市不妥,不光要大宋还绥州,还要大宋放开私市。

她自己看看这理由合适吗?

两国之间有正儿八经的榷场,西夏那边没本事管理商户收税他们大宋有本事,有正儿八经的榷场为什麽要开放私市?放着钱不要只想往外扔?

西夏和大宋这些年战事不断,每次开战都要关闭边关榷场,因此私市比别的地方兴盛的多。

大宋严禁私自和辽国西夏通商,尤其是茶盐相关的生意,一旦发现就是刺配充军,但是前头吊着的利益太大,就算被发现後会被刺配充军也挡不住商人偷偷交易。

平时也就算了,战时敢这麽干就是发现一个抓一个。

国库年年见底,商税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绥州那里就更不用说了,那是西夏将领投降给大宋送的投名状,断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呸,连西夏都是抢了他们大宋的土地建立起来的,怎麽能用“还”?

分明是物归原主!

赵曙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这麽想,但是他没想到朝中竟然真的有建议他把绥州还给西夏的。

就……

他读的书和那些人读的书是不是完全不一样?同样的书怎麽能教出来那麽截然不同的人?

别说西夏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是李继迁出奔叛出大宋才让那些州县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就算绥州从来没被他们管辖过,主动送上门来的地盘也不能往外推好吧?

官家默默把上疏建议把绥州还回去好和西夏和平共处的大臣记下来,准备来年就把他们派去边关当官。

京城的繁华容易让人迷了双眼,还是得隔三差五出去走走才行。

他本来以为朝中大臣各个都有能耐,就算有些在打压武将上有些魔怔,在不涉及武将的情况下还是很正常的。

结果可好,这次西夏换了主事人要和大宋撕破脸,送到他手边的奏疏都是些什麽鬼东西?

有建议还绥州的,有建议加派监军去西北的,甚至还有说火器杀伤力太大有伤天和,建议朝廷封存炸药火炮,继续和以前一样用大刀长矛来作战。

官家:他们的脑子是怎麽当上官的?

冬日天寒,赵仲针放弃和坚硬的土块作斗争,让曹太後在种菜的时候分出一点点心思帮他看麦苗,然後就把课後休息场所挪到了他爹的书房。

不是他要求的,是他爹强迫的。

要不是他爹非要他陪着看奏疏,他宁肯去陪祖母锄地也不想看这些让他满脑袋问号的奏疏。

这都什麽跟什麽啊?

“想要收复西夏不光要国库充盈,军中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是大问题,还有那些杀良冒功、贪污军饷的将领,一旦开战都是祸患。”赵曙一边写信一边感慨,“祖制不好,真的不好。”

太祖皇帝明鉴,不是他对祖先不敬,而是祖先留下来的制度越用弊端越多,眼看着就要把大宋给带进沟里,他总不能什麽都不管。

赵仲针撇撇嘴,从一堆奏疏里把那几本离谱到完全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麽的东西找出来,“爹,我觉得朝中的祸患更大。”

武将杀良冒功、贪污军饷是祸患,但是武将只能祸害他手底下的军队,朝廷对那种情况的惩罚很重,一旦被发现直接砍头,所以军中敢那麽干的将领并不多。

文人不一样,那些离谱的想法一旦实施下去祸害的就是数不清的人。

大宋还没有杀士大夫的规矩,文人犯的事儿再大也就是贬谪,贬的再偏远也能好吃好喝好享受,毕竟官员的俸禄不能克扣。

“爹,西夏那边您是怎麽想的?”小光国公最近听了几场朝会,感觉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韩相公的话我能听懂,富相公的话我也能听懂,只有文相公,他是不是和狄将军有私仇啊?”

“没有私仇,就是怕武将地位太高影响朝中文臣的处境。”赵曙对此看的清楚,“本朝自开国便崇文抑武,文臣高高在上惯了,见不得武将能和他们平起平坐,所以要在武将身居高位之前把人给打压下去。”

武将官居高位其实影响不了文臣,朝堂上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政事堂的相公们在管,武将地位再高能管的也只有战事,像财政民政那些他们想管也没本事管。

文韬武略能有一个就已经很难得,文武兼备的实在少之又少,真要有那种人才出现在朝堂上,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打压下去的?

说到底还是看狄青脾气好不和他们计较,所以他们才如此得寸进尺。

不过话说回来,以狄青的处境也没法脾气不好,他要是脾气不好,文臣能弹劾的地方就更多了。

赵曙写完信放下笔,扬起唇角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等这一仗打完,爹就让狄青进枢密院,让朝中大臣知道枢密院不是文臣的专属,主管军事的衙门还是得武将来坐镇才行。”

赵仲针:!!!

“爹,你才是和狄将军有私仇的那个吧?”

捧杀!绝对是捧杀!

虽然他觉得以狄将军的战功当什麽都没问题,但是朝中大臣不这麽觉得,那些人恨不得连三衙管军的差事都交给文人,怎麽可能愿意让狄将军进枢密院?

小光国公凑近一点,脑洞大开猜测道,“爹,您是不是想让文相公和狄将军同归于尽好一下子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不然他实在猜不出来还有什麽理由。

赵曙:……

“儿啊,少看点话本子。”

官家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很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麽。

简直比那些奏疏还离谱。

他和狄青君臣相得,那是妥妥的心腹,怎麽就成心腹大患了?

还有文相公,虽然文相公时不时犯轴,但是他这些年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国之栋梁。

什麽心腹大患?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赵仲针摸摸鼻子,“好吧好吧,爹说的都对。”

哼,他还是觉得那些老古板一个都靠不住。

他们在面对武将的时候能肆无忌惮的栽赃陷害,怎麽就能保证在别的地方不存私心?

能处理政务的人多了去了,干嘛非要用这些有风险的?

反正他不喜欢。

赵曙看出了儿子心有不服,摇摇头什麽都没说,让人将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去西北边关,然後才坐回去慢吞吞说道,“大哥儿,你觉得大宋能富国强兵吗?”

赵仲针愣了愣,“啊?靠您?”

赵曙:盯——

“不是,儿子的意思是,现在?”小光国公怕把他爹刺激坏了,连忙摆手改口,“爹,我感觉光强兵已经很难了,富国比强兵还难,要不咱一个一个的来?”

富国强兵,短短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要干起来他觉得比上天都难。

范文正公当年的最终目的也是富国强兵,结果呢,兵没强起来,国还更穷了。

小郎前些天给他送来了个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字,把当年范文正公想推行的政策列的清清楚楚。

朝廷当年推行政策的想达成什麽效果,实际上带来了什麽样的改变,改变是往好的方向还是往坏的方向,有没有达成预期目标,没有达成预期目标的话又是什麽原因。

一条条一项项写的清清楚楚,看的他觉得范文正公当年能坚持一年多都是因为他们那些改革派足够有本事。

换成个没本事的组织改革,怕是一个月不到就能全被赶出京城。

好吧,因为仁宗皇帝靠不住,最後的结果也没差哪儿去,支撑了一年之後还是全被贬出去了。

唉,范文正公生不逢时,要是当时在位的是他爹,他爹肯定比仁宗皇帝撑的时间更久。

这回换成官家不好接话了。

他觉得他的确比仁宗皇帝能扛事儿,但是儿子这麽直接的夸出来弄得他还怪不好意思的,万一他做不到岂不是让儿子失望?

官家含蓄的笑笑,然後开口问道,“大哥儿,什麽小本本?”

赵仲针从怀里拿出他的新宠,“小郎前些天弄出来的,他说他想看看朝廷什麽时候能攒够打西夏的家底,弄完之後就蔫儿了,说是感觉有生之年等不到国库充盈的那一天,我哄了好久才让他打起精神。”

赵曙翻开本子扫了一眼,原本没觉得有什麽,然而看了里面的内容後就笑不出来了。

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简明扼要,比直接看庆历年间那些奏疏省心的多。

很好,征用了。

小光国公:???

不是,朝中那麽多大臣能给他写奏疏,干什麽非要抢他的东西?

小郎现在还没有入朝为官,这是他们两个学习时用整理出来的资料,老爹直接抢走真的合适吗?

他就这一份!还是磨破了嘴皮子才从小郎那儿要过来的,他自己还没看完呢!

赵仲针鼓着脸想把他的小本本抢回来,奈何小孩儿抢不过大人,抢来抢去也没再碰到过他可怜的小本本。

“大哥儿,小郎并非没有入朝为官,你忘了,仁宗皇帝驾崩前赐他任秘书省正字,即便他还没有参加科考也是爹爹的臣子。”官家慢悠悠的说着,丝毫不觉得抢儿子的东西有哪儿不好。

没办法,谁让他以前真的没见过这样式儿的统计。

回头和各个衙门说说,他觉得苏家小郎这个法子很值得推广。

朝廷每个政策推行下去都要有反馈,不能闷着头干活,干完之後还得回头看看干的怎麽样,看看前头犯了什麽错误接下来要怎麽改,做的好的地方还要继续发扬。

小本本上写的这些就很标准,一个二个的都学学。

年轻人就是好,脑袋瓜好使,比朝中那些老油子更讨人喜欢。

就是年纪有点太小了,就算来年考中了进士也不太舍得把他放出京城历练。

十几岁的少年郎就该鲜衣怒马喝茶看花,衙门里的事情有大人在,哪里就到需要十几岁的小孩儿埋头干活的地步,那让他们这些大人如何自处?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大宋的祖制不行。

太祖太宗皇帝没给他们开好头,後头几十年越走越歪,不然也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官家越看越觉得前路茫茫,祖制不是不能改,现在的问题是他手里没有足够的能用之人帮他革除积弊。

如今政事堂的三位相公,文彦博文相公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他反对任何变动,觉得一直按照前人的路来走就很好,改什麽变什麽都只能越改越差,庆历年间的改革就是明晃晃的教训。

韩琦韩相公稳重老成精明干练,不管是民政财政还是军事在他手里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当年庆历年间和范文正公一同变法称得上是抛头颅洒热血,失败後辗转各地直到今年才回京。

按理说韩相公应该会支持他来改动祖制,但是他却觉得韩相公如今已经没了当年的心气儿。

庆历新政的失败对他打击太大,现在再提起当年那些策略,韩相公不光不会支持他,甚至会持反对的态度。

大宋积弊太深,庆历年间的新政只是权宜之计,还没有触及到最根本问题,就那都没法推行下去,他如今想直接改动祖制,动的比当年范文正公还要大,韩相公不愿意冒险也说得过去。

毕竟改动祖制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推行的事情,朝廷政策牵一发动全身,政策下达到地方,地方能做成什麽样子也说不准。

韩相公当年已经吃过这个亏,吃一堑长一智,怕就怕这一智没让韩相公愈败愈勇,而是让他再也不肯碰。

而且当年范文正公病逝在赴任途中,备受打击的何止韩相公一个,富相公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富相公和韩相公皆是精明干练之辈,他们为了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後已,但终究都被庆历年间的失败给打击到了。

当年仁宗皇帝对他们的新政没能支持到底,如今的他能抗住来自宗室和权贵的压力吗?

他觉得他能,但是他说了不算,政事堂的相公们信不过他,他就是说破天都没用。

说来说去还是能用之人太少,年轻人没有成长起来,年长者却已经失了锐气。

赵曙无声叹了口气,路再难走也得走,总不能就这麽稀里糊涂的把麻烦留给下一辈。

他能好声好气的和朝臣商量着来,换成他们家大哥儿,以这小子的脾气,只有朝臣顺着他的心意,断不会他自己憋屈生闷气。

官家摇头笑笑,想想经常见面的那些大臣,感觉政事堂可以再添几位相公。

没人规定政事堂只能有三位宰相,他提拔五个七个出来让他们商量着来不是不可以。

先把这几年过去,等过几年培养出属于他的亲信,到时候就不会这麽捉襟见肘了。

不是说老臣不能用,而是在意见达不成一致的情况下,他得有他自己的班底才能有底气去说服那些固执的老臣。

赵曙看看气鼓鼓坐在旁边的儿子,招招手把他的好大儿招到跟前说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走过的弯路不能让儿子再走,过完年要改年号,明年就是他正式执政的第一年,到时直接封儿子当太子并给准备好太子理政的班底,这样就算将来他有什麽意外,这小子继位之後也不会和他一样手忙脚乱。

“不听不听不听,爹爹身体好着呢,您别胡说八道,快呸呸呸。”小光国公赶紧捂住他爹的嘴,大过年的说什麽晦气话,快呸呸呸,快三十的人了都没法糊弄菩萨说是童言无忌,唉,真是让他操碎了心,“爹,我还小着呢,将来还想出去深入民间体验民间疾苦,您老怎麽着也得活个七八十岁才行。”

赵曙撑着脸想了想,让臭小子别对他报太大希望,“咱家祖上就没几个能活到七老八十的。”

赵仲针两眼泪汪汪,“爹,您别逼我在书房哭。”

赵曙立刻将人推远点,“爹刚才让人去给西北送信,西北四路的补给已经安排妥当,让他们不用担心後方专心防备西夏,负责谈判的使臣已经到达边关,打完仗之後使臣和西北边将一同和西夏谈判,能撕下来多少肉任他们发挥。”

“爹,我还没问到那里。”赵仲针抹掉眼角的泪珠,抓着他爹的胳膊说道,“孩儿相信爹能富国强兵,到时候踏平西夏收复燕云拳打辽国脚踢吐蕃,爹爹英明神武,让大宋恢复汉唐荣光绝对不在话下。前面还有那麽多事情要干,爹您千万不要放弃吃药。”

官家:笑、笑不出来。

“大哥儿,爹没病,刚才的意思是以防万一。”

“孩儿也是以防万一。”小光国公认真至极,“您等着,从今天起,一天三顿补药都不能少,我让娘亲自盯着,一定把您补的结结实实。”

不说能在大雪天里打赤膊,至少不能在烧了炭火的房间里还穿那麽厚。

爹爹总是担心这担心那就是因为身体太虚了,等气血补上来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胡思乱想。

什麽以防万一啊?他们家没有这个说法!

等着,他明天就去找太医学怎麽补身体,给他三个月的时间,他肯定能让爹爹不那麽虚。

他都能种活那麽多麦苗,还能养不活一个大活人?

诶诶诶,爹您干嘛?还没说完呢!

小光国公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板,摇头晃脑去找他娘诉苦,爹爹把他赶出来,总不能把娘亲也赶出来。

人不能讳疾忌医,身体虚就乖乖吃药,他生病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说不吃药,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他一个小孩儿都懂,爹爹那麽大的人了连这都不懂多说不过去。

还有他的小本本呜呜呜呜呜,他再去找小郎要一份,小郎会把他赶出来吗?

……

苏景殊听完小光国公的吐槽,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

真的,这小子被官家扫地出门不冤枉,他要是敢在他爹面前那麽说,他爹肯定已经挥上藤条了。

男人怎麽能说虚?就算真虚也不能说!

赵仲针托着脸,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我爹总说手底下的人不够用,这麽一看,他肯定要在下一场春闱里培养新人,小郎加油考,争取考个状元惊呆所有人。”

苏景殊搓搓胳膊,“殿下,目标别那麽大,放小一点,能考上就很厉害了。”

本来大宋的科考压力就很大,要是西北那边能顺势多拿下几个州,到时春闱的压力就更大了。

大宋崇文,天南海北只要有人就有学校,西北西南哪个山沟沟里都不放过,汉人多的地方是官学,外族多的地方就设蕃学,蕃学招收那些外族贵族子弟的同时,也同时会有推荐参加礼部科举的名额,鼓励蕃族学生经过学习参加科举考试。

不要以为那些山沟沟里出来的读书人水平不行,之前还出过一家三代都是进士的融州仫佬族人,考中进士之後回老家做官,又是土着又是进士,直接双重身份来当父母官,比单纯的土司或者朝廷派去的外地官员有威望多了。

西北的蕃学和中原这边也没差哪儿去,西北四路常年和西夏打交道,很多地方都是世代镇守一个地方,打仗的时候真刀真枪,不打仗的时候就在州县招收胡人少年来教他们儒家经典。

忠君爱国,仁义礼智信,总之能洗脑一个是一个。

倒也不是洗脑,而是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让他们知道打仗没好处,和平共处才是好邻居。

这些是他才打听出来的消息,之前他也不知道边关的守将那麽有手段。

大宋的军制有问题,自开国之後就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他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没想到西北那边会有祖祖辈辈镇守同一个城池的武将家族,还不只一家。

比如西北种家军,以前只听说杨家将满门忠烈七狼八虎出幽州,西北种家军还真没怎麽听过。

当年西夏李元昊崛起,大宋的军队抵挡不住西夏的劫掠,西北百姓惊惧万分,甚至不少人迁到秦岭去躲避。

种世衡种老将军在延州东北两百里的地方建起青涧城,挑选精壮青年数千人训练射骑,杀的西夏闻风不敢进犯,短短几年就在西北边疆建起了一座抗击西夏的新屏障,种老将军屡建奇功,调任到环庆、麟延一带也是走哪儿打哪儿。

种将军去世後,他的八个儿子皆在西北守边关,种家军赫赫威名,在边关没比狄青狄大元帅低调多少。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简直生猛的不符合大宋的风格。

大宋那麽怂,怎麽可能有那麽猛的军队嘛?

别说,还真有。

有汉人出身的种家军,还有鲜卑出身的折家军,折家军甚至比种家军还要出名。

据说折家从从唐代初年就人才辈出,南北朝时期徙居府州,之後内屏中国外攘夷狄,五代诸国和大宋为减轻西顾之忧,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世代相袭。

种家人在西北四路轮着驻守,折家是死守府州,历任府州知州全是折家人。

别的州的知州三五年就走,府州不一样,人家的知州世袭。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虽然他还没行万里路,但是他现在已经能体会到行万里路的好处。

他以为他看的书不少,对朝中事务也不是一无所知,但是具体到某些事情还是两眼一抹黑,不像他爹,问什麽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姜还是老的辣,古人诚不欺我也。

所以啊,他们西北有那麽多能打的将士,西夏脑子抽了吧还要打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小小苏把他最近听来的西北种家军和西北折家军的事情讲给小金大腿听,对大宋踏平西夏又多了几分信心。

粮草不够就慢慢攒,总有能攒够的那一天,没准儿不用他们主动打,西夏乱到一定程度直接自己就散了。

绥州都能自己长腿重回大宋的怀抱,灵州、银州那些州为什麽不可以?

只要活的足够久,什麽离谱的事情都能见到,他们还年轻等得起,只能灵州、银州那些州自己长腿跑回来。

小金大腿,你是不是也很期待?

赵仲针:……

比他还能幻想,不愧是能写话本子的人。

“小郎,西北的守将不只狄将军一个,那些家夥为什麽只盯着狄将军弹劾?”赵仲针又想到个问题,于是歪着脑袋想里面的弯弯绕绕,“折家军我没怎麽听说过,种家军我听过啊,种家还有小辈在京城呢。难道因为他们有家族而狄将军只有一个人,所以那些家夥欺软怕硬只弹劾狄将军?”

苏景殊若有所思,“有可能。”

有个词叫人多势衆,种老将军足足八个儿子,八个儿子再生儿子,他们家的人口有多兴旺可想而知。

欺负一个人就是欺负一大家子,只要一大家子里有一个暴脾气,出门就得担心被套麻袋。

挨了打之後还不一定能找出罪魁祸首,对面那麽多人,麻袋一套谁知道动手的是谁?

弹劾狄青就不一样了,狄青只有一个,被套麻袋了嫌疑人也只有一个,挨打就再弹劾,弹劾就继续挨打,额……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他又不是那些文臣,哪里能猜出来他们是怎麽想的?

赵仲针拍拍手站起来,“我想着年後去西北一趟,我爹在京城轻易不能动弹,我这个当儿子总能替他去前线鼓舞士气,当年真宗皇帝就是这麽被寇相公强行拽到前线才让前线士气大振守住了城池,我觉得我也行。”

苏景殊愣了一下,“啊?”

赵仲针遗憾不已,“然後就被我爹骂了一顿,差点连我出门的资格都给剥夺了。”

苏景殊松了口气,“就说官家不可能让你去冒险。”

真宗皇帝当年为什麽会被寇相公强行拽去前线?因为大宋再守不住边关的话契丹人就打到汴京了!

西夏这才哪儿到哪儿,他们应该担心大宋打到兴庆府才对。

大宋这边知道打到兴庆府得不偿失不会轻易派兵远征,西夏不知道啊,要亲政也是西夏亲政。

那个四五岁的小狼主出现在战场上,没准儿还能卖个惨让将士们继续给他卖命,按照现在这种情况,西夏的军队不用和大宋打自己就能散个七七八八。

赵仲针的督战建议被驳回了也不气馁,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下一次不行还有下下一次,西北四路去不了,赶明儿去大名府、真定府也一样。

真定府是祖母的老家,他去真定府代替祖母溜达溜达总没问题吧?

不知道朝廷下次和辽国谈判是什麽时候,能不能带上他一起,他保证他不随便插嘴,一定不给使节团找麻烦,遇到事儿了还能以皇子的身份给使节团撑腰。

小小苏兴致勃勃,“带上我带上我,殿下,带上我去和契丹人吵架,我可擅长吵架了。”

过等几年等他身上有了功名再去,他们现在去根本插不上嘴,有功名了才能以使臣的身份理直气壮的开喷。

不是说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吗?那就试试能不能舌战三军。

小光国公大手一挥,“好嘞,到时候我当正使你当副使,咱们俩靠嘴收回燕云十六州。”

两个少年郎畅想未来,仿佛已经能看到将来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荡漾的大冬天都能开出花来。

不远处,公孙策收拾好今年的卷宗封箱,手里的活儿告一段落终于能松口气,等差役把装满卷宗的箱子擡下去才抿口茶活动活动筋骨。

“展护卫。”公孙先生擡头,把躺在房顶上晒太阳的展猫猫喊下来,指指蹲在院子里的两个少年郎,“景哥儿和光国公说了什麽?怎麽看上去这麽、这麽高兴?”

公孙策感觉“高兴”这个词儿不太合适,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其他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凑活着用用。

展昭伸了个懒腰,江湖高手耳聪目明,躺在房顶上也能将院子里的悄悄话听的一清二楚,“殿下说要带着景哥儿出使辽国,他当正使景哥儿当副使,舌战群雄兵不血刃收回燕云十六州,然後让辽国百姓带着地盘当投名状主动来降,让大宋一兵不发笑纳整个辽国。”

公孙策:???

“景哥儿又在琢磨写话本子?”

展昭忍笑忍的艰难,“没有,他们俩真的想这麽干。”

最开始说的是西夏,说完西夏然後转到辽国,要是没人打扰的话,接下来可能就是北边的无尽大草原。

公孙策摇摇头,小家夥们异想天开,这麽离奇的想法能凑到一块儿也是难得,“看时间包大人应该快回来了,不知道官家这次要商议的是什麽。”

年底事儿多,他们包大人最近天天往别院跑,府衙的活儿基本让他一个人干完了。

别院住着踏实安心,就是有一点不好,离衙门太远。

三司衙门平时最是吝啬,连三司衙门都因为往返太麻烦建议官家在皇宫周围选地方建个新别院暂住,可见各个衙门都有点受不了。

“我知道我爹今天找包大人他们要干什麽。”赵仲针小声说道,“我爹想将祖父尊为皇考,正好快过年了,所以和朝中大臣说一声。”

他爹继位不久,过完年就是新的开始,所以这个年对他们一家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皇帝继位後加封亲眷很正常,自从他爹当了皇帝,他和他弟的官职就跟窜天猴似的往上冲,祖父虽然已经去世,但是还是得追封。

不过他们家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爹被过继给了仁宗皇帝不假,但是前些年什麽情况朝中大臣们也清楚,仁宗皇帝其实不乐意认他爹这个儿子,他爹也不乐意认仁宗皇帝那个爹。

相看两厌,毫不夸张。

按照礼法,他爹已经是仁宗皇帝的儿子,但是他爹和祖父的关系很好,和家里的叔叔伯伯们关系也不错,所以就想尊祖父为“皇考”。

毕竟是亲爹,没毛病。

苏景殊也小小声,“这不太合礼法吧?朝中大臣会同意吗?”

“我爹就是通知他们一声,他们同不同意不重要。”小光国公摊摊手,“祖母和宗正寺都没意见,朝臣能有什麽意见?”

有意见也没用,这是他们家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来咸吃萝卜淡操心。

第103章

*

小光国公想的很简单,他爹要给祖父定名分又不是什麽大事儿,祖母和宗正寺同意就行,和朝中大臣没有关系。

这事儿就是走个流程,商量商量下个诏书就完事儿了,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顺便等西夏那边的最新战报。

党项人冲锋了吗?这次被他们选中的幸运城池是哪座?守城的将士发挥如何?到手的军功总不能飞吧?

他们老赵家的私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北的战事。

然而小光国公还是太低估了朝臣没事儿找事儿的能力,就算是大过年的也正挡不住他们给皇帝找不痛快。

傍晚时分,包拯穿着厚厚的官服从城外别院回来,赵仲针跟在自己家似的将人迎进屋暖和暖和,然後信心满满的问道,“包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能安心过年啦?”

包拯顿了一下,委婉的回道,“兴许能安心过年。”

赵仲针:???

什麽叫兴许能安心过年?难道还能出别的幺蛾子?

他年纪小见识少,包大人别吓唬他。

小光国公还想仔细问问,可是天黑之前他得回到别院,和小夥伴嘟囔了几句然後决定兵分两路。

他回别院问他爹,小郎留在府衙问包大人,两边都打听打听,争取哪边的情况都不错过。

不是吧,只是给祖父定个名分而已,朝中还能因为这吵起来?

事实证明,还真能吵起来。

不光能吵起来,还吵的很凶。

包拯换下厚重的官服,看看端端正正坐在旁边等着他讲故事的苏小郎和展护卫,叹了口气,“官家想尊生父为皇考,太常礼院不同意。”

官家的生父汝南郡王赵允让在官家继位後被追封为濮王,谥号安懿,早在官家刚继位的时候政事堂的宰相们就提过早些将濮安懿王的名分给定下来,当时官家觉得这事儿不急,等朝堂稳定下来之後再讨论也不迟。

濮安懿王是仁宗皇帝的堂兄,按照礼法,官家被过继到仁宗皇帝名下就得称他为皇伯,皇考有且只能有仁宗皇帝一人。

如果仁宗皇帝在多年前就把官家的名分定下来,如今这事儿也不算事儿,喊生父皇伯就皇伯,毕竟是从小就过继出去的,和生父那边已经远了。

偏偏仁宗皇帝几接几送把孩子弄离了心,人家亲爹心疼儿子的遭遇,在衆多儿子中难免偏疼几分,如此就更衬的仁宗皇帝那个养父无情。

官家继承了皇位,仁宗皇帝那里要认,濮安懿王那里也要认,称濮安懿王为皇考于礼法上有些不妥,但是情理上大家都明白。

曹太後对此没有意见,宗室有八贤王点头也都没说什麽,政事堂的几位相公看曹太後和宗室都没意见也不好说什麽,于是议案就送去了太常礼院让礼官们讨论尊濮安懿王为皇考後的各种礼制问题。

尊生父为皇考,濮安懿王就不能只称王,这和开国皇帝登上皇位後要给父祖加尊号是一个道理,即便逝去的人没当过皇帝也要由後人为他们加上尊号以示尊敬。

公孙策倒好热茶端过去,然後问道,“官家已经下了诏书,太後、宗室和政事堂的相公们都点头答应,难道是太常礼院不同意?”

包拯点头,“公孙先生睿见,的确是卡在了太常礼院,礼官们看了诏书後不肯让官家称濮安懿王为皇考。”

苏景殊眨眨眼睛,“包大人,冒昧问一句,礼官为什麽不同意啊?”

和他们有关系吗他们就不同意?太後和宗室都点头了,轮得到他们不同意?

展昭也觉得这事儿那些礼官不占理,“政事堂的相公们都不觉得官家此举不妥,礼官横加阻拦,他们将诸位相公置于何处?”

他这种对朝中勾心斗角不敏感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明摆着不给宰相们面子,官家那儿就更不用说了,发下去的诏书还能被打回来,哪个皇帝能受得了这种气?

要是白五爷遇到这种事儿,那些大庭广衆之下不给他面子的全都得挨收拾。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简直是当衆打官家和诸位相公的脸。”

是不是因为本朝不杀文人,所以文臣们都胆大包天觉得怎麽作都没关系?

还是说被仁宗皇帝给惯的,一个二个的不拿皇帝当皇帝?

也是,仁宗皇帝的脾气那是真好,被朝臣骂的狗血淋头都不还嘴,如果这事儿发生在仁宗皇帝活着的时候,没准儿礼官一反对他就真放弃了。

但是现在的官家不是仁宗皇帝,人家有自己的小脾气。

“包大人,官家生气了吗?”小小苏莫名有些紧张,“韩相公他们什麽反应?八王爷呢?您呢?”

包拯:……

其实吧,这事儿和他们开封府没有关系,官家喊他过去只是凑个数,他同不同意都没有影响。

而且他当年在气头上骂仁宗皇帝是事出有因,那是正儿八经的朝政,和这些礼法不沾边。

礼法繁琐,没事儿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事儿来吵,有事儿就更不用说了。

他不是礼官,但也对那些较真的礼官敬而远之。

包拯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回道,“官家的确不太高兴,然後就把带头反对的几个礼官给贬出了京城。”

唉,大过年的你说你干什麽非得给官家找不痛快?

这下可好,官家不痛快他们更不痛快。

公孙策听到这里惊了,“大人,只是几句争执而已,官家真的要把带头反对的都贬出京城?”

寻常都是当官当的不好才会贬,虽然这次是那些礼官太过分,但是就这麽把人贬出京城,政事堂的宰相们没意见?

包拯放下茶杯,只说那些人是自作自受。

今天被喊去议事大臣并不多,除了政事堂的相公们就只有宗正寺、开封府、礼部还有其他几个衙门,在真正开始商讨之前,谁都没想到事情能闹那麽大。

别说官家和八王爷,连几位相公在听到礼官言之凿凿称濮安懿王不应为皇考时都愣了。

官家、太後、宗正寺、政事堂都觉得没关系,你们太常礼院觉得不行要驳回?

什麽情况?究竟谁才是管事儿的?礼官们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礼官觉得不能尊濮安懿王为皇考,非要官家把诏书收回去,韩相公脾气不减当年,当场就和他们吵了起来。

包大人看着冷面无情,其实私底下脾气很好,除非涉及他管的事情,不然这种吵架的事情他很少掺和,就算在场也是看戏的那一个。

想他包拯宦海沉浮几十载,今天这种场面还是头一次见。

见过礼官在宰相面前叫嚣“在场诸位都是奸佞,他们贤良忠臣和奸佞难以并立不能共存”的吗?

他今天见到了。

旁边三个人:!!!

这不纯纯脑子有病吗?

公孙策摸摸胡子,“难怪官家要把他们贬出京城。”

难怪大人说他们是自作自受。

礼官和宰相,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哪个更重要,既然礼官都说了要“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官家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也只好让他们消失在京城。

毕竟和负责礼制的官员相比,还是政事堂的宰相更重要。

就算官家这次心软没有罚,被几位相公惦记上也别想在仕途上有什麽发展了。

他们得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在场所有人。

在官家和宰相们面前都拎不清,这样的人在官场上也不一定能拎得清。

但凡他们能清醒一点别拉在场其他官员下水,都不至于落得被贬出京的下场。

人都有脾气,官居高位更是如此,再有涵养也架不住被指着鼻子骂奸佞小人。

文人重名,朝中重臣都为国事鞠躬尽瘁,听到“奸佞”二字不生气才怪?

苏景殊小声嘟囔,“他们是不是在京城得罪了什麽人要去山沟沟里躲仇人?鸡蛋碰石头也不能这麽碰吧?”

奸佞?谁才是奸佞?

和在场的朝臣相比,他们自个儿才像奸佞。

展昭催他们家大人继续说,“然後呢?官家改诏书了吗?”

挑事儿的已经被贬出京城,剩下的应该不能再反对了吧?

还是说太常礼院全是硬骨头,宁肯全体被贬出京城也不愿让官家尊他生父为皇考?

苏景殊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句不太礼貌的话,他感觉大宋绝大部分文臣都没有那麽硬的骨头。

果不其然,包拯紧接着就说道,“诏书没改,上面怎麽写礼官就怎麽做,官家连着贬了三个人,那些原本不同意的礼官後面便什麽都没有再说。”

濮安懿王称皇,而非皇帝,濮安懿王的三位夫人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并称为後,而非皇後。

这般和仁宗皇帝区分开来,太常礼院那边其实也好办。

只要礼官不刻意和官家过不去,诏书下达太常礼院,礼官们拟好谥号呈上去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毕竟这事儿说重要挺重要,说不重要也确实没有朝政重要,除了祭祀的时候要忙活几天,其他时候还是活人的事情更需要操心。

谁能想到礼官会跳起来反对?

展昭嘴角微抽,这不是妥妥的欺软怕硬吗?

官家脾气软他们就趾高气昂,官家脾气硬立刻又老实听话,早知道会是这样之前还反对什麽?

那三个被贬出京城的後悔了吗?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还会再反对吗?

可惜官家雷厉风行直接把他们给贬了,想後悔都没机会。

包拯说的头疼,不乐意再想刚经历过的糟心事,说完之後便问府衙有没有什麽事要他处理。

年前这几天正忙,他不在府衙干活当壮丁,辛苦公孙先生了。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戳戳旁边的展猫猫,压低声音说道,“公孙先生辛苦了,展护卫晒太阳一点儿都不辛苦。”

展昭理直气壮,“我是护卫,文书本就不归我管。”

他倒是想管,只要公孙先生放心让他管,他明天就能撸起袖子帮忙干。

公孙策闻言连忙让他打消帮忙的念头,“展护卫每日巡逻已是疲累,文书就不劳展护卫费心了,倒是景哥儿有空的话可以来府衙赚个润笔费。”

岁末各个衙门都很繁忙,官差忙不过来便会寻些读书人帮忙做文书,这时候的润笔费给的很大方,很多囊中羞涩的读书人都会借机赚些润笔费来贴补家用好过年。

虽然他们景哥儿不需要赚这个钱来贴补家用,但是他觉得能提前接触衙门的文书工作也不是坏事儿。

早学晚学早晚都要学,各个衙门的文书工作大同小异,现在熟悉了将来就不会在这上头跌跟头。

不要觉得文书不重要,新进士出京任官都少不得要头疼这些。

展昭笑的开心,“就是就是,景哥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府衙帮大人和先生干活。”

苏景殊:???

不是在说展昭吗?怎麽会扯到他身上?

“包大人,府衙重地岂是我一介白身能随便进的?学生告辞,大人保重!”

小小苏煞有其事的抱拳行礼,然後脚底抹油立刻开溜。

包拯失笑摇头。

公孙策笑道,“说的跟他来的少了一样。”

展昭遗憾的走到门口,“我还没说管饭呢。”

开封府不管饭,景哥儿来干活顺便把他和包大人公孙先生的饭管了。

话说回来,大人,咱府衙的食堂真的不考虑包出去吗?

新年新气象,开封府也不能落後,其他地方破点没关系,食堂能不能照着太学食堂来改一改?

这事儿从年头说到年尾,别不会让他们再从年尾说到下一年的年尾吧?

包大人揉揉额头,“此事再议。”

展猫猫:敲碗.jpg

包拯:……

“等衙门放假,到时让公孙先生拟个章程出来。”

公孙先生:???

所以就是,别人放假他不放假,对吗?

包大人,您偏心好歹避着点儿当事人,他还在旁边站着呢。

公孙策摇头叹气,不想和他们说话。

苏景殊飞奔回家找他爹分享刚刚听到的离谱事情,大宋的朝堂常看常新,每天都有新的离谱。

老苏听完啧了一声,只是笑笑不说话。

太常礼院那些礼官大概以为正当今官家和仁宗皇帝一样,这是看官家年轻要给他个下马威,结果不小心踢到铁板了。

小小苏看他爹这反应就知道老苏肯定有他自己的看法,于是缠着他爹问道,“爹,您是怎麽想的?这事儿内里还有什麽弯弯绕绕?九转十八弯吗?”

老苏被他烦的不行,“哪儿有那麽多弯弯绕绕,不就是你从包大人处听到的这些?”

苏景殊一想也是,闹事儿的都被贬了,诏书也发下去了,没有什麽弯弯绕绕,这事儿就是那些礼官拎不清,但凡他们不主动出头,这事儿就完全不是事儿。

小小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而第二天和小光国公对了一下他们俩听到的版本,立刻反应过来他又被老苏给忽悠了。

这事儿的水深着呢!就是九转十八弯!老苏嫌他傻故意不和他说!

生气!

赵仲针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小夥伴,“好了好了,要不是我爹掰开了给我讲我也没反应过来,你没想那麽深不丢人。”

苏景殊气哼哼,“可是我爹不给我讲,他还故意装傻糊弄我。”

人比人得死,爹比爹得扔。

小光国公嘚瑟的晃晃脑袋,一边说一边比划,“没办法,我爹好,你爹比我爹还是差了一丢丢。”

这个话题有点危险,再说下去容易吵架,小光国公懂得适可而止,很快把话题拽回来继续吐槽那些大过年还要给他们找不痛快的家夥。

包大人复述的时候略过了很多事情,他爹私底下骂起来可没那麽多顾忌,昨天的现场比小郎从包大人那儿听到的炸裂多了。

说真的,他爹要尊祖父为皇考这事儿和朝臣没有关系,只要祖母点头就行,连宗室的意见都不重要。

祖母的确点头了,诏书上明明白白有着太後的签押,可那些反对的礼官看着诏书非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诏书是太後酒後误签当不得真。

他们家祖母从来没喝醉过,白纸黑字怎麽误签?

他爹也不惯着那些人,直接派人去找祖母到书房和那些家夥对峙,没道理太後亲自到场那些人还能说太後是被逼着说的,其实心里一点都不情愿。

结果可好,他们还真敢。

把他们家祖母都给气笑了。

好在他爹不是孤军奋战,礼官不清醒其他人还是清醒的,韩相公当场就帮他爹骂回去了。

那些礼官说相公们同意他爹尊祖父为皇考是奸佞小人,韩相公就一句话怼回去,“吾等是奸是邪,官家自有分晓。”

官家都没说他们是奸佞小人,其他人怎麽敢的?

还有欧阳修欧阳公,这位更是不给那些礼官留面子,直接说既然那些人认为和他们这些“奸佞小人”难以并立,那就让官家来评断。

官家若觉得哪边没罪就留那边,有罪的也别在京城待了,外面的广阔天地更适合他们。

结果可想而知,他爹连贬三人,吓的那些礼官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读书人骂起人来真是不吐脏字还能把人气个半死,早知道昨天那麽精彩他就不出门了,人生真是处处有遗憾。

苏景殊叹了口气,“没办法,谁知道这事儿也能闹出那麽大的阵势?”

“其实今天也很热闹,好几个御史一大早就去别院忠言逆耳,看那意思是为被贬的几位鸣不平。”赵仲针搓搓胳膊,“我在旁边听了几句就赶紧跑出来了,书房的气氛太严肃,我还小,实在听不得那些。”

好吧,其实是今天其他大臣不在没人和他们对着吵,他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听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昨天已经贬了三个,今天找过去的不是闲职礼官,而是台谏部门的官员,御史谏官不能说贬就贬,只能委屈他可怜的爹爹留在别院遭受那些人的言语轰炸。

小光国公在心里为他可怜的爹爹哀叹了一会儿,然後神神秘秘的说道,“你知道今天带头的是谁吗?是砸缸救友的那个司马光!”

他以前只听过这个名字,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

司马光那种学问好的人忠言逆耳起来肯定更糟心,希望他可怜的爹爹能成功撑过这场劫难。

苏景殊听到这个名字也下意识抖了抖,司马光啊,祝官家好运。

大宋的台谏部门就是御史台和谏院,御史台负责组织官员收集民间的意见,谏院独立出御史台,专门搜集朝廷里的各种意见评论,搜集完之後整理出来供皇帝参考,觉得皇帝哪儿做的不对也能直接上奏疏开喷。

御史台大部分时候喷大臣,谏院大部分时候喷皇帝,对皇帝而言,谏院比御史台更可怕。

而司马光司马大人,已经当了好几年的谏院一把手。

更可怕的事,司马大人在当谏院一把手之前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太常礼院一把手,这回气势汹汹找上门,官家估计真得耳朵起茧子。

小小苏心有戚戚,“官家应该悄悄派人把庞太师请过去救急,不然除非他和司马大人翻脸,司马大人能从天亮说到天黑。”

字面意义上的天亮到天黑,连中场休息的时间都不给留。

之前庞昱抱怨庞迪老和他抢爹的时候提到过司马光,说司马光和庞太师是忘年交,俩人关系好的不要不要的。

前些年司马光的父亲去世,庞太师待这个忘年交跟亲儿子似的,比庞迪那个侄子还看重。

庞太师升任枢密使,升任之後立刻举荐司马光任馆阁校勘,皇帝不准许没关系,一次不准就举荐两次,两次不准就三次,几次举荐之後司马光还是成功走马上任,司马光也就是那个时候兼任了太常礼院的一把手。

大宋的官职差遣制度很复杂,同一个差事要设好几个官职来制衡,同一个人又能兼任好几种差事。官职用来定品级俸禄,差遣来决定到底干什麽活儿。

麻烦,相当麻烦,他进京快一年了都没搞懂隔壁包大人身上的官职差遣到底是什麽情况。

回归正题,继续说司马光和庞太师。

庞太师官居高位的时候提拔司马光,庞太师被贬的时候司马光也是不离不弃。

官场上起起落落很正常,庞太师也逃不过去,他被贬到郓州当知州,司马光跟着去郓州当典学,他被贬去并州当知州,司马光跟着去并州当通判,他起复回京,司马光也跟着回京城。

总之就是去哪儿都跟着,

当年俩人在西北,大宋和西夏正在休战,司马光认为不应该让边地百姓和西夏通商,还要修建堡垒来防范西夏,庞太师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一边禁绝边民和西夏互市一边琢磨如何修堡垒。

修堡垒来驻防有利有弊,司马光觉得修筑堡垒很有用,但也有人觉得劳民伤财不愿意修,不过最终决定权在庞太师手里,庞太师肯定是向着司马光。

没想到西北边境因为修堡垒之事引起宋夏冲突,,庞太师手下一个将军乘酒出击结果大败而归,将士死伤衆多,那将军酒醒之後发现闯了大祸就挥刀抹脖子,只给别人留了一地烂摊子。

朝廷派御史去审理那个案子,同时也是去西北考察情况,庞太师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一人承担起所有责任,事後被解除了节度使之职,然後贬知青州。

这种事儿别人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只有司马光向皇帝连奏三状说庞太师是听了他的意见才决定修堡的,说庞太师完全是出于保家卫国的本心,是发于忠赤不顾身谋,因为过于看重他的意见才导致这个後果,要罚应该罚他,不该罚庞太师。

修堡垒的建议的确是他提的,要罚也的确该罚他,但是架不住庞太师宁肯自己被贬也要保他,于是最後司马光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全让庞太师自个儿受了。

情深义重,比亲儿子都上心。

咳咳,庞昱说的,可能有点夸张,但是估计也差不哪儿去。

因为司马光和庞太师关系好,司马大人爱屋及乌对庞小衙内也很爱护,爱护的方式就是督促喜欢吃喝玩乐的小衙内读书。

所以庞昱的话听听就行,不是可能有点夸张,而是肯定会有所夸张。

但是有一点肯定没错,这事儿找庞太师过去肯定能救急。

昨天官家召大臣商量这事儿的时候庞太师应该在场,司马光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还能不在意庞太师的看法?

再不济他总不能和庞太师当堂吵架。

赵仲针睁大眼睛,“真的?司马光真的愿意听庞太师的话?”

他只听说过司马光是个固执的家夥,相当固执,固执到令人发指。

当年仁宗皇帝让他修起居注,他不愿意,连上五状让仁宗皇帝收回成命,仁宗皇帝就是不答应。之後仁宗皇帝让他当起居舍人并同知谏院,他当起居舍人那段时间总共给仁宗皇帝上了一百七十多份奏疏。

足足一百七十多份,天天不是在写奏疏就是在送奏疏的路上。

而且这事儿还和他爹有关系,因为司马光那些奏疏里有很多都是催仁宗皇帝立太子的。

仁宗皇帝平生最烦朝臣催他立储,明知道他没儿子还催他立储,什麽意思啊?

但是这事儿又不能说的太明显,那样显得他心虚没底气,于是就以司马光是真心为国家社稷考虑为由把那些奏疏转到政事堂压桌底。

司马光可好,天天跑去政事堂催着相公们把他的奏疏批了。

风雨无阻,天天去,一点儿都不夸张。

什麽时候不去了呢?他爹正式被仁宗皇帝收养当儿子的时候。

这事儿是他爹娘和祖母一起说闲话的时候说的,仁宗皇帝说司马光是是真心为国家社稷考虑不是场面话,人家是真的真心为国家社稷考虑。

他爹登基後想着司马光有功劳想提拔他一下,这一提拔可好,直接体验了一把仁宗皇帝当年被奏疏砸脸的感觉。

事情是这样的,他爹想让司马光知制诰但是司马光不愿就职。

司马大人觉得那是一个掌管起草诏令的差事,不是他的特长,于是连上了九道奏疏全都名为《辞知制诰状》。

要不是他爹赶紧把那差事给撤了,估计司马光还能接着写。

毕竟是能给仁宗皇帝写一百七十多道奏疏的狠人,这才哪儿到哪儿?

小光国公心有余悸,听到有办法能救他爹于水深火热,当即告别小夥伴去太师府找庞太师去救火。

聊天暂停,他先去救个爹。

小小苏挥手送走小夥伴,然後扭头气势汹汹去找他爹算账。

苏洵慢悠悠的放下手里的书,听完儿子的控诉,只有两个字想说,“就这?”

苏景殊连说带比划,“什麽叫就这?这事儿很严重好吧!”

要不是臭爹不和他说清楚,他刚才就能滔滔不绝侃侃而谈,现在可好,他只能听小光国公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能有多严重?不还是昨天说的那些?”老苏无奈摇头,“你要知道,台谏和太常礼院的大臣平时盯的就是朝中大臣和官家,有一点儿问题他们都能放大,觉得那是天大的问题,官家那麽做会失去民心,会让朝廷四分五裂,会让上天因此降罪大宋,所以有一点儿不对他们都要拦着。”

但是政事堂的相公们不一样,相公们考虑问题更现实,在他们眼里官家做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能坐稳皇位稳住朝堂。

只要朝堂没有因为帝位更叠産生动荡,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很明显,这次太常礼院和台谏的做法和政事堂那些手握实权的相公们的想法背道而驰。

贬了三个算什麽,这事儿要是再闹下去,接下来还有的贬。

苏景殊托着脸坐在旁边,“这和昨天说的一样吗?爹,您自己说说一样吗?”

老苏叹了口气,“景哥儿,你非得让爹把话说的那麽直白才能听懂吗?”

连这点儿都看不明白,将来入朝为官怎麽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小小苏委屈巴巴,“您不说清楚,我哪儿听得懂?”

无缘无故他为什麽要斗朝中的老狐狸?不应该躲在旁边当透明人看老狐狸们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吗?

别说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太学生,就算他考中进士开始当官,想和朝中那些大臣打擂台也要等个几十年。

就说老爹的本事在家完全发挥不出来,只写文章完全不够,得去考个制举然後走富相公的走过的路才行。

考不上进士怎麽了?考不上进士也不耽误他当宰相!

老爹不努力,儿子徒伤悲,他连当官二代的机会都没有,谁有他可怜?

苏洵听着儿子碎碎念,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把人踹出去。

他有多大本事他自己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真把他放到那个位置他不一定能做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以旁观者的角度能看出那些弯弯绕绕,让他入局他不敢保证还能和现在一样清醒。

朝堂那麽危险,动不动就要贬谪出京,他一介白身留在京城当个舒舒服服的闲人不行吗?

苏景殊想想他爹喷人的本事,觉得他爹的考量也有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是没有功名越能放开了喷人,要是入朝为官还真不敢这麽喷。

太得罪人,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着想也得收敛着来。

算了,当官耽误写文章。

小小苏拍拍胸口,没关系,老爹不想努力还有老哥,他有印象,二哥当官一路贬贬贬,三哥当官却有出头的那一天。

足足两个哥哥!够他抱了!

什麽?自己努力?

那得等到他考中进士再说,连进士都考不中根本没有努力的资格。

制举啊?制举比科举还难,那是给偏科的天才准备的路,他还是老老实实走科举吧。

苏景殊被老爹扫地出门,熟练的推开窗户爬进屋,“爹,小光国公去太师府找庞太师去救火,您觉得成功的可能性有多高?”

老苏捏紧拳头,看着从窗户爬进来的糟心儿子额角直冒青筋,“苏景殊!你还是三岁小孩儿吗?”

小小苏鼓了鼓脸,“谁让您不开门?”

眼看老苏开始找趁手的东西揍人,苏景殊赶紧从窗台上跳下去,“我不问了,爹您继续看书,我有事去趟开封府,您关好窗户别吹风哈~”

他听说司马光执拗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庞太师不是寻常的牛,那是待他如亲子的老父亲牛,应该没问题。

能让庞昱提到的时候比说庞迪还要咬牙切齿,应该不单单是司马光见了他就催他读书。

……吧?

苏景殊想了想,莫名感觉对庞小衙内而言抢爹可能要排在逼他读书後面。

毕竟庞太师疼儿子衆所周知,不管有多少人和他争宠,他都是庞太师唯一的亲儿子,这一点谁来都改不了。

但是庞迪是个武将没法催他读书,司马光的学问,唔,後世的学生应该都听过《资治通鉴》。

听说司马光前些年还在国子监当直讲,这几年身上官职差遣多了才不再管国子监那边,而是改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不管什麽时候身上讲书的差事都没少过。

庞昱落到他手里,嘶,惨啊。

幸好那不是他亲哥,不然天天被压着读书,庞小衙内怕是撞墙的心都有了。

苏景殊一边走一边感慨,今儿天气很好,走进府衙擡头就能看到一袭红衣的展猫猫在房顶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年底忙的是文职,不用整理文书的衙役和护卫巡逻完就能歇着,展猫猫官职高,巡逻的活儿也不用天天干,有案子的时候他跟着忙,没有案子的时候就各种躲闲。

开封府最清闲的人,没有之一。

和什麽事情都要管的公孙先生简直是两个极端。

展猫猫啊展猫猫,你再这麽吸引仇恨下去,开封府铁三角可能就不铁了。

苏景殊摇头晃脑的走过长廊,然後屁颠屁颠去给公孙先生帮忙,他不要润笔费,先生让他干慢点就行。

展昭舒舒服服的躺在房顶,看着苏小郎进来之後直奔书房掩唇打了个哈欠,歪歪脑袋看着紧随其後落在院子里的白玉堂,伸了个懒腰只当没看见。

他在房顶上不是单纯的偷懒晒太阳,而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宵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白五爷是熟客,不算宵小不用管。

白玉堂瞪了一眼房顶上的臭猫,转身也直奔书房而去。

哼,他又不是为了臭猫而来,爱理不理。

“五爷!”苏景殊对他的八卦源头白五爷报以热烈的欢迎,立刻放下笔将人迎进来,“五爷,是不是西北又有动静了?”

别看这是开封府,开封府的消息还没有白五爷来的灵通。

“有点小道消息。”白五爷规规矩矩的朝包大人打招呼,然後神神秘秘的说道,“包大人您知道陆诜吗?听说西北有个叫陆诜的官要弹劾西北军的将领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弹劾的奏疏有没有送到京城不知道,反正人已经被狄将军给控制起来了,估摸着得等到打完仗才会把人放出来。”

“可是延州守帅陆诜陆介夫?和种谔种将军一同镇守青涧城的陆诜?”包拯皱起眉头,等到白玉堂点头眉头皱的更紧,“果然……”

苏景殊不明所以,“包大人,那人怎麽了?”

包拯沉声解释道,“陆介夫为官清廉,但是在对外政事上一直主张议和,甚至在辽国大军压境时仍反对劳师屯戍,生怕激怒敌国导致两国开战。”

苏景殊:???

白玉堂:???

白五爷脱口而出,“那他当哪门子的守帅啊?”

第104章

*

和西北的战事相比,礼官被贬谏官上奏全都不是事儿。

白玉堂看热闹只去城里的各个衙门,从来不往城外别院跑。公主身边都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皇帝身边的能人肯定更多,他不去皇帝跟前找麻烦。

虽然西北那次是他自己没在意,以为元帅府和京城的将军府一样可以直接翻墙,忘了现在的元帅府不只有狄青还有乐平公主,所以才弄得刚翻进去就被堵个正着。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干的事情往小了说是四处看热闹,往大了说就是探听朝廷机密,万一皇帝和他较真,他下半辈子就只能亡命天涯了。

他想光明正大的看热闹,不想进个城都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白五爷自认为很小心,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去,听也只听不那麽重要的消息。

反正没有他开封府也会知道,他只是把这个时间稍微提前了一点儿,四舍五入相当于什麽都没干。

完美。

白玉堂干什麽都有他的歪理,有时候还拉着展昭一起胡闹,包拯听了他几次狡辩後便没有多管,年轻人办事有分寸,不用他在旁边絮叨。

自从多了白五爷这个爱看热闹的邻居,开封府的消息的确比以前灵通了许多。

这次的消息是从兵部衙门听来的,西北的战报送到京城首先要送去枢密院,然後再由枢密院商议後续安排。

按理说军事主要由兵部和户部管,两个部门一个管前头打仗一个管後头後勤,有需要其他几部配合的再说,反正上头有皇帝盯着,需要配合的时候没有哪个部门会拒绝。

但是大宋是个不合常理的朝代,军事不光由兵部管,兵部上头还有枢密院,因为枢密院的品级更高,所以兵部名存实亡,遇到战事也只能给枢密院打下手。

兵部衙门的活儿让枢密院干了,不过不耽误他们最先知道西北的战况,要是连战报都没法看,那还叫什麽兵部,直接把兵部衙门解散得了。

白五爷自从发现兵部衙门里的大臣消息灵通还有空闲谈就三五不时的去那儿溜达,没办法,户部、礼部说的听不懂,吏部官员升迁黜落倒是能听懂,但是对不上名字,刑部的案子还没开封府有意思,工部、工部衙门的活儿大部分都是外派,衙门里白天根本看不到几个人。

政事堂和枢密院?他不太想去听那群老头儿吵架。

就算他想去,包拯也会在他去之前把他劝下来。

开封府和六部衙门任他溜达就算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乃是朝堂的重中之重,开封府中有展昭这种江湖人士为官,朝中更多还是看到江湖人就皱眉的大臣。

侠以武犯禁,白五爷这到处看热闹的性子直接将那几个字演绎的活灵活现。

包大人有他的考量,苏景殊却不管那麽多,听完白五爷的最新消息後越发觉得某些文臣脑子有坑,“包大人,绥州不是种谔种将军费劲儿吧啦劝降的吗?现在仗还没打完陆大人就要弹劾他,朝廷该不会真的把种将军召回京城问罪吧?”

陆诜是延州守帅,和他接触最多的武将就是种世衡种老将军的儿子种谔。

当年种谔种将军镇守青涧城还是他推荐的,怎麽一开始打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包拯摇摇头,“战事正紧,官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召将领回京。”

但是战事结束後会是什麽情况他也说不准,狄青都能在形势紧张的情况下被召回京城,要是朝中弹劾种谔的人太多,那就只能看官家到底站哪边。

至于陆诜,陆大人是个好官,但是不适合在边关做官。

包大人摇头感叹,公孙先生看苏景殊和白玉堂没听明白,于是耐心给他们介绍那位陆大人的为人。

陆大人推荐种将军镇守青涧城,军中之事皆由种将军掌管,但是遇到战事还是得听陆大人的。

先前有西夏部落的酋长想归降大宋,陆大人怕惹出事端不愿意接纳,种将军劝了好久才让他松口。後来西夏那边派人来索要那个归降的部落,陆大人遇到这种事情就慌,最後还是种将军出面把西夏人呵斥回去。

就连这次绥州归降,陆大人的意思也是不想接纳。

苏景殊:……

真有这种大傻子啊?

主动送上门来的地盘为什麽不要?非得地盘归西夏才开心?

而且绥州还不是毫无缘由的主动来降,那是种将军筹谋已久连哄带骗又恰逢西夏换成梁太後掌权才骗过来的胜利,花那麽大的力气要回来的地盘,怎麽能说不要就不要?

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俱全,鬼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等到第二次这麽好的机会?

包大人说的没错,那位陆大人的确不适合去边关。

大宋的兵权分配本来就奇奇怪怪,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互相制约。

率臣就是安抚使、经略使等管,本朝凡出师征战,都要临时委派武将作为统帅,但到澶渊之盟签订後,任用文臣统管地方军政便逐渐形成了惯例。

如同枢密院一样,帅臣主兵也逐步演变成了文臣主兵。

兵部也一样,即便名存实亡也都是文臣。

除了三衙管军还是武将之外,朝廷几乎所有和兵权有关的部门都被文臣占据,恶性循环下来,武将的地位越来越低。

武将辛辛苦苦要回来的地盘,到文臣那边又轻飘飘的送出去,这是什麽道理?

离谱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些人的脑回路。

白玉堂咬牙切齿,“我感觉我当官都比他强,至少我不会在不该怂的时候怂。”

苏景殊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他们上他们也行。

把打仗的活儿交给武将,把治理边关的活儿交给手下文人,他们只要辛苦辛苦多下去考察,尽可能的减少底下人欺上瞒下,他们也能当个顶顶好的好官。

不争馒头争口气,打死都不能怂。

什麽人嘛!

公孙策看他们俩义愤填膺的样子,感觉一时半会儿都冷静不下来,于是让他们去外面平复心情。

他啊?他这些年见多了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再糟心也不耽误他整理文书。

包大人也是如此。

很明显,景哥儿还没历练到他们这种心静如水的境界,再在书房待下去怕是连笔都能掰断。

“就是很气啊!”苏景殊将笔放回远处,把桌上的文书摆放整齐,然後和白玉堂一起出去骂,“他们知不知道要回来一个州有多难?给的不是他家的地他不心疼是吧?”

白玉堂撇撇嘴,“不是我家的地我也心疼,糟践东西也不带这麽糟践的。”

两个人杵在廊檐下骂骂咧咧,越骂越气越气越骂,气的白五爷甚至有了从军的冲动。

他要是将军肯定不会让那些文人叽叽歪歪,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五爷的大刀不是吃素的,砍他们跟玩儿似的轻松的很。

幸好西北有狄青在,不然那个陆大人肯定会把种将军欺负死。

不想让种将军打仗就别让他去镇守青涧城,让人家去了就别再指手画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不懂啊?

哦,他们还真不懂。

不只那位陆大人,还有朝中很多大臣,书上写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学完之後就变成用人要怀疑怀疑也得用,主打一个怀疑一切。

展昭悠哉悠哉听着他们在底下骂骂咧咧,听着听着愣是给听困了。

种将军劝降嵬名山的来龙去脉他知道,西北军拿回绥州的确不容易,种将军立大功。

西夏党项人部落林立,比起西夏皇室,部落首领在党项百姓之间的威望更高,之前占据绥州的党项部落首领嵬名山便是如此。

在他被种将军劝降之前,他弟弟嵬名夷山已经归降大宋。

种将军通过嵬名夷山去劝嵬名山,同时用金银去引诱嵬名山身边的亲信。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嵬名山要带着绥州投降,但是嵬名山本人不知道,答应投降的是他身边的亲信和已经投降的他弟弟嵬名夷山。

种将军率兵前去接手绥州的时候嵬名山还懵着,奈何他弟弟当衆大喊他已经和宋臣约好要投降,周围的亲信也拿出来自大宋的金银珠宝当证据,这麽一来,他的部衆也信了七七八八。

得嘞,降吧。

事已至此,不降也说不过去。

西夏朝堂越来越乱,梁太後为了讨好部分党项贵族放任他们劫掠百姓,西夏境内现在是民怨沸腾,他们忠心朝廷也活不下去,不如转投大宋另寻生路。

党项贵族能无所顾忌的劫掠他们,他们降了大宋後大宋总不能也劫掠他们,表面功夫总得做好吧?

他弟在大宋过的不错,也说了宋室对归降西夏部落的安置条件,他觉得还行,比让西夏的贵族当肥羊宰好。

然後他就降了。

首领放弃抵抗,部衆自然也没有抵抗的道理,嵬名山带着他的部衆随种将军南下,绥州于是归属大宋。

绥州境内党项部落很多,种将军去劝嵬名山不是没有原因,那边大大小小的部落三百多个,加起来一共只有不到两万户,只嵬名山的部落就有足足三千户。

嵬名山一降,其他部落的首领自然望风而降,种将军便能顺势收回整个绥州。

人家种将军好歹是手里有实权的将领,西军种家威名赫赫,陆大人想欺负他其实有点难度。

以前守边文臣可以联合朝中文臣对武将施压,如今官家明显要遏制朝中崇文抑武的势头,文臣再想和以前一样抱团欺压武将得看官家答不答应。

两个傻子,没发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点儿也不担心西北军的情况吗?

种将军刚刚收复绥州的时候要在绥州筑城驻军,陆大人非要以无诏出师的名义把他召回延州,那个时候他要是退兵,西夏立刻就会派人将绥州抢回去。

陆大人的意思很明显,他们镇守边关最重要的任务是不和邻居起冲突,保证自家地盘不出问题就行,不能把手伸到西夏那边,若是西夏派大军来讨要绥州,他们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朝中很多大臣都是这个意思,武将镇守边关老老实实在驻地待着就行,大宋没那麽多精力管多余的地盘。

陆大人想的很好,可惜种将军不听,虚晃一招退回延州,等西夏派兵到绥州试探的时候立刻带着他新招降的大军杀了出去,杀的西夏军队落荒而逃,跑了二十多里都不敢停。

当然,最後种将军还是驻守绥州了。

所以他能猜到陆大人为什麽弹劾种将军,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能猜到。

种将军的确没听他的命令擅自发兵,这是事实,但是种将军发兵之後守住了绥州也是事实,功过相抵,他觉得没毛病。

而且陆大人被狄大元帅扣下是大事儿,消息传到朝中,朝中文臣肯定要炸锅,边军将领真的有危险的话包大人肯定已经气势汹汹去别院帮将领们辩护去了,绝对不会和现在这样稳稳当当的坐在书房处理那些无关紧要的文书。

不像他,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狄大元帅敢这麽干肯定有底气,没准儿私底下已经和官家商量过,官家准了他才扣押陆大人,这样就算事情闹到官家面前他也有理。

只要官家觉得狄大元帅这事儿办的没毛病,就算私底下没商量过他们也能说商量过。

诏书啊密报啊回头补上就行,多大点儿事儿。

展猫猫一切尽在不言中,丝毫不觉得西北军会吃亏。

官家昨天能贬礼官,明天就能贬文官,等过些日子战事结束自会见分晓,现在骂也是浪费精力。

学学他,放宽心态,躺在房顶上晒太阳多舒服,冬日里这麽好的日头可不多见。

嗨呀,景哥儿上不来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在廊檐下吐槽文臣掌军事的不合理,说着说着就感觉鼻子痒痒想打喷嚏,跑到院子里看到展昭枕着双手翘着腿躺在房顶上,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展猫猫在念叨他。

白五爷抱着手臂嘀嘀咕咕,“仁宗皇帝封他是御猫,他还真把自个儿当猫了?”

展昭坐起来,笑的开心极了,“五爷,上来说?”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说话,拉着苏景殊回书房继续琢磨这事儿官家会怎麽处理。

臭猫一个江湖人懂什麽,要请教也得请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他把景哥儿压在府衙帮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整理文书,劳烦二位腾出点时间给他掰开了讲讲,不然他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说真的,他感觉他现在对朝政的关心完全不像个江湖人,回头官家高低得给他封个官儿,他要求不高,待遇不能比展昭待遇差就行。

展昭:……

行吧,他好猫不和坏老鼠斗。

正好公孙策手里的活儿告一段落,于是很愉快的接受了白五爷的交易。

苏景殊挠挠头,他就这麽被抵押出去了?

青天大老爷,您不能光听着不说话啊!

在青天包大人的默许之下,开封府中的非法交易进行的非常顺利。

公孙先生找出西北的舆图,带上纸笔去外间,准备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苏景殊想了想,于是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和炭笔做笔记。

公孙先生都拿出了讲课的架势,他这个当学生的肯定不能让先生讲的不尽兴。

机会难得,他爹从来不会这麽教他,只会“啊?这还需要讲?”然後嫌弃他是个笨小孩儿。

哼,能让他请教的老师多的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人缘而已,他人缘比老苏还好!

小小苏端端正正坐好,两眼亮晶晶的等着老师开始讲课。

白玉堂:???

那什麽,他是不是也要准备纸笔?这麽严肃的吗?

白五爷身上没有功名,但也是读过书的人,四书五经不说本本精通,反正出门在外从来没有因为文化水平不够吃亏。

他出师後好多年都没坐这麽端正过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公孙策挂好舆图,回过头看到两个人端端正正坐在那里颇有些忍俊不禁,“不用那麽紧张,就是和你们说说西北的局势而已。”

形式瞬息万变,可能今天是这样,明天就变成了另一种情况。

他不敢说他说的都对,凑活着听一听吧。

大宋武力疲弱不是近些年的问题,而是开国时就留下的顽疾。

盛唐太过耀眼,周边各个部族都沐浴在天可汗的荣光之下,万邦来朝何其辉煌。

但是安史之乱之後,朝廷无力掌控周边那些部族,边疆节度使纷纷拥兵自重,如此才有唐末五代的乱象。

太祖皇帝建立大宋後逐渐平定各方,只是当时平定的还不够,北方、西北、西南各个地方都处在动乱之中,虽然大宋占据了中原,但是却称不上稳定。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宋的朝臣都不觉得他们的王朝能维持百年,也不敢那麽觉得。

他们觉得大宋可能会步前头那些王朝的後尘,短短几年或者十几年就会消亡。

昙花一现般的王朝,自然不用在制度上过多上心,没准儿後面就能出个唐太宗那样的天纵之才一统河山,大宋只是後来者的垫脚石,有什麽问题都留给後面那位可能出现的开国之君。

但是出乎意料,大宋撑下来了,还一撑就到了现在,如此一来,那些开国时留下来的问题就很要命。

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占据,中原彻底暴露在辽国的铁蹄之下,西北有西夏崛起,大宋同样失去了历代中原王朝都能依赖的天然屏障。

北方的情况暂且不提,他们今天只说西北。

西北有河西走廊,那片土地自汉唐以来就是和西域外族交往的必经之路,即便如今经济上不再繁荣,在边防而言也不能掉以轻心。

河西走廊在大宋的掌控之下,中原应对西北外族入侵时就能从容不迫,可那块地方被外族占据,外族就会对中原産生极大的威胁。

西夏抢走了银、夏、绥、宥等州,大宋和他们就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党项人人皆兵,骑兵的战斗力相当强悍,只要他们占据银、夏、绥、宥各州,之後不管是入侵大宋还是抵抗大宋都占尽优势。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盘丢出去的轻轻松松,再想打下来难于上青天。

苏景殊唉声叹气,“难于上青天。”

要是能空投物资就好了,只靠人力来运粮草,大宋什麽时候才打得起仗?

他前几天还试着去算大宋的军队攻打西夏的最优解,算着算着就算自闭了。

哪儿有什麽最优解,所有的解都不行。

游牧民族南下打谷草在士气上就远胜守城的一方,他们不用管输赢,冲进城池村寨抢了就跑,完全不用管被他们抢掠的那些人要怎麽活,没有後顾之忧,抢多少都是他们的,士气自然旺盛。

反观大宋,军队战斗力相对弱不说,整体的军队制度就有各种问题。

大宋贯彻落实的是“外虚内实”的军事政策,所有精兵悍将全部收入中央,地方上仅留老弱,且人数不多。

这就导致地方发生叛乱必须要依靠中央朝廷派兵平定,而一旦边关受到入侵,驻守边关的军队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依靠朝廷派遣军队前来。

朝廷防备边军拥兵自重,有利有弊,边军无法拥兵自重,同时也无力抵挡外族入侵。

大宋开国那麽多年的确没出过武将造反的案例,但是这并不值得骄傲,因为北方对战契丹屡战屡败,西北对战西夏也是屡战屡败。

武将连该打的仗都打不好,不该打的仗就更没法指望了。

就拿西北军来说,除了那少数几个世代镇守西陲的武将世家,其他都是从京城派过去的。

中央禁军前往西北很麻烦,长途跋涉赶到边地後没法立刻打仗,军队得先修整然後再开始作战,从大後方运送粮草过去也是个问题,因为朝廷为了防止边疆出乱子,根本不给边地留太多粮食。

中原到西北那麽长的补给线,光路上的损耗就算的他想喝墨水自杀。

打仗的时候由三司调度往边疆运粮,不打仗的时候就凑活着过吧,粮草运送的不及时饿几顿也没关系,反正饿的不是他们。

朝中还重文轻武,一群不懂打仗的文臣远程遥控,十成的战斗力能发挥出来三成都是难得,这仗怎麽打?

西夏那边攻打大宋百利而无一害,劫掠大宋城池富了他们的腰包还坑了大宋。

禁军到边疆之後要从收复失地开始打,对面主要是劫掠粮食人口不是占地盘,人家打不过立刻就跑,大宋这边只能吃闷亏。

要不是这些年大宋这边出了几个能打的将领,西夏李元昊又及时的魂归西天,天知道西夏能嚣张成什麽程度。

朝中那些文臣也是,想勾心斗角玩谋略可以和辽国西夏一起玩,没法兵不血刃就玩三国鼎立,外交上的制衡筹谋才能显出他们的本事,只窝里斗算什麽?

每日一感叹,还好这不是正史,不然他得气死。

公孙策:……

他有预感,等他们景哥儿将来入朝为官,朝中那些主和的大臣将会迎来他们跌宕起伏的仕途生涯。

公孙先生面上不显,点出舆图上绥州的位置,温声讲到,“延、绥边地有山崖高峻,横山连延千里,乃是宋夏之间的天然屏障,而绥州正好在横山东面。”

大宋占据绥州,抵抗西夏的入侵就能游刃有余,而一旦绥州落入西夏手中,那麽绥州之後的延州就会最先面临冲击。

当年的三川口之战就是这样,李元昊率领西夏军队从绥州出发进攻金明寨,仅仅三天就杀到了延州城下。

李元昊知道大宋不会轻易放弃延州,于是围点打援以逸待劳,援军来一波他打一波,要不是大宋的将士浴血奋战死守延州,再加上天寒地冻党项人也没法再打仗,同时麟州都教练使折继闵、代州钤辖王仲宝围魏救赵率军攻入西夏境内,延州如今可能已经也归于西夏。

连延州都丢了,党项人打到汴京还远吗?

当年大宋和西夏打了三场大仗,三场皆惨败,也就是那个时候,朝廷意识到绥州的重要性,因而想方设法想要夺回绥州。

朝廷修建青涧城不光是为了保障延州的安全,还为了及时获取绥州的情报,方便对绥州出兵,那不光是负责守卫的城寨,还是延州的前哨城。

白玉堂啧了一声,“要是这样的话,陆大人的想法就更没道理了啊。”

他是延州守帅,绥州在西夏手里的话会对延州造成很大的威胁,种将军收复绥州能解除延州的威胁,还给大宋多了一道天然屏障,他没道理不愿意接手绥州。

青涧城本来就是延州的前哨城,当初建城就是为了夺回绥州,如今种将军不动兵戈拿回绥州,这不是那些文臣最推崇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到手的地盘要扔出去已经很过分,公孙先生又说绥州对大宋而言那麽重要,那陆大人不愿意接收绥州就不合理了,他别不是西夏派来的奸细吧?

公孙策哭笑不得,“陆大人一心为国,他只是想法和种将军不一样,说句白大侠不爱听的,其实朝中赞同陆大人想法的大臣更多。”

大宋北有辽国西北有西夏,比起时不时犯边侵扰的西夏,绝大部分朝臣都认为北方辽国更应该防范。

即便大宋和辽国已经几十年没开过战,也还是辽国的威胁更大。

绥州在西夏手上,西夏先打的是延州,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手上,辽国一旦大军压境就会直接威胁到汴京,孰重孰轻他们分的很清楚。

西北那边求稳,先把燕云十六州拿回来让辽国没法直接威胁到汴京,然後再说其他。

苏景殊小声嘟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呗。绥州延州离的太远,打起来也伤不到他们,辽国离的近,打起来可能会真的要了他们的小命儿,肯定保他们自己的命更重要。”

白玉堂手里的笔杆子已经断成两截,“自私自利!假公济私!欺世盗名!全都是僞君子!”

公孙策无奈摇头,解释道,“两位不用担心,种将军收复绥州有官家的授意,不管朝中怎麽弹劾,大宋都不会再把绥州让出去。”

拿回绥州,大宋就能以绥州为中心布局横山,然後以此来牵制西夏。

先是牵制西夏,然後就是筹谋出兵灭夏。

别看官家看着温温和和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心气儿大着呢,先是西夏,然後是辽国,要不是国库实在撑不住,他甚至想两边齐头并进。

难就难在国库撑不住。

大宋的问题不只有军队疲弱,还有民间那此起彼伏的造反起义,实在分不出精力既稳住朝堂又两边开战。

再者,虽然防范北方辽国很重要,但是别忘了,辽国现在也是自顾不暇。

大宋的火器炸药已经把辽国使臣吓的面如土色,如今是辽国怕大宋和他们开战,而不是大宋害怕辽国突然发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宋这只骆驼比辽国更大,内里再怎麽千疮百孔大宋也还是大宋,真要打起来,最先撑不住的肯定不是他们。

所以官家的想法和朝中那些大臣不太一样。

那些人的意思是主要防范北方,西北能稳定不打仗就行,而官家却是北方求稳,在西北利剑出击。

粮草军饷啊?凑一凑总能凑出来的。

微笑.jpg

苏景殊:!!!

白玉堂:!!!

他们是不是听到了点儿不得了的东西?

白五爷难得有些紧张,“公孙先生,这是我能听的事情吗?”

第105章

*

苏景殊和白玉堂听的紧张又刺激,他们之前打听的都只能叫八卦,这才是真正的朝堂辛密。

之前是朝中文臣压着武将打,之後是官家和朝中文臣对打,对吗?

新官家上任三把火,烧他丫的!

俩人越听越激动,继续继续,公孙先生再多讲点,他们俩一定把今天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亲爹来了绝不透露。

只要官家有灭夏的心,後勤供应什麽的就都不是问题。

车到山前必有路,能走一步算一步。

後世的经验已经说明“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不合理,不知道官家一边攘外一边安内能做成什麽样,反正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差。

官家放心飞,有事自己背~

公孙策:……

他只是想让这俩人不用担心正在西北打仗的武将,但是效果好像好过头了。

他说的是大宋拿下绥州後以绥州为中心布局横山牵制西夏,然後再筹谋出兵灭夏,这俩人是不是只听到了後半句?

年轻人呐,就是这麽异想天开。

公孙策收好舆图,不掺和俩小子的畅想,回里间继续处理剩下的文书。

今天加班加点干完就能安心放假过年,早干完早安生,累了一年他得好好休息休息。

不对,他还得去写个改造开封府食堂的章程,干完手里的活儿也安生不了。

行吧,能者多劳,他写就他……他觉得可以换个人写。

外间,白五爷怒气冲冲的过来开开心心的走,他本来想着再去西北一趟,万一有什麽事情狄青不方便做,他这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还能帮帮忙。

现在没事儿了,有官家给西北军当後盾,没有什麽事情是西北军的将领不方便做的,大过年的还是留在京城舒坦,他留在京城看热闹就行。

白玉堂开开心心的翻墙离开,看的展昭直摇头。

有门不走非要翻墙,什麽破毛病?

他跟着包大人之後就开始走正门,没有必要绝不翻墙,比大内侍卫都规矩,白玉堂想和他比还是不太行。

另一边,苏景殊送走白五爷然後美滋滋的回去继续帮忙处理文书,干完活儿一起吃饭,结果一顿饭过去,改造食堂的计划书莫名其妙就落到他身上了。

公孙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能者多劳,景哥儿有经验,这事儿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展昭重重点头,“是极是极。”

他们要求不高,按照太学食堂的标准来就行。

开封府的经费比太学多,三院六曹官差衙役临时工加起来几百上千人,民以食为天,改善食堂迫在眉睫。

“计划书倒是好写,但是这事儿还要交给我娘吗?”苏景殊不太确定的问道,让他娘来接手是一种写法,全盘交给开封府又是一种写法,差别还是有一点大的。

展昭兴致勃勃的提意见,“要交给程夫人。程夫人愿意的话,还能让你家的厨娘来府衙教府衙的厨子做饭。”

苏景殊:……

免谈!

总之,在包大人的准许下,程夫人又接到了一单大生意。

公孙策把活儿推出去,非常愉悦的开始闲暇的放假生活。

连开封府都开始放假,可见真的到了放假的时候。

假期里的京城天天都是文集雅会,今年有好些回京述职的官员,读书人之间的诗酒应酬为汴京的酒楼贡献了很大一部分营业额。

苏景殊以为他爹这段时间应该天天不着家,但是很稀奇,这些天每天起床後都能在家看到他爹。

说是出门玩没意思,不如在家看书,结果说完之後立刻被娘亲给拆穿。

什麽出门玩没意思?借口,都是借口。

真相是他爹不知道怎麽得罪了他们家二伯,二伯回京後会和同僚应酬交往,文人的交友圈就那麽大,为了不在外面偶遇二伯,他爹愣是在家窝着也不敢出门。

苏景殊:……

爹啊,多大人了还这麽怕哥?

什麽事情这麽严重?说出来让全家高兴高兴?

然後,小小苏就因为笑的太大声被赶出了家门。

出门就出门,他去找白五爷玩,五爷过年留在京城,能带着他飞檐走壁到处吃瓜。

新的一年在爆竹声中到来,皇帝在金明池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并封长子赵顼为皇太子,改元治平,大赦天下。

改名为赵顼的赵大郎不太高兴,他感觉他爹给他改的新名字是在内涵他,“不就是之前让娘亲天天给他送补药吗?堂堂皇帝未免太过小气。”

他又没说错,太医的确说爹爹身体虚需要好好补身体,难不成只能太医说不能他说?

他不说爹爹就不虚了吗?

苏景殊忍笑忍的艰难,说实话,他觉得新晋太子殿下被官家内涵一点都不亏,但是该哄还是得哄,“顼是好字,上古颛顼帝‘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官家这是对殿下寄予厚望。”

什麽虚不虚的,和他们殿下的名字没关系。

赵大郎叹了口气,“不这麽想还能咋?谁让他是我爹呢?”

赵顼就赵顼吧,反正没人会喊他的名字,他叫赵什麽都不重要。

登基大典之後,官家给长子改名并立为太子,次子赵仲乱改名赵颢,封东阳郡王,幼子赵仲恪改名赵頵,封乐安郡王,女儿们也都加上了封号,大宋正式进入新官家的时代。

朝中大臣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们终于意识到当今官家和仁宗皇帝不一样。

看上去脾气好没用,秋後算账更吓人。

皇帝不好惹,大臣们灵活调整底线,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官家表示非常无语。

他以为开年後要和朝中大臣们大战一场,都已经做好“满朝文武都和他对着干,政令发不下去,诏书没人搭理”的准备。

结果可好,他准备好了,大臣们那里没动静了。

行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臣听话不是坏事儿,希望他们能一直这麽听话。

官家不知道的是,朝中宰辅对他这个官家其实很满意。

不怕官家有脾气,就怕官家没脾气。

官家不是内廷长大的富贵皇子,他在宫里生活过,也在民间生活过,对朝堂政事有着他自己的看法见解。

皇帝年轻意气用事没关系,这样才更显出他们这些宰辅之臣的重要性。

如果官家对什麽事情都没有自己的看法,朝臣说什麽就是什麽,那对他们而言才是大麻烦。

他们要做的是有功于社稷的贤臣,而不是独揽权柄的佞臣。

好事成双,朝中暂时平静下来,西北边疆也频频传来捷报。

种谔种将军连下西夏六座城寨,狄青狄大元帅三战三捷攻下兰州,还拿下了屯有大量粮草的龛谷城,打的西夏兵马望风而逃,梁太後扛不住朝中压力不得不亲自派人到阵前求和。

留在西北边城的使节团终于等到出场的机会,一个个摩拳擦掌比西北军都激动。

大宋的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也得唇枪舌战为国争光。

已经被大宋打下来的地盘别想再要回去,西夏没资格和大宋掰扯自古以来,非要掰扯的话连西夏都是大宋的,他们现在迷途知返放弃国号奉大宋为尊也来得及。

不过这事儿想想也不可能,梁太後以汉人的身份执掌西夏朝堂已经是举步维艰,她要真透露出放弃国号奉大宋为尊的想法,党项人能直接把梁氏一族给灭了。

没法靠嘴皮子灭国,能为大宋多争取点西夏特産也行。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应该是西夏求着不和大宋开战,而不是大宋紧张兮兮的生怕党项骑兵入侵。

风水轮流转,前些年的嚣张都是用接下来的忍气吞声换的,大宋憋屈了那麽多年总算能扬眉吐气看对面憋屈,他们不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大块肉都对不起将士们在前线那麽拼。

党项人在和大宋签订合约之後还动辄南下劫掠,如今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大宋又不是冤大头,没道理被劫掠了还要给强盗找理由,他们要做的是把强盗打死,打不全死至少也得打个半死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放肆。

使臣们杀气腾腾,这种几乎从来没在文臣身上见过的反应把西北军的将士们都吓了一跳。

谈判开始前他们生怕这些使臣文绉绉的显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後就要他们把刚打下来的地盘还回去,私底下还商量过万一真的发生那种事情他们该怎麽应对。

还地盘是肯定不可能的,大不了就趁夜把使臣全部捆起来,他们从军中挑几个能言善辩还能打的临时充当使臣去和西夏谈判。

万万没想到这次来的文臣和他们以前见过的文臣不一样,他们竟然有骨气。

稀奇啊!

谈判的使臣觉得他们武将打仗辛苦,要西夏赔偿他们打仗的损失还有这些天的吃喝嚼用,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按照以前的惯例应该是西夏那边咄咄逼人管他们要钱,军中上下气的要死,谈判的文臣还觉得给的钱不多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狗屁的给的钱不多,有钱给西夏的将士发补贴没钱给大宋的将士发军饷是吧?

天老爷,他们是什麽好运气,天底下真的有胳膊肘朝自己人拐的文臣啊?

在西北军将士们的难以置信之下,他们的使臣们谈判的时候气吞山河,除了没法直接把西夏给吞下来,其他什麽要求都敢提。

那些要求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参考以前和辽国西夏谈判的旧例来的,契丹人党项人能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他们汉人也不能在这上面落後太多。

礼仪之邦怎麽了?礼仪之邦也要吃饭!

西夏自李元昊死後朝堂混乱,好吧,李元昊死之前也很混乱,不过李元昊活着的时候西夏打起仗来有底气,自从换了新狼主,不管是对大宋还是对辽国西夏都没怎麽打过胜仗。

打不了胜仗就挺不直腰杆,挺不直腰杆就只能任人宰割。

西夏那边负责谈判的使臣愁眉苦脸,来之前梁太後和朝中权臣都找他们谈过话,不管大宋提什麽条件,只要能停战他们都得答应。

绥州不要了,兰州也不要了,被抢走的粮草都归大宋,只要能维持如今的边境线平安无事就行。

要盐巴,给;要牛羊,给;要地盘,这个不行,但是别的条件可以再商量。

大宋的使臣从来没经历过这麽酣畅淋漓的谈判,晚上做梦都是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他们是官家特意挑出来的使臣,官场资历不深,没当过重要的官儿,但是都有个共同点,文笔口才一流。

好歹是正经科举考试考出来的进士,都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官家把他们这群人凑在一起他们就知道官家想干什麽。

谈判桌上不用讲旧情,有多大本事就发挥多大本事,反正後面有官家给他们撑腰,多大的事情官家都撑的住。

大宋的火炮虎视眈眈对着西夏,西夏的使臣求和心切,谈判进行的异常顺利,结束的时候大宋的使臣们还都有些意犹未尽。

西夏的使臣不敢在边城多待,谈判结束後立刻返回兴庆府找梁太後和小狼主写国书,大宋的使臣也要带着他们这些天的努力成果回汴京。

整整三页的战利品,对得起他们大冬天的还在西北吃沙子。

西北军将士全程跟完谈判,看这几个使臣跟看祖宗似的恨不得直接把他们供起来。

谁说军中都是大老粗没法和文臣监军和平共处,他们监军要是有这觉悟,至于每次开战都骂骂咧咧的打吗?

由此可见,不是他们的错,是朝廷派的监军不合适。

使臣们刚来西北时很不受待见,临走时待遇忽然上来都有些受宠若惊,再三表示他们回京城肯定不会在官家面前说将士们坏话,不用这麽防备他们。

他们只负责谈判,不负责写战报,回京需要汇报的也只是谈判的结果,军中之事和他们没关系。

将军们别这麽热情,他们看着心里毛毛的,总感觉吃的每一顿饭都是最後一顿饭。

别这样,真的不至于。

不管怎麽说,西北军和谈判团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回京城後,整个京城都振奋了起来,天天都有人在城门口守着等使节团或者大军归来。

大宋和西夏暂且停战,立下大功的将士们肯定要回京受赏,正好春暖花开,他们非把城里城外的杏花桃花各种花给薅秃噜不可。

为了庆祝大军凯旋,把他们的头发也薅秃噜也在所不惜。

可惜他们的头发没有树上的花好看,只能委屈花花草草秃个头。

开年就是那麽大的好消息,朝堂民间皆扬眉吐气,尤其是民间,前几十年总是打败仗受窝囊气,受窝囊气也就算了,每次打了败仗朝廷都要增税,他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好好好,现在轮到西夏人受苦受难,识相的就早点重回大宋的怀抱,不然以後有他们受的。

官家继位真乃上天保佑,这不,好事儿一件接一件的来。

西北大胜的消息传回京城,京城的佛寺道观大肆宣扬封建迷信,直接把他们官家给塑造成天上下来拯救大宋的盛世明君。

要不是赵大郎越听越不对劲回去告诉他爹,然後官家下令紧急叫停,没准儿他现在已经变成成天上的紫薇大帝下凡。

开年大吉,诸事皆宜。

官家趁热打铁,赏赐过西北军的将士後便着手推行之前已经讨论了几个月的军制改革。

很难得,这次改革竟然没有受到大的阻碍。

兴许是西北军大胜让朝中大臣不好说什麽,也可能是政策已经通过政事堂各位相公的探讨,其他大臣觉得反对也反对不出什麽,于是就不再白费力气的反对,总之这个改革就这麽推行下去了。

从此,大宋兵不识将将不知兵成为历史。

军制改革推行到地方,各地驻军的精神风貌焕然一新,尤其是西北军的将士,他们跟着主将冲锋陷阵的机会很难得,能不能赶上全靠运气,如今军制一改,他们以後能一直跟在主将身边,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

别管是哪个主将,他们西北军的将军就没有不好的。

要是运气好跟了狄大元帅,天呐,那还不是平步青云?

西北过的苦又能怎样,虽然他们的待遇比不上中央禁军,但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比中央禁军多啊。

中央禁军要天南海北的镇压百姓造反,他们不一样,他们盯着西夏党项就能有源源不断的军功。

哪天党项撑不住了要投降,那他们就更厉害了,灭国之功,除了他们西北军还能有谁?

还有北边和辽国对峙的大军。

那也没什麽,辽国比西夏难打多了,总而言之还是他们西北军最好。

天时地利俱在,官家又给他们凑了个人和,好耶!

军中上上下下开心的要蹦起来,除了庞副帅。

他运气不好,调令还没下来军制就先改了,别人因为能一直跟着狄青欢呼雀跃,他只想拿着诏书找官家哭诉他不想跟着狄青。

什麽意思啊?他好不容易挑了个能独当一面的好地方,干什麽非得把他捆在狄青身边?

副帅有什麽好的,要当就当大元帅。

庞副帅收到任命後差点真的气哭,勉强好声好气的将传旨的宦官送走,然後扭头去找他的太师伯父试图调离西北。

狄青看着像是要死磕西北,既然西北四路以後都可能归那家夥管,那他就换个地方,他去真定府大名府和辽国契丹人干仗。

守边守边,守哪边的边都是边,西北那几州算什麽,有燕云十六州重要吗?

灭夏的功劳他抢不过狄青,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功劳必须得拿到手。

他还就不信了,狄青能一辈子都压在他头上?

庞副帅天天在家骂骂咧咧,冲天的怨气让庞昱连上学都是高兴的。

这叫什麽来着,他的快乐建立在庞迪的痛苦之上,只要庞迪不开心他就开心。

狄将军加油,最好先灭夏在转头去收复燕云十六州,或者灭了西夏之後从西夏那边打辽国,一举立下两个灭国之功。

辽国一灭,燕云十六州不用打就能回来,让庞迪哭都没地儿哭。

加油狄将军,大宋的未来就看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庞衙内高兴的很,国子学的小夥伴不够他炫耀,还要来太学找小夥伴再炫耀一遍。

反正丢人的是庞迪,他又不和狄将军抢军功,这事儿传出去也是庞迪没本事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托着脸叹了口气,他觉得这堂兄弟俩关系不好不是一个人的锅,庞小公子在家也是这个反应的话,他们堂兄弟关系好才不正常。

庞昱眉飞色舞,“小郎,你也觉得庞迪比不过狄将军对吧?”

苏景殊又是一声叹气,这让他怎麽回?

虽然庞副帅不在跟前,但是这种事情他们心知肚明就行,干什麽非得说出来让人不高兴?

好在庞昱也不在乎他的回答,他自己觉得庞迪谁都比不过就够了。

说完快乐的事情,接下来还要说点不那麽快乐的事情。

庞小衙内戳戳旁边的小夥伴,“小郎,你是不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

今年是新皇登基之後的第一场考试,和後面的考试都不太一样,後面的考试官家可能不会记那麽多,今年这场不管能不能考上,名字肯定要去官家面前转一圈。

所以今年科举压力会很大,考完秋闱後明年春闱压力更大。

春闱就到了官家培植亲信的时候,天底下的读书人肯定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我爹和直讲先生们都说我可以下场试试,那就下场试试吧。”苏景殊倒不觉得这场压力有多大,反正压力再大也不会有他哥考试的那场压力大。

和那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千年第一龙虎榜相比,其他所有考试都是弟弟。

庞昱自己读书不行,但是他教育人却一套一套的,“那你接下来要好好学习巩固学业,只要根基打好,不管考什麽都能游刃有余。”

在学堂里学不下去就回家学,回家闭门读书比学堂里清静,苏家还有个学问渊博的苏明允,小郎有什麽不懂的直接喊爹就行。

加油小郎,要考就考状元,让他感受感受出门说有个状元朋友的快乐。

他爹是太师这话不能随便乱说,容易让他爹被政敌弹劾,姐姐是贵妃倒是可以用,可是仁宗皇帝已经没了,姐姐和当今官家的关系也没多亲密,他自然不能再拿姐姐是贵妃来和别人对骂。

但是小夥伴是状元就不一样了,这是他凭本事交到的朋友,除非他们绝交,不然他什麽时候都能说他有个状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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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小郎关系那麽好,小郎考上状元就相当于他考上状元,他都考上状元了还不能嘚瑟嘚瑟?

苏景殊:???

“这话可不能乱说!”苏景殊赶紧捂住庞昱那张乱说话的嘴,他爹和先生只说让他下场试试,他这秋闱还没考呢,怎麽到庞衙内嘴里就跟已经考上状元了一样?

有句老话说的好: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就算他们有冲状元的心思也不能说出来好不好?

谦虚,低调,安安静静的考,然後成绩出来惊呆所有人,这才是他们应该走的路线。

还没开始考就大声嚷嚷要考状元的都是炮灰,估计连进士都考不上的炮灰。

他不当炮灰,打死都不当炮灰。

庞昱眨巴着眼睛表示他听到了,直到明年春闱成绩出来之前他都不会再提这事儿,能不能把他的嘴巴放开?

保密,小郎要考状元这事儿要保密,他连他爹都不说,这样可行?

苏小郎感觉他的小夥伴有点靠不住,但是嘴巴长在庞衙内身上,人家想说什麽他想管也管不了,只能勉勉强强相信他。

不相信也没办法,他还能天天跟着庞昱不成?

庞衙内揉揉脸,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小郎,你要不要写份行卷递给那些文坛巨擘瞧瞧?”

虽然秋闱还没开始,但是已经开始有人给他爹递文章了。

他爹好歹是正经进士出身,也是当过宰相的大臣,虽然如今退了下来,但是太师这个名号和宰相一样值钱,所以每次春闱之前都会有不少读书人给他爹递文章想得他爹青眼。

今年这秋闱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给他爹递文章,可见这场考试的竞争之大。

听说小郎的伯父被任为利州路提点刑狱,那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可惜利州路离京城太远,不然也能运作运作。

伯伯帮侄子扬名天经地义,看他家,庞迪有事儿就找他爹,理直气壮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小郎去麻烦他伯伯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苏景殊摇摇头,“太早了,等过了秋闱再说。”

提点刑狱主要掌管刑狱之事,掌察所辖狱讼直,兼掌举刺官吏。

他二伯这个提点利州路刑狱权利不小,从正五品升到正四品,虽然从开封府调到了利州路,但也算是高升。

据说是吏部看他二伯审案子有一手,所以特意挑了个提点刑狱的空缺给他好发挥他断案的才能。

任命下来後二伯特意到他家拉着他爹促膝长谈,兄弟俩说了什麽不清楚,反正他爹看上去跟小时候遇到最严苛的老师的他一样。

想跑不敢跑,顶嘴也不敢顶嘴,老师说什麽都只能听着,听完还得恭恭敬敬把人送走,人走了连抱怨都不敢,有人来问还得说老师骂的好。

老苏啊老苏,你也有今天。

咳咳,回归正题,其实过了秋闱他也不太想给大佬们递文章。

倒不是说这种给文坛大佬递文章搏名声的行为有什麽不好,而是他爹他哥名声太盛,他怕递文章只能起到反作用。

科举考试有锁宿、弥封、誊录等手段防止作弊,给大佬递文章只能搏名声,这个名声到殿试的时候才用得着。

能考中进士的大部分已有才名在外不在意这个,考不中进士的递了文章也没用。

且不说连进士都考不中会不会有大佬看中他们写的文章,就算剑走偏锋让某个大佬给看中了,没资格参加春闱礼部试也是白搭。

太学的直讲先生们各个学识渊博,他要递文章可以直接在太学递,去找朝中大臣反而远了。

再不济还有他爹,他感觉他爹的水平比很多进士都高,辅导他绰绰有余。

算了,还是别递了,递了之後万一人家来一句“苏明允的儿子就写出点这玩意儿?”“苏子瞻的弟弟就这点本事?”“苏子由的弟弟也不怎麽样嘛?”多丢人啊!

丢人的事情留在自家就行,他不太想满京城的丢人。

“你学问那麽好,有什麽可丢人的?”庞昱不明所以,他一直觉得他的小夥伴天下第一厉害,比国子学那些官二代还要厉害,“就算信不过你自己也要信得过直讲先生,你现在可是太学甲班的学生,出门自报家门比国子监甲班都响亮,自信点别害怕,实在不行就下一场再考,小小年纪慌什麽,你看我都不慌。”

苏景殊鼓了鼓脸,“我刚才没慌,让你一说才有点慌。”

庞昱歪歪脑袋,是哦,他这上来就让小夥伴考状元的确不太好,“我的错,我不说了。”

考状元有点难,能考中进士已经很厉害,他不挑那麽多。

反正比他厉害。

他的水平他知道,他爹都不指望他参加科举考试,准备等他什麽时候玩够了就在朝中给他找个闲职来干。

实权部门肯定是接触不到的,他爹怕他祸害人。

正儿八经考出来的进士就不一样了,别管是第一名还是第三百名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和他这种纯靠爹的米虫不一样。

反正都比他强,所以不用有压力。

虽然新皇登基後的第一场考试很重要,但是後面考出来也不会比第一场差,只要有本事,什麽时候考都能平步青云。

天底下那麽多大臣,也没几个是新皇登基後第一场考试考上来的,运气这事儿太不靠谱,咱靠本事不靠运气。

再说了,小郎才这麽大一点,十几岁能考中进士已经很不得了,春闱结束名次出来,到时候状元在他面前都得低头。

苏景殊:……

他个头没状元高,状元在他面前当然得低头。

不是,考进士也很难,不说考状元也不能说考进士,那样显得他很自大。

他们最好什麽和科举有关的都不要说,文曲星君说他喜欢嘴严的小孩儿,大嘴巴到处说的最後都考不中。

庞昱:!!!

好好好,他闭嘴,文曲星君明察,他的嘴巴很严实,就算考不中也是他庞昱考不中,和苏景殊没有关系,您老人家惩罚的时候千万注意别看错人。

苏景殊蔫儿啦吧唧,不想和不用参加今年秋闱的庞小衙内说话。

正好庞昱说也说够了,他发现他在这里非常影响小夥伴学习的心态,于是发誓保证以後绝对不会再来太学找他玩,只会在休沐的时候联系,肯定不会再打扰小夥伴学习。

头悬梁锥刺股,加油苏小郎,你一定可以。

实在不行的话,先绝交半年也成,其实他平时也挺忙的,吃喝玩乐都要花心思,不比读书清闲。

庞小衙内信誓旦旦的说完,然後头也不回的离开太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小郎呐,这一别,就是大半年!

苏景殊擡手捂脸,察觉到落在身上的各种目光,很不想承认刚才离开的是他的小夥伴。

春天不知不觉过去,汴京的夏天暑气蒸腾,但是准备考试的日子过的很快,等到暑气悄然被秋风吹走,一眨眼就到了秋闱的时间。

苏景殊没有回家复习,而是和同窗们一起留在太学奋斗到考前放假的最後一天。

他读书很吃状态,而且有压力才有动力,在家清闲学不下去,在学堂有人陪着卷才行。

甲班的同学基本上都要参加这次秋闱,到考试之前那几天,他做梦醒来都能听见旁边人在背书。

不是熬夜背到半夜,而是说梦话都在背书。

吓的他连忙跟着念了篇文章,有没有念完不知道,反正之後很快又睡的人事不知。

不是所有太学生都能在京城考试,还有些没有在太学获得考试资格,但是直讲先生们觉得他们的水平可以下场试试水的,那些同窗在月前就已经啓程回乡准备考试。

在哪儿考都是考,回乡考试也不影响他们发挥,等来年考中他们再同聚京城,春闱前後还能再来太学食堂聚个餐。

苏景殊送走一批又一批同窗,直到寝舍只剩下他和周青松两个人。

哦,不对,他们屋本来就只有两个人。

周青松最近很焦虑,他觉得他的功课学的不到家,越临近考试越这麽觉得,现在已经紧张到觉得到时候可能会所有人都考上了就他自己没考上。

回乡考试的同窗明年会回到京城参加春闱,他这个在京城考试的却连秋闱都没有过,想想都觉得可怕?

“景哥儿,你说我考不上怎麽办?要是秋闱不过,我有何颜面面对中牟的父老乡亲?”

“要不我不读书了吧,回家和我哥一起做生意,虽然我以前没显出来经商的天赋,但是我哥是个经商的天才,没道理他亲弟弟我就没有天赋,所以我肯定是个还没有激发出天赋的经商天才。”

“我现在去回家接手家里的生意,会忽然把我的经商天赋激发出来吗?”

“秋闱好可怕,景哥儿,你怎麽不慌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苏景殊目着脸看着已经开始胡说八道的室友,“你都慌成这样了,我再慌显得很傻。”

这家夥的文章写的四平八稳,每次都能稳稳占据中游,这有什麽好慌的?

在乙班的时候是中游,到甲班还是中游,没准儿科举考试还是中游,这本事很牛的好吧。

周青松收拾行囊,还是感觉心慌慌,“不行,我得去找个算命先生算一卦。”

苏景殊:???

“不至于吧?”

周青松握紧拳头,“非常至于,不然我会紧张到睡不着觉。”

苏景殊叹了口气,好吧,那就去算个命,正好他也去算算。

还、还怪紧张的。

“青松兄,算命先生算的好你就相信,算的不好你就当他们在胡说八道,知道了吗?”小小苏为了安抚同窗也是操碎了心,“这样,你跟我走,我给你找个靠谱的算命先生。”

……

开封府,公孙先生看着面前两个即将参加秋闱考试的太学生,嘴角微抽。

虽然他跟包大人微服私访的时候经常扮成算命先生,但是他真的不是算命先生。

第106章

*

公孙策身上没有功名,但也是参加过多次科举考试的读书人,只是屡试不第,又恰好遇到包拯这样值得他跟随的好官,这才以幕僚的身份跟在包拯身边当师爷。

屡试不第不能说明什麽,天下满腹经纶却考不中进士的读书人多的很,没有功名也不妨碍他和包大人一起为民做主。

巧了,公孙先生当年读书时主治《周易》,而四书五经之中,《周易》早年的确被视作占筮之书,他出门在外扮做算命先生也和主治《周易》有关。

《周易》分经部和传部,经部是对四百五十卦易卦象义的揭示和相应吉凶的判断,传部是儒家对经部经文的注解以及对筮占原理、功用等方面的论述看法。

通俗点讲,就是算命的。

读书人四书五经都要学,多多少少都有涉猎,只是不主治哪一经会没那麽精通而已。

科举之前求神拜佛的很多,来找算命先生算命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公孙策脾气好,抗不住苏小郎的软磨硬泡,打水净手然後拿出几个铜钱给他们算一卦,“先说好,不管结果怎样都不许当真。”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先生尽管算,不管算出来什麽只挑好的说就行。”

结果是好的那就皆大欢喜,结果不好就不用实话实说了,随便编几句糊弄糊弄他们就行。

他和青松兄的本经都不是《周易》,先生糊弄他们他们也听不出来。

公孙策不知道该说他们什麽好,带着他们来到院里,拿出算命先生的架势开始算卦。

三枚铜钱连掷六次,将六次的结果全部记下来,然後就能得出一个卦。

苏景殊和周青松都不太懂卦象,六次掷完後眼巴巴的蹲在旁边等学识渊博的公孙先生给他们解卦。

紧张,还是紧张。

公孙策将六次的结果都列出来,看到最终结果後有些惊讶,他已经想好如果卦象不佳就随便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这俩即将上考场的年轻人,没想到结果会这麽好,“谦卦,六爻皆吉。”

苏景殊周青松:哇!

俩人瞬间兴奋起来。

他们不懂解挂,但是卦象算出来後是吉是凶还是知道的。

谦卦,亨,君子有终。

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十五卦,是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每个爻都是吉的卦,天大的好兆头啊。

小小苏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要不是青松兄没法和他配合,他能当场在院子里跳四小天鹅。

算命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找熟人,看他们公孙先生多会算,上来就是最好的卦,第二好他们都不要。

大吉大吉,他们俩秋闱考试肯定顺顺利利。

周青松也不紧张了,卦象出来之後立刻膨胀,“我们这是要中状元的兆头啊!”

苏景殊连忙让他低调点,“状元只有一个,要求别那麽高,考个一甲就行。”

什麽秋闱不秋闱的,他们现在要想的是春闱後的打马游街。

一甲都稳了,秋闱还能不过?

公孙策:???

“景哥儿,谦卦六爻皆吉,但说的是有谦德的君子方能万事亨通。”

划重点:谦虚。

谦卦谦卦,不谦虚还叫什麽谦卦,这时候可不能太飘。

小小苏过了激动的劲儿立刻正经起来,“先生放心,谦卑方能有始有终,我们明白。”

他可谦虚了,整个太学、不、整个国子监都没有比他更谦虚的学生。

从今天开始,他苏景殊改名苏谦,考完秋闱再改回原名,谁都没法说他不谦虚。

周青松义正言辞的附和道,“从现在开始,我叫周谦。”

周谦周谦,念快了有点周勤的感觉,可惜他们周勤兄要在家侍奉母亲赶不上这一场考试,只能等三年後再下场。

先前的科举考试并非固定三年一场,有时候两年一考,有时候四年一考,全看朝廷准备什麽时候考。

当今官家继位後把科举考试的时间定了下来,从今年开始往後三年一考,省得天下士子惦记考试时间耽误学习。

三年後再考也行,三年後他们也有机会重聚京城。

两个“谦”达成共识,对算命的结果非常满意,规规矩矩的谢过为他们算命的公孙先生然後後开开心心的离开府衙,回家继续埋头苦读做秋闱之前的最後准备。

公孙策无奈摇头,收起他的铜钱回屋歇着。

说是紧张,他看那俩人没有一个像紧张,谁家好孩子考前紧张非要找人算命?

展昭饶有兴致的问道,“先生,景哥儿的卦怎麽样?是真的还是您哄他玩的?”

看那小子高兴的性子,他感觉大概率是公孙先生为了哄他特意编的好卦。

“展护卫说错了,方才的卦并非胡诌,而是实实在在的谦卦。”公孙策笑道,“景哥儿的学问极好,虽然每场秋闱的主考官偏好都不同,但是只要文章写的好,主考官的偏好倒显得不怎麽重要。何况他是太学出来的学生,太学那些直讲都是当世大儒,他们教出来的学生还能有差?”

展昭点点头,也是,太学出来的学生考科举是小菜一碟,景哥儿要是学问不过关肯定要回眉山老家考试,他能留在京城考试就足以说明太学的直讲先生们对他非常放心。

国子学和太学大儒荟聚,秋闱的主考官学问不一定比他们好。

苏景殊开开心心跑回家,周青松考前借住在他家里,两个人一起学比一个人学有氛围,这一学就学到了八月初。

算命有助于缓解考前紧张,算完之後该学还是得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前抱佛脚总比不抱强。

苏洵原本还想着给儿子辅导辅导,再一想别的文章他可以辅导,科举考试的文章他自己都写不好,索性让儿子自由发挥。

子瞻子由当年也是自由发挥,要是本来能考上再被他辅导的考不上,他这个当爹还不得以死谢罪?

他们家景哥儿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也是个要强的小孩儿。

考试不光要考上,还得考的好才行,要是名次不能让他满意,他能关起门来生好些天的闷气。

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不随他。

老苏不在功课上操心,改为操心两个考生的衣食住行。

他自己考了那麽多次很清楚考试的流程,家里有先前子瞻子由春闱的经验也知道该准备什麽,不用夫人时时过问也能把俩考生安排的妥妥当当。

八月秋凉,考试之前京城下了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一下子就到了要添衣裳的时候。

幸好降温的时候考试还没开始,要是考试开始之後再降温,贡院里得天天往外擡考生。

考试场所四面漏风,厚衣裳没带够冻感冒很要命,要是因为生病头晕脑胀没发挥好那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儿哭。

秋闱开场第一天,苏景殊和周青松天不亮就来到贡院门口排队。

不管是春闱还是秋闱,贡院门口永远不缺早早等开门的学子,小小苏合理怀疑有人晚上不睡觉就开始等,不然没法解释他来那麽早还排那麽靠後。

进场的时间很长,各种检查之後都要留足够的时间,正常时间来就行,不能为了赶早就不睡觉,万一在考场上睡着了怎麽办?

老苏将人送到贡院,叮嘱过几句後便离开,等考完再来接他们回家。

周青松左右看看,然後小声说道,“也许人家是紧张的睡不着才提前过来排队,要是我自己在家的话我也睡不着。”

秋闱呢,那麽重要的事情绝对不能出差池。

万一早上没起来怎麽办?万一起来後东西没收拾齐全怎麽办?

他是运气好可以借住在同窗家,更多还是没法借住只能住客栈的学生。

客栈的小二会提供叫醒服务,但是万一店小二把他的房间给漏了,喊起床的时候忘了把他喊起来,大清早的别的考生也是急急忙忙只顾得自己,最後就是其他人都在贡院考试,他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错过秋闱。

能安心睡觉的要麽心大要麽家里有其他人守着,大部分考生在入场前一晚都睡不好。

苏景殊挎着考篮叹道,“进去之後更睡不好。”

贡院的条件,唉,没法说。

连他二哥那麽强的适应能力都不愿意在贡院多待,可见里面的条件恶劣到什麽地步。

俩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往前走,这时候再温书已经来不及了,反正看了也读不进心里,不如说说话缓缓心情,顺便期待待会儿分到的房间别那麽差。

科举考试很严格,不管是考官还是监视巡逻的官员都要提前锁进贡院,为了防止舞弊,考官和检察人员进了贡院後连家人都不能见。

锁院一直持续到开考之前,挤在最前面进去也没什麽用,除了多在贡院里待一会儿,看看周围的环境,以及更加紧张之外,他想不出来还能有什麽好处。

贡院是科举考试的重要的场所,京城有京城贡院,地方有地方贡院,里面的环境也不需要特意去看。

京城的贡院是礼部贡院,也就是他们今天来的地方,这儿不光供考生考试,同时还负责考生的户籍、出题等各种各样的工作。

科举制度産生的时间并不长,唐时才有贡院出现,不过最初的贡院并没有独立的场所,考试的场地都是借尚书省礼部的,到了本朝才有独立的场地单独给贡院用。

当年刚开国的时候,为了能够给科举提供场地,都是借佛寺当临时考场,但是佛寺再大空间也有限,人一多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还是得修建专门的考试场所。

大宋的读书人地位那麽高,不能让读书人没有尊严的参加科举,至少得有专门的地方供他们考试,然後才有了现在的贡院。

苏景殊怀疑朝廷不给贡院拨钱修建号舍是为了让读书人受最後的磨难,当官之後俸禄高,那就在当官之前好好磨磨性子。

对能考上的人来说是最後的磨难,对考不上的人来说是一次又一次的磨难。

当官之前或许想着将来当上官一定要把贡院修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当上官之後再也不用进贡院受罪又换了种想法。

他们受过的罪後来者也得受,淋过雨就要把伞全撕烂,就是这麽不讲道理。

于是一届苦过一届,每一届都有人躺着被擡出去,但是朝廷依旧没有改善贡院考试环境的意思。

就算有钱也不改善,考个试而已不需要那麽舒适的环境,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将来怎麽吃当官的苦?

总之就是,怎麽说都有道理。

小小苏通过检查进入贡院,看着那一排排的房间脚步沉重。

房间分列大门两侧,每排房间之间的间隔只容两人通过,其中长排的近百间,短排的也有五六十间,而最末的一间则是茅厕。

离茅厕近的就是传说中的臭号,分到谁谁知道。

考试用的房间很小,像他们青松兄那样的进去後站不直也躺不下只能坐着,不说青松兄,连他这个头都没法躺,要在里面待足三天,说是煎熬一点儿也不为过。

虽然每天考完都会放考生回家,等第二天早上再进去考试,不至于让他们缩着手脚在号舍里睡整夜,但是在里面窝一个白天也够折磨的。

而且离茅厕越近味道越冲,运气不好分到了臭号只能自求多福。

好在苏景殊运气好,进去之後离臭号远远的,周青松的运气也不错,俩人都躲过了臭号,不管题目出的难还是简单,总归能安心把题做完。

随着考生们依次进场,贡院里的动静慢慢大了起来,苏景殊将带来的笔墨摆在桌上,然後一边磨墨一边等开场。

哦,他们考试用的纸是自备的,准备好之後由官府加盖印信然後发还。

怎麽说呢,抠的不是地方。

秋闱的题目难度和春闱没法比,但也和简单不沾边,第一场的题目四书五经都有,主治哪经就选哪经。

只要第一场答的好,凭第一场的答卷就能确定能不能入选,後面两场是用来定名次的,写的不出格就行,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名次很重要,接下来还有春闱呢。

真正见过科举考试就知道小说里那些考试时故意藏拙,等到殿试再出来惊艳四方的情节根本不存在,古代人也是人,哪场考试都是人才济济,藏拙藏拙藏不好就真的成拙了,所以他从来不敢在考试的时候掉以轻心。

他爹他哥名声在外,他不能给家里人丢脸,全力以赴还有被挤下去的风险,藏拙、他得有那个本事才能藏啊。

写文章很主观,可能这个考官觉得写得好,换个考官又觉得写的不好,他爹的文章都能被黜落,他这种半路出家的就更不敢不把科举考试当回事儿。

科考和後世那种可以算分数的考试不一样,这玩意儿没有分数,再厉害的学霸也没法在这种考试中猜出合格线。

再说了,也不光是不能给家里人丢脸,他自己也要脸啊。

苏·偶像包袱一万斤·景殊:严阵以待.jpg

贡院关门落锁,钟声响起正式开考,沉下心的少年郎看完题目开始打腹稿,深思熟虑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提笔答题。

……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贡院里吃不好也休息不好,能坚持到考试结束的都是狠人。

秋闱只有三天,春闱却要考足足九天,小小苏还没有走出贡院大门就已经对来年的春闱感到绝望。

天呐,这个试他是真的非考不可吗?

所有的考生走出贡院都宛如失去生机的丧屍,萎靡不振两腿发虚,走出贡院看到外面宽敞的大街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终于结束了。

太不容易了啊啊啊啊!

苏景殊和周青松相互搀扶,好吧,主要是周青松搀扶,苏景殊被搀扶,俩人相互搀扶的上了马车,全都跟被吸干了精气一样,不想关心考试内容,只想回家赶紧睡个好觉。

周青松气若游丝,“这哪是考试啊,分明是在索命。”

苏景殊心有戚戚,“还好考完了。”

他哥春闱之後回家连睡三天真是睡少了,换成他他能连睡半个月。

吃了睡睡了吃,在床上封印半个月都没法弥补他这几天受的苦。

太折磨人了。

难怪没有官员提议把贡院盖好一点儿,他考完他也是这个想法。

他受过的罪凭什麽後来的考生不用受?

就像後世那个梗:

儿子问父亲:你为什麽不是富豪?我为什麽不是富二代?

父亲回答:想当富二代已经晚了,所以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好让儿子孙子过好日子。

儿子反问:我辛辛苦苦赚的钱,凭什麽让小崽子享福?

父亲回答:爹当年也是这麽想的。

妙啊!

反正当官之後就不用再进贡院受罪,何必辛辛苦苦打申请要钱去重修贡院让後来者享福?

这个坎儿所有人都得过!谁都别想逃!

凶残.jpg

不管怎麽说,考完就是胜利,接下来就只等放榜了。

考生一轻松,压力就到了考官那里。

贡院公堂东西列房中的考官们忙忙碌碌,试卷需要全数折登弥封糊名编号,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弥封官还要将试卷转交给誊录所。

大宋的科举考试已经有锁宿、弥封、誊录等手段防止作弊,誊录所,顾名思义重在“誊录”二字。

考生们用墨笔答完的卷子是“墨卷”,誊录官们会用朱笔将所有墨卷重新誊录,录好的卷子叫“朱卷”。

这年头字写的好已经不能算加分项,因为批阅时用的试卷不是原卷,为了防止从笔迹中认出考生的身份,就算麻烦也得把卷子重新抄一遍。

等到誊录结束,原卷封存交由收掌所,朱卷还要交由对读所校对,确准无误才会盖章下发到阅卷官手里。

整套流程走下来很耗费时间,考试只需要考三天,阅卷却要阅一个月。

考生们考完能回家睡大觉,考官们却要在贡院里锁到出成绩那天才能出门。

说不上来谁更惨,反正都挺惨。

考完到放榜中间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太学的直讲先生们被调去阅卷,考完试的太学生休养过来之後也不用急着回太学,走亲访友等成绩就行。

苏景殊去年看着他哥天天出门参加诗会,今年轮到他後怎麽看怎麽不对劲,总感觉他和诗会雅集格格不入,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合不适合他。

一起吃饭吧,他不喝酒。

吟诗作对吧,他的诗又不好。

而且同去参加诗会的士子都比他大,把他们放在一起说是泾渭分明都是看得起他。

周青松考完之後回家找兄长诉苦去了,其他在京城的同窗对这种场合如鱼得水,最後就是他一个人孤立所有人。

是的,不是别人不带他玩,是他自己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劲不想出去玩。

好吧,他是个不合群的读书人。

苏洵也感觉很奇怪,他那麽受欢迎的人怎麽会生了个不喜欢参加诗会的儿子?

诗会多好玩啊,既能写诗作对又能交朋友,诗会上走一圈,能和他通信交际的朋友就多一圈,怎麽会有人不喜欢诗会呢?

难不成他给儿子取字压太过了?

老苏心里不确定,拉着小小苏旁敲侧击,只是问来问去什麽都没问出来,于是趁休沐邀请隔壁府衙的公孙先生一起去大相国寺拜拜。

儿子之前那样很好,千万别因为取字取错了就不爱出去玩。

公孙先生觉得他纯粹是想的多。

景哥儿那不是不爱出去玩,那是没找到能和他一起玩的人。

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和一群二三十岁甚至四五十岁的家夥喝酒应酬,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肯定玩不到一起去。

上学的时候还好,太学生们年龄相差不算太大,学堂里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年龄差个七八十来岁也能在一起学。

出去应酬就算了,景哥儿还是需要父兄带着的年纪,和他交好的同窗不在身边,他不乐意参加诗会很正常。

再说了,孩子只是不去参加诗会,不是不爱出去玩,秋闱结束休息过来後他有一天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的吗?

苏洵一听也是,但是依旧没有放弃大相国寺之行。

那天大相国寺有万姓交易,自从朝廷和西夏停战,京城里西夏来的好东西就越来越多,反正休沐日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大相国寺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苏景殊不去参加诗会也没在家待着,他有他自己的交际圈子,考完试後给亲朋好友写信控诉贡院的可怕,然後再和京城的小夥伴吐槽。

人凑不到一块就挨个儿吐槽,这个话题他说一辈子都不会腻。

赵大郎听的震惊不已,“真的吗?真的那麽差劲?”

秋闱的时候他其实想混进去一起考试来着,但是门口的检查太严,他又没来得及上下打点,最後连贡院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赶了出去。

要不是身边的侍卫及时报出身份,他怕是得去开封府大牢待几天才能放出来。

没关系,秋闱没混进去还有春闱,春闱的时候他提前打点好肯定能进去,正好让他看看他的学问在大宋的学子中排什麽水平。

苏景殊大惊失色,“殿下,您别想不开啊!”

干什麽不好非要去贡院找罪受,自讨苦吃也不是这个吃法。

想参加科考的话可以等殿试再混进去,殿试的考点在皇宫,额,皇宫还没盖好,那更方面,皇宫不能用的话接下来的殿试可能在金明池或者琼林苑,行宫御苑殿下再熟悉不过,那时候混进去比春闱的时候更简单。

秋闱只有三天都要了他半条命,春闱却是足足九天。

九天啊,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赵大郎被他说的有点想打退堂鼓,但是再一想天底下那麽多读书人都能受这个罪,他没比别人差哪儿去,不能连这点罪都受不了。

春闱而已,吓不到他。

他要和小郎同甘共苦,区区九天的春闱,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他要参加考试,要证明他的学问不比其他读书人差,吃苦而已,他可以!

苏景殊:……

小金大腿真的去参加春闱的话,忽然感觉贡院翻新有望。

王小雱今年没下场,等他下次下场考试,可能就会等到一个焕然一新的贡院。

考的早不如考的巧,前辈们撕伞没有用,皇太子亲自缝缝补补,再破烂的伞也都能给缝补好。

“其实没进场也有坏处。”赵大郎叹了口气,“你们在里面考试只需要做本经的题目,我不一样,我爹让我把四书五经全做了。”

他是太子怎麽了?太子也不是全才好不好!

平时读书四书五经齐头并进也就算了,考试还让他全都考,这是亲爹吗?

苏景殊安慰道,“殿下学的是帝王之术,又不需要考状元,我们是专而精,您是浅而宽,都一样。”

“如果要我做的不是秋闱的题,我就信了。”赵大郎撇撇嘴,不想再提这个让他伤心的话题。

苏景殊叹道,“您这才哪儿到哪儿,去年我二哥直接拿他春闱的题给我做,我做不出来他还说我笨,最後发现弄错题了才改口,我觉得我哥比官家过分多了。”

赵大郎对比了一下,觉得他爹和苏小郎的哥哥相比竟然还算不错。

但是这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因为他爹非常喜欢小郎的二哥,苏二哥不在京城都挡不住他爹那蠢蠢欲动的小心思。

小郎的哥哥们在外为官,才刚走了不到一年,但是前不久他爹就想把远在外地做官的苏子瞻召入翰林院授予他知制诰职务。

苏子瞻有大才,出京当县官是大材小用,不如直接回京受重用。

好险好险这事儿被韩琦韩相公给拦下了。

人家苏子瞻是能成大器的,只要朝廷好好栽培,将来定能平步青云,不需要官家破格偏爱。

现在人家理政的本事还没显出来,官家突然重用他难免惹人怀疑,这是想用他还是不想用他?

他爹也是个执着的人,召入翰林院不太行,就问能不能把人召回京城给他修起居注。

修起居注就能天天和他待在一起,有事儿没事儿就能探讨学问,比入翰林院还亲近。

然後就又被韩相公给否决了。

修起居注与知制诰官职性质相同官品接近,知制诰不行,修起居注可能会行吗?

不想让苏子瞻被人诟病就别搞这些幺蛾子,让人家稳稳当当的在外历练等资历够了再回京比什麽都强。

可怜他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还有什麽官职既体面又离他近还能不让朝臣诟病,只能无奈放弃将人召回京城的想法。

幸好人不在京城,不然就他爹那有学有样的,小郎经历过的事情十有八九他也得经历。

好的不学专学坏的,怎麽不学学人家苏二哥隔三差五就给弟弟寄好吃的?

赵大郎念叨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麽,“对了,你爹是不是给你取字了?”

小郎已经参加秋闱,能参加秋闱考试的已经算是大孩子。

苏家二哥叫子瞻,苏家三个叫子由,苏家小郎叫子什麽?

他早几天就想问,但是见了面之後又忘,今天好不容易想起来可不能再忘掉。

苏景殊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叹了口气,之前小金大腿觉得官家给他改的名字不好他还煞有其事的安慰人家,现在轮到他成为那个受安慰的人了,“我爹给我取字子安,意思是让我以後安生点儿,别老是上蹿下跳气他。”

安生、安分,总之就是当个安安静静的小孩儿。

赵大郎一本正经的拍拍他的肩膀,“什麽安生点儿,肯定是你想多了,你爹给你取这个字是希望你平安,一定是这样没有错。”

他们小郎刚到京城没多久就进了无忧洞,那无忧洞多危险啊,苏家爹爹心有余悸直到现在也无法安心很正常,所以给儿子取字子安肯定是求他平平安安。

小小苏摊摊手,“没办法,也只能这麽想了。”

不这麽想能咋滴,还能改不成?

苏子安,不去想他爹那几句话,其实这个名字听上去还挺好听。

苏子瞻苏子由苏子安,这名字一听就是兄弟三个,比苏轼苏辙苏景殊般配多了。

子安就子安,今後出门不要叫他小郎也不要喊他景哥儿,他乃苏子安是也。

赵大郎看着挥舞着拳头仿佛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苏小郎,感觉苏家老爹这个字取的真的很应景。

“对了,庞昱前些天和赵清一起来别院,他说他已经小半年没有去找你了,忍的非常辛苦,让我问问能不能不等到春闱结束,他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苏景殊顿了一下,回道,“殿下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庞衙内遇到什麽难处了?。”

他和庞小衙内现在还处在单方面绝交的状态。

就说这些天总感觉少了点什麽,原来是少了个咋咋呼呼的庞昱。

赵大郎没先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庞昱听说你最近不去参加诗会,以为你考的不好心情不济,觉得是他之前失言让文曲星君没有保佑你所以非常自责,这些天特意去各个道观和寺庙给你祈福,务必让文曲星君保佑你成为秋闱的榜首,所以我能问问他之前说错什麽话了吗?”

苏景殊:……

倒也不至于。

“等会儿,庞衙内怎麽知道我没去诗会?难道他去了?”

“不是自愿的,是被硬拉过去的。”赵大郎幸灾乐祸,“乐平姑奶奶有喜了,姑奶奶吩咐赵清去京城去各大雅集诗会帮狄大元帅扬名,宣扬狄大元帅不光在军功上能压过陈世美那个无德状元郎,别的地方也能让那陈世美无地自容。”

苏景殊的表情有点古怪,“那他拉上庞衙内……”

赵大郎长出一口气,“很明显,拉错人了。”

第107章

*

西北战事告一段落,边境安稳,朝廷才能有条不紊的推行新军制。

乐平公主在西北边城待到战事结束,直到朝廷封赏边关将士才和狄青一同回京。

西北苦寒,衣食住行处处都比不过繁华的京城,好在乐平公主不会在不该挑剔的时候挑剔,时隔几个月再回京城气色比离京的时候还好。

大军得胜归来,官家说话算数,狄青功勳颇着升任枢密副使,正式跻身执政大臣之列。

枢密院掌管军事,但向来由文臣把持,狄青以武将的身份担任枢密副使就像是是油锅里溅进一滴水,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武将竟然敢染指枢密院,这还得了?

不合礼法!于理不合!官家三思啊!

建议官家收回成命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到御案,可惜官家不听。

狄青征战多年军功彪炳,进个枢密院怎麽了?

枢密院主管军事,就该武将来管,朝廷要改动军制,枢密院的文臣能比狄青更了解军务?

又不是让狄青进政事堂,那麽大反应干什麽?

一个二个都先歇着,等狄青什麽时候进政事堂了再来烦他。

官家视那些反对狄青进枢密院的奏疏于无物,皇帝态度坚决,朝臣再反对也无计可施,只能暗戳戳给狄青使绊子。

狄青知道他现在是很多人的肉中刺眼中钉,不过没关系,他进枢密院是官家的特许,能不能在枢密院站稳脚跟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武将想进枢密院很有难度,但只要能进总比直接卡死不让武将进强。

区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狄大元帅完全不带怕的。

兵者,诡道也。

行军打仗不是闷着头往前冲就行,那也是要动脑子的活儿,玩起阴谋诡计不比朝中差。

什麽都别说,放马过来就是。

狄大元帅回京之後就专心和朝臣斗智斗勇,乐平公主也不打扰他办正事儿,将军府住几天,公主府住几天,心情好了去别院找嫂嫂说话,心情不好、公主殿下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公主殿下花蝴蝶一样满京城飞,满怀期待的等着狄青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找她求助,结果从春天等到夏天,再从夏天等到冬天也没等到狄青被欺负到要她出面来帮忙。

什麽情况?

他们俩成亲之前狄青在朝堂上跟小可怜似的,低他好几级的文臣都能对他指鼻子瞪眼,怎麽成亲之後就变了?

所有的问题都让狄青给解决了,她想吵架都没地儿吵,真是白白浪费她的期待。

乐平公主对朝臣的战斗力很不满意,好在朝臣斗不过狄青不是坏事儿,正好给她省心了。

狄青孤身一人都能不落下风,他们夫妻俩同时上场未免有点欺负人,还是放外人一马吧。

狄大元帅很想说他不是孤身一人,有官家给他撑腰,还有韩相公帮忙,他的处境没有公主想的那麽糟糕。

但是公主想歪会显得他更厉害,所以他也没怎麽解释。

不解释会被公主夸夸,为什麽要解释?

乐平公主发现狄青在朝中游刃有余後就不担心他会受欺负了,正巧这时候查出有了身孕,于是不再花枝招展的往外跑,而是安心留在将军府养胎。

崽他爹忙于朝政,她们娘儿俩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免得成为靶子给崽他爹添乱。

狄青回京後一直很忙,不光是军制改革还有和朝中文臣勾心斗角,新成立的军器监也需要他这个熟知军事的武将来给参考意见。

朝中身居高位的武将不多,殿前都指挥使李璋是仁宗皇帝的表兄弟,广备指挥使李珣也是仁宗皇帝的表兄弟,官家要提拔属于他的亲信,左看右看只有狄青最合适。

既然要改军制,索性连着略显混乱的武备作坊一起规整规整。

赵曙继位後从大宋和西夏的战事中看出不少问题,地方制造兵器的作院暂且不提,只京城的兵器制造作坊就让他看的两眼发晕。

有的一个作坊干好几种活儿,有的好几个作坊干一种活儿,自从有了炸药的方子,火药作那边也开始乱,于是直接仿唐时旧制设军器监来执掌中央和地方的兵器制造。

大宋冗官不只这一处,兵器作坊这边还是比较好梳理的,其他衙门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想动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军器监相当于把所有和兵器制造有关的差事集中到一起,这些差事本就和其他官府衙门不太一样,所以裁撤无用作坊的时候进行的很顺利。

没用的作坊裁撤掉,类似的作坊合并到一起,一把手还是广备指挥使李珣,只是改名为军器监编判,职务同样是总领军器之事,不过军器监还有同判一人,下属其他官员都由官家另外选定。

李珣任军器监编判,同判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制造炸药火炮中立下大功的苏颂苏子容。

按理说这里面没有狄青什麽事儿,但是狄青是最先在打仗时用到火炮炸药的将领,兵器从制造到使用之间的弯弯绕绕不少,所以他也得跟着一起拟定军器监的新章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仗也是如此。

能拼武器就最好不要拼人命,大宋的丁口多也不是这麽个消耗法,官家对新设的军器监甚是看重,各种要求卡的非常严格,坚决不许出现因为兵器而导致将士们在战场上丧命的情况。

京城的兵器制造作院要按军器监所定兵器的样式,各兵器制造作院每旬都要派人对所制兵器的数量进行统计,还要检查、考核,实行赏罚。

检查考核的内容很多,包括领取的原材料和成品的数量是否相当、干活是否勤快、手艺是否变差等各种条目,不光不许偷工减料,要是手艺变差还要调离原岗。

要是原料采买出现差池,以如今军器监的布局查起来也很容易,想克扣或者贪污也不容易。

京城兵器制造作院进行大变动,各州兵器制造作院也得跟着一起改,地方用京城造出来的武器当样本来造,要是质量不合格,那就得找当地官员的事儿。

还有个重中之重,就是对于泄露兵器制造样式者的处罚。

干的好有赏,干的不好有罚,要是敢泄露军器监的机密,得嘞,直接按照叛国来处理。

毕竟除了要和他们打仗的辽国和西夏也没什麽人会对军器感兴趣,将军器监的机密泄露给契丹人或者党项人和叛国完全没有区别。

狄大元帅以为他在枢密院站稳脚跟後就能闲下来,没想到枢密院没人给他使绊子之後反而越来越忙。

官家快快多挑些亲信,再这麽下去他就忙到没时间陪媳妇了。

乐平公主有孕,最高兴的不是她和狄青而是狄娘娘。

狄娘娘觉得狄青天天忙于朝政军务无暇顾及家里,将军府都是大老粗照顾不好刚查出有孕的公主,于是直接到将军府把乐平公主接到王府照顾,等胎相稳定下来再回去。

她是狄青的姑母,狄青没有爹娘,合该她这个姑母来上心。

狄青要是不放心可以也搬到八王府,反正王府房间足够,多他们小夫妻二人也住的过来。

要不是狄娘娘将乐平公主接到王府照顾,赵清也不会倒霉催的被安排了这麽个活儿。

倒霉差事当然要找人帮忙,关系好的不能坑,那就挑关系不好的来。

于是乎,庞昱就这麽被拽了进去。

庞昱:……

苏景殊:……

小小苏摸摸脑袋瓜,感觉这事儿喊他过去也没用。

乐平公主这无处安放的好胜心啊,他们去宣扬狄大元帅的军功还行,宣扬“别的地方”的本事……

怎麽想都感觉不对劲,这事儿能让外人宣扬?

不是,狄大元帅知道公主要让他艳压陈世美吗?

赵大郎笑眯着眼,“狄将军应该知道,但是这时候总不能和乐平姑奶奶对着干,他知道也只能听姑奶奶的吩咐。”

乐平姑奶奶现在还在八王府呢,狄将军要是和姑奶奶呛声,狄娘娘第一个不答应。

苏景殊在心里为狄将军默哀三秒钟,然後和金大腿一起幸灾乐祸。

庞衙内那里还是得找机会和他说说,他不参加诗会不是因为考的差心情不好,而是和诗会中的读书人说不到一块儿去,再过几年等他年长几岁,到时候他肯定和他们家老苏一样是诗会的宠儿。

求神拜佛就免了,庞小公子实在不是会说话的人,求神拜佛估计只会起到反作用。

小小苏想着去找庞昱一趟,奈何他找过去也没用,考生本人说不行也挡不住庞衙内去给考生求诸天神佛保佑。

庞昱带着他从各大寺庙道观里买回来的符咒来见许久未曾见面的小夥伴,觉得这些高价买来的符肯定能保佑小夥伴考个好成绩。

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其实可贵了,要不是他和小郎关系足够好,他都舍不得花那麽多钱。

苏景殊问出价钱後心痛的无以复加,败家啊败家,有这个钱可以直接给他,要符有什麽用啊?

但是这是庞衙内的一片好心,他再心疼也只能笑着接受。

道观寺庙的东西卖出去之後概不退换,现在把符送回去也没法退钱,除了好好收着也没有别的处理办法。

大宋明明那麽富庶却还有那麽多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名下産业过多的寺庙道观功不可没。

庞昱从小到大缺什麽都没缺过钱,把那些在神仙面前开过光的符送出去後拍着胸口说道,“过两天放榜我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在门口酒楼定好了雅间,等结果也要舒舒服服的等。”

他庞衙内身份不一般,才不要在街上和那群人挤着看榜。

苏景殊点头应下,不知道是安慰庞昱还是在安慰他自己,“有衙内求的这麽多符,成绩出来肯定不会太差。”

他要求不高,等有资格参加春闱就行,要是能名列前茅就更好了。

朝廷放榜多取辰、寅日支,辰龙寅虎,取的是龙虎榜之意,秋闱考完之後顺着天干地支推也能推出来大概什麽时候放榜。

不过龙虎榜的寓意很好,但是也得看考生的质量,从古至今那麽多场秋闱,真正被後世誉为千年第一龙虎榜的还得是嘉佑二年他两个哥哥参加的那场春闱。

和那场考试里的大佬们相比,寻常考试只能算是小猫咪小泥鳅。

放榜之日,贡院门前的长街早早被赶来看榜的读书人挤的水泄不通。

酒楼雅间不只有苏景殊和庞昱,还有赵顼和赵颢兄弟俩。

紧张,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虽然要等的只有一个成绩,但是他们几个看热闹的比本主还要紧张。

“小郎,你怎麽不说话呀?”赵二郎紧张兮兮的在窗户边儿上打转,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穿着厚厚的外袍也挡不住手脚发凉,“你这样弄的我好紧张。”

“二哥儿,别说话。”赵大郎提起茶壶倒第四杯茶水,倒到最後感觉手都是抖的,“不说话已经够紧张了,你一说话我们更紧张。”

科举考试乃是读书人心中的头等大事,这时候紧张才正常,不紧张的要麽都是装的,要麽就是庞昱这种不靠科举也能当官的权贵子弟。

不对,权贵子弟想当官也得参加科考,除非想一辈子顶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名声。

庞昱不在乎这些其他人在乎,那些人还要担心考不好会堕了父祖的名望,只会比寻常读书人更紧张。

就像他们小郎,因为父亲和兄长太过出色,考试之前都不敢找朝中大臣递行卷。

等会儿,小郎你怎麽不紧张?

赵大郎和赵二郎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房间中参加了秋闱考试的独苗苗,但是说完扭头一看,紧张兮兮的只有他们俩和庞昱,正主儿不光不紧张,还有心情在那里剥瓜子。

苏景殊慢吞吞的擡起头,“剥瓜子,解压。”

谁说他不紧张,他是已经紧张的麻木了,只能靠无意义的机械动作来缓解情绪。

哦,还是有意义的,比如收获了碟子里这满满一碟的瓜子仁。

苏小郎树懒附身,慢吞吞的擦手,慢吞吞的端起碟子,然後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的瓜子仁都吃掉。

很好,舒服了。

赵顼:……

赵颢:……

庞昱:……

赵二郎瘪瘪嘴,“哥,你要剥瓜子吗?我可以帮你吃瓜子仁。”

赵大郎白了他一眼,“不想,哥哥我现在不紧张了。”

说话间,街上忽然传来动静,酒楼各个雅间都绷紧了神经,知道贡院的大门要开了。

守在贡院门口的有很多早早就过来守着的小厮,但是更多的还是紧张成绩亲自出来看的读书人。

时辰一到,贡院的大门打开,人群推搡起来能把人挤成人干。

榜单就那麽大,不可能所有人都看得清,书吏打开榜单唱名,门口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生怕一时不察把自己的名字给漏过去。

秋闱是发解试,录取名额叫解额,解额从真宗景德四年开始就按比例来定,每个地方的解额都不相同。

那麽多人挤破脑袋也想留在京城考试,不光因为在京城考完等春闱不用来回奔波,更因为开封府的解额多。

但是解额多不代表入选难度降低,开封府汇聚了全国各地的大儒名臣,能在开封府考试的除了本地读书人还有大量的官宦子弟以及太学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和这些人在一起竞争难度只会更大。

开封府的名额多不光因为这里是大宋的首都,还因为这儿学识出衆的学子太多。

榜单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近两百人的姓名籍贯整整齐齐的列在上面,书吏声音洪亮,越到後面听的人越是紧张。

越往後名次越靠前,要麽是名次非常好,要麽是榜上无名。

参加秋闱的读书人对自己的水平都有了解,能不能名列前茅他们自己最清楚,当然也不排除发挥超常写到某个考官心坎儿里所以名次靠前,但是更大的可能还是落榜。

虽说官家已经定下贡举三年一考,但是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解试不是省试,难道要从十几岁一直考到头发花白才能考上?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三十岁之前解试不中就几乎可以说是和科举无缘了。

离的近的可以直接用眼睛找自己的名字,离得远的只能听唱名官唱名,很多人没有耐心慢吞吞的听唱名官唱名,于是就铆足了劲儿往前挤,要不是榜单之前围了一圈的禁军,只怕连唱名官都能被他们挤出去。

庞昱昨天晚上就派人来贡院门口占位置,苏家其实也派了人过来,两家的小厮在贡院门口碰头,知道要看的东西一样还特意商量好放榜的时候人太多要怎麽挤出去给主家报信。

但是他们商量的都没有用,因为酒楼里还有个赵大郎。

大内侍卫武艺高强,不用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看完之後直接运起轻功踩着人群的脑袋上来回话,速度比最里面的小厮快的多。

“殿下!解元!小郎是解元!”前来报信的大内侍卫也很激动,“榜首!是榜首!”

“中了!!!”

“好耶!!!”

侍卫话音未落,房间里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庞昱和赵颢手舞足蹈仿佛被峨眉山的野猴附身,比他们自己考中都高兴。

“我就说求了那麽多符肯定有用!”

苏景殊和赵顼也很激动,但是他们俩好歹能稳住,激动也没有激动成旁边俩人那样。

赵大郎拍桌而起,握着小夥伴的手眼泪汪汪,“小郎,你出息了!”

苏小郎:……

怎麽听着那麽别扭?

不过没关系,是夸他的就行。

他考试的时候自我感觉答的很好,这麽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他爹他哥那麽多年的努力,还有太学里直讲先生们的精心教导,他也觉得他能考中。

可是考中是一回事儿,第一名又是一回事儿。

老苏!儿子出息了!

第一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景殊矜持了一会儿,很快加入庞昱和赵颢手舞足蹈的队伍成为房间里第三只来自峨眉山的野猴子。

第一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家欢喜几家愁,解额一共只有那麽多,考上的人多,考不上的更多。

门口几家酒楼热闹非凡,各家小厮来来回回报喜,有些比较自信的提前准备了烟花爆竹,榜单贴出来後立刻噼里啪啦开始庆祝,一时间贡院门口宛如过年。

庞衙内拍拍脑袋,“真是的,我怎麽把爆竹给忘了?”

他们小郎如此优秀肯定榜上有名,他该早早把烟花爆竹准备好的,要放的比其他人还要响亮才行,解元都没亮相,其他人怎麽好意思放炮?

都闪开!放着让他来!

现在想起来也不迟,庞昱立刻让人去买鞭炮,有多少买多少,他待会儿要从贡院一直放到小郎家里,让沿途所有百姓都知道他们小郎考了头名。

天呐,秋闱第一名,这是他庞昱有资格交的朋友吗?

苏景殊赶紧把人拦下来,钱多可以捐出去,没必要砸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街道司清理大街也挺麻烦的,为了给街道司减少工作量,这鞭炮他们还是别放了,多喝几杯茶庆祝庆祝就行,劳民伤财不太好。

庞昱不愿意,“不用担心,大不了放完让我家下人把大街扫干净。”

苏景殊更不敢让他买鞭炮了,“别啊,我可不想被你家下人紮小人。”

拉仇恨也不带这麽拉的,他和庞家的吓人没仇,衙内为何害他?

“那就不放那麽多,只在贡院门口放几响。”庞衙内激动的脸都红了,秋闱已经考了第一,离春闱第一还远吗?春闱考第一,殿试妥妥是状元啊!

不行,这话不能说出来,文曲星君不喜欢话多的人,他得继续给小郎祈福才行。

没想到庙里那些大和尚的符还挺有用,回头春闱考完他再去求一次,求的越多心越诚,钱花的越多越容易被神仙看到,花钱而已,他庞衙内最不缺的就是钱。

上次求神拜佛没经验,这次他提前打听过了,文殊菩萨管考试,他文殊菩萨和文曲星君一起拜,礼节不礼节的不重要,只要香火钱砸的足够,文殊菩萨和文曲星君一起发力,小郎肯定能一飞冲天。

小郎放心冲,状元状元状元!

解元算什麽,要考就考状元!!

冲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三元!!!

苏景殊赶紧把发疯的庞昱拦下来,低调低调,八字还没一撇,怎麽就快进到三元了?

赵颢眼睛亮晶晶,“三元!!!”

赵顼也跟着凑热闹,“宋相公当年就是连中三元,小郎可以回家问问你爹,宋相公当年可风光了。”

除了宋庠宋相公之外,京城还有个冯京冯大人科举是也是三元及第。

庆历八年到庆历九年的秋闱春闱殿试冯大人都是第一名,富弼富相公对他甚是欣赏,先後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

两娶宰相女,三魁天下元,一时风头无两。

而且冯大人中状元後先外出为官,回京後便直接入职集贤院。

因为富相公这些年一直在京城,他为了避嫌特意自请出京,前几年才以翰林侍读学士被召还京。

韩琦韩相公还曾因为冯大人不经常拜访富相公而为富相公打抱不平,但是富相公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在京城中处处维护,得知韩相公对他不满还特意带他去拜访韩相公。

——公为宰相,从官不妄造请,乃所以为公重,非傲也。

瞧这话说的,多有水平。

不过宋庠宋相公的三元来的就有点微妙了,当年宋相公和他弟弟宋祁同举甲子科进士,礼部奏他弟弟第一宋相公第三,只是当时刘太後执政不欲以弟先兄,于是将宋相公提为第一,而落他弟弟于第十。

正因如此,宋家兄弟二人还有“双状元”之称。

而且刘太後这一改,宋庠宋相公就成解试、省试、殿试都是第一的“连中三元”之人。

因为是连中三元,其他进士考中之後都是出去当县官,宋相公直接擢大理评事、同判襄州,之後又破格升为太子中允、直史馆,历任三司户部判官,同修起居注,再迁左正言,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做到宰相,说是平步青云丝毫不为过。

宋相公哪哪儿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太宠孩子了,还因为家法不严纵容子弟过错被包大人弹劾丢了宰相之位,要不是他儿子在後面给他拖後腿,他也不会四处奔波。

小郎加油,争取当也中个三元,名副其实的三元。

苏家二哥三哥都已经考中进士在外做官,省试的时候不会出现弟弟压哥哥一头的尴尬情况,他们小郎要当就当名正言顺的三元。

苏景殊:啊?

苏小郎激动的心情彻底消失,肩负着小夥伴们的厚望,他现在想激动都激动不起来。

赵大郎见状赶紧安慰道,“放宽心放宽心,一切随缘,小郎能在秋闱中考第一名已经很厉害了,春闱的时候再说,不要有压力。”

“就是就是,考第几名都没关系,你看我们连名次都没有不一样很开心?”庞昱跟着安慰,“而且你还小,看看下面那些人,好多都是好几十岁了都没考上,你十几岁就能中解元已经很厉害了,能青史留名的!”

“青史留名,超厉害!”赵二郎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中最有可能青史留名的人,“小郎,你以後写诗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们的名字。虽然我们不会写诗,但是能出现在你的诗里一样是青史留名。”

庞昱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和那个汪伦一样,‘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连我都会背,可见名字出现在诗里也能出名。”

他的要求不高,小郎的诗能和李白差不多就行了。

苏景殊:……

你们在想屁吃。

他的诗只是勉勉强强能当成诗,让他和李白比,怎麽不让文曲星君直接下凡替他写诗?

“找我不太行,回头可以找我二哥说说。”苏小郎木着脸回道,“我二哥写的比我好。”

——张怀民,你睡了吗?

不知道他二哥现在有没有认识张怀民。

反正这事儿找他肯定不行。

庞昱不信,他知道苏家老爹和苏家俩哥哥在京城名气很大,但是在他心里他的小夥伴才是最厉害的,他们景哥儿名气不显只是因为年纪小,也没有那麽多文章流传出来,要是能流传出来肯定不比苏家老爹和苏家俩哥哥差。

庞衙内鉴定,绝对没问题。

“也不需要多优秀,你看李白那首就很通俗易懂,你模仿着来就行。”

桃花潭水深千尺,对上京师樊楼高万丈。

不及汪伦送我情,对上不及庞昱去烧香。

多工整。

前面再稍微凑上两句,这不就是一首能够名传千古的诗了吗?

苏景殊长出一口气,“衙内,您不参加秋闱真是可惜了。”

这脑袋瓜放在学习上肯定不会差哪儿去。

庞昱摸摸脑袋,“嘿嘿嘿,我爹也说我挺聪明。”

赵顼移开眼神,生怕再看下去会直接笑出声。

孩子聪明,就是不学。

贡院门口唱名结束,考中的士子三三两两去庆祝,没考中的失意落魄再做打算。

秋闱之後不像春闱那样会有朝廷派人接考中的进士们去宴饮,这时候考中还没有让朝廷那麽看重的资格,得等到春闱和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厮杀之後才行。

前几名的文章会被张贴出来供人参考学习,苏景殊为了让小夥伴们知道他的诗真的平平,直接带他们去贡院门口看答卷。

策论什麽的他说平平是谦虚,诗这个是真不行,他倒是不想谦虚,可是他没有那个本事。

庞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来看去怎麽看都挑不出毛病,“这不是很好吗?”

赵大郎无声叹气,让一个连完整的诗都写不出来的家夥来评判好坏,小郎也是被气糊涂了。

几个人闹了一会儿,苏景殊没在贡院门口多待,将榜单从头看到尾,看到他们家青松兄的名字出现在中游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正事儿结束,他还要回家一趟。

庞昱摆摆手让他自己回去,他再研究研究这个诗到底哪里不好。

赵大郎:……

算了,还是他把人带走吧。

“小郎回吧,正好我去找我爹报喜。”

他爹喜欢苏二哥的文章,对小郎也是喜欢的紧,可惜不知道苏家三哥性情如何,回头有机会得仔细看看,他现在对苏家三兄弟都很感兴趣。

苏景殊和小夥伴们告别,然後钻进马车准备回家。

秋闱考完就是春闱,到时全国各地的学子齐聚京城,参加秋闱的都是年轻人,参加春闱的却不光是年轻人,还有多年屡试不第的年长者。

去年送两个哥哥参加春闱的时候能看到很多须发尽白的老者,秋闱就看不到那种场面,因为大中祥符年间真宗皇帝下令进士曾至御试皆免取解,只要考中一次,接下来的解试都是免试,直接报名参加春闱就行。

越想越紧张。

小小苏瘫在车厢里,为了他的偶像包袱,接下来几个月要更加努力的卷。

春闱之後还有殿试,殿试啊,算了,还是继续担心春闱比较好。

虽然春闱过关只能被称为贡士而不是进士,但是贡士其实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进士了,因为殿试一般不会除名,只是赐个进士出身,证明这一批学生成了天子门生。

在大宋当读书人就这点好,考中进士就能分配工作,除了难考以外没毛病。

公务员考试嘛,难考很正常,他懂。

科举考试难考才正常,往前头看看,科举制度不那麽完善的时候,大部分官职都能靠门荫拖关系,包括状元。

往前头看,好吧,说的就是唐朝。

唐朝的科举还不像本朝那麽受重视,各种制度还没发展起来,所以想当官家世依旧很重要,和大宋这种只要考试考的好就一定能当官还有点差距。

虽然大宋冗官问题很大,有些官员可能好多年都没法补到缺,但是不管怎麽说好歹是个官。

本朝的读书人地位比唐朝高,从太宗皇帝开始,进士录取数量高达一两百人,最多的时候一次能录取五六百人。

据说是因为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间的小问题,那什麽,斧声烛影,咳咳,就是某些不能说的小故事,然後太宗皇帝为了收买人心,所以尤其重视文人。

当然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大宋重文轻武不是从太宗皇帝开始的,太祖皇帝在位是就已经定下崇文抑武的国策,小道消息捕风捉影罢了。

唐朝科举平均下来每次只录取二三十名进士,甚至还有一个都不录取的情况,考进士当官的名额那麽少,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条走不通的路,于是很多人就走别的路子,比如找关系。

通过举荐来当官的法子现在也有,只是没有唐朝那麽明显,推荐当官也不会占正经考试出来的进士的位置。

据说王维第一次春闱的时候没考中,不过他精通音乐,深受唐睿宗之子岐王喜爱,于是再参加春闱之前,岐王让王维挑几首之前写过的好诗和新谱的琵琶曲一起去拜访玉真公主。

就是那个举荐了李白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非常喜欢王维的诗和琵琶曲,于是向主考官大力推荐王维,加上王维本身才华出衆,于是他就成了那年的状元。

虽然这事儿大概率是编出来的,但足以说明这种呈献诗文给达官贵人以求推荐的行为在唐朝很普遍。

不说唐朝,现在也很普遍,不然也不会有那麽多考前给权贵以及文坛巨擎送行卷的读书人。

而且唐朝时除了找关系,还能想办法靠名气来当状元,比如那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

早年的陈子昂怎麽考都考不上进士,但是他很有钱,于是他就在长安街头花百万钱买了一把胡琴,并且邀请周围的达官显贵们到他家欣赏音乐。

结果等大家过来参观价值百万钱的胡琴的时候,陈子昂却当着衆人的面把那把胡琴给摔了,然後拿出他的文章诗词给大家欣赏。

陈大佬表示:一把破琴都能引起那麽大的关注,我陈子昂的锦绣文章难道还比不过一把破琴吗?

观衆们:……

然後观衆们读完他的诗词纷纷赞叹,称他是个奇才,将来能成为天下文宗。

自此陈大佬名噪一时,再次参加科考便一举高中状元。

不过本朝阅卷的时候都没法把人和试卷对应,靠名气和靠关系自然都行不通。

考进士难,考状元更难,忽然感觉像唐朝那样能考名气来换状元也不错。

真能那麽操作的话,以他爹的名气肯定能拿个状元,二哥三哥也能争一争状元,不过以宋庠宋相公的经历来看,状元是二哥的可能性更大。

弟弟没法排在哥哥前面,啧,这是什麽破规矩?

兄弟俩都是才子也就罢了,要是弟弟特别优秀哥哥学问平平,难道还非得委屈弟弟排在哥哥後面?

这倒霉催的,非逼着不让兄弟俩同场考试是吧?

苏家已经得到消息,只等正主儿回来开始庆祝。

马车停下,苏洵掀开车帘让他的好大儿下来,“景哥儿?想什麽呢?”

苏景殊下意识回道,“在想爹什麽时候能考个状元。”

他爹有名气,他家也有钱,可惜大宋不是大唐,有钱有名也不能走陈子昂的老路。

太可惜了。

苏洵:……

老苏磨了磨牙,儿子考了秋闱第一名也不妨碍他手痒想揍儿子!

第108章

*

苏洵要被糟心儿子给气死,成天不是指望他当大官就是指望他考状元,年轻人就该多督促自己,没事儿靠什麽爹?

再胡说当心他动家法。

拿藤条来!

苏景殊灰溜溜的从马车上下来,不像刚考了解元的学霸,更像没考中要被家里长辈教训的学渣。

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他只是想起来唐朝的时候有凭借名气加成考上状元的例子,下意识觉得老爹生在唐朝也可以靠名气考个状元当当,没说非要老爹去考状元。

大宋不是大唐,没法靠名气考状元,老爹不想考就不考,他这麽贴心的好儿子怎麽会逼亲爹去考试,老爹想多了。

小小苏回家後险些和家里的藤条亲密接触,好声好气哄好爹才终于能放下心来庆祝。

他是解元!第一名!老苏家第一个第一名!好耶!

只家里高兴还不够,还要给远在外地的哥哥和小夥伴们报喜,他考了第一名,秋闱的第一名,超厉害哒!

另一边,庞昱和赵家兄弟俩告别後没有回家,而是让车夫送他去八王府。

他要找老对头炫耀,赵清有当解元的朋友吗?没有!

哈!他有!

他的小夥伴考了第一!全京城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没有几个第一,他的小夥伴就是!

解元都和他庞衙内交朋友,可见他庞昱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解元!第一名!

见过吗?

庞衙内轻车熟路来到八王府,和门口的门房打过招呼,兴冲冲的跑去找老对头炫耀。

今天不把赵清气哭他就不姓庞。

赵大郎和赵二郎不知道庞昱又跑去了哪儿,俩人迫不及待回别院找他们爹报喜。

第一名啊!小郎不愧是小郎!

赵曙挑了挑眉,他很清楚解元的含金量有多高,看到俩儿子兴奋的手舞足蹈也跟着笑了起来,“小郎的文章带回来了吗?爹也想看看解元的文章。”

秋闱中优秀的士子很多,小郎能在秋闱中取得头名,可见科场上写的文章很是出彩。

他看过苏小郎在太学时写的文章,能明显的看出他父亲和他兄长的影响,有些地方甚至比苏家的几个大人还有见解,说真的,小小年纪能写出那样的文章不容易。

天纵之才,和寻常人不同也能理解。

赵大郎的动作顿了一下,“只顾得高兴了,忘了抄文章。”

赵二郎讪讪挠头,“我比大哥还高兴,也忘了。”

赵曙不知道该说他们俩什麽好,但是在一想想,还真是这俩小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对啊,爹,秋闱的选中答卷不应该已经送过来让您过目了吗?”赵顼睁大眼睛,“龙虎榜都贴了出来,您怎麽可能没看过小郎的文章?”

“会送到爹面前的是春闱的答卷。”赵曙摇头叹道,“秋闱的答卷那麽多,不只京城有秋闱,全大宋各州各路都有,那麽多试卷全都送过来,爹看得过来吗?”

“好像也是。”赵大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後让他爹稍等片刻,“爹您等一会儿,我现在就让人去把文章抄回来。”

赵曙:……

赵二郎爬上板凳,一路上连说带比划弄得他又渴又累,自力更生给自己倒杯茶喝完,然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爹,小郎要是能考上状元可以当多大的官儿啊?”

“状元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州通判。”赵曙在儿子旁边坐下,煞有其事的回道,“上一届的状元被任为湖州通判,在任一年政绩非常不错,不过小郎的年纪太小,考中之後就外放有些不妥,还得再琢磨琢磨。”

爷儿俩一本正经的说着,都不觉得苏家小郎考中状元是多难的事,甚至有种这届的状元一定会是苏家小郎的感觉。

上一届的状元名叫章衡,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人才济济,能在那群人种脱颖而出成为状元,可见他的功力深厚。

那届还有个进士是他的族叔,名叫章惇,听说也是个大才,可惜有些心高气傲,不甘心落在族侄之下,参加完殿试後什麽官职都没要就回老家了,说是要潜心苦读过几年重新考。

官家觉得这种行为不太行,但是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当时还是仁宗皇帝在位,他也没资格去管。

通判是州府的二把手,地位仅次于知州知府,而且还能以卑制尊监察上官,地方上的粮食生産、运输,水利疏通、民间诉讼等各种事情通判都能管。

大宋冗官太过严重,州府的实权二把手已经是朝廷能给出的最高待遇,再高就不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想从新进士中挑些人留在身边不外放,挑到他身边慢慢培养,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他也能知道将其安排在什麽职位上比较合适,这样待几年之後就能调到其他重要官职上去。

考中进士先外放到基层为官测试执政能力的确是个好法子,就是对他这种刚继位急缺亲信的皇帝不太友好。

还有就是,苏家小郎的年纪实在太小了。

那小子是庆历三年生人,等来年春闱结束也才十六七岁,让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出京担任一州通判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晏殊晏相公当年以神童召试,参加殿试後赐进士出身,之後真宗皇帝授其为秘书省正字,留他在秘阁读书,之後转任太常寺奉礼郎,不管怎麽调动都一直留在京城。

苏小郎如今的情况和晏相公差不多,只有一点不同,晏相公当年没参加春闱秋闱直接参加的殿试,而他们小郎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考上来的。

将人留在京城不是不行,但是又可能会影响他将来的发展。

同榜进士都有过基层为官的经历只有他没有,和政敌吵架别人来一句“空中楼阁”他连怼都没法怼。

难办,实在难办。

赵顼不知道他爹已经想到了哪里,安排人去贡院门口抄文章,回来就是申请参加春闱。

他刚才想了想,春闱的检查太严格,他自己搞不来,还是得爹爹来帮忙才行,“爹,您到时候和门口检查的人打声招呼,我要求不高,进去就行。”

赵曙:???

“春闱?你确定?”

不说春闱考试的难度,就说这小子从小到大没吃过半点苦头的样子,他能受得了春闱的苦?

赵大郎觉得他能吃苦,不光能吃苦,他还有坚定的毅力,“爹,您觉得我的水平足够参加春闱吗?”

赵曙看着一脸认真的儿子,不忍心打击的太厉害,“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也没什麽,小郎说他们学的专而深,我又不用考状元,能看懂文章就行,写文章不用那麽厉害。”赵大郎得了个“勉勉强强”的评价也不伤心,依旧强烈要求参加春闱。

赵曙连着问了好几遍,又给他讲了贡院里的各种规矩以及考试时的艰苦,看儿子态度坚定要参加春闱也只能勉勉强强的同意。

傻儿子,别怪爹没说,这是你自己非要去的。

苏景殊知道小金大腿真的要参加春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们父子俩在搞什麽东东?

他以为小金大腿说要考春闱只是说着玩,万万没想到直到过完年春闱考试之前他都没放弃。

官家亲自出面打点,塞个人进考场轻轻松松,反正他儿子的成绩不对外公布,也就是占个地方让他受几天苦而已。

自找的苦,啧。

苏景殊:……

苏景殊带着准备好的考篮排队进贡院,直到开始检查他们的行囊和文书还有些恍惚。

不是,来真的啊?

赵大郎绷紧身子进门,门口审核的书吏照例检查行囊,确认考篮里面没有任何夹带,又核对过几人的身份,然後让开放他们进去。

春闱和秋闱一样都要结保,因为加了个赵大郎,他们这一保让太学的直讲先生们愁掉不少头发,苏景殊甚至没能和相熟周青松结为一保,就是怕他们青松兄认出皇太子的身份不小心露馅。

直讲先生们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些天,他们一辈子遵纪守法,没想到竟然要在春闱的时候弄虚作假,这要是暴露出去,还不得晚节不保?

奈何官家亲自下令,他们想不答应也不行,只能想办法让太子去贡院参加春闱。

赵大郎紧张不已的进入贡院,进去後快走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把衣服脱了才能进。”

春闱的检查非常严格,连考篮里带的饼子都要撕碎检查里面有没有夹带小抄,衣裳那麽大的目标肯定检查的更加严格。

不是说进场时的检查要脱的光溜溜的吗?怎麽和他打听到的不一样?

苏景殊揉揉脑袋接受现实,小声说道,“官家吓唬你呢,解衣搜阅有失体统,早在真宗皇帝在位时就取消了。”

以前的确有这规矩,要检查衣服里有没有夹带小抄,还要检查有没有在身上考试重点。

大宋的犯人和兵丁都要在身上刺字,纹身业非常发达,随便找个针笔匠都能在身上纹又小又清楚的字迹,除了纹上之後不好洗之外用来作弊再合适不过。

只是虽然试图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的人从来没少过,但是脱衣服检查实在有点羞辱人。

大宋的读书人地位崇高,解衣搜阅和考试时条件差还不一样,一个是精神上的压迫,一个是身体上受苦,後者受苦也就受了,前者关乎的是全体读书人的尊严。

因为反对的人太多,後来进场先脱衣服的规矩就取消了。

官家大概是想把非要参加春闱的好大儿吓住才专挑可怕的规矩说,可惜那麽可怕也没把人吓唬住。

苏景殊第一次参加春闱没经验,他爹倒是经验丰富,不用俩哥哥写信叮嘱他各种小细节,老爹一个人就能把入场到出场的所有问题整理齐全。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

俩人和同保的其他三位举子告别,然後一起去看座位。

参加春闱的考生大几千人,排座位的时候会故意把同保之人分的七零八落,防止熟人之间趁考官和巡逻人员不注意偷偷作弊。

为了防止考试作弊,朝廷也是费劲了心思。

赵大郎整理整理衣服,进入贡院後就一直没轻松下来,“入场检查那麽严,考试的时候还有那麽多考官和巡视官,多大的胆子才敢在春闱作弊?”

他光进来就紧张的不要不要的,亲爹是皇帝也挡不住他违规进考场的心虚,那些当着那麽多考官和巡视官的面作弊的人怎麽想的?

有这个胆量干什麽不行,作弊多亏?

“作弊的多了去了,远的不说,我二哥三哥他们考试的时候就有人挟带本被查了出来,主考官欧阳公非常生气,事後还专门写了篇《条约举人怀挟文字劄子》递给仁宗皇帝。”苏景殊左右看看,不知道他们今年能不能遇上集体带小抄进来的被查到的情况,“一下子少十几个竞争对手,我二哥知道的时候都快笑出花了。”

挟带本就是袖珍本,也叫巾箱本,巾箱是用来装头巾的小箧,刻印技术上来後就有了那种体积小到足以放在巾箱里的书本。

那玩意儿小的很,放在袖子里什麽都看不出来,书商就灵机一动专门刻印那些有儒经解题之类小册子供科举考生挟带作弊。

人家书商印这种袖珍本可以说是为了方便携带,书生拿去作弊那是书生的事情,和书商没关系,因此就算是官府也没法不让书商印袖珍本。

没办法,毕竟真的有人需要这种便于携带的书籍。

今年的主考官不是欧阳公,而是另一位大才子冯京,不管主考官是谁,有上一届的教训在都不会再让挟带小抄入场的情况出现。

这是新官家登基後的第一场科举,第一场科举都出现那麽多状况还能得了?

赵大郎心有戚戚,“都能参加春闱了,就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这时候还想着作弊,真让他们通过作弊考上了才是百姓的灾难。”

“没办法,总有人想着投机取巧。”苏景殊耸耸肩,“也许他们觉得被抓住只是运气不好,万一成了就是金榜题名,为了金榜题名值得冒这个险。”

科举考试很难,就算本朝增加了进士名额也很难,而且很多考中的都是名门之後。

这并不代表他们都走了後门,而是认为人家的教育条件好,从小到大不需要为生活烦恼,只需要埋头读书就行了。

不是所有人都请得起名儒教导,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门路进好学堂。

名门之後有资源还努力,寒门子弟只靠苦读怎麽和他们比?

当年太祖皇帝为了防止权贵操控科举,刻意选拔一批寒门状元,可惜并没有维持多久,该卷的还是卷。

寒门子弟就算能读书也多是举一家甚至一族之力来供养一个读书人,要是考不上,多年的付出就会付诸流水。

但是进士的名额就那麽多,天赋努力缺一不可,所以那些读书人压力更大。

倒不是说作弊的都是寒门子弟,真到了考场上,名门之後该作弊也还是作弊,毕竟天赋这东西求不来,哪儿都有天赋差还想要功名的人。

像庞昱那样不学也不占科举名额的有,不认真读书没有科举的天赋还非要走科举路子的也有,这时候就到了动用歪脑筋的时候。

在作弊的人看来只有作弊水平不行才会被抓住,作弊水平高超的除了人家自己说出来就没人知道,万一他们就是温庭筠第二呢?

唐时温庭筠,于科场作弊一道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会儿科举考诗赋,考试的时候考官会发给每个考生三根大蜡烛,三根大蜡烛烧完之前要作完八韵的诗赋,因为难度很高,所以三条蜡烛烧尽时八韵赋没有写完的大有人在。

但是温庭筠是大才子,写诗作赋提笔就来,据说他考试从来不打草稿,押着官韵每叉一次手就成一韵,叉八次手就作成八韵,因此坊间都叫他“温八叉”。

温大手子考试水平极高,还喜欢在考场上帮人作弊,有一回考试时主考官知道他前科累累可以说是严防死守,但是任凭他怎麽严防死守还是让温庭筠帮助了八个考生完成作弊。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麽作弊的,查也查不出线索,反正就是完成作弊了。

後来温庭筠在国子监当值时主持国子监的考试,有些考生想着温大手子常年作弊监考肯定不会太严,所以考试的时候特别开心,都以为能尽情作弊抄出个好成绩。

但是温大手子是个爱撕伞的监考官,他当考生的时候可以作弊,他当考官的时候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手段。

最後的结果可想而知,在作弊经验丰富的温监考官的注视下,没有一个考生成功作弊。

赵大郎小声嘟囔,“大唐那麽多年也才出了一个温庭筠,他们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能瞒过那麽多监考官?”

苏景殊摇摇头没有说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作弊的法子多的很,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现在就算了,回头有空再接着说。

考试马上开始,俩人看完座位後分开,各自带着考篮去找自己的座位。

文房四宝摆在桌上,然後拿出要用的答题纸整整齐齐的铺好,接下来就是等待考试开始。

小小苏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只要心态摆的好,什麽情况都没法让他紧张,他是第一次考试没经验,中不中都无所谓,反正他年纪小,大不了三年後再战。

三年後再战,他还是考生中年纪偏小的那一拨,这还有什麽好紧张的,写就完事儿了。

当然,能和秋闱一样再次名列前茅就更好了。

等外头所有人都进来,贡院的大门落锁,书吏下发考题,考官宣布注意事项,紧张紧张又紧张的春闱考试正式开始。

苏景殊稳住心情,翻开试题大致看一遍。

前三场靠诗、赋、论,题目都不简单。

诗就不说了,从来都是放到最後头疼,这部分是衆所周知的不受重视,写的不出奇也没什麽,对总成绩影响不大。

就是这个赋,怎麽出的那麽天马行空?

——李白月夜着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1】

要用“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当韵脚,还要把李白在在采石矶飘飘欲仙、醉酒捉月的风彩表现出来。

有难度,不好写。

苏小郎煞有其事的摇摇头,开动脑筋琢磨怎麽破题。

题目出的天马行空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把天马行空的题目给拽回来。

没有什麽能难倒应试经验丰富的他,没法和出题人比天马行空那就和出题人比题海战术,他两辈子考了那麽多场试,应试教育教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就算头脑空空也能写的满满当当,更何况他现在不是头脑空空之辈。

比不过天赋就比勤奋,何况他的天赋并不比其他人差。

他上辈子记性好,这辈子的记性比上辈子更好,大概是穿越带来的好处,他从小到大背书都是过目不忘,知识储备不比那些年长他几岁甚至几十岁的同场考生差。

找到破题思路就开始打腹稿,答题纸一共就那麽多,无论是诗赋论,都是只规定字数下限不规定上限,为了不浪费答题纸,能不用草稿的就尽量不用,免得写到最後答题纸不够用。

春闱考试对卷面的要求很高,卷面有涂抹的话会降等,涂抹的太多甚至可能会直接黜落,最好一个错别字都不要有,如果有最好换张新纸,答题纸不够的话就只能自求多福。

考试的时间过的飞快,没有人有闲心在贡院交际,考试时间结束就匆忙休息,就算被褥单薄床板冷硬也得睡觉,不然影响到之後的考试就是得不偿失。

三天的诗赋论考完之後是策论,从庆历四年范文正公改革取士的侧重点开始,这些年朝廷取士越来越重视论策,只要这场答的出彩,其他几场有发挥的不好的也没什麽。

命题作文,还是论文,正是苏景殊最擅长的部分,也是苏家一大家子都最擅长的部分。

如果像前些年那样考试重诗赋而不重策论,只要诗赋写的好,其他写的一塌糊涂也能录用,要是诗赋写的不好,其他写的精妙绝伦也没用,他这场考试就悬了。

感谢范文正公的改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子一定努力考试当官争取让大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小小苏双手合十,深吸一口气翻开题目,扫完之後就沉默了。

不是题太难,也不是没法入手,而是这题目让他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一般来说,策论和诗赋一样命题范围都非常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出,有时候还会结合时务,全看出题人和官家的想法。

足足五道策论,正常情况下出题人在命题时,都会将三种策都囊括在内。

经义策,从儒家经典里出题,考基本功;子史策,考学子对历史事件的理解,看考生能不能以史为鉴;时务策,以时事政务为主要内容,看考生是不是只会刻板读书而不能灵活运用。

三种策论各有侧重,只这一场下来就足以吧考生的水平摸的清清楚楚。

今年的五道策论,第一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第二道《浮费弥广》,第三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第四道《安国强军之道》,第五道《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2】

五道题凑在一起,官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哦,不对,昭然若揭是贬义词,不能用在官家身上,反正就是懂的都懂。

五道策论,一道重点在“新”,两道重点在“钱”,两道重点在“强”,很好,看出来官家想迫切的解决大宋又穷又弱的局面了。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这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孟子》里也引用过这句。

周虽是古老的邦国,但却承受天命建立新王朝。

周文王不拘泥于旧制,采取新法富国安民,孟子引用这句的时候也是劝国君不要死守旧规,要像周文王学习,发现问题就改革自新,如此才能使国家富足百姓安康。

懂,官家这是想推行改革,顺着官家的意思写就行。

後世关于宋朝三冗两积的讨论不少,他上学的时候也曾听过不少大家讲宋朝,当时听的时候浮于表面,可再加上他这些年在大宋的亲身经历,真让他放开了写五道策论的纸答这一道题都不够。

後面《浮费弥广》和《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这两道,巧了,他都挺熟悉。

先前他二哥的文章里写过“浮费弥广”,後面重点写的是冗兵冗官,如此才导致国家冗费,他们俩当时还讨论了半天是开源更重要还是节流更重要。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出自《论语》,意思是百姓如果富足了,国君怎麽会不富足?百姓如果不富足,国君怎麽会富足?

主要讨论的是“富民”,答起来不算难,熟读《论语》顺着儒家的富民之道往下写就能写出一篇策论,但是却不好写出彩。

官家和朝臣都熟读四书五经,《论语》上写过的他们都知道,那麽多朝臣都没法真正让百姓富足,考生埋头苦读数十载,大多都不曾发愁过柴米油盐,他们能提出什麽有见地的看法?

所以这道题看似简单,但是更像是拦路虎绊脚石,比上面几道都难。

至于最後两道《安国强军之道》和《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这就更直白了。

前者直接就是安国强军之道,後者是问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哙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为什麽国君采取同样的方法而结果大不相同?

嘶,不好写,也不好写。

但是他喜欢。

苏景殊看完题目後很是惊喜,大概是庞衙内烧的香起到了用处,这届的题目甚合他心。

正巧这届主考官冯京冯大人是个才华横溢不拘小节的人,答题时露些锋芒非但不会被厌恶,反而更容易被主考官看重。

民间传闻当年冯大人和权臣张尧佐的外甥石布桐同场考试,张尧佐是当时仁宗皇帝最宠爱的张贵妃的亲伯父,他想让外甥当状元,于是以重金收买了考官让务必将石布桐取在第一名。

据说张尧佐还特意请算命先生预测状元到底出在谁家,算命先生说会出在冯家,他就立即找到登记考生姓名的官员,吩咐如果有姓冯的报名,一律不准列入准考名册和应试名单里。

冯大人得到消息後很发愁,他姓冯正好撞在枪口上,可春闱考试总不能不考,于是决定改姓名把“冯”字的两点移到“京”字旁,“冯京”便变成了“马凉”。

殿试结果公布,“马凉”高中第一名,成了状元。

天下中冯京,天上中马凉。张氏权威无用,不中冯京中马凉。

现在去戏园子里还能点到相关的戏文。

当然,殿试名单查的非常严,考生籍贯什麽的写的清清楚楚,临时改名的事情不可能发生,这事儿单纯就是张尧佐名声太差,百姓为了唾弃他故意编排出来的戏文。

不管怎麽说,冯大人不是拘泥教条之人,只要他写的不太过火就没事儿。

五道策论一天写不完,这场考试和诗赋论一样一共三天,之後就是和诗赋同样不怎麽重要的贴经和墨义。

最後一场的重要程度还不如第一场,这一场连理解都不怎麽需要,只要记性好会背能默写就行。

对过目不忘的苏小郎而言,最後一场就是送分题。

但是即便如此,连着九天考下来也非常要命,很多人考到最後已经是脑袋空空,即便贴经和墨义都是最基础的背诵默写也可能写的乱七八糟。

考的就是心态。

九天的考试考下来,小小苏膨胀的感觉现在的他才是最牛的,区区三天的秋闱也不过如此,和春闱相比都是弟弟。

九天啊,天知道这九天他是怎麽过来的。

不知道小金大腿的感受如何,有没有後悔进贡院的大门。

考前进来时一个个的干干净净,出去的时候全都步履蹒跚,九天的考试过去,再注意风度的人这时候都注意不了风度。

比起风度,还是活着更重要。

能步履蹒跚出去已经算好的,还有些考完之後直接抱头痛哭,哭是会传染的,没一会儿就是一群人对着哭,弄得贡院的书吏赶人都不好赶。

秋闱的时候苏景殊还有心情等周青松出来相互搀扶着出去,如今他连搀扶都不想搀扶,只想来个人把他背出去。

扛出去也行,不拘什麽法子,只要别让他动弹就行。

好饿,好累,好困,有没有办法能在睡觉的同时把饭吃了,现在的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本领。

QWQ~

赵大郎脚步虚浮走到门口,终于明白小夥伴在听到他要参加春闱的时候为什麽那个表情,也知道他爹在同意他参加春闱的时候为什麽笑的那麽意味深长。

这真是在玩命儿啊!

足足九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考试,幸好题目他都写完了,最後一场不那麽重要的题也都中规中矩的应付了事,九天的考试没有一天是虚度的。

他竟然真的考完了,不容易不容易,参加春闱这事儿出去他能吹一辈子。

两个脚步虚浮的少年郎在门口相遇,颇有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感觉。

贡院门口停满了马车,外地的考生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住处,家在京城的考生则是被家里人嘘寒问暖,也不敢问他们考的怎麽样,能站着出来就是胜利。

春闱考试这九天里贡院不知道擡出了多少学生,春寒料峭不小心感染风寒是要命的事情,别管考的怎麽样,没在贡院生病就行。

官家在门口等着儿子出来,看到臭小子蔫儿了吧唧的笑眼弯弯,“爹说不让你去你非去,怎麽样?知道春闱有多苦了吧?”

“知道了也要去,孩儿不比所有人差。”赵大郎抖擞精神,精神了一瞬间立刻又趴了下去,“爹,我想洗澡,我想吃饭,我想睡觉。”

虽然天冷不洗澡也没关系,但是贡院里干什麽都不方便,他感觉他都快臭了。

春闱考试那麽重要的场合条件不能这麽差,强烈申请修缮贡院,至少把里面的硬床板给换了,大冷天的那麽硬的床板还不给配厚被褥真的很不人道!

赵曙不嫌弃身上有味道的好大儿,轻手轻脚的将人扶上马车,然後和旁边的苏小郎和苏小郎他爹点点头,这才上马车带儿子回别院修整。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去春闱和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子比,要是落榜了还得他这个当爹的来安慰,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像苏家小郎,虽然人家年纪小,但是人家学问也好。

过目不忘是天赐的本领,小郎自己也勤奋好学,再加上苏家学风甚浓,如此何愁不成才?

本届主考官冯京是三元及第,他挑主考官的时候就想着讨个好兆头,小郎先前已经考中解元,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下一个三元及第。

这是他继位後第一场科考,希望小郎加把劲儿别让他的期待落空。

苏景殊目送金大腿和小金大腿离开,然後眼巴巴的看向他爹,“爹,累。”

老苏无奈扛起不省心的小儿子,“你说的对,给你当爹确实很累。”

多大人了还要爹扛?不像话!

第109章

*

苏洵吃过春闱的苦,接到儿子後绝口不问考得如何,回到家後好吃好喝伺候着,吃饱喝足再洗个热水澡,然後就将人赶回房间睡觉好恢复元气。

考生们考完之後放松下来,考官们的磨难正式开始。

冯京冯大人还不到四十岁,人生中第一次当主考官,还是新官家登基後的第一场科举,走马上任後难免有些紧张。

紧张怎麽办?那就尽善尽美,争取一点差错都不出。

主考官是第一次当主考官,阅卷官却不是第一次当阅卷官,梅尧臣、王珪、韩绛等阅卷官都是老油条,几乎每次春闱都要在贡院里碰面。

春闱考九天,题量比秋闱大很多,一个考生就能写一百多张答题纸。

开封府的解额有近两百个,全国两百多个州府,其他州府的解额没有开封府多,少的甚至只有二三十个名额,但是所有名额加起来也是一个可怕的数量。

就拿今年来说,参加春闱考试的足足有七千多人,不算那些中途被擡出去的考生,答题纸的数量加起来也有近百万张。

那麽多张答题纸弥封糊名编号誊录的工作量非常大,有涂抹的太多、没有按时完成题目、文章里没有注意避讳这些明显的问题在誊录这一步就会被单独拿出去整理归档。

誊录官要誊录的试卷那麽多,不会在必定会被黜落的试卷上浪费时间,很明显,卷面不整洁,文章问题太多,到不了阅卷官手里就会被黜落。

等所有的答题纸都整理好,最後才会送到阅卷官面前批阅。

秋闱从考完到放榜要一个多月,春闱从考完到放榜也是一个多月,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一个第一次干这活儿处处都要讲究的主考官,老油条阅卷官们简直是苦不堪言。

就算春闱阅卷的人比秋闱时多,也挡不住他们看到那小山一样的答题纸时的绝望。

没办法,这是为国选材,主考官都亲自下场阅卷了,他们能怎麽办,只能认命的埋头苦干。

阅卷官们任务繁重,阅卷时下手也很重,要在七千多个考生中选出两三百个可塑之才,下手不重也选不出来。

上了锁的贡院里通宵达旦的干活,阅卷官们想早结束早回家,他们又都是干惯了这种活儿的老手,批起试卷来效率非常快,看到合心意的答卷偶尔还会分享给其他阅卷官权当松口气。

考完试的举子们在休息了几天後都恢复了元气,不管考的怎麽样,既然来到汴京,那就不能白来一趟。

七千多个参加春闱的举子中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进京,考试之前没心情四处游玩,如今考试考完了成绩还没有出来,考完到出成绩这一个多月正是他们探索京城的好时机,汴京城里也有足够多的地方给他们消磨时间。

苏景殊睡饱之後满血复活,不用他爹询问,他自己就去找他爹说考试情况。

诗赋论和贴经墨义先放一边,那五道策论都默写出来让他学识渊博的老父亲点评点评。

不是他自大,而是他真的觉得这几道策论都出到了他心坎儿里,和後世所谓“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不逞多让,出的全是他最擅长的题。

最最好运的是,里面还有他和两个哥哥以前讨论过的题目,讨论的时候天马行空什麽都能说,没想到竟然会阴差阳错押准题。

天知道他打草稿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老苏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别那麽兴奋,“谦虚方能万事亨通,景哥儿不要高兴的太早。”

小小苏迫不及待,“爹您快看题,然後看看我有考中的可能吗?”

解元的名头很耀眼,但是耀眼仅限于秋闱,到春闱就不够看了,因为春闱考场里有两百多个解元。

考中解元不意味着春闱一定能过,有些州府教育水平不高,甚至可能出现连全军覆没的情况。

一般来说开封府的解元不至于差劲到那种程度,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不小心飘的太高,也不是没有被黜落的可能。

紧张.jpg

苏洵走到窗边坐下,接过儿子的文章一篇一篇的看,越看越觉得臭小子不愧是他苏明允的儿子,写的就是好。

但是吧,他觉得好没用,得阅卷官觉得好才行。

没办法,谁让他屡试不第呢。

老苏翻完五篇文章,擡眼看看紧张兮兮的小儿子,放下文章就是长叹一声。

苏景殊要被他爹这反应给吓死了,“爹——不好的话可以不用说——”

苏洵:……

倒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

臭小子从啓蒙开始就是他亲自教的,诗赋暂且不说,策论是深得他的真传,洋洋洒洒条理分明,谁看都没法说写的不好。

如今朝廷取士和他当年考试的时候不一样,他当年考试朝廷取士重诗赋,只要诗赋写的不出彩,後面的策论写的再好也入不了考官们的眼,现在朝廷取士重策论,这几篇策论拿出去,别的不敢说,中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

景哥儿写文章虽然没有子瞻那臭小子行云流水,但也称得上是流畅自如,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的文章比子瞻子由都要稳。

那俩小子兴头上不管场合什麽都敢写,这小子的文章看似有锋芒,其实哪里都不曾出格,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感觉比他这个当爹的都老练。

不过既然臭小子不敢听他的评价,那就去听听别人的评价,免得他这个当爹的夸的太过再让臭小子飘上天。

不知道开封府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有没有时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完,他们还能去欧阳公府上走一趟,不过欧阳公今年没有当主考官,想必这些天家门口热闹的挤都挤不进去。

他在京城有衆多好友,其中大部分都有功名在身,随便谁来都能给这小子点评文章。

苏景殊大惊失色,“爹!且慢!我自己来!”

春闱成绩还没出来,这种满天下找人看文章的事情实在不合适。

老苏慢悠悠开口,“的确不太合适,人家都是从以前写的旧文中挑出几篇最出彩的递给名臣大儒看,直接用春闱考试文章的还真不多见。”

言下之意:未免太过自信。

考场上文章写的如何要看发挥,绝大部分人都是私下里写的文章更好,只有极少数是越紧张发挥的越好。

虽然春闱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是接下来这些天的确是找名臣大儒投递文章的时候,或者说,名臣大儒家门口天天都有等着递文章的,这是春闱前後尤其多。

想当官不只科考一条路,要是文章能得到名臣大儒的青眼被他们推荐,同样有机会成为官场上的一员。

苏景殊:……

“爹,您给个准话,这几篇写的到底怎麽样啊?”

越说他心里越没底,总不能之前自以为的良好都是错觉吧?

糟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是不是他哪里写出格了?还是某条建议异想天开没有可实施性?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问题?

反正肯定不是卷面问题,他写完後检查了好几遍,卷面绝对干净,一个错别字和涂抹都没有,就算阅卷官用原卷来阅,他的试卷也是最清爽的那一份。

苏洵把紧张的原地打转的傻小子摁住,“爹又没说你写的不好,那麽紧张干什麽?”

苏景殊:???

“写的好您叹什麽气啊?!”

“爹为自己叹气不行吗?”老苏幽幽开口,“想我苏明允教出了三个才华出衆的儿子,自己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还要天天被儿子催考状元当大官,这难道不该叹气?”

苏景殊瞬间熄火,讪讪的缩缩脖子小声道,“爹,之前都是说着玩的,您别在这时候翻旧账啊。”

翻旧账是个不好的习惯,非常影响家庭和谐,他以後什麽相关的话题都不说了还不成吗?

小小苏安抚好有小情绪的老爹,带上他的文章转身去隔壁府衙找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好消息,因为包公铁面无私的名头太过响亮,别的朝中大臣家里门庭若市,他们包大人这儿门可罗雀,根本没人敢到开封府来。

包大人直接住在府衙,想见他就要到府衙,胆子不够大还真不敢来这边找。

苏·胆量极大·景殊挺直腰杆,进书房之前又把文章看了一遍,再次确定他在考场上发挥的很好才郑重其事的往前走。

展昭等人巡逻回来,看到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也不进去的苏小郎挑了挑眉。

张龙笃定的说道,“小郎肯定又是来找公孙先生算命的。”

他们公孙先生算命算的非常准,这次要是再来个谦卦,他们小郎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状元。

不是谦卦也没什麽,公孙先生说过事不二卦,同一件事算两次就不准了。

而且公孙先生也不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算的不准很正常,他们挑好的相信就成,坏的都团巴团巴扔一边儿去。

马汉不这麽认为,“胡说,小郎手里拿着东西,应该是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他写的文章。”

他和王朝这些天随包大人出门,朝中诸位大臣聊的就是今天收到几篇文章,文章写的怎麽样,遇到有意思的还随身携带给其他大人传阅,凑在一块儿的时候热闹极了。

就是他们包大人没怎麽被士子递文章,其他大人畅聊的时候有些插不上话。

不过包大人平时人缘也不怎麽好就是了。

今天有苏小郎找包大人递行卷,回头包大人在同僚们提到这事儿的时候就能说到一块儿去,不用再和庞太师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他们苏小郎是开封府的解元,一个人就顶得上别家十个人。

“春闱放榜应该在三月初,你们都不要和我抢,那天我带队去贡院附近巡逻。”王朝摩拳擦掌,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参加春闱,说什麽也不能错过放榜的时刻,“秋闱放榜的时候让你们给抢了,春闱总得给我留着。”

赵虎耸耸肩,“你说晚了,展护卫已经和包大人说过,那天他带队去巡逻。”

展昭笑眯眯抱拳,“承让承让。”

王朝横眉竖目,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浑然不在意的说道,“展护卫带队不耽误我也跟去,马汉,那天咱俩跟展护卫一起过去。”

张龙赵虎对视一眼,不去打扰老夥计的畅想。

放榜那天街上人满为患,守在龙虎榜前的是禁军,开封府的衙役捕快只负责外面的治安。

贡院门口那麽多人,他们是开封府的人也挤不进去。

展护卫要过去是因为展护卫功夫好,张榜之後过去看一眼能很快脱身,他们要是有展护卫的功夫也能那麽潇洒,可惜他们没有。

书房里,苏景殊不知道外面几个连春闱放榜那天谁去巡逻都安排好了,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不算太忙,然後把准备好的文章呈上去。

小小苏紧张兮兮,“包大人,公孙先生,我可不可以只捡好听的听?”

包拯一本正经道,“可以,稍後我不说话便是。”

公孙策笑吟吟安慰道,“包大人不说话,我来夸。”

苏景殊:QAQ~

公孙策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一边看文章一边说,“如今朝廷已经取消公荐制度,就算能公荐,包大人也会举贤不避亲,景哥儿不用害怕。”

展昭从外面进来,听到这里有些好奇,“先生,什麽是公荐?”

他追随包大人之前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对朝中的规矩都是一知半解,科举考试的门道更是一窍不通,最近知道的那些还是因为身边有个要考试的才知道的。

苏景殊怕打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文章,拉着展猫猫出去说,“公荐就是我把文章交给包大人,包大人觉得我才华出衆向主考官举荐我,这样考试的时候不管考的怎麽样都能有个好名次,然後我就能当官了。”

展昭不太明白,“不管考的怎麽样都能有个好名次,要是举荐人徇私举荐呢?没有才学的人也能有个好名次?”

“大概率是这样。”苏景殊撇撇嘴,“所以这个制度在庆历元年的时候就取消了,现在没法靠公荐在科举中取得好名次,想考进士还是得看考场上的发挥。”

庆历元年之前正式考试之前还要纳公卷,也就是将平时的文章上交,让考官在阅卷的时候参考参考,如果平时成绩足够好,科举考试的试卷没那麽出彩也能录用。

纳公卷的本意是为了尽可能的搜罗人才,不至于让读书人因为科举考试一场的发挥失常而错失光明前途,但是这个制度弊端很大,既防不住有心人偷偷用别人的文章改名换姓当成自己的文章,也防不住考官借口公卷水平好公然偏袒舞弊。

展昭啧了一声,“的确是得废除,不然考官全用公卷来录用学生,那还考什麽春闱?”

苏景殊非常赞同的点头,“谁说不是呢。”

公荐公荐,就是台阁近臣向科举主考官推荐他们看好的人才,唐朝时一度流行到没有台阁近臣保举就不被录用的地步。

名为公荐,实为私荐,不仅将选拔人才的权力挪到台阁近臣手里,也限制了那些有真才实学却出身寒微的士子。

天子近臣哪儿是那麽好见的,这不得有门路才能见着?

寒门子弟连天子身边有哪些近臣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找门路给那些人递行卷了。

最後的结果就是许多有门路考生借送行卷之机大行舞弊之事,考官也光明正大的以行卷文章写得好为由录取那些没什麽本事的考生。

虽然弊端很大,但是直到本朝初年这种做法依然很流行。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太过猖獗,太祖皇帝两次下诏礼部贡举人不得公荐,违者从中处置。

真宗皇帝在位时也两次下诏重审禁令,除了从重处罚违犯者和隐匿不言者外,还鼓励相关官员去告发。

只是前面那些禁令依旧禁的不彻底,直到仁宗皇帝庆历元年正式罢天下举人纳公卷,这才让科考的试卷就是评定优劣的唯一标准。

不管平时成绩是好是坏,只要春闱发挥的不好统统黜落。

如此一来,春闱中就立刻涌出一大批有真才实学却没有门路找名臣宿儒递行卷的寒门子弟。

放到前些年,就像他这样的,要不是因为他家住在开封府隔壁,他想给包大人递文章都没机会。

“不对啊,朝廷不是不许公荐吗?景哥儿怎麽还要给包大人递文章?”展昭皱起眉头,感觉刚才应该没有听漏,但是又有点想不通,“朝廷不许公荐,给包大人递文章也没有用,为何还要递?”

苏景殊比划了一个“二”,“有两个原因。”

其一,名声什麽时候都能用,行卷递上去没法影响春闱但能影响殿试。

其二,他这不是递行卷,他就是单纯想让包大人看看文章写的怎麽样,不需要包大人去到处推荐,让他心里有个底就行。

只他爹的评价不足以让他安心,他现在更相信包大人的评价。

他是老爹的儿子,老爹看他写什麽都好,包大人不一样,铁面无私的包大人肯定有什麽说什麽。

展昭歪歪脑袋,“我怎麽隐约听到刚才有人说他只想捡好的听呢?”

苏景殊:……

苏景殊一手捂脸,这时候可以当做没听见。

不过说真的,他们包大人是仁宗天圣五年的进士,天圣五年的进士科和嘉佑二年的龙虎榜一样都很不得了,那是鼎鼎有名的宰执榜。

从天圣五年到现在近三十年,当年的状元王尧臣王大人官至参知政事,榜眼韩琦韩大人官至平章政事,探花赵概赵大人官至参知政事,这是一甲前三。

同科的进士还有文彦博文大人、包拯包大人等人,文彦博文相公至平章政事,包拯包大人权知开封府,不久前还进了枢密院,如今和狄青一样也是枢密副使。

只那一榜的宰相副相就一个巴掌数不过来,所以如今坊间戏文里已经将那一榜称为宰执榜。

包大人的学问身份地位都是读书人递行卷的好选择,别的读书人怕阎罗包公铁面无私把他们都轰出去,他胆子大不怕,被包大人训斥的苦让他来吃。

如果不骂他而是夸他就更好了。

小小苏拍拍胸口,挨骂也没什麽,他还有公孙先生当保底,公孙先生刚才说了,他看完之後只夸不骂,肯定不会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展昭乐的不行,“没关系,待会儿包大人要是骂你,我用轻功立刻把你带走,只要听不到就等于没骂。”

苏景殊睁大眼睛,“展护卫不要瞎说,被包大人骂的都是作恶多端的坏人,我只是文章写的不好,包大人才不会骂我。”

展昭:……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麽?

小小苏右手放在左手上,用手指作出下跪小人的样子,可怜巴巴,“展护卫你先别说话,我现在有点紧张。”

展昭:看出来了。

都语无伦次了,可见紧张的不轻。

但是紧张也挡不住他说话。

展猫猫拍拍炸毛小小苏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白五爷说他会赶在春闱放榜前进京为你庆祝,应该月底就能进京。”

白玉堂去年没有回家过年,今年还没进腊月就被家里连着几封信给催走了。

看来比起金华府还是开封府更合五爷心意,不然也不会在家待了两三个月就迫不及待再来京城。

他也觉得开封府比其他地方都热闹,不说百姓的生活更加富庶,各种好玩儿的事情也层出不穷。

苏景殊捂着心口,“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中。”

“这一届的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冯大人,景哥儿上榜肯定没问题。”公孙策慢慢悠悠出来,“冯大人刚回京时纠察在京刑狱,曾在开封府府衙办过一段时间的公,景哥儿的文章风格正合他的心意。”

苏景殊:哇,府衙真是人才济济。

小小苏规规矩矩的谢过公孙先生,规矩了三秒钟又探头探脑,“先生,包大人看完之後感觉怎麽样。”

“甚是不错。”公孙策拿出卷成纸卷的文章,“大人说景哥儿文章里那句‘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写的很不错,他要留下好好看看,今儿个先还给你四篇。”

苏景殊受宠若惊,接过文章不忘解释,“那是之前和雱哥儿去他家的时候听王叔父讲过几句,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就多和王叔父说了几句,没想到考试的时候就用上了。”

公孙策笑道,“难怪大人说文章看着有王介甫的影子。”

苏景殊在开封府也得到满意的评价,开开心心告别好心的包大人和好心的公孙先生,再和同样好心的展猫猫挥挥手,然後回家继续誊写文章准备给两个哥哥寄过去。

春天到了,京城很多季节性的美食相继出现,很多东西京城外面买不到,寄信的同时还得给俩哥哥寄吃的。

三哥不贪嘴,信到了就行,吃的不重要,二哥那里不行,必须信和吃的一起到,少一个都要被他写信数落。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仲春时节最是怡人。

这些天贡院周围的酒楼茶肆以及适合聚会的别院郊外都非常热闹,考完试的书生们恢复活力,天天呼朋唤友诗文唱和。

没准儿他们觉得他们考的不好都是错觉,其实他们考的非常好,只是考到最後脑子糊了才觉得考的不好。

只要春闱成绩没出来,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赵大郎从贡院出来回家睡了足足三天才从床上爬起来,三天里除了吃饭就没睁开过眼睛,非要把前几天缺失的觉补回来不可。

官家对此只有一个评价:自作孽不可活。

不让他去考他非要过去,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麽?

他们家大哥儿也是个天性好学的好孩子,有时候学起来能忘了吃饭,还得他这个当爹的时时盯着才行,能把他勤勉好学的儿子折腾成这样,春闱果然够可怕。

官家啧了一声,默默把改善贡院条件记在心上。

等国库有钱了就给贡院改善条件,现在就算了,离下一届科考还有两年多,等到时候再说。

太子殿下切身感受过春闱的苦,官家为了让他好好歇歇特意又给他加了三天的假。

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不用读书也不用学习,和京城那些考完试後尽情享受春光的读书人一样好好放松放松。

“我也想玩,但是没人给我递帖子,所以我就只能来找你们玩。”赵大郎托着脸,看着对面的苏小郎手里一堆请帖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小郎,明明咱俩是一保的,为什麽只有人给你送帖子没人给我送?”

苏景殊无奈,“他们倒是相送,也得找得到人。”

庞昱表情古怪,“殿下,您真参加春闱了啊?”

是的,庞衙内到现在依旧觉得他们太子殿下说要参加春闱是说着玩。

谁闲着没事儿主动找罪受?

但是还真有闲着没事儿主动找罪受的。

赵顼挺直腰杆,“等放榜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爹说我也许也能考个进士。”

考不上也没什麽,和小郎差不多,他也年纪小,等三年後再考、咳咳、三年後就算了,春闱参加一次体验体验就够了,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庞昱顿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挪挪,“景哥儿,你接下来是不是要经常参加诗会?”

最近的诗会比秋闱的诗会年纪还大,不对,是参加诗会的人比秋闱之後年纪还大,景哥儿和那些人玩不到一起去,还是同龄人在一起玩最好。

“秋闱是秋闱,春闱是春闱,这是扩展人脉的时候,得去参加。”苏景殊仔细挑选送到他家来的帖子,挑完之後决定去哪个,“诗会里不是没有认识的人,这届春闱有很多太学和国子监的同窗,我二哥三哥也提到了好几个之前落榜今年又来参加春闱的举子,不愁找不到说话的人。”

春闱之前他还能当他是小孩儿,春闱之後就不行了,好歹是入选过国家级大型考试的人,他得往成熟那一挂走。

“上一届有个因为侄子考了状元所以愤而回家的举子你们还记得吗?叫章惇的那个。”小小苏正经完立刻开始小小声说八卦,“我二哥认识他,说那是个非常有趣儿的人,让我见了他好好结交。”

赵顼不太相信,“真的吗?我爹怎麽说那人可能不好相处?”

嘉佑二年的进士中兄弟不少,苏轼、苏辙,林希、林旦,王回、王向,年纪一大把的黄湜、黄灏,还有曾布、曾巩兄弟四个以及他们的妹夫。

别的兄弟同科中进士都能相亲相爱,而章惇和章衡这对叔侄却闹得不可开交,怎麽看都不像好相处的人。

苏景殊没见过章惇,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怎麽样,他只知道道听途说不可信,好人坏人得真正见了才能评判。

不过他觉得章惇能让他们家二哥说有趣儿,应该不会不好相处。

那人才二十出头,和他的年纪没有差太多,年轻气盛不甘人下也正常。

之前不是还有弟弟考的名次靠前,但是因为不能把弟弟放在哥哥前面,所以把哥哥提到前面的例子吗,也许他是觉得他这个当叔叔的都没能被挪到侄子前面,主考官对他的学识不满意,所以才愤而回家。

“殿试又不黜落人,那时候跑回家真是太可惜了,要是我我肯定不跑,就算状元是我孙子我都不跑。”庞昱握紧拳头,他能有资格考秋闱他爹都得把他夸上天,更何况考中进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庞衙内酸溜溜的嘟囔几句,然後压低声音说道,“我还听说仁宗皇帝当年决定殿试不黜落人是因为有人殿试被黜落转身投靠西夏去了,你们知道是怎麽回事吗?”

他只听了几句没听太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朝廷辛密,安全起见还是直接问小夥伴比较妥当。

赵顼脸色不太好,“我知道,那人到西夏之後改名叫张元,身为汉人却为李元昊出谋划策,大宋在好水川战败就是拜他所赐。”

幸好李元昊因为他是汉人即便重用也有所防备,後来没再听他的计谋,不然如今的西北还不知道是什麽情况。

好水川之战,大宋仅阵亡就高达一万多人,好水川内遍布的大宋将士的屍体,那张元还趾高气昂地在界上寺墙壁上题诗。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1】

以大宋将士的屍山血海来博取功名,还在诗後题词讥讽夏文庄公和韩相公,写完之後署名时署了一大串官衔,说什麽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张元随大驾至此。

乱臣贼子,简直妄称为人。

好水川之战後,张元又建议西夏出兵渭州伺机攻打长安,李元昊那句“朕当亲临渭水直据长安”的说辞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之後俩人狼狈为奸策划了定川寨之战,西夏大军深入渭州境内,好在大宋这次有所准备,直接将入境的西夏大军全歼,这才让那个张元逐渐被李元昊疏远。

那个张元也的确有能力,要是李元昊按照他的建议攻取汉地令汉人守之,不和大宋议和继续打,要麽西夏财政撑不住,要麽大宋被西夏撕下一大块肉。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後者的可能要更大些。

幸好那家夥後来死在了西夏,不然他们说什麽也得把人抓回来血祭当年好水川之战中阵亡的将士。

苏景殊摇头,“所以说只有才华还是不行,人品不好说什麽都白搭。”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种有本事还坏的人杀伤力最大。

大宋对读书人的教育已经很下劲儿,读书人从小学的就是忠君爱国,但是依旧挡不住有些人天生坏种。

也是前些年大宋在外交上太软弱,这才让周边的邻居那麽嚣张。

还好都过去了。

……

一连多日,贡院里的阅卷官都在加班加点的干活,入选的三百多份试卷选出来,接下来就是排名。

按照以往的经验,名次越靠前阅卷官们争议越大,这一场也不例外。

近二十个阅卷官吵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一个人一个意见,每个人都有看好的榜首人选。

能竞争榜首的只有那麽几份,吵不出结果就投票选择,他们那麽多人,总不能几份试卷的票数也都一样。

主考官冯京按着他看重的试卷,稳重了那麽多天终于露出了本性,拿着看好的答卷拍桌,“本官是主考官!本官说了算!这份是榜首!”

其他人:……

那什麽,本来就是那份得票最多,冯大人没必要如此作态。

第110章

*

春闱主考官的正式官名为知礼部贡举,其他副考官阅卷官都是权同知贡举,听名字就能听出区别。

冯大人成功将他看中的试卷点为省元,郑重其事的将排名写在卷上,然後美滋滋的欣赏里面的策论。

这般锦绣文章,合该要点为省元。

至于试卷的主人是谁,那不重要。

是那位被旁边几个家夥寄予厚望的苏子安很好,大宋可能会迎来最年轻的三元及第,不是苏子安也没什麽,只要文章写的好,谁都没法说他取士不公平。

嗨呀,真不错,不愧是他选出来的第一名。

虽然春闱考试中所有选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和主考官没什麽关系,但是怎麽说也有考官门生的情谊,这一点是怎麽都抹不掉的。

哪个主考官不想点出几个旷世逸才出来,都得看运气。

他的运气果真是极好的,考试顺利,姻缘顺利,官场顺利,当上春闱主考官为国选材也顺利。

就凭他这好运气,官家选他当主考官就绝对不亏。

冯大人拿着试卷沾沾自喜,比试卷上的文章是他自己写的还高兴。

旁边几位考官将试卷要回来,催着他们事事都要尽善尽美的主考官赶紧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之前是冯大人催他们,现在轮到他们催冯大人,大家在贡院锁了那麽多天,赶紧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好放榜回家。

累死累活那麽多天,出去後可得好好歇歇。

冯京清清嗓子,宝贝的将省元试卷放回去,这才依依不舍的继续干活。

阅卷官们手里的试卷经历过封弥糊名誊录,拿到手里没办法靠字迹来分辨考生身份,但是他们可以考文风来猜测哪份试卷是哪个考生的。

当然,仅限于他们熟悉的考生。

有些考生在参加考试之前就已经才名远扬,有些不只一次参加春闱,还有太学国子学里的那些他们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能让他们有印象肯定有出彩的地方,所以每次春闱的前几名他们都能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流水的考生,铁打的阅卷官。

阅卷需要的人多,不能把实权重臣关起来改卷子,只能从翰林院、崇文馆和国子监这些不那麽紧要却只有学问极好才进得去的清贵衙门里挑人,然後再塞几个不那麽忙的六部或者其他实权衙门里的大臣。

挑来挑去只有那麽些人,大家都是老相识,说起话来也没那麽多顾忌。

政斗那是朝堂上的事情,他们大部分都是清贵闲职,想勾心斗角也没那个资格。

就算说错话被有心人惦记上也没什麽,贬能贬哪儿去,大不了就是回老家教书。

阅卷官们投票选出榜首,名次定下来後再欣赏文章更是怎麽看怎麽好。

韩绛瞅了眼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梅尧臣,压低声音问道,“梅先生,我还是感觉那份试卷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能写出来的,有锋芒却不出格,文笔也很老练,怎麽着也得是参加过几次春闱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十五岁的解元已经很令人吃惊,要是再来个十六岁的省元,那孩子将来真真是不可限量。

仁宗皇帝驾崩前对苏小郎赞不绝口,当今也很看好他,如果这份试卷真的是他的,只要他殿试上正常发挥,看前面两场的考试情况,状元十成十的就是他。

他们主考官冯大人当年二十八岁三元及第就惹得天下人赞叹年轻有为,如今即将出个十六岁的三元,真要是这样的话,天下人还不得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冯大人点的那份试卷的确出衆,但是他还是不觉得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写出来的文章。

梅尧臣笑吟吟的摸着胡子,阅卷工作马上结束,他的心情和外头的春光一样明媚,“那是你不了解那小子,他平时练习都是按照科考的规矩来。”

美名曰:模拟科考。

只他自己模拟不够,还要拉着太学其他学子一起,虽然每次模拟只有一天时间,但是效果却非常显着。

写文章对太学的学子来说很容易,写完整的文章却有些难度,即便是甲班乙班的学生也会犯虎头蛇尾、敷衍凑字、引经据典不到位的毛病。

私底下写文章的时候不甚在意,想着科举考场上肯定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然而考场上本就容易紧张,到考场上老毛病重犯的可能性并不小。

那小子几场模拟下来,太学里好些学子都羞愧不已。

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考进太学的寒门才子,自以为到考场上不会犯基础毛病,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太学里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也没见他们应付不过来。

可气氛真的烘托到位了,他们才发现他们还是有些眼高手低。

“多模拟几场春闱,真正到春闱的时候就不会顾头不顾尾,别看那小子年纪小,实际上机灵着呢。”梅尧臣抿了口醒神用的浓茶,然後才继续说道,“他爹苏明允的文章老辣凝练,苏家三子,幼子最肖父。现在看不习惯没关系,多看看就习惯了。”

那小子刚到太学的时候,太学的直讲们一度怀疑他的文章是他爹代写的。

太学每月考什麽都有定例,对苏明允而言猜题的难度并不大,虽然他们觉得苏明允不像是能干出那种事情的人,但是说不准那家夥为了儿子的前程就不做人了。

太学和国子学的直讲们齐聚一堂琢磨,有疑问不能放着不管,但也不能凭空猜测冤枉人,于是派和苏明允相熟的几人去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完了才知道他们的确是冤枉了人家好孩子。

景哥儿啓蒙念书都是苏明允亲自教的,那小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寻常小娃四书五经顺理成章慢慢学,他却是上来就模仿他爹的文章来写文章。

偏偏苏明允也是个爱胡闹的,发现儿子傻乎乎的学他写文章也不阻拦,愣是这麽继续教了下去。

多年来耳濡目染,文风想不像都难。

还有前头那诗赋,他怀疑景哥儿诗赋平平就是因为苏明允当初没好好教,弄得他们现在想掰回来也迟了。

韩绛翻出诗赋部分,这部分的答卷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和後面的策论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如果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毛病的话,的确很容易从试卷里将他的试卷找出来,但是这个毛病并不只是苏小郎有,这届考生中好些都是诗赋平平而精于策论。

幸好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诗赋写的不出彩也能名列前茅,换成以前重诗赋轻策论的时候,他们都得排到那些诗赋写的漂亮而策论平平的考生之後。

生要逢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韩绛摇摇头,翻出另一份诗赋平平而策论极佳的试卷,“梅先生,这份和列为榜首那份有些相似,策论锋芒毕露,尤其那篇安国强兵之道,不光主张灭夏攻辽,还写出了攻灭青唐吐蕃唃厮啰部的详细对策,在下觉得这篇写的更像十几岁的少年郎会有的想法。”

灭夏攻辽人人都想,但是朝中衆臣都不欲兴兵,即便文章条理清晰策略明确,看完之後也只能感叹几句就扔一边儿。

若非本届主考官冯大人不是坚定的主和派,只怕这篇策论写的再好也要被往後排。

不至于黜落,但也不会出现在前面。

王珪听到他们说话凑过来看一眼,很笃定的说道,“这是章惇的试卷,二十三四岁年轻气盛,是他能写出来的文章。”

韩绛把两份试卷拿到一起做对比,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依旧不敢相信,“真的?这年头十几岁的小孩儿能那麽老练?”

二十三四岁年轻气盛很合理,十五六岁锋芒毕露还能不出格很不合理啊。

王珪拍拍他的肩膀,“要不人家是神童呢。”

他们俩是同榜进士,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也是贡院这些阅卷官中少有的实权大臣,相处起来自然比其他人多几分亲近。

王大人的仕途比韩大人顺畅,被点为榜眼後外放四年,之後就一直在京城任职,上一届科考他也是阅卷官,因此一眼就能认出试卷的主人。

七千多名参加春闱的考生,在对外态度上和章惇一样强硬的不多,敢在试卷上这麽写的更是找不到几个。

官家题目选的好,《安国强军之道》这一道策论就能看出这届士子偏向主和还是偏向主战。

说起老辣,他们官家也不差。

冯京定下榜首後心情大好,看到有人在旁边聊天难得没有催他们干活,和其他人一起将所有的名次排好,确定所有人都没有意见,然後才将选出来的所有试卷和排名送去誊榜单。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所有的阅卷官都打起精神,看着书吏拆封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他们猜试卷主人是谁的时候都很笃定,但是试卷封的严严实实,主考官不说悄悄打开看,他们也不好提议提前拆开。

就算名次已经定下来了也不行,必须得按规矩来。

如今试卷不在他们手上,终于能确定这一榜的进士名单,他们的激动和外面的等成绩的考生相比也不逞多让。

韩绛盯着书吏拆榜首的试卷,盯的书吏浑身发毛,越紧张动作越慢。

梅尧臣无奈让人往旁边挪挪,大家夥儿都在等名单,他这把干活的人吓的不敢动弹算怎麽回事?

韩绛摸摸鼻子,“我就是想看看省元究竟是不是那位苏家小郎。”

正说着,试卷上的姓名籍贯已经显露出来。

——苏景殊,字子安,眉州眉山人。

梅先生抚掌大笑,“果然是那小子。”

韩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摇头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倒是冯京挑了挑眉,“还真是那小孩儿?”

其他人:……

正常的主考官点第一名的时候都慎之又慎,恨不得把前几名的试卷糊名都扒开才肯定名次,不正常的考官可好,只看文章不看人。

虽说科举考试就该只看文章不看人,但是人心都是偏的,他们这样的身份有几个看好的後生再正常不过,自家孩子自己看哪哪儿都好,看到可能是自家孩子的试卷时下意识就想往好了夸。

要是提前被打过招呼那就更不能只看文章了,朝廷封弥糊名誊录锁院都是为了防止舞弊,可舞弊这种事情不是想防就能防得住的,只要有心,就算是春闱也能作弊。

冯大人这麽直白不做作还挺难得。

是这家夥能干出来的事情。

十六岁的三元及第,前途一片坦荡啊!

阅卷官们心下感慨,已经开始琢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孩子和前途无量的省元、将来还可能是状元的苏小郎婚配。

春闱榜下捉婿素来是美谈,难得有个年纪小身家清白还被点为头名的稀缺人才,不争取争取实在不甘心。

梅尧臣摸摸胡子,一眼就看出他们的想法,看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说道,“别想了,苏明允不乐意找高官名臣当亲家。”

韩绛不解,“为何?”

从来都是嫌弃亲家身份低的,没见过嫌弃亲家身份高的。

梅尧臣老神在在,“人家就是不愿意,总不能逼着结亲,那不是结亲是结仇。”

要不是苏明允不愿意,他早在那小子参加秋闱之前就下手了,还会等到现在和这麽多人一起争抢?

苏明允要是有心攀附权贵,也不会在进京之前就让前头两个儿子完婚。

也就是景哥儿当时年纪太小,不然也得先成个亲再进京。

阅卷官们一边看书吏誊录名单一边说话,除了前几名都盯着,到後面时注意力已经全部转到苏明允会不会回心转意找个官位稍微有亿点点高的亲家。

那小郎君金榜题名後要入朝为官,朝中有人好办事,他苏明允那麽大的人应该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还是说苏家和朝中某个高官有仇,亦或是有什麽难言之隐?

想不通,回头想办法打听打听。

春闱取士没有定额,考生表现优秀就多选,考生表现不佳就少选,这届是官家登基後的第一届科举录取的士子多,全部誊录完毕足有四百二十八人。

榜单已定,接下来就是放榜。

正好明天就是吉日,所有人都不想拖延,这边榜单刚刚定下,那边立刻派人去贡院门口张贴告示,明日辰时准时放榜。

赶的就是这个吉日吉时,要是今天白天干不完,晚上加班加点也得把榜单给定下来。

贡院门口的告示刚刚贴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京城的举子都知道了明天要放榜的消息。

春日万物复苏,二月中又有个花朝节,考完试的举子们深陷汴京的繁华之中,直到放榜的消息如同雷霆一击将他们敲醒。

别玩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看成绩。

有幸金榜题名就接着奏乐接着舞,不幸落榜就只能灰头土脸回老家。

等成绩的时候度日如年堪称煎熬,苏景殊紧张的饭都吃不下去,嘴里念叨着“不紧张不紧张我叫不紧张”,出门的时候竟然真的脱口而出他叫苏紧张。

赵顼的状态没比他好哪儿去,“我我我我、我叫赵紧张。”

苏景殊:……

两人齐聚马车的车厢,对着紧张。

春闱放榜的声势比秋闱放榜更大,去的晚了连大街都挤不进去,苏景殊他们没准备离贡院太近,因为他爹说这时候离的太近容易被那些等着榜下捉婿的人家守株待兔逮个正着。

他们苏家小门小户,不好攀扯京城的高门权贵,这时候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老苏说起这些的时候感觉有些对不起儿子,但是小小苏毫不在意,谁家好孩子十六岁就成亲,怎麽着也得等他二十六了再说。

二哥三哥都早早成家,大伯二伯家的堂兄们也都有家有室,老苏家不用他传宗接代,身为家里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他觉得他可以不用那麽着急。

苏洵和程夫人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很好说话,或者说,在因为屈从乡俗旧礼差点害了女儿之後,他们夫妻俩就不愿再为了名声而非要让孩子做什麽。

若非如此,当年苏轼苏辙成亲也不会让他们小夫妻事先认识,确定夫妻俩合得来才让他们成亲。

亲舅父都能干出虐待的事情,盲婚哑嫁更不可取。

他们景哥儿虽说到了能成亲的年纪,但在他们眼里还是孩子,晚几年再成亲也没什麽。

就算不成亲,将来也能过继个孩子给他养老送终。

以景哥儿的性子,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实在想不出他娶妻生子撑起一大家子的样子。

行吧,儿女都是债,不管将来到底是什麽样子,提前做好两手准备都不会有错。

苏景殊:……

果然是亲爹亲娘,他还什麽都没有说,爹娘就已经想到怎麽给他养老送终了。

别人家都是儿女安排给爹娘养老,他们家可好,爹娘给他安排养老。

不愧是他。

小小苏和车夫说好在哪儿停,然後和同样有被捉婿风险的小金大腿解释他们为什麽不能离贡院太近,“今天守在贡院门口的不只有考生,那些准备榜下捉婿的人家派去的都是身高体壮的力士,只要是进士就逃不过他们的魔爪,咱们俩长那麽好看肯定刚过去就被盯上。”

这年头榜下捉婿甚是猖狂,连七十多岁的老翁都逃不过去,年轻人就更不必说了。

只要凑到跟前,没有一个单身人士能逃得过被捉。

就算没考中,长的好看也很有风险。

他自己被抓走也就算了,当朝太子在春闱放榜之日被抓去当女婿,这事儿被记下来能让後世笑话几千年。

赵大郎弱弱开口,“我带了那麽多侍卫,应该没有人能把我抓走。”

苏景殊只是笑笑不说话。

不多时,赵大郎看到贡院门前大街熙熙攘攘完全走不动道的场面也不说话了。

大内侍卫不能轻易伤人,那麽多人挤来挤去,再高明的武功也没法施展,他们的确得躲远些。

街上人满为患,附近的酒楼茶馆同样挤满了人,按理说苏景殊这时候应该去和相熟的考生一起等成绩,但是那些熟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已经成过亲,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一旦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力士盯上实在不好脱身,所以还是别往前凑了。

看成绩有大内侍卫,皇家出品,速度有保障。

赵顼不确定他能不能考上,怕落榜丢人特意没把他弟带出来。

秋闱等成绩时他没考都紧张的不行,春闱他亲自混进去考了,等成绩时更冷静不下来。

辰时放榜,贡院门口半夜就挤满了人。

庞昱紧赶慢赶终于在辰时之前和小夥伴会和,辰时太早,冬天的时候这个点天都没亮,他上学的时候就天天起不来,这些天松懈的很,猛不丁让他一大早起来还真不容易。

庞衙内打了个哈欠,一杯浓茶下去瞬间清醒,“景哥儿放心,我在文曲星君和文殊菩萨那儿都给你供了好多香火,还有别的神仙,只要看到就见者有份,他们看在香火的份儿上也肯定会保佑你的。”

苏小郎:……

赵大郎:……

庞衙内看到旁边的太子殿下,又补了一句,“也有殿下的,我都混在一起烧了,神仙们应该能分出来。”

赵顼嘴角微抽,“我谢谢你。”

庞昱大大咧咧的摆摆手,“殿下不用谢。”

顺手的事儿,反正主要是给景哥儿烧的,神仙记住景哥儿就行,殿下那里保佑不保佑都随意。

景哥儿需要考科举来当官,殿下是太子,考不中进士也不耽误他是皇储,这还有什麽紧张的?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庞昱扭头,看到老对头出现在门口眨眨眼睛,“你来这儿干什麽?”

赵清敲门之後就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有礼貌,但不多,“我来看看待会儿的省元、未来的状元。”

让他看看到底什麽人能让庞昱那麽嘚瑟,不就是个解元,有什麽好嘚瑟的?

春闱考场上有两百多个解元,没见谁考了解元跟考中状元似的乐成那个样子,何况考中的还不是他庞昱。

庞昱哼了一声,抱着手臂没有拦。

然後,赵清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和另一个非常眼熟的少年。

赵顼笑眼弯弯,“叔爷爷,好久不见。”

他和赵清差了两辈,因为年纪没差多少,平时都是直接喊名字,很少会这麽正经的顺着辈分喊。

赵清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瞪了庞昱一眼,然後规规矩矩的站好,“殿下怎麽也在这里?”

赵大郎拍拍旁边的苏小郎,“我来陪待会儿的省元、未来的状元等成绩。”

苏景殊:……

就是说,你们斗嘴能不能别说的那麽吓人?

万一待会儿他落榜了,现在这些话全部都是二次伤害。

一个字就是一把刀,唰唰唰砍的他无地自容。

赵清不敢再说其他,只能赔笑几句然後老老实实在旁边站着,看两位正主儿都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拽着庞昱就往外跑。

太子殿下在这里怎麽不早说?他要是知道太子殿下也在,刚才肯定不会进门就挑衅!

庞昱!你丫害我!

庞衙内理直气壮,“我又没让你过来,谁让你偷偷摸摸找来的?快松开,别耽误我们等成绩。”

他这次有了之前的经验,提前把烟花爆竹都准备好了,辰时一到金榜贴出来,只要他们景哥儿榜上有名,不管是多少名都得放个痛快。

他待会儿还要指挥下人干活,别耽误他干正事儿。

赵清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还真不好继续纠缠,只能气鼓鼓的瞪着庞昱忙前忙後。

哼,让他看看待会儿金榜贴出来会是什麽结果,要是考不上看他怎麽办。

老对头就是老对头,赵清没有说出来庞昱也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别咒我们景哥儿,我们景哥儿成绩可好了,肯定能金榜题名。要是那些考官眼瘸把景哥儿给漏过去了,小爷更得点爆竹给景哥儿去去晦气,争取下次考试遇到的都是神智清明的考官。”

赵清白了他一眼,嘟嘟囔囔别过头。

人家去晦气都是烧艾叶,他可好,点爆竹来去晦气。

俩人在门口拌嘴,苏景殊和赵顼在屋里说闲话来转移注意。

外面天刚蒙蒙亮,离辰时还有一段时间,干坐着等时间过去太痛苦,必须得找点事情转移注意。

赵大郎这是第一次亲身参与考试,对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苏景殊索性给他讲上一场考试中发生的趣事。

不知道欧阳公会不会担任殿试的考官,他还挺期待的。

回归正题,继续说上一场考试。

从南北朝开始,文坛就盛行骈文,热衷对偶声律典故,追求辞藻华丽,如果写出来的文章除了作者自己其他谁都看不懂那就更好了,越看不懂越是好文章。

读书人写文章华而不实没有内涵,但是没有人关心文章的内涵,文章内容只要辞藻足够华丽就完事儿了。

平时写文章言之无物没什麽,科举考试言之无物问题就大了,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人想刹住这股子歪风邪气,比如唐时的百代文宗韩愈,比如本朝的欧阳公。

中晚唐天下持续战乱,朝廷无暇顾忌科举,韩愈拨乱反正倡导的古文运动如昙花一现,歪风邪气到本朝反而愈演愈烈,文坛中还出现了花哨的“西昆体”和险怪奇涩的“太学体”。

西昆体,片面的发展李商隐的雕润密丽、对仗工整,内容贫乏空虚,毫无真情实感。

太学体,主要反对西昆体,反对当时流行的西昆体,说是讲究文风朴素,实际上却既没有古文的平实质朴,也没有骈文的典雅华丽,甚至更让人看不懂了。

前些年朝廷取士重诗赋,诗赋写的漂亮很难,写的漂亮又有内涵更难,绝大部分人都只能朝着写的漂亮努力,内涵什麽的在他们写出漂亮的诗赋之前不作考虑。

所以欧阳公担任春闱主考官时将那些辞藻华丽却言之无物的“大才子”全部黜落,那一榜进士中很多人都是考之前被认为考不中进士的人。

当然,也有很多自认为文章写的非常漂亮却落榜的“大才子”。

“这个我知道,他们在落榜後闹了很长时间的事儿,又是上疏喊冤又是联合起来找欧阳公的麻烦,甚至还说欧阳公科场舞弊。”赵大郎撇撇嘴,“可惜仁宗皇帝对那些看不懂的文章也看不顺眼,根本不在乎他们怎麽说,反正欧阳公没错。”

虽然仁宗皇帝办的错事很多,但是支持欧阳公整顿文坛风气是难得的好事儿,值得夸一夸。

因为有欧阳公借主持春闱考试的机会冒险整顿文坛风气,才有那麽多能办实事的官员出现。

他爹说过,欧阳公选出来的那一榜进士出京历练的政绩都很不错,二甲三甲中好些能真正踏实做官的人,比前些年的情况好很多。

不是说前些年的科举选出来的都是名不副实之辈,而是说政绩出衆的比例比之前高。

庆历和皇佑年间每次金榜都取进士四五百人,下放到基层後能脱颖而出的却比不过嘉佑二年只有三百多人的那一榜。

由此可见,欧阳公整顿的好。

“那些人没法找欧阳公的麻烦,就去找金榜题名的进士们的麻烦,我二哥三哥出门还被几个落榜的家夥给堵了。”苏景殊挺直腰杆,提起哥哥的丰功伟绩与有荣焉,“奈何我二哥三哥技高一筹,以二对六,不对,以一对六也能让那些家夥灰头土脸的落荒而逃。”

小小苏把他哥凭借聪明的脑袋瓜退敌的事情说出来,炫耀哥哥时从来不知道什麽叫谦虚。

他的哥哥们那麽厉害,干嘛要谦虚?

不知不觉间,辰时已到,外面的嘈杂瞬间消声,仿佛一瞬间点了静音。

守在贡院门口的大内侍卫又一次一路踩着人头飞檐走壁,这次连门都不走直接翻窗,要不是守在窗前的都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同僚,他翻进来之前就得被掀出去。

肩负看榜重任的侍卫连说带比划,激动的满脸通红两眼放光,“殿下!两元!小郎又是榜首!”

省元!!!

小郎是省元!!!

赵清睁大眼睛,一脸傻样的看着已经蹦起来的几个人,喃喃自语,“啊?还真是省元啊?”

庞昱有个解元小夥伴就嘚瑟的天上地下只有他小夥伴最厉害,现在小夥伴成了省元还不得嘚瑟上天?

要是过些天这位小夥伴三元及第,那还有他的活路吗?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赵世子感受着房间里完全不容外人插足的兴奋,郑重其事的作出决定,准备等里头几个人都冷静下来就强行挤进去。

——苏小郎,你介不介意多一个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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