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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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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

金榜张贴出来之前赵顼和庞昱便坚信他们小郎今科必中,但是放榜之前的氛围太过紧张,他们再怎麽自信也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苏景殊也觉得这一场发挥很好,考中应该是十拿九稳,可十拿九稳还有一成的可能不稳,万一倒霉催的遇上那一成不稳,那才是真的悲催到家了。

小夥伴们对他寄予厚望,长辈们看了他的文章也是赞叹有加,要是最後连进士都没考中,他有何颜面去面对江东父老?

传信的大内侍卫翻窗而入,“榜首”两个字落地,赵大郎和庞衙内欢呼雀跃,他确实实实在在的先松了口气,然後才跟着一起兴奋。

赵大郎眼泪汪汪,“小郎!你中了!”

苏小郎原地转圈,“亲朋好友诸天神佛!我中了!”

呜呜呜呜呜呜~

小小苏心里的小人儿直接哭成了蒸汽小火车,喜极而泣的呜呜呜呜呜~

庞衙内激动的同时不忘往他们殿下说精准点,“殿下,不光是中了,还是榜首!”

榜首!先是解元再是省元!两次都是第一名!

不愧是他们小郎!

苏景殊已经取字,不过相熟的小夥伴还是习惯喊“小郎”或者“景哥儿”,他自己听到别人喊“子安”也经常反应不过来。

春闱放榜到殿试之前的诗会比放榜之前还密集,且多是同榜进士之间的交际,到时大家都是称字,多听几天应该能习惯。

放榜唱名是倒着唱的,金榜张贴出来後,官府的捷报也会送到各位新科进士手中。

大部分进士都能在贡院周围找到,就算找不到,也能直接去家里报喜。

家在京城的由京城的衙门安排,家不在京城的由当地官府衙门安排,总之牌面必须要足。

等殿试後新进士们衣锦还乡,那时的场面更是激动人心,官府衙门亲自来人护送不说,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凑上去瞻仰瞻仰培养出进士老爷的房宅。

和秋闱一样,春闱放榜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那些落榜的考生而言,春光不再明媚,微风不再和煦,连温柔拂面的柳枝都好像树妖姥姥吸人精血的树枝,入眼什麽东西都蒙上了阴翳。

赵顼过了激动的兴头,终于想起来他也是这场春闱的考生之一,“我呢我呢?我中了吗?”

虽然他嘴上说着只是感受一下春闱考试是什麽样子,但是考都考了,还不能让他有点期待?

他平时不光读书,闲暇时间还会和大内侍卫学些拳脚功夫,体力方面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好很多,就连小郎都比不过他。

身体好在考试的时候很有优势,九天的考试很折磨人,太虚的话连整场考试都撑不下来。

他从头到尾都写完了,交卷之前还精心检查过,没有涂抹圈点那些基本错误,这样已经超过了很多同场考生。

那麽问题来了,他中了吗?

赵大郎眼巴巴的看着回来报信的大内侍卫,迫不及待想从他口中知道结果。

侍卫:额……

完蛋,刚才看榜的时候太激动,看到榜首是苏小郎就忙不叠回来报信,忘了还要看太子殿下的成绩。

侍卫不敢看他们殿下的表情,硬着头皮实话实说,然後指着窗户小声提议,“殿下,属下再去看一眼?”

他速度很快,殿下喝杯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

真的,他真的很快。

小郎考了省元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不小心忘了看殿下的成绩也是情有可原,应该不用受罚……吧?

赵大郎:……

赵大郎幽幽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赶紧去看,倒也没有罚他意思。

没办法,谁让他们小郎的成绩那麽耀眼呢。

街上人挤人连挪一步都很困难,维持秩序的衙内们满头大汗,看到又有人从头顶飞过去不由大怒,“哪儿来的江湖人?怎麽那麽不讲规矩?”

“回头得和包大人提一提,最好直接禁止江湖人在京城用轻功。”王朝很生气,“展护卫,你倒是管管啊!”

展·轻功极佳·昭摸摸鼻子,“刚才过去的那是大内侍卫,没法管。”

轻功多方便,为什麽不能在京城用轻功?

他能用轻功过去看金榜,别人自然也能,只要不起冲突,人家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轻功凭什麽不让用?

“展护卫,你看这像是不起冲突的样子吗?”马汉指着挤挤攘攘的人群,问道,“大家都在挤的话好歹还能挡住,猛不丁冒出来个会轻功的从头顶飞过去,底下的人哪儿能乐意?”

仔细听听,那人过去之後底下全是骂他的。

正说着,拿人头顶当路走的大内侍卫再一次路过。

展昭:……

王朝:……

马汉:……

“展护卫,大内侍卫也不能这麽讨人厌吧?”王朝听着越来越近的唾骂声,面无表情,“到底是哪位贵人要看成绩?”

能动用大内侍卫的都不是一般人,那样的人想看成绩不用来贡院,只要等几个时辰,春闱的结果自然会送到他们面前。

瞧瞧这飞来飞去的,多招人恨啊。

展昭也猜不出是谁家的侍卫,他能认出那是大内侍卫已经很不错了,“早就说放榜这天是辛苦活,你们两个非要跟着来。”

“我们知道今天辛苦,可是今天高兴啊。”想起刚才听到的消息,王朝马汉立刻将不讲规矩的大内侍卫抛之脑後,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小郎不愧是小郎,春闱都能考第一,接下来肯定能考中状元。”

他们提前打听过了,只要殿试发挥的正常,状元榜眼探花一般就是春闱的前几名。

官家就算有心想提拔後面的某个考生也得顾忌阅卷官们的面子,人家那麽多人集体选出来的前几名,到殿试上却被官家给推翻了,没有足够的理由阅卷官们可不依。

再说了,他们小郎临场应变能力强的很,官家也很喜欢他,没准儿殿试还没开始官家就直接一高兴把状元给出去了。

三元及第,他们这辈子竟然能见到身边人连中三元,放在以前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厉害啊小郎!

展昭也高兴的很,高兴完了还有点可惜。

白玉堂说他春闱放榜之前肯定赶到京城,说是连贺礼都给景哥儿准备好了,结果现在名次出来了也没见着他人,也不知道路上被什麽给耽搁了。

他倒不担心白五爷路上遇到劫匪被抓进贼窝,以那家夥的本事,没有那个贼窝能抓住他,最大的可能是惹上白五爷後整个贼窝都被掀了。

山贼劫匪都是人精,非常清楚什麽人能抢什麽人不能抢,遇到随身携带武器的江湖人都是躲着走,很少有主动凑上去找麻烦的。

人身安全有保障,那就是遇到其他事情绊住了脚。

迟到就迟到吧,反正无缘见到景哥儿金榜题名的不是他。

离贡院有一段距离的酒楼里,庞昱激动完了也坐不住,和小夥伴们打声招呼直接冲上街头指挥带来的仆从点燃烟花爆竹,大白天的看不清烟花也不耽误他放。

解元省元都有了,状元还远吗?

放榜是热闹的大日子,新科进士们会放鞭炮庆祝,官府也会象征性的放几挂爆竹,贡院周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比过年前後都要热闹。

赵清一脸麻木的站在门口,看着老对头连蹦带跳的大呼小叫,脚下宛如有千斤重。

他这麽上赶着凑上去好像更容易被庞昱抓住把柄,所以是凑还是不凑啊?

赵世子犹犹豫豫,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凑上去,又被里面传来的欢呼声给吓了回来。

看榜的侍卫去而复返,这次带来的也是好消息。

本届春闱取士四百二十八人,开封府的赵顼赵仲针排名第四百二十八,正正好好赶上了尾巴。

春闱考试有糊名誊录,直接用真名阅卷官们也看不出来。

阅卷官知道当朝太子名赵顼,曾用名赵仲针,负责誊录糊名的那些书吏大部分不知道那麽多,就算觉得这名字眼熟也不会多想。

糊名誊录的活儿那麽重,他们干活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管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个姓赵名顼字仲针的举子。

检查考生身份是开考之前的事情,考都考完了还能又什麽事儿?

于是乎,在官家的授意下,太子殿下直接用真名混进了春闱考场。

金榜题名是天大的本事,最後一名也光荣。

赵大郎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小郎,我们这是首尾俱全,好兆头啊!”

他们小郎打头,他这个太子收尾,寓意天下人才尽入他爹彀中,吉利!

先生教的他都好好学了,平时也没有放松学习,这个进士是他应得的。

他和小郎都考中了,好耶!

两个人坐下来互相吹捧,夸的对方满面红光还意犹未尽,听的门口的赵清只想扭头走人。

什麽情况?太子殿下也参加春闱了?

堂堂太子参加春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更令人震惊的是,太子殿下竟然还考中了!

恍恍惚惚.jpg

大宋开国已有百年,很多宗室子弟已经和皇家关系很远,有些在京城靠领朝廷发的那点儿俸禄度日,有些直接被迁到外地生活。

要是宗室子弟读书读的好,朝廷也会专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考试进官场,当然,当的都不是什麽重要的官儿就是了。

他爹除外。

他爹八贤王的地位是大宋独一份,其他宗室拍马也比不上。

他的意思是,宗室子弟的确可以通过考试进入官场,但是从来没人上来就往秋闱春闱里闯。

宗室子弟和皇家的关系再怎麽远也还是宗室子弟,只要有一丝丝的血缘关系就有官可当,虽然只是个闲职没啥权利,但是好歹有俸禄可拿,和普通百姓不一样。

只要投胎投的好,就算这辈子什麽都不干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科举考试是正经读书人的赛道,人家头悬梁锥刺股勤学苦读十数年,哪是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宗室子弟比得上的?

朝廷给宗室子弟专门开考场考试时什麽意思还不明白吗?就是以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的学问都没法和那些正经考出来的读书人比。

太子殿下这是怎麽回事?他还真考中进士了啊?

赵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阅卷官提前知道这场考试有太子殿下参加特意在最後加了个名额给他。

排名太靠前对别的考生不公平,直接黜落又不太好,于是就在选完新科进士後在末尾加个名额给他,既不影响朝廷取士也不影响太子殿下的心情,简直完美。

可是仔细一想就知道肯定不可能。

那麽多人参加春闱,要是有人搞特殊肯定早就传出来了,他这些日子参加的雅集诗会很多,至今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就说明太子殿下没有搞特殊。

没有搞特殊还考中了进士,就算是太子也有点过分了吧?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能考中进士,他爹知道还不得天天把他关在家里逼他读书。

不要啊!

惨叫.jpg

赵世子越想越觉得前路一片黑暗,算了算了,他不配和进士们交朋友,想办法不让他爹知道太子考中进士的消息最重要。

诸位,後会无期。

噫?怎麽走不动?

赵清正想走人,结果转身之後反而被拽进了房间。

太子殿下笑的灿烂,“叔爷爷,我考中了进士,你高不高兴?”

赵清欲哭无泪,笑的比哭还难看,“高兴。”

如果能不把消息传出去,他情愿喊侄孙子叫叔爷爷。

没活路了啊!

外头街上烟花爆竹噼里啪啦,房间里赵世子的心碎的稀里哗啦,仿佛已经看到被关小黑屋学习的凄惨将来。

“接下来会有官差去找新进士报喜,我得让人通知一下报喜的官差,免得他们找不到地方。”赵大郎凭本事考中的进士,就算是最後一名也挡不住他激动,“小郎,我回家等报喜的官差上门,你呢?”

金榜已经贴了出来,这时候不用再费劲儿遮掩身份,报喜的官差直接去京郊别院就行。

不用担心找错地方,就是皇帝暂住的那座别院,敲锣打鼓一个都不能少,别的进士有的他都得有。

爹爹说他的学问参加春闱是勉勉强强,那就让爹爹好好看看,他勉勉强强的学问也能金榜题名。

等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到别院,肯定能把爹娘和祖母都惊呆。

连爹娘祖母都能惊住,臭弟弟和姐姐妹妹们还不得崇拜的不要不要的?

不行,他等不及了,回家回家回家。

苏景殊也眉开眼笑,“我也回家。”

大街上太危险,还是家里最安全。

赵大郎还记着今天有很多准备榜下捉婿的人家,怕待会儿出门真的被抓走,上马车的时候小心小心再小心,务必不让人知道他考中了进士还长的好。

赵清:……

啧,此地无银三百两。

没考中的都是他这样光明正大上街的,只有考中还不想被捉婿的才会偷偷摸摸,这不是上赶着告诉别人这儿有个好女婿的人选吗?

赵清目送他们太子殿下上马车,然後扭扭捏捏挪到苏景殊跟前,“那个,苏小郎是吧?”

苏景殊眨眨眼睛,“世子殿下?”

“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我字元纯。”赵世子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他和眼前这位苏家小郎曾经有什麽交际,“之前打架不小心牵扯到你和你那个同窗,害的你们被抓去开封府,真是不好意思。”

要不是那次阴差阳错,庞昱也不会有机会认识太学里的好学生。

更可恶的是,那混蛋这些天有事儿没事儿就到他跟前炫耀,跟谁没有个学习好的小夥伴似的。

好吧,他还真没有能三元及第的小夥伴。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他也有了。

当初打架他和庞昱都有错,所以苏小郎不能只认识庞昱一个,也得认识认识他这个和庞昱打架的人。

如此一来,他和庞昱就是同时认识的苏小郎,庞昱那混蛋就没法那苏小郎在他面前炫耀。

逻辑通,没毛病。

苏景殊:啊?

这是什麽逻辑?

庞昱开开心心的指挥仆从放烟花,今儿小衙内高兴,嫌放烟花不够尽兴还当了次散财童子,让人换了好些铜钱散喜气,喜的街上的乞丐和小孩儿们吉祥话一串儿一串儿的往外冒。

庞衙内正高兴着,不经意间瞥到他的小夥伴被老对头缠上,立刻气势汹汹冲过来,“赵清!你干什麽?”

赵清理直气壮,“和子安叙旧。”

他和苏小郎互相称字,一听就是君子之交,哪像庞昱那混蛋,什麽小郎景哥儿的,不知道出门在外要正式吗?

庞昱:???

“你和小郎叙什麽旧?你们俩有旧吗?还有,谁准你喊他子安的?”

和小郎以字相称的都是他的同窗,不是进士学问也没差哪儿去,赵清何德何能,凭什麽上来就喊子安?

赵世子嘚瑟不已,“子安子安子安,我就喊,你有本事咬我啊。”

眼看着这俩人又要吵架,苏景殊赶紧把他们分开,大庭广衆之下吵吵嚷嚷的太引人注目,他现在着急回家,回头有机会再和二位好好叙旧,好不好?

庞昱想起来考中进士後会有官差去家里报喜,不敢再耽误时间,招呼来马车催他赶紧回家,“你家里应该已经知道了,快回去挨夸。”

小郎回家挨夸,他也要回家告诉他爹这个好消息。

虽然考了春闱第一名的不是他,但是他庞昱求神拜佛放爆竹花了那麽多钱也算出了力,所以他也能挨夸。

至于赵清,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赵世子哼了一声,“我也回家。”

省元是大名鼎鼎的苏家小郎,这麽大的消息他也得回家和他爹说一声。

春闱的名次出来之後瞬间传遍京城,然後以京城为中心传遍大江南北,不光有口耳相传,还有朝廷邸报的大版面报道。

苏景殊自认为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顶多就是清剿无忧洞的时候沾了包大人的光出了次名,但那是江湖上的名声,和学问没有关系,所以现在的他依旧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事实上,平平无奇是不可能的。

他能小小年纪考进太学,後来又认识了国子学的士子,还有他爹和他哥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消息,整个京城都知道苏家小郎是个神童。

人家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是还没参加秋闱的时候就已经在京城很有名。

秋闱考试被点为解元後名气更大,春闱考试被点为省元,接下来的场面会是什麽样子简直不敢想。

小小苏毫无身为名人的意识,他爹老苏却很清楚儿子的名气有多大,早在秋闱成绩出来後就找了二十多个身强力壮的短工加强家里的安保。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然他们家就在开封府旁边,但是也得注意不让人闯进来。

还有家里的门槛,也得加固一下,不然很有可能会被登门拜访的客人给踏破。

苏景殊回家之後风风火火去找爹娘报喜,其他人来报喜不如他自己报感情充沛,当事人的话永远是最有感染力哒,“爹——娘——姐——我又考了第一名——”

和小学生考试考了一百分一样,回家後每个人面前都要说一遍,少一个人听不到都不行。

第一名!春闱的第一名!比秋闱第一名含金量还要高的春闱第一名!

不愧是他,叉腰.jpg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景哥儿中了省元。”苏洵和程夫人眉开眼笑,他们早在儿子回来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臭小子在放榜之後不会立刻回家,想尽快得到消息还是得靠家里的仆从。

苏八娘喜笑颜开,“省元啊!景哥儿想怎麽庆祝?”

苏景殊兴致勃勃,“去给二哥三哥写信,让他们也知道这个好消息。”

炫耀哥哥的时候不需要谦虚,炫耀自己的时候更不需要谦虚,谦虚这种美德只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有就行,在家里怎麽高兴怎麽来。

“好,姐姐给你磨墨。”

姐弟俩开开心心去书房,留下老苏和程夫人哭笑不得。

苏洵摇摇头,等儿子闺女走远了才又说道,“夫人,这些日子肯定有很多人家想招景哥儿为婿,我已经让好友们放出不欲与高门结亲的消息,不过咱家景哥儿太惹眼,只怕也挡不住那些人的试探,接下来还要麻烦夫人多上些心。”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看上去热热闹闹,然而太过热闹也不是好事儿。

即便景哥儿要在京城成家,也绝对不能是刚刚金榜题名的现在。

程夫人知道他在担心什麽,拍拍他的手让他放心。

他们家没有见钱眼开的人,也不会被联姻高门带来的好处诱惑到,该怎麽做她有分寸。

书房里,苏八娘说的也是这事儿。

“姐,我还小,现在不成亲很正常,和你没关系。”苏景殊停笔安慰姐姐,不就是将所有高门排除出联姻范围,多大点事儿,“我觉得成亲一点都不好,之前给姐姐讲过青松兄他哥哥的事情,青柏大哥多好啊,结果差点被害的连命都保不住,所以成亲有风险,再怎麽谨慎都不为过。”

齐大非偶,他们家这情况本来就不适合和高门联姻,更适合关起门过自家的小日子。

大宋是个很极端的朝代,说贫穷很贫穷,说繁华也是真的繁华,但是这个繁华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繁华,和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关系。

他们家现在的确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但是离大富大贵还很远。

几乎所有赚钱的行业都被朝廷控制,经营盐铁茶酒利润非常高,但是税款也高的令人咂舌,除了金字塔尖尖上有门路的那些能赚钱,其他就算看着赚钱也只能赚个温饱。

而且大宋的商业还有个规矩,各行各业都有行会,每个行会都有行首,朝廷有什麽需要直接摊派给行会,剩下的事情自有行首去安排,可想而知里面会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门道。

他们家的铺子由娘亲和姐姐经营,爹和哥哥的名声的确能起到保护作用,但也只是不被针对,平时吃拿卡要的事情并不少见。

商场很难立足,官场就更难了。

新科进士们外放出京,除了一甲前几名能被任为通判之外,其他多是七品的主簿或者县丞,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卡在七品上。

九品官级,七品是下三品,六品是中三品,别看七品到六品只差一品,这一品就是很多人穷其一生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寒门子弟在官场没有靠得住的人帮扶,很多时候即便有才华也没法露头。

由此可见他们家二伯有多厉害,家里全然没有支持,一路走下来只能靠他自己,这种情况下能当上正四品的提点刑狱真是太不容易了。

二伯厉害没有爹厉害重要,爹、咳咳、闭嘴闭嘴,让老爹听到又该有意见了。

姐弟俩在房间里说话,苏景殊直接一心二用一边说一边写,虽然他老觉得他应该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孩儿,但是也不能什麽时候都把他当小孩儿看,该懂的道理他都懂。

谁家小孩儿能考那麽好,他要是不懂道理怎麽写文章?

姐姐就是想的太多,人活着最忌讳胡思乱想,心思太重容易生病,为了身体着想,他们还是心大点才能活的长。

学学二哥,什麽事情都不能耽误他乐呵。

小小苏洋洋洒洒写了两封信,两封信写的一样,完全不用担心会寄错,“姐,春闱放榜之後有很多诗会,我要不要做几件成熟点的衣裳?”

他现在的个头已经追了上去,只要打扮的足够成熟,谁都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回头和公孙先生请教请教怎麽易容,公孙先生和包大人微服私访要改头换面,对这事儿应该很有经验。

贴个胡子?换个发型?

这年头大家夥儿的发型都一样,也没法换发型啊。

苏八娘无奈,“不用这麽折腾,整个京城都知道你的年岁,遮遮掩掩反而让人笑话。”

年纪小怎麽了?年纪小才更能说明他们景哥儿是天纵之才。

苏景殊一想也是,“行吧,不过新衣裳还是要做的,我感觉我又长高了,去年的衣裳都短了一截。”

天气越来越暖和,京城的春天很短暂,暖和着暖和着就成了酷热,只能换下春衫换上夏天穿的衣裳。

“放心,少不了你的新衣裳。”苏八娘戳戳他的脑袋瓜,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间连最小的弟弟都比她高一头了。

中午时分,报喜的官差终于来到苏家,老苏自己没考中进士,接待报喜的官差却很是熟练。

没办法,谁让他生了三个有出息的儿子。

开封府的衙役听到动静挤挤攘攘出来看热闹,府衙的消息非常灵通,衙役官差们早上知道苏家小郎考中省元的时候就热闹了一阵,如今等到报喜的官差又是一阵激动,府衙的院墙那麽高也挡不住他们趴在墙头上看热闹。

报喜的官差没有多做停留,拿了赏钱就高高兴兴的离开,接下来有什麽需要新科进士做的都会有人上门通知,进士老爷好生准备殿试就好。

随着金榜名单的贴出,街头小报也跟着飞传。

展昭结束巡逻任务後带着他买来的各种小报找上门,煞有其事的给当事人念小报上的内容,“景哥儿你看,这个说你出生时天生异象,你娘亲梦到天边霞光入腹然後才生下你,说你是文曲星君下凡。还有这份,这份也是天生异象,但是说的是当时眉州发大水,你出生後洪水立刻消退,比梦到天边霞光入腹还假哈哈哈哈哈哈。”

小报稀奇古怪什麽都敢写,好几家写的都是天生异象。

同是天生异象,异象和异象还不一样。

同样是神仙下凡,神仙和神仙也不一样。

这个文曲星君下凡,那个是老君坐下的童子下凡,还有说是天上的蟠桃不小心落入凡尘投了人胎,因为在天上沐浴日精月华,所以下凡後才那麽有灵气。

这是生而不凡,後面还有从小就异于常人的。

三岁时被路过的算命先生说此子有状元之貌,五岁时被正在蜀中为官的包大人视若神童,七岁时偶遇富弼富相公,得富相公赠书两箱,九岁时……

苏景殊:额……

这就开始编了吗?

他怎麽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天生异象?他怎麽不知道他三岁是遇到过算命先生?他怎麽不知道他五岁时就认识了包大人?

包大人都没去过蜀中,他们相隔千里上哪儿认识?

富相公的确给他送过书,但那是他来到京城之後的事情,和小时候的他没关系。

谁家小报这麽能编?这是造谣!

苏景殊愤愤握拳,然而就算小报上写的都是胡编乱造也没办法。

大宋的基础教育做的很好,百姓的识字率也很高,各州县甚至村里都有私塾,很多地方甚至还有专为女子开的女子学堂。

识字的人多,印刷技术发达,民间百姓的平均文化水平自然比前面的朝代高。

小报不是朝廷的邸报,而是私人办的一些报,有些是刊些研究学问的文章供同好收藏学习,更多的还是刊登奇闻异事的娱乐小报。

如果朝廷的消息很重要或者很离奇小报也会放上去,但是改成什麽样子有几成真就说不准了。

办小报要麽自掏腰包自娱自乐,要麽是为了赚钱怎麽吸睛怎麽写。

只要不会有损朝廷颜面,上面写什麽朝廷都不管。

审核?没有的事儿。

因为朝廷放任小报自由发展,那些为了赚钱的娱乐小报最擅长把原本平平无奇的事情改的面目全非,有几分真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喜欢看。

媒体嘛,懂的都懂。

展昭也知道小报上写的都是假的,但是不妨碍他看的津津有味,“这上面不光有景哥儿,还有其他进士,景哥儿要不要一起看?”

每次春闱放榜後榜上的进士们都是小报造谣的重灾区,榜首最倒霉,排名靠前的其他进士也都逃不过。

他们景哥儿小小年纪连中两元,小报花大力气去写他再正常不过,今年还有另一个不输景哥儿的倒霉蛋,就是那个叫章惇的,俩人直接平分了小报的版面。

章惇前两年已经是小报界的名人,他是进士,他侄子是状元,要是俩人相亲相爱也就罢了,偏偏他因为侄子成了状元选择回家重考。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前两年的小报上关于章惇和他侄子章衡的恩怨情仇一段接一段,一段比一段离奇,有离谱的甚至还弄出什麽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

苏景殊闻言立刻忘了生气,“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他知道京城的小报很多,但是这些胡编乱造的小报不在他的阅读范围内,倒是他爹会时不时带回来几份深奥看不太懂的学术小报。

如今他自己成了小报的主角,那就不能不管了。

出现在戏台上的本子好歹是他自己写或者看过的,小报上这写的是什麽?

离大谱啊!

他要真的按照小报上写的这麽神,只考个春闱第一名哪儿够,前头那位斩白蛇的汉高祖才是他的榜样。

所以让他来看看倒霉蛋章惇被写成了什麽样子,独乐乐不如衆乐乐,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嘿嘿嘿。

小小苏和展猫猫凑在一起看娱乐小报,无视那些编排他的小故事,看小报上编排别人有意思极了,所有的小报都翻完之後还有些意犹未尽。

难怪能卖那麽好,的确抓住了读者的心,值得学习。

“展护卫,街上还有别的小报吗?”苏景殊将翻过的小报整理好还给展昭,饶有兴致的问道,“小报卖的贵吗?卖的人多吗?办小报赚钱需要交税吗?他们的主家是谁?背景深吗?”

展昭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弄愣了,“别的小报倒是有,但是谁家办的还真不知道。”

怎麽?景哥儿看这些小报不顺眼,要直接打上门让他们别印?

“怎麽会?我是那麽不讲理的人吗?”苏景殊对上展猫猫怀疑的目光,义正言辞的坐正身子,“他写任他写,你看这上面写的东西,除了名字和我一样其他哪点儿像我?”

他才不是要上门捣乱,他只是想问问办小报难不难。

这可是掌握舆论的工具,现在用不到不代表将来也用不到,提前打听清楚没坏处。

他都写过话本子了,写娱乐小报肯定也没问题,他亲自操刀,肯定比市面上所有小报加起来都狗血。

展昭默默将带来的所有小报都收起来,怕待会儿让苏家老爹看到说他带坏乖小孩儿,“景哥儿,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这小子真要放着好好的官不当转去办什麽乱七八糟的小报,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就先饶不了他。

第112章

*

苏景殊拉住收起小报转身要走的展猫猫,倒茶落座准备点心,一本正经的给他讲掌握舆论有多重要。

衆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真的能杀人。

掌握舆论也不是只能干坏事,天下百姓从戏文里知道包大人的青天之名,遇到不公之事知道到开封府来找包青天喊冤,小报上多刊登些包大人为民做主的光荣事迹,知道找包大人来喊冤的百姓就会更多。

有利有弊,全看小报背後的主人是好是坏。

学术小报费时费力还费钱不好办,娱乐小报还不是想怎麽办就怎麽办?

反正朝廷又不管。

展昭:……

算了,他还是赶紧走吧。

先去包大人那里自首,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将来这小子不务正业的时候包大人也不好骂他太狠。

小小苏还没说够,“展护卫,展护卫你别走啊。”

展昭坚定的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苏洵不明所以的看过来,“怎麽了?”

苏景殊幽幽叹气,“展护卫带来的小报上说我是神仙下凡,说娘生我的时候梦到霞光入梦,还说我是个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蟠桃儿。”

老苏对小报胡编乱造的本事有所耳闻,听到这里不由发笑,“你不是蟠桃儿也是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天底下还有不是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人不成?”

苏景殊:……

好像也是。

白天的时候晒太阳,晚上的时候赏月亮,不光是人,花花草草猫猫狗狗世间万物都是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

写他是蟠桃儿转世为人的那家小报吹的有漏洞,水平有待提高。

苏洵说完指指门口,“你和展护卫说什麽了?怎麽把人吓成这样?”

“没说什麽。”小小苏无辜的眨眨眼睛,“就是问他知不知道怎麽办小报,外头的小报编的太假,反正都要是编,为什麽不能让我亲自编?”

老苏:???

苏洵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展护卫走那麽快,应该是怕我找上开封府。”

“爹,我就是问问,又没说一定要办小报玩。”苏景殊越发乖巧,“就算要办也要提前和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儿子要干什麽肯定不会瞒着爹。”

苏洵扶额摇头,“怎麽?你还真想办?”

苏景殊摇摇头,“等我先打听打听,花钱不多的话可以试试,花钱太多的话就算了。”

他的零花钱有限,还是悠着点儿比较好。

舆论是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他的好奇心也没那麽重,京城的小报业竞争那麽激烈,什麽都不懂就往上凑最可能的就是花钱打水漂,他多问几句是为了防备将来可能用得上。

万事皆有可能,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万一他就是大宋未来的报业大亨呢?

当然,春闱结束後还要专心复习准备殿试,他知道轻重,不会这时候分散精力。

老爹放心,他靠谱的很。

苏洵拍拍傻儿子的肩膀,“放榜之後那麽多宴会,你不去参加?”

“玩归玩,学归学,鱼与熊掌兼得,二者都不耽误。”小小苏摇头晃脑,眼看他爹想擡手敲他脑壳,立刻正经起来重新说,“距离殿试仅有半月,身为即将参加考试的考生,怎能一昧耽于玩乐,必须留在家中头悬梁锥刺股,如此才能在殿试中拔得头筹。”

如果他能在殿试中拔得头筹,那他就是三元及第。

三元已经拿了两元,百米冲刺还剩最後一点儿,要是殿试被人反超他得气成河豚。

宴会什麽时候都能参加,春闱之後日日有宴,殿试之後同样日日有宴,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等到殿试尘埃落定後再放松也不迟。

就这麽定了,继续学习。

苏小郎雄赳赳气昂昂转身回书房,殿试之前这半个月除了朝廷举办的集体活动他哪儿都不去,卷也要把同榜进士卷下去。

解元考了,省元考了,状元自然也不能少。

学就完事儿了。

三元及第呢,就算他後半辈子庸庸碌碌,只凭三元及第的名头也能在史书上留个名字,上史书不比上族谱更光荣?

老苏已经不想和一会儿一变的臭小子说话,他年纪大了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臭小子爱干什麽就干什麽吧。

展昭带着他搜罗来的娱乐小报回府衙找包大人认错,如果景哥儿将来想不开要胡作非为,包大人看在他早早认错的份儿上不能骂他。

包拯看看铺满了桌面的小报,再看看低头看脚尖的展昭,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

展护卫没娶亲俸禄还高,朝廷发的那麽多俸禄除了吃饭都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是吧?

正说着,公孙策同样抱了满怀的娱乐小报进来,“包大人,展护卫,小报上的消息你们看了吗?”

展昭摸摸鼻子,“看了,和景哥儿一起看的,然後景哥儿说他要亲自去编小报。”

公孙先生:啊?

那小子怎麽老是干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太子殿下能和他们景哥儿玩到一起,都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性子。

公孙先生摇摇头,放下怀里的小报说道,“景哥儿要怎麽写?也写太子殿下天资卓越足以点为榜首,阅卷官们为了不占用科举考生的名额才特意把他放在最後一名的?”

展昭顿了一下,歪歪脑袋,“太子殿下?”

这和太子殿下有什麽关系?小报上写的不是少年省元苏子安和与侄争锋的章子厚吗?

包拯已经听出发生了什麽,“太子殿下隐藏身份参加了春闱?”

“大人猜的不错。”公孙策笑道,“报喜的官差去了京郊别院,走到门口的时候都傻眼了,要不是太子殿下就在门口等着他们恭喜,他们还以为有人在害他们。”

别说大宋建国那麽多年没发生过皇子参加科举考试的事情,算上前头隋唐也没见过这种事儿。

考就考吧,太子殿下还考上了。

十五岁的进士很难得,十五岁的太子考中进士,消息传出来後全京城都炸了。

上一届春闱考试才子辈出,这一届和上一届相比全然不差。

他们有十六岁的省元,有十五岁的进士,还有上一届那位为了和侄子争高低连到手的官都不要的叔叔,印小报的作坊从春闱放榜忙活到现在,估计接下来一两个月还有的忙。

娱乐小报的版面从苏景殊、章惇平分秋色到苏景殊、章惇、赵顼三分天下,京城的百姓看的是越来越乐呵。

展昭这些天不敢松懈,为了防止京城的江湖人作乱天天出去巡逻。

春闱放榜之後不只百姓对进士感兴趣,江湖人为了显摆他们的仁义侠气也会各种搞事情。

当官的看中某个进士会主动抛橄榄枝示好,百姓崇敬进士会在茶余饭後讨论金榜题名的幸运儿,江湖人对新科进士感兴趣就不一样了,他们会直接找上门。

被他们选中的倒霉蛋家境不好的话,他们就称兄道弟义结金兰,放下提前准备好的钱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然後就是在江湖上吹嘘他们和某某进士是结义兄弟,身为进士老爷的结义兄弟,他们也怎麽怎麽云云。

被他们选中的倒霉蛋家境很好的话,额,一般不会有江湖人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读书人清贵,江湖草莽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要是资助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还能说是雪中送炭慧眼识英雄,现在人家都考中进士了再来交好,和上门打秋风有什麽区别?

新科进士要在京城准备殿试,这半个月是部分脑子不太好使的江湖人士被棍棒打上大街的高峰期,开封府断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展护卫才亲身经历过两次春闱,但是他已经对春闱之後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了如指掌。

身为被包大人身边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全京城的护卫都该和他学习。

此时,一只御猫骄傲路过。

苏家不担心被“好心”的江湖人找上门,开封府有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正常的江湖人都不敢在开封府附近造次。

京郊别院也不担心被“好心”的江湖人找上门,大部分江湖人都有冲动不爱动脑子的毛病,但是不代表他们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傻子才会主动去给皇帝找不痛快。

他们敢给皇帝找不痛快,皇帝就敢让他们的脑袋瓜不痛快。

于是乎,被缠上的只有那些家境不好还不善言辞的考生。

要麽接钱保平安,要麽拿棍子把人赶出去。

反正他们已经是进士,和朝中官员起冲突朝廷不一定向着他们,和江湖人起冲突最後倒霉的肯定是江湖人。

苏景殊嘴上说着不参加诗会,其实还是出去了几回,两个哥哥给他的回信中提到了好些他们觉得可以结交的人,苏轼苏辙严选,他总得去亲自接触接触。

殿试之前还有集体培训,培训地点在太学,外地考生对太学的布局不太了解,他和他的同窗们正好给外地考生当个讲解员。

科场重同年,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这四百二十八个同榜进士将来到官场上得守望相助。

有意外的话那就说不准了,四百二十八个人大混战起来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那都是当上官之後的事情,在殿试开始之前,所有人都会维持表面的和善。

赵大郎本来也想参加殿试之前的集体培训,但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这时候和新科进士混在一起不太合适,只能惋惜的放弃集体活动。

人心隔肚皮,他和小郎关系好那是因为他们知根知底,陌生人还是算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保不齐就遇见个因为他的身份而刻意凑上来和他交好的。

他还是个孩子,斗不过老奸巨猾的成年人,这时候应该听他爹的话。

官家:……

官家不想说话。

莺初解语,微雨如酥,殿试的时间定在三月十七,转眼间就到了新科进士成为天子门生的时间。

今年的殿试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不过却比在宫殿里考试更舒服,因为他们的考试地点是风景极好的琼林御苑。

赵大郎没有参加考前的礼仪培训,殿试是让皇帝和几位考官来排前几名,他隐姓埋名参加春闱还行,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有点像捣乱,只能再次惋惜的看着别人参加。

今年的殿试主考官是欧阳修欧阳公,他觉得他们小郎参加殿试也像是捣乱,皇帝和各位考官熟悉他,难道就不熟悉小郎?

他们俩在考官们面前半斤八两,让已经连中两元的小郎参加殿试简直是对其他考生的碾压。

唉,有旷世奇才如苏子安是大宋之幸,却是同场其他考生之大不幸。

太子殿下曹操附体,感慨的甚是有文化。

幸好他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不然连旁观殿试的资格都得被取消。

新科进士在宫人的引领下鱼贯而入,参加考试的都是进士,所以入场之前的检查没有春闱秋闱那麽严格,负责检查的宫人态度也比贡院门口的书吏好很多。

省元苏小郎走在最前头,不着痕迹的朝旁观考试的赵大郎眨眨眼睛,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昂首阔步跟着带路的宫人去他的位置站着。

科举考试分三场,秋闱第一名叫解元,因为秋闱叫发解试,春闱第一名叫省元,因为礼部试是尚书省礼部试,殿试的第一名叫状元,但是主持殿试的衙门听上去却和考试一点边儿都不沾。

负责安排殿试的是御药院,没错,就是侍奉皇家医药的御药院。

御药院,顾名思义的确是管医药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仁宗皇帝是怎麽想的,愣是让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管理医药的衙门参与殿试事务,于是如今的御药院不光管理医药,还负责殿试雕印殿试的试题和义理出处。

御药院就御药院吧,反正大部分人都只会参加一次殿试,御药院管的事情再多,今後他们也没有再打交道的机会。

苏景殊规规矩矩的站在他的位置上,等四百二十八位考生全部到齐,所有考生齐齐向上首的官家和考官们行礼,然後就是官家训话的时间。

赵曙笑吟吟的看着足足四百多个青年才俊,他的运气的确不错,这场的进士年纪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春闱的试卷他已经看过,都是学问紮实才学渊博的栋梁之材。

年轻好啊,年轻才有干劲儿。

同样年轻的官家温声鼓励了考生几句,然後不紧不慢的点人,“哪位是苏景殊?”

苏小郎:……

赵大郎:……

其他考官:……

您现在装不认识是不是有点晚?

苏景殊尴尬的上前一步,假装他们之前真的没有见过,“学生苏景殊,见过官家。”

赵曙看着生机勃勃宛如春雨滋润下奋力生长的小白杨的苏家小郎,眸中笑意更深,“先是解元,再是省元,小郎可有信心三元及第?”

旁边人听见这话表情都变得古怪,官家,您可长点心吧,称呼暴露了。

苏小郎顶着衆人的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挺直腰杆大声回道,“回官家的话,有!”

官家都问出口了,这时候说没有不叫谦虚,叫犯傻。

赵曙满意的让他回去,然後继续点人,“哪位是章惇?”

和苏景殊隔了三个位子的章惇上前一步,不用特意假装,他和官家之前的确没有见过,“学生章惇,见过官家。”

赵大郎听着他爹挨个点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被点出来的都是小报上的常客,他爹私底下都看了些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皇帝就要勤于政务,怎麽能浪费时间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小报呢?

指指点点.jpg

官家第一次当殿试的主考官,看新科进士的眼神甚是慈爱,和鸡妈妈看刚孵出来的小鸡崽一样,怎麽看怎麽喜欢。

一个个的都是好苗子,培养好了都是大宋的栋梁啊。

好在很快到殿试的时间,没让他把四百多个新科进士挨个儿点过来一遍。

考生们依次落座,殿试题目诗、赋、论各一道,题目是官家亲自拟的,比春闱的题目还要明显。

诗题《题水战诗》,赋题《桥梁渡长江赋》,论题《文武之道何先论》。

无一例外,全是以前殿试考过的题。

诗赋都是刚开国时太祖皇帝出过的题,这还没什麽,没谁规定太祖皇帝出过的题後面不能继续出。

可最後这道《文武之道何先论》,嘶,官家,您的地图有点短啊。

《文武之道何先论》,这是真宗皇帝景德二年的殿试题目,而景德元年的冬天,宋辽签订澶渊之盟。

宋辽以白沟河为边界,约为兄弟之国,宋每年向辽输送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真宗皇帝在景德元年和辽国签订合约,但是他少年时却以好战而被太祖皇帝喜爱。

他是大宋的第三位君主,按理说王朝的第三任君主大多没经历过开国之战,往往喜欢文治大于武功,不过大宋和别的朝代不一样,因为北边的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占据,太祖太宗两位皇帝在位时都曾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

可惜两位皇帝都失败了。

真宗皇帝年少时和宗室子弟玩闹时经常号称元帅,因为他喜欢排兵布阵,所以太祖皇帝非常偏爱他。

太祖皇帝这个伯父喜欢他,他爹太宗皇帝却不怎麽喜欢他,然而太宗皇帝喜欢的儿子各有各的惨,都没等不到继位就一命呜呼,所以最後皇位只能落到真宗皇帝头上。

不给他也没办法,虽然太宗皇帝的皇位是从他哥太祖皇帝那儿继承来的,但是有儿子可以继位他可不想把皇位还给哥哥那一脉,不然鬼知道他死後会变成什麽样子。

就算儿子不讨喜,看在是亲儿子的面子上还是得把皇位传给他。

一个喜欢排兵布阵的皇帝不会主张求和,真宗皇帝刚继位时也是这样,检阅军队是他的日常,巡视侍卫亲军如同喝水吃饭,大半夜的想起来北边的战事睡不着觉,他睡不着别人也别想睡,夜半时分也要把亲信大臣召到皇宫问能不能打仗。

大宋帝位更叠,辽国想趁新皇帝刚刚继位试探试探,顺便南下打草谷劫掠一番,如果新皇帝好欺负他们就变本加厉,如果新皇帝不好欺负那就退回北方。

他们两家是老对头了,当然要抓住所有时机趁对手病要对手命。

虽然是常规的试探战,但是战争的结果却关乎接下来几十年谁能占上风。

京城得到辽国即将发兵的消息,真宗皇帝怒发冲冠,誓要让契丹人见识他的厉害。

咸平二年,真宗皇帝继位的第三年,皇帝御驾亲征,沙场秋点兵。

即便之前的朝代除了开国皇帝就没有皇帝御驾亲征的先例,他还是要求亲自带兵北巡至大名府和契丹人干仗。

区区契丹,还想翻天?

宰相留守京城,先锋援军全都安排好,真宗皇帝带上禁军出发北上,亲自披甲于中军,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分押後阵,大宋的军队遥遥数十里望不到头。

皇帝御驾亲征,军中士气大振,刚开始打的时候的确打的辽国节节败退。

当时大宋能作战的士兵大约有三十万人,京城禁军占一半,十万大军在北方抵御契丹人,剩下那五万多分置大宋各地,也就是所谓的强干弱枝政策。

朝廷将绝大部分兵力收归中央,除了北方抵御外敌必须要有足够的兵马,其他地方只留很少一部分兵力,这样就算外放的武将有心造反也没那个能力。

皇帝御驾亲征,老将王超为先锋,老将傅潜为镇州、定州、高阳关三路的行营都部署,北地十万大军,有八万多都在傅潜麾下。

但是问题很快就来了,年轻的真宗皇帝指挥不动那些老将。

辽国向幽州集结兵力,镇州、定州、高阳关是大宋正面抗击契丹的第一道防线,傅潜身为三路行营都部署,也就是三个军区的总司令,乃是大宋在北地的最高统帅,北地安危将士性命皆系于他一人。

契丹这次出兵只是试探,派出的兵力并不多,也没打算和大宋的主力军硬碰硬。

遇不到主力军他们就抢粮抢人,遇到主力军扭头就跑,反正他们都是最精锐的骑兵,论逃跑没谁追得上他们。

真宗皇帝刚登基没几年,自然不愿意第一次和辽国交锋就落下风,而且他本人最远只会到大名府,离真正的前线还远着,开战也伤不着他,不争馒头争口气,说什麽也不能在气势上被敌人压过去。

皇帝亲率大军抵达大名府,可前线的傅潜面对契丹铁骑南下劫掠死活不出兵。

不管契丹人要抢多少村寨都让他们抢,他们抢完自会散去,反正他不出兵。

定州是北地防线的中枢,手握八万多兵力的主帅傅潜死守着不出兵,其他各州的守将也只能闭门坚守,还是苦守无援的那种。

主帅没有出兵退敌的意思,定州之外的各州兵力不够,出城和契丹的骑兵对上就是死。

结果就是契丹游骑在大宋境内肆意劫掠,定州的精兵被傅潜死死按着不能出战,只能任由契丹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劫掠百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是边防守军,敌军来犯他们出城对战,打不过退回城闭门坚守还说得过去,如今契丹强盗在大宋境内劫掠百姓,他们这些边防军连城门都不出合适吗?

主力军的将领被傅潜的反应气的半死,七十多岁的老将军范廷召苦苦劝谏求他赶紧出兵,傅潜就是不为所动,气的老将军怒极骂他胆小如鼠懦弱的还不如村口老妪。

按理说主帅被部将痛骂胆小如鼠连老妇人都不如都会羞愧的恨不得当场自杀,但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管底下的将领怎麽骂,傅潜就是不出兵,还理直气壮的说他这是在挫敌锐气。

契丹的骑兵已经把边境几州抢的差不多了,边地百姓损失惨重苦不堪言,也不知道挫的到底是谁的锐气。

如此清新脱俗的借口没法服衆,军中对懦弱的主帅不满更甚,但是主帅不发话,他们再不满也不能发兵。

留在大名府的真宗皇帝本来信心满满的等待捷报,结果等来等去也没等到捷报,反而等到北地各州被契丹骑兵骚扰的苦不堪言,各州之间甚至到了连通信都通不了的地步。

真宗皇帝:???

真宗皇帝发现不对劲後也开始催傅潜赶紧出兵和禁军主力合击辽军,可是没用,皇帝催也没用,傅潜说不出兵就是不出兵。

他不出兵,范廷召就天天指着他的鼻子骂,骂的他实在撑不住了,只好给范廷召一万步骑让他前往高阳关汇合高阳关的守军夹击辽军,并且声称自己会在後方接应。

范廷召信了,老将军和高阳关的都部署康保裔商量好第二天合击辽军,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当天晚上他的部队被契丹骑兵偷袭,损兵折将无力再赶往高阳关。

然而高阳关没有得到消息,康保裔按时率兵出击,结果陷入辽军的包围之中,主将突围失败战死,剩下的将士等不到救援,只能勉强从辽军的包围圈中撤退。

大军主动出击,出去的士兵十不存一,可谓是损失惨重。

康保裔战死,高阳关战败,所有人都知道罪魁祸首不是范廷召老将军,而是一直握着八万大军死活不出兵的傅潜。

答应派兵接应的是他,之後无动于衷的也是他,後来看到高阳关战事失败,信誓旦旦说出兵就是自讨苦吃的也是他。

要不是他不出兵,高阳关会败的那麽惨烈?

大宋的主力军缩在城里不露头正和辽军心意,辽国派来试探骚扰的本就只有精锐骑兵,骑兵的机动性极强,出入大宋犹如无人之境,这辈子都没打过那麽轻松的仗。

哦,不对,对面根本没派兵防守,他们不是打仗,就是单纯的烧杀抢掠。

于是乎,定州的近十万大军就这麽眼睁睁看着契丹游骑兵杀人放火抢东西,抢完东西推着装满战利品的小车和劫掠的人口欢欢喜喜回跨过边境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年赶大集。

高阳关战败之後,真宗皇帝还没有追究傅潜的责任,只是从御驾亲征的队伍中增派军队赶赴前线。

但是接下来主力军对契丹人在大宋境内肆无忌惮劫掠百姓依旧无动于衷终于把他惹火了,当即临阵换帅把傅潜那个老王八给换了下来。

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不过当时已经顾不得那麽多了。

主帅畏战不出造成边关各州被契丹劫掠损失惨重,论罪当诛。

随驾群臣和军中将士联名上疏要杀傅潜,真宗皇帝这会儿又不合时宜的心慈手软了,念及傅潜以往的功劳到底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将他全家都流放去了房州。

然而事已至此,换帅也难改战局。

辽军劫掠过後直接撤军,七十多岁的范廷召和其他将领引兵追击,斩首契丹万余级,仿佛已经扭转乾坤。

可这个时候蜀中又发生叛乱,益州神卫都虞候王均和戍兵不堪忍受压迫愤而造反,王均被拥立为大蜀皇帝,短短数日攻破汉州。

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时候,起义军已经聚衆十多万。

不愧是他们蜀中,果然是武德充沛。

对正在北方打仗的皇帝来说,这个消息一点都不好,当然北方也没什麽好消息,因为主力军还没有参战仗就打完了。

辽军完成了战前计划,成功掠夺了大量人口财物,同时试探出了中原的深浅。

他们南下抢掠的时候宋军闭门不出,抢完了之後才冲上来几个老骨头追击,这说明什麽,说明邻居家新上位的皇帝不足为惧。

战争发生在北方,影响最大的却是在西北。

大宋的兵力一共就那麽多,大量往北方调兵,西北的兵力必然减少,凑巧又赶上蜀中叛乱需要调兵,党项李继迁直接趁这个机会再次反叛。

党项集结大量兵马攻陷灵州,拿下地盘後直接改名西平府,二话不说直接在那儿紮根了。

灵州有什麽?灵州有贺兰山。

贺兰山以东之地号称塞上江南,乃是如今西夏统治的核心区域,李继迁拿下灵州,党项才有能力和大宋长久抗衡。

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北方打了三个多月,说是换帅後杀的契丹人落荒而逃,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那是辽国自己撤兵。

试探也试探了抢也抢了,不撤兵还留着和大宋的主力军硬刚吗?

北方打了三个多月,平定蜀中花了六个多月,等朝廷反应过来,西北党项已成气候,灵州再也夺不回来了。

辽国在那次试探中尝到了甜头,之後隔三差五就南下骚扰劫掠,而大宋能打的将领大多年事已高,没过几年相继病亡或者战死,北方和契丹的交锋也是屡战屡败。

直到景德元年,辽朝萧太後与辽圣宗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有之前的试探打底,辽军这次兵锋直指汴京。

大宋的朝臣惊慌失措,好些主张南下迁都避难,真宗皇帝经过这麽些年的屡战屡败也没了刚登基时的心气儿,朝臣提出要迁都他就立刻想准奏。

要不是寇准寇相公硬逼着让他再次北上督战不许迁都,也许当年北宋就直接成了南宋。

最後北宋没有变成南宋,但也没好哪儿去,因为皇帝求和心切选择了花钱买太平。

景德元年秋,辽军挥师南下。

景德元年冬,宋辽签订澶渊之盟。

景德二年殿试,论题《文武之道何先论》。

真宗皇帝大概也觉得签订澶渊之盟很丢人,所以第二年的殿试就出了这麽个题目,他知道他和辽国签订合约不太妥当,但是他也不想挨骂,就算他不占理,也得找能说会道的文人背书让他强行占理。

能考中进士的都是聪明人,看到题目就知道皇帝是什麽意思,于是洋洋洒洒以笔为刀以墨为刃,一句“文者本乎静,武者本乎动,动以止乱,而至乎静,则先後可知”彻底将武将压的翻不了身。

真宗皇帝对进士们的答卷非常满意,尤其是写出上面那句的新科进士,殿试之後就被调到三班院当了皇帝的亲信。

再之後,真宗皇帝泰山封禅,直接将封禅泰山从帝王的最高荣誉变成了一场闹剧。

就没法说。

苏景殊看着手里的题目,心道喜欢排兵布阵的皇帝不一定真的能打,看上去温和有礼的皇帝也不一定真的好欺负。

瞧这题目,直接照脸输出了啊。

第113章

*

参加殿试的只有金榜题名的进士,和春闱时的七八千考生相比,殿试要批阅的试卷只有四百多份,但是考官的数量却比春闱考试还要多。

主考官是皇帝,两府三司的大臣有空闲的都要过来凑热闹,没空闲的挤出时间也要过来凑热闹。

于是乎,四百多个考生依次落座,然後震惊的发现官家和两府三司那二十多个宰辅之臣竟然完全没有架子直接下场巡考。

赵曙心情极好的看着他未来的栋梁之才,不知道这届科举能出几个宰辅,能和天圣五年那届差不多就更好了。

往常的殿试除了皇帝这个名义上的主考官外还有个真正负责殿试事宜的主考官,皇帝心情好了出来露个面,心情不好的话连面都不露。

虽然殿试只考大半天,但是大半天也是时间,皇帝日理万机,没工夫将时间耗在看进士答题上。

参加殿试的考生来之前也是这麽觉得,只是没想到他们官家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在开考後离开,反而亲自下场看考生的答题情况。

皇帝亲自下场,旁边的大臣们也都不会闲着,于是就苦了考试的进士们。

殿试的确不黜落人,可不黜落人不意味他们不紧张。

秋闱考三天,春闱考九天,殿试的考试内容比秋闱春闱少很多,考试时间也压缩到了半天。

一诗一赋一论,半天时间内能写完已是不易,想写好更是难上加难。

殿试的试卷收上去之後也要封弥誊录,进士们为了按时答完题目无暇顾及字迹,反正字写的好看也不加分,卷面只需要让誊录官看清楚,没必要把心思花在字迹上。

但是有官家和朝中各位相公巡视就不一样了,万一哪位相公走过来想看他们的答卷却看到了一手平平无奇的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啊。

写的又快又好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注意字迹就写不快,不注意字迹又担心会被下场巡视的考官们记住,心情那叫一个纠结。

本来题目就不好写,压力又猛不丁的上来,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考生手都是抖的,要不是强忍着不能御前失仪,没准儿可能直接哭出来。

之前也没说殿试的时候官家会亲自巡视啊。

官家和考官们下场巡视,知道他们每个人写的是什麽,誊录糊名还有什麽意义?

求您赶紧回去歇着吧。

有表现不好的,自然也有表现好的,在这种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时候,淡定提笔做题的考生更加显眼。

赵曙倒不是故意吓唬这些考生,他就是第一次主持殿试有点激动。

大宋已经低调了那麽多年,性情稳重练达老成的臣子数不胜数,比起那些谦逊克己处处不欲和人起冲突的端庄安分之臣,他更希望能选出来几个张扬傲气不循规蹈矩的人才。

可以有棱角,可以有个性,只要有足够的才华,他可以容忍臣子的张扬高调。

官家满心期待能等来个寇准寇相公那样有个性还有能力的人,不是说现在的几位宰相不好,而是寇相公的性子更合他的心意。

大宋的官员升迁有定例可循,即便没什麽出衆的才华,只要安分守己的完成分内之事,资历到了也能升迁。

如果朝中有关系,那升迁的速度就更快了,别人熬资历可能要熬几十年,打点好关系後只需要几年。

这麽一看,读书人吃过科考的苦後就没有太多苦要吃,即便是个只会读书不会理政的书呆子,只要运气够好,任上太太平平,熬足资历一样能够升迁。

官员如此按部就班的升迁能给吏部省下很多事情,但是同样也会让很多才华出衆的官员没有出头之日。

寇相公觉得这个熬资历升迁的章程很不合理,人和人之间差别那麽大,一个碌碌无为的官员熬几十年熬到了上三品,这让那些有真本事却依旧得熬资历的官员情何以堪?

没本事的大臣能升迁,有本事的大臣升迁的速度可能还没那些没本事的官员快,这样谁还愿意用心为朝廷办事?

寇相公当宰相的时候陟罚臧否都按他自己的考量,他觉得某人能力足够就大力提拔,他觉得某人没本事即便资历够了也压着不让升迁。

吏部是干什麽的?他们要为国选材,从一群庸碌的官员中挑出来真正能办实事的官员加以重用。

要是什麽事情都循规蹈矩,那还要吏部干什麽?

寇相公的为人和能力都没的说,就是太过锋芒毕露,当宰相那几年几乎把能得罪的官儿都得罪完了,乃至後来被人诬陷一再贬逐,最终病逝在偏远的雷州贬所。

赵曙想起来寇准就止不住的惋惜,那麽好的宰辅之臣偏偏遇到了真宗皇帝,要是晚几十年留给他多好。

再次强调,他不是对朝中现有的几位相公不满意。

官家到下面溜达了一圈,没有真的打算监考一整个上午,溜达完了就带上他无所事事的大儿子回隔壁别院的书房继续干活。

他留在考场上容易让考生紧张,要是因此写不出答卷就坏事儿了。

“当官之後要经常和上官汇报政务,要是见了您就吓傻,那也不用当官了。”赵顼小声说道,“您看小郎拿到题目之後多淡定,那才是要当大官的心态。”

殿试不黜落人都吓成这样,殿试要是黜落人他们还不得当场吓晕过去?

皇帝又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能考中进士的都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到皇帝可以紧张,但是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的话,他合理怀疑那人不适合当官。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他的小夥伴最好。

赵曙笑吟吟,“除了小郎,你觉得还有谁能当大官?”

赵大郎刚才一直在旁观,闻言又报出几个名字,都是拿到考题後从容答题的考生。

考官巡考就让他们巡,反正殿试不黜落人,只要不作弊不出格,所有的考官围着他们写都没关系。

官家和太子殿下父子俩走远,考官们也看了一会儿也各自找地方坐下,时不时起来看看某个学生,时不时交头接耳说几句,不管怎麽说,总算让那些过度紧张的考生缓了下来。

能让官家和考官们记住的要麽是头几名要麽是有别的特长,像苏景殊和章惇这样既是头几名又是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最惹眼,所有的考官巡考都想来看两眼。

苏景殊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想看就看,最好记住他答的内容,这样改卷的时候就能凭刻板印象给他个好名次。

省元的光环太大,就算他殿试之前没怎麽出门也挡不住别人议论。有盼着他再接再厉连中三元的,也有期待他殿试发挥失常哭着回家的,什麽人都有。

三场考试他已经拿了两场的第一,第三场最好也是第一。为了保住他的偶像包袱,第三场必须得全力以赴。

殿试只考诗赋论,帖经墨义那些基本功都给省了,这对他这种记性好擅长策论但是不擅长诗赋的考生很不友好。

诗赋论,只有论能轻松上手。

文武孰轻孰重,这个论题想写的话很好写,只要时间足够,在场所有的考生都能写足三篇。

重文轻武,重武轻文,端水。

难的是怎麽三选一。

狄大元帅没有功名却能以军功进枢密院已经能说明官家想擡高武将的地位,官家为此不惜和朝中大部分文臣对着干,可见态度很坚定。

可是崇文抑武是从太祖皇帝时就传下来的规矩,朝中文臣不会乐意被武将压一头,寒窗苦读考出来的读书人同样不希望武将地位太高。

重文轻武不太行,重武轻文更不可能,那就文武平等吧。

殿试求稳,除了少数几个走极端的进士,绝大部分都在论述文臣武将各司其职方能使大宋蒸蒸日上。

论点相近,拼的就只能是谁写的更好。

春闱放榜之後,前几名的试卷张贴出来供天下人学习,参加殿试的进士们都知道省元苏景殊擅长策论不善诗赋。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己动笔的时候也能大致猜出别人可能会怎麽写,如果论题分不出上下,那省元在殿试中就有可能被後面之人赶超。

主考官欧阳修在太学待过一段时日,他又是个喜欢提拔後辈的性子,在场这些奋笔疾书的进士他几乎都能喊出姓名,考试还没结束就已经能看出哪些能堪重用哪些不适合官场。

韩琦和富弼坐在他旁边小声说话,监考的时候没什麽正经事情,话题都是在场的进士。

富弼当年直接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三元及第的青年才俊冯京,冯京这个女婿也没让他失望,好些人都羡慕他下手飞快抢到个好女婿。

如今可能出个比冯京冯大人更年轻有为的三元及第,不少人都想着趁对方没有一飞冲天前将人抢到自己家中,当朝宰相也不例外。

可惜今年这位小省元家里管的太严,老早就放出话说不欲和高门大户结亲,春闱放榜後天天关紧大门,外头的媒人都排到开封府门口了也喊不开他家的门。

不是,他们何必呢?

试图和苏家结亲的大臣都遗憾不已,三元及第不常有,苏家三子皆入朝为官,三个儿子看着都颇有才干,没有意外的话十几二十年後苏家自己也是高门大户,这有什麽不能结亲的?

除了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有什麽样的女子配得上连中两元、也可能是三元的苏家小郎?

一群人私底下打听苏家的情况,发现老苏在嘉佑元年带俩儿子进京之前就先让俩儿子成了亲都不知道说什麽好。

京城的女子是什麽洪水猛兽吗?至于这麽防备?

苏洵的人缘好,在京城的好友能凑够一场大型诗会,苏家的情况在这群好友中不是秘密,衆人私底下悄悄打听,一来二去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人家不是不愿意和高门大户结亲,而是之前吃过亏,不想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就算有人说眉山程家不算大户更不算高门也没用,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谁都不用在这上头费心。

好在万衆瞩目的省元不能靠姻亲拉拢,其他进士却还可以。

这一届的进士年纪都不怎麽大,没成亲的也有一大把,想要榜下捉婿的人家捉不到榜首,退一步捉其他进士也行。

韩琦侧身低声道,“若不是苏明允不愿意,我家的确有适龄的孩儿能和苏家结亲。”

富弼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姻亲这种事情要看运气,强求不得。”

苏家这小娃的资质很好,官家第一次主持春闱,很乐意点个三元及第的少年郎出来,只要他殿试正常发挥,状元就不会是别人的。

十六岁的三元及第的确比二十七岁的三元及第更惹眼,可是没办法,谁然韩家的门槛太高人家苏家不满意呢?

韩琦:……

好了好了,知道他有个三元及第的女婿很满意,不用在他面前炫耀。

韩相公瞪了老夥计一眼,不想再提这个让他不那麽开心的话题,“师朴先前提过苏家小郎幼年有过奇遇,官家改广备攻城作为军器监就和他有关。当时我不在京城,你一直留在京城,说说当时是什麽情况。”

师朴是韩琦长子韩忠彦的字,韩琦回京不久,韩忠彦就离开国子学直接以秘书丞召试馆职,并没有参加科举考试。

国子学的衙内们大部分都是这样,不一定非要参加科举考试,其他考试过关了便能直接当官。

更有甚者连考试都不用考,直接凭父荫就能入仕,也就是庞昱将来可能会走的路。

庆历新政失败後,韩琦被贬出京辗转各地,直到前两年才回到京城,只是回京後不久就赶上仁宗皇帝驾崩,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忙的焦头烂额,直到最近官家能上手处理朝政了才略微轻松些。

他知道辽国忽然偃旗息鼓是因为大宋造出了杀伤力巨大的火器,回京後特意去城外的作坊看了那些火炮和炸药。火炮威力巨大,炸药便于携带,那些武器拿到战场上比刀枪剑戟的威力大的多,契丹人见了之後认怂很正常。

这不,辽国不敢再轻易试探,西夏在战场上吃了大亏後也不敢再有动静。连战大捷不光是将士们的功劳,研制出火器炸药的匠人也功不可没。

师朴说过匠人造出火炮炸药都和苏家小郎关系匪浅,只是他当时未曾在意,觉得十几岁的小郎君顶多接触个烟花爆竹,不可能比世代钻研此道的工匠还精通怎麽制造火器。

幼年的奇遇就更不能相信了,那是街头娱乐小报爱写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苏景殊和火器有关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官家下令不许外传,开封府包大人也对知情的国子学学子再三叮嘱,韩忠彦觉得他爹身为宰相不用他说也会知道,因此提了几句之後就没在多说,时间一长韩琦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最近这些日子苏家小郎苏子安在京城名声大噪,殿试上亲眼见到这位苏家小郎,韩相公这才又想起来之前儿子说过的事情。

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多时辰,闲着也是闲着,让他来听听苏家小郎幼时究竟有什麽奇遇。

富弼挑眉,“你不知道?”

韩琦面色如常,“我该知道?”

“我以为师朴在你没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和你说了。”富弼慢条斯理说了一句,看老夥计的反应就知道他肯定没放在心上,“贵人多忘事,韩相公家的门槛果然不是苏家能高攀的。”

韩琦:……

贵人多忘事是用在这时候的吗?他家门槛怎麽了?有意见以後别进他家!

韩相公不想搭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老夥计,索性转身去问旁边的欧阳修。

欧阳永叔在太学担过直讲,平时和文人圈子接触甚密,肯定比富彦国更了解那孩子,不,不光了解那孩子,还了解那孩子他爹他哥他全家。

富弼摇头叹气,继续跟上去讨嫌,“何必麻烦永叔,我又不是不告诉你。”

欧阳永叔在太学消息比他灵通,可苏家住在开封府府衙附近,他的消息是从包拯那儿听来的,不比欧阳永叔少哪儿去。

说真的,那小子看着规规矩矩,其实和规矩二字根本不沾边。

不过想想他爹是苏明允,能教出来这麽个儿子也可以理解。

要说苏家小郎的奇遇啊,还得从十年前、应该是十年前、说起,那时候苏家住在城外的山里……

欧阳修本来没打算参与这俩人的悄悄话,这届考生中有好些他看中的好苗子,他还想提前看看这些好苗子答的怎麽样。

但是说起苏家小郎,那他得说几句。

幼时的奇遇算什麽,那小子在太学也是名人。

团结紧张严肃活波的殿试现场,官家和太子殿下离开,考官们不去打扰考生奋笔疾书,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苏景殊不知道他的黑历史再次被提起,火器之事直接由朝廷封锁消息,之後有成果大家讨论的也是火器本身,连制造火器的匠人都很少提及,更不用说他这个和火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坊间闲话和他没关系,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忘了。

虽然他收菜养牛的时候会挖出来炸药管,虽然他的系统仓库里又堆满了大型杀伤武器,但是他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是个爱读书爱学习崇尚爱与和平的好孩子。

火器?什麽火器?

辽国和西夏都怂了,没有意外的话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和大宋正热开战,什麽火器不火器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小苏认认真真的答题,虽然官家出的题目不好答,但是也难不住答题经验丰富的他,区区三道题,他可以。

殿试时间截止到午时,时间一到立刻有考官站出来叫停,时间紧迫,要是脑子里里有东西最後却没写完那才是哭都没地儿哭。

日头渐渐升高,三月的琼林苑风景甚好,每年金明池琼林苑开放能把汴京城里的大部分百姓都吸引出来,大宋的皇家御院和後世那些大型的散心游玩的公园完全没有区别。

这些皇家御院不光有好风景,还有精心准备的节目,要演给皇帝和群臣看的节目必然得出彩,一年到头就这麽几天能享受皇帝的快乐,不来白不来。

要不是因为考试,新科进士们其实最喜欢在这种春光明媚景色雅致的地方开诗会。

冬夏要麽冷要麽热,春秋的天儿最合适出来玩,春有百花秋有月,还有皇家御院里的流水潺潺,玩高兴了一天能出好几本诗集。

现在倒是不用出诗集,诗赋论加起来比单独写诗难多了。

奋笔疾书的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太阳就到了头顶,苏景殊写完最後一个字放下笔,小心的等纸上的墨迹干掉然後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感觉他的诗赋论都写的不错这才满意的晃晃脑袋。

他其实想伸懒腰来着,但是现在考试还没有结束,动作太大会惹人注意,还是等到考试结束再起来活动筋骨吧。

春光是如此的美妙,考完试他就天天出来玩。

临近结束,考官们都停止说话再次开始巡考,欧阳修不着痕迹的走到苏景殊身後,看到最上面的诗题颇有些诧异。

和之前的诗相比进步卓越,但是仔细一看又不太像他的风格,这是考前抱着诗集啃了吗?

诗如此,赋呢?

欧阳修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没有过去翻试卷,只是摇摇头去看别的考生。

小小苏不知道身後刚刚路过一个主考官,他後面的考生却看的清楚。

好些进士在放榜後酸溜溜的想要是十六岁就连中两元的是他们的话该如何风光,殿试结束收卷时又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

只要策论分不出上下,省元的诗赋水平也就占个中游,状元花落谁家还尚未可知。

这不,连欧阳公看了省元的诗都摇头。

殿试结束,新科进士们心思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一身轻松。琼林苑景致极好,考之前无心欣赏,考完之後看哪儿都好看,心情和开考之前大不相同。

苏景殊大概能猜到这些同年和他打招呼时为什麽笑的那麽灿烂,没关系,他笑的更灿烂。

虽然他的诗赋水平不咋地,可他们家也不是都不擅长诗赋。他二哥苏轼只是不乐意写,乐意写的时候随随便便一篇都能上後世的语文课本。

他没有他们家二哥那麽胡闹,考场上让他怎麽写他就怎麽写,绝不会和监考老师阅卷老师对着干。

殿试之前他和俩哥哥的通信摞起来能有书桌那麽高,全是讨教怎麽写诗赋的,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不会写还不会模仿吗?

每个人写东西都有偏爱的写法,他已经琢磨透俩哥哥给他的小技巧,动笔时文风足够模仿个七七八八。

别忘了,当今官家很喜欢他二哥的文章。

殿试的成绩有运气的成分,只要他能成功挤进前十,就算糊名誊录认不出来谁是谁,官家也能一眼认出来他哥的文风。

嘿嘿,傻眼了吧,他这次不走寻常路,不靠论文取胜。

小小苏考完之後心情大好,他觉得他刚才发挥的和春闱一样好,只等三天後出成绩就知道状元到底花落谁家。

殿试的成绩不是当场出,今天的考官大部分只监考不阅卷,像韩相公富相公他们都是拿监考当休息的,大致看看新科进士的情况,看完之後还要回衙门干活。

真正干活的只有欧阳公还有其他寥寥几个翰林学士。

这四百多份试卷也要糊名誊录,誊好之後再一一批阅,进士的文章都不会差,排名比春闱排榜还要费劲儿。

翰林学士们选出来最好的十份送到官家手里,定名次的活儿由官家头疼。

最终排名定下的时候也不光看殿试的答卷,还要看官家的眼缘,前几名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是第一还是第十全靠运气。

运气好的话阅卷官们定的是第十也能变成第一,运气不好的话就算阅卷官们定的是第一也能变成第十。

苏景殊不敢保证他能被点为状元,但是进一甲应该没啥问题。

大宋的殿试有升甲制度,可以理解为後世高考或者公务员考试的加分制度。

殿试之後按考试成绩分考生为五甲,一甲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二甲赐进士及第并从事郎,三、四甲赐进士出身,五甲赐同进士出身。

部分进士有特殊优待,最後出成绩的时候可以递升一甲或二甲,也就是所谓的“升甲”。

巧了,省元和春闱前十名都在升甲之列。

他是省元,可以靠春闱成绩升甲,这是凭本事得来的加分项,他拿的理直气壮。

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呀~

苏景殊跟着同场考生一起离开琼林苑,出门後就看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考完试就跟着太子殿下的侍卫去隔壁别院,会不会有人举报他们交往过密?

紧张.jpg

哦,大家考完之後都记着回去休息,没人注意他在干什麽。

苏小郎紧张兮兮去找赵大郎碰头,进到别院之後才松了口气。

赵顼本来想和小夥伴说说殿试之後的赐官,只是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让他弟给看见了,于是就多了两个跟屁虫。

一个壮实的和小老虎一样的赵二郎,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到处探险的赵四郎。

赵顼:唉.jpg

当大哥真的很不容易。

苏家小郎看着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的赵家小郎,发出同样的叹息。

其实当什麽都很不容易,比如现在,他都不敢把这位小王爷给弄走。

俩人对着叹气,叹的赵二郎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抱起他们家小弟让他去别的地方探险。

他们不捣乱了还不行吗?

赵大郎看着俩弟弟去祸害院子里刚开花没多久的杏树,揉揉额头说道,“小郎,殿试之後就要授官,你想外放吗?”

按照规矩,殿试之後一甲状元授将作监丞官阶,榜眼授大理评事,探花授太子中允,前三都要通判诸州。

如果一甲不只三个人,第四名授校书郎,第五名授奉礼郎,也是要到诸州判官厅听差遣,第六名则是授两使职官。

一甲之後,第二甲授初等职官,第三甲授试衔知县,第四甲授试衔主簿或县尉,第五甲授判司簿尉。

二甲之後的他觉得没有参考价值,他们小郎肯定是一甲。

可是不管是几甲都要出京历练,小郎才这麽大点儿,真的可以吗?

发愁.jpg

苏景殊对出京历练没什麽意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宋的水运极其发达,他还挺希望全大宋到处跑来着。

一直留在京城其实并不是好事,汴京太过繁华,在京城待久了很容易被繁华迷了眼,也会看不到外面的苦难。

他都那麽努力的考上进士了,总不能开场即巅峰。

既然做官那就当个能为民做主的好官,先定个小目标,和包大人一样当个能让百姓放心喊冤的青天大老爷就行。

要是别的朝代或许还能躺平,大宋不行,大宋还有个靖康之耻在前头吊着,他不想哪天一觉醒来就经历国破家亡。

为了将来不那麽惨,只能现在就开始努力。

只他自己努力还不够,小金大腿必须跟着一起努力,他努力是事倍功半,小金大腿努力是事半功倍。

太子干什麽都比别人更方便,要不是拐带太子容易直接让他的仕途走到尽头,他甚至想带着大宋未来的皇帝一起下基层。

什麽都别说,下基层就完事儿了。

赵二郎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探出脑袋插嘴道,“哥,也有不用出京的,那个那个,就是前两年的五甲进士,他们现在还在京城等着补官呢。”

别看他年纪小,他现在知道的可多了。

就是教他读书的先生们不会因为他知道的多就让他少学几本书,一到上学的日子就要学各种看不懂的书,最近更是讨厌的连话本子都不让他看。

他好不容易能连蒙带猜的看懂话本子上写的东西,凭本事看懂的话本子凭什麽不让他看?

过分!

赵二郎越想越气,正想和他哥抱怨教他读书的几个先生有多讨厌,就看到他哥掰了根柳条朝他走来,旁边苏家小郎还煞有其事的说“算了算了”“小孩子童言无忌”。

啊?要打的是他啊?

赵二郎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带上还在仰着头看杏花的小弟扭头就跑。

他又没说小郎一定是五甲,只是说上一届的五甲进士都在京城,那麽激动干什麽啊?

赵顼鼓着脸甩柳条,“算他跑的快。”

他连二甲都觉得不可能,臭小子可好,直接到五甲去了,小郎犯了什麽滔天大罪要让他去五甲?他殿试的时候把皇帝揍了还是把太子揍了?何至于沦落到五甲?

苏景殊有点想笑,但是看小金大腿那麽生气,只能强忍着不笑出声。

按理说考中进士之後都有官可做,但是这些年大宋的冗官越发严重,当官的途径不只有科举,还有别的各种考试恩荫,官位一共只有那麽多,于是就出现了很多候补的官员。

其实不止是上一届,已经连着好几届都是只有一甲的进士能被好生安排,後面二甲三甲四甲都差不多,找有空缺的县去补缺。

空缺多的话就从好的地方找,空缺少的话就算是偏乡僻壤也得去。

上一届的进士里,前四甲全都走马上任,只有第五甲的进士还在京城蹲冷板凳。

空缺不够,就慢慢等吧,有空缺就出去当官,没有空缺就一直等。

等啊等啊等,等着等着就等到了下一届的进士出现。

要麽这麽个留在京城,他宁愿外放到山沟沟里去。

一边是皇帝觉得手底下的人不够用,干什麽都找不到可用之人,一边是大量候补官员没活干,只能守着冷板凳等空缺。

也是够难办的。

这事儿得官家和朝中各位相公头疼,他还没有正式进入官场,操心这个还太早了。

他要求不高,不管是通判还是主簿还是县尉还是什麽的都行,反正都是二把手,二把手的压力没有一把手那麽大,不会就慢慢学,他两个哥哥刚赴任的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现在谈起任上的各种事情已经能从中找到乐趣。

以他的殿试成绩,应该不至于被分到偏乡僻壤?

赵顼叹气,“我爹说以前殿试的前三名和省元第一次当官可以不用出京,直接留在京城就行。不过那样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会留在京城,完全不了解外面的情况,所以现在不管考第几名都要出京历练,避免朝中大臣不解民情干什麽都想当然。”

苏景殊顿了一下,“官家想让我留在京城?”

赵大郎眨眨眼睛,有些忸怩,“其实是我想。”

他为了能把小郎留在京城几乎翻遍了殿试後赐官的记录,从太祖皇帝到仁宗皇帝的记录都翻过了,每届的科举考试後的安排都差不多,但也都有些区别,具体怎麽安排还得看当时的情况。

既然以前出现过省元和殿试前三名直接留在京城的安排,为什麽现在不能把省元留在京城?

记载中说的是第一次当官可以不用离京,他们可以等第二次第三次再离京,到时候小郎已经熟悉官场上的各种规矩,再出京历练肯定比现在更游刃有余。

苏景殊提醒道,“殿下,您还记得後面一句是什麽吗?”

殿试之後留在京城,之後就是当一辈子的京官,完全脱离基层干什麽都想当然。

一辈子都留在京城,他还怎麽学他二哥的“黄州惠州儋州”?

殿下实在舍不得他的话,他们俩一起外放得了。

第114章

*

殿试结束之後,接下来的事情同样是御药院负责。

主考官欧阳修和负责阅卷的翰林学士们阅完手里的四百二十八份试卷,挑出最出彩的十份送去政事堂给诸位相公传阅,之後才会送到皇帝面前进行最终的排名定次。

试卷收上去後要进行封弥誊录,按理说没法根据试卷判断考生身份,但是官家都亲自下场巡视考生的答题情况了,今年这封弥誊录跟没封也没啥区别。

政事堂的相公们没空看四百多个考生的试卷,前十名的试卷还是能腾出时间翻看的,几个人凑在一起看文章,翻一遍就能把文章和考生对上。

富弼拿着那份被翰林学士们点为第一的试卷笑道,“苏家小子果然是个妙人。”

殿试只考诗赋论,那小子还挺会扬长避短。

自知诗赋平平就去学兄长,偏还真让他学到了几分精髓,如此文章送到御前,他不是状元谁是状元?

在场衆人中韩琦最清楚他们官家有多喜欢苏轼的文章,看完富弼递过来的文章後也乐了,“好小子,够机灵。”

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在前两年便名声大噪,官家偏爱苏子瞻,坊间偏爱苏明允,文坛大家欧阳永叔要扭转华丽无实的文风,对他们父子的文章都很喜欢。

扭转文风需要时间,不是三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但是读书人考科举却没有那麽多时间可以等,所以考场上的文章会写成什麽样子还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主考官喜欢什麽他们就往哪儿靠,照着葫芦画瓢也得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

文人读书学习不能闭门造车,参加科举考试只会写文章远远不够,要是不合主考官的口味,文章写的再好也没用。

就像苏家小子他爹苏明允,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文章写的好,奈何那些年科场上流行辞藻华丽声律和谐,他的文章不符合时文风格,因此连考几次都是落榜。

春闱时答题要看主考官冯京的喜好,殿试时答题要看主考官欧阳修的喜好,最後定名次的时候自然要看官家的喜好。

官家喜欢苏子瞻的文章不是秘密,殿试考场上难免有考生去模仿,但是模仿文风也是个技术活儿,若是没有模仿到苏子瞻的精髓还把自家文章的特色给丢了反而是得不偿失,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去落笔。

看文章模仿和正主儿亲自教差别大的很,这苏子安有他哥苏子瞻亲自教导,让不熟悉他们的人看,八成会以为这文章是他哥写的。

投官家所好,官家不点他点谁?

文章在几位相公那里传阅,富弼和韩琦看过,很快到了文彦博手中。

文相公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後冷哼一声,“投机取巧。”

官家的殿试题目他很不喜欢,这些进士写出来的答卷他也不喜欢,一个个的年纪轻轻锋芒毕露,满脑子都是征战打斗岂能治理好大宋?

前十名的文章翻阅完毕,文相公越看脸色越差,索性将排名的事情交给其他人,他自己躲个闲眼不见心不烦。

让他来评,十份试卷全部都是下等。

政事堂中不是铁板一块,相公们在政务上理念不同,平时处理政务经常处理着处理着就吵起来,意见达不成一致很正常。

文彦博是个认死理的,他认定的事情谁都别想让他改变,处理政务时和别人有冲突从来不会服软,这次主动退一步也不是觉得他的想法有错,而是他退不退对最终的结果都没有影响。

前十名的名次由官家亲自定夺,他们现在排出来也只是给官家做参考,既然对最终结果没有影响,那他还花那个力气干什麽?

韩琦等人见状也不客气,凑到一起开始讨论哪个放第二哪个放第三。

第一名毋庸置疑,肯定是苏家那小子的。

不光是因为官家喜欢,而是那小子的文章写的确实不错,能在殿试上那麽从容自信,还敢临场改文风,可见也是个胆大有主见的性子。

第一名衆望所归,需要讨论的就是第二到第十。

结果在太阳落山之前要给官家送去,第一名定的迅速,第二到第十这九个排名却迟迟定不下来,诸位相公各有各的道理,大有讨论到截止时间才勉勉强强定下来的架势。

文彦博听他们叽叽喳喳越听越烦,直接换个房间处理公务。

前不久荆州发生灾荒,朝廷要赶紧拿主意赈灾,万千饥民嗷嗷待救,他这些同僚竟然还有心思讨论谁第二谁第三。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文相公气势汹汹离开房间,正在讨论殿试名次的诸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这个年纪越大越执拗的老夥计没办法。

行吧,他们赶紧定下名次,然後再把他们文相公请回来。

因为文相公对政事堂诸位同僚浪费时间的行为感到不满,试卷在政事堂中停留的时间不长,定下名次後很快被快马加鞭送到官家跟前。

送到官家面前的试卷已经解封,毕竟是皇帝,考生的姓名籍贯家庭背景没必要连他都瞒着。

赵顼在试卷送进来後立刻打起精神,他在书房有个小桌,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和他爹学习怎麽处理政务,或者说,和他爹一起学习怎麽处理政务。

之前说前十名的试卷要等到晚上才轮到他爹看,还要他爹挑灯夜读定下名次,然後才能赶上明天早上的宣读名次。

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怎麽这麽早就送过来了?

他爹干正事的时候他不能去捣乱,殿试排名这麽重要的事情更不能打扰,万一因为他的打扰让小夥伴到手的状元给飞了那就罪过大了。

太子殿下紧张不已的竖起耳朵,试图从笔画中分辨出他爹判到了第几份。

赵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什麽都没说,而是打开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份试卷仔细阅读。

最上面第一份就是苏家小郎,很好,他和他儿子的眼光都很不错,小郎的表现也没让他们失望。

翰林院和政事堂的阅卷官一致认为苏家小郎能排第一,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好反驳阅卷官们的意见,就是小郎这诗赋……怎麽越看越眼熟?

啧,这小子。

赵曙将这份怎麽看怎麽眼熟的试卷单独抽出来,再三确定卷首的姓名写的是苏景殊而不是苏轼,很想知道苏子瞻知道他弟在殿试中完全照着他的风格写诗赋是什麽感想。

小郎能模仿的那麽出彩,苏子瞻肯定也出力甚多。

这兄弟俩真是……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脑袋瓜就是活络。

官家心情颇好的欣赏完榜首的文章,然後才去翻後面的试卷,看完之後直接提笔将诸位相公定下来的名次写上去。

论学问他肯定比不过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左右他对这名次没有意见,直接按着相公们给的结果抄下来就行。

太子殿下眼巴巴的看着他爹换了朱笔写榜单,感觉比春闱进场检查的时候还要紧张。

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一定要是第一名。

赵大郎在心里默念,终于理解庞昱在考前到处烧香的心态,因为他这会儿也想点根香拜拜文曲星君。

赵曙慢悠悠将“苏景殊”三个字写在榜单最前面,看儿子激动的差点儿蹦起来摇头叹道,“稳重,大哥儿,稳重,苏小郎自己听到消息时都不一定有你这麽激动。”

“不可能。”赵大郎有前头春闱秋闱的放榜经验,非常笃定的说道,“小郎知道成绩後肯定和我一样激动,爹爹不信可以喊二哥儿来问问,二哥儿能给我作证。”

稳重也要分场合,他们小郎接二连三考中第一名为什麽不让他们兴奋?

就蹦跶!就蹦跶!

可惜明天早上才会宣布殿试成绩,现在知道了也没法分享,不行,他得提前准备好明天怎麽庆祝。

赵曙摆摆手让待不住的儿子自去忙活,只要不提前泄露消息干什麽都行。

前十名的名次定下,欧阳修等翰林学士名单上空出来的前十个位置填上,这就是明天唱名要用的榜单。

殿试在哪儿考就在哪儿放榜,这次的放榜不能单称之为放榜,还要举行隆重的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不像春闱秋闱那样什麽人都能往里挤,能参与的除了参考的进士只有皇帝和朝臣,传胪大典结束才会将金榜贴到外面供天下人观看。

所有的进士穿戴整齐在院外等候,院中则是朝会阵容。

咳咳,的确没有在宫里举行有气势。

这几天琼林苑不许百姓进入,人少地方大比贡院门口舒服的多,气氛也比贡院门口等待放榜时轻松。

秋闱春闱的上榜率极低,等待放榜的考生要担心能不能考上,殿试不黜落人,就算沦落到五甲也是大部分读书人都求不来的功名,除了想冲名次的考生,其他人甚至还有心情赏景。

苏景殊和相熟的进士打过招呼,然後久违的和他们家青松兄凑到了一起。

殿试放榜闲杂人等不准入内,没有庞衙内的声音还挺不习惯。

周青松盯着不远处的院门,紧张的袖子都被他捏的皱到展不开,“景哥儿,传胪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你紧张吗?”

苏景殊幽幽叹息,“青松兄,你有没有发现关注咱俩的人有点多?”

那麽多人在盯着他们的反应,这时候紧张多丢面子,他们得比所有人都淡定才行。

紧张什麽?拿出他们的气势来!

“他们看的是你,不是我。”周青松的紧张并没有被缓解多少,“他们在嘀咕景哥儿能不能连中三元,我的名次又没有景哥儿高,没人关注我考的怎麽样。”

没有人关注他,他就自己关注,这不,他的紧张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苏景殊叹了口气,“青松兄,你觉得我能不能连中三元?”

“肯定啊。”周青松想也不想,“要是连你都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他们连省元都没有。”

苏景殊:……

算了,别说话了。

他们青松兄耿直的过头,这话要是让其他进士听到,他们俩出门就得被套麻袋。

时间一到,负责唱名的大内侍卫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考生的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都要高声喊出,完全不会发生重名认领错的情况。

负责唱名的大内侍卫现身之後,院外所有进士都绷紧了神经。

虽然琼林苑不比皇宫大内郑重,但是能在琼林苑中获得功名同样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若是过几年官家重修皇宫,他们就是大宋唯一一届在琼林苑殿试并唱名的进士,“唯一”这俩字儿可不常用。

回头史官动笔写书,他们这届怎麽着也能在史书上多留些笔墨。

唱名是个力气活儿,特意选了声音洪亮的大内侍卫来干,还不只一个。

四百多个人名,每个人都得唱三遍,铁打的嗓子也撑不住,所以後面还有其他侍卫等着上台。

周青松紧张不已,“景哥儿,你觉得我能排第几?”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要不你上台去问问?”

周青松摸摸鼻子,终于肯老老实实等传胪大典开始。

苏景殊揉揉脸,以他对他们青松兄的了解,殿试四百二十八个进士,青松兄继续占中游的话,大概率就是二百名上下。

没有意外的话是二百名上下,有意外的话他就说不准了。

钟声响起,鸿胪寺的礼官和大内侍卫一同登上高台,同时有书吏在下面整理试卷,等榜单念完,前十名的试卷全部都要贴出去接受大衆的审判。

杂音散去,满场肃穆,礼官上前一步宣读制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己亥年三月十二日,策试天下贡士共四百二十八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第二甲赐进士及第并从事郎,第三甲、第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听着,周围是杏雨梨云草长莺飞,却让他们有种身在在皇宫大内的感觉。

高台之下,苏景殊紧张的攥起拳头,他不担心会掉出一甲,但是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中状元。

这种看运气的事儿谁都拿不准,说不准官家看到另一篇更喜欢的文章就“移情别恋”了。

刚才说青松兄紧张的不是时候,现在该轮到青松兄来数落他了。

小小苏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一会儿觉得殿试的答卷答得极好必拔头筹,一会儿又觉得答的也就那样,万一官家觉得他画虎不成反类犬,没准儿连一甲的尾巴都抓不住。

得失心太重就是这样患得患失,没办法,他辛辛苦苦学了那麽多年,状元就在眼前,会患得患失很正常,他不信在场有谁不心动。

每场考试的进士都有三四百人,多的甚至有五六百,但是状元只有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更是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

越稀少越能证明含金量,他紧张也是应该的,不紧张才是缺心眼儿。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负责唱名的大内侍卫终于开始干活。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苏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苏景殊。”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试一甲第一名,眉州眉山人,苏景殊。”

唱名一共三声,务必让在场所有进士都听清楚,随着大内侍卫洪亮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人群中仅有十六岁的少年郎身上。

三元及第!大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三元及第!

没有意外的话,以後也不会有比他年纪更小的状元,真真正正的前无古人後无来者。

尘埃落定,苏景殊的大脑一片空白。

唱名之前他想过真的考中状元可能有什麽反应,唱名之後发现之前想的全都没用,没到这个时候谁也猜不到这会儿到底会有什麽样的心情。

状元!他穿到北宋竟然考了个状元!

爹!娘!儿子出息了!

他不光是状元,还连中三元!

苍天大地太上老君,文殊菩萨文曲星君,别管哪路神仙,总之感谢你们的庇佑,回头庞衙内要去烧香还愿他一定跟着一起去,绝对不会吝啬香火钱。

传胪大典不在宫里举行有个好处,琼林苑的地方不够大,官家和朝臣在院子里面,唱名的高台和新科进士们在院子外面,朝臣没法看到进士们听到名次时的反应,进士们也能少几分拘束。

但也不能太放纵,反正不能把他扔起来庆祝。

苏景殊谢绝旁边相熟之人的提议,并摁住跃跃欲试想上手的周青松,让他们冷静下来继续听後面的名次。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试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试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治平二年己亥科殿试一甲第五名,建州浦城人,章惇。”

短短一会儿时间,一甲已经念到第五名。

苏景殊远远看了一眼考进一甲也没那麽高兴的章子厚,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听旁边的周青松小声问道,“景哥儿,我听说章惇这人争强好胜,考不到状元就要重考,这次该不会还要放弃功名重新来吧?”

大宋开国的时候贡举一年考一次,後来变成两年考一次,官家继位後朝廷新制,贡举三年一场。

不要这场的功名,下一场就是三年後,三年三年又三年,年年都有新人才,难不成他要一直考下去?

“他要是这次也放弃就没有第三次了。”苏景殊叹了口气,朝廷又不是没脾气,再一再二不再三,哪能让他一直这麽搞?

再说了,上届状元章衡是章惇侄子,他又不是章惇的侄子,争强好胜也争不到他身上。

而且章惇真的和小报上写的不一样,人家就是个脾气有点急的年轻人,人活一辈子还不许他张扬一次吗?

“我就是问问,没说他一定会重考。”周青松小声嘟囔,不过想想也是,秋闱春闱那麽苦,考中之後还能考第二次的狠人他长这麽大就见过这麽一个,要是再来第三次,就算依旧不是状元也能名传後世。

太狠了,啧,真是太狠了。

俩人一边听唱名一边说悄悄话,一甲唱完之後要进去给正官家和朝臣们瞧瞧,苏景殊待会儿要走在第一个,这会儿正检查身上有没有不妥之处,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在讨论今科状元胜之不武。

怎麽可能?殿试那三道题分明不是他擅长的,怎麽还能得第一?

肯定是阅卷官阅卷的时候见过他写的内容,看在官家的面子上才将他选了出来,不然他可能连前十都进不去。

偏袒!这是明晃晃的偏袒!

那几位进士心中不服,决定待会儿看了殿试的答卷就去告状,官家点人有偏好也就算了,那是前十名内部的竞争,和别的进士没有关系。

要是前十名之外的试卷被点为状元,那就不是单纯的运气,而是阅卷官偏袒,为了讨好官家故意擡高苏家那小子的名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进士们要入朝奏对,琼林苑中朝臣齐聚,凑活着也算是在官家和京中朝臣面前露脸了。

先是第一甲,再是第二甲,一直到第五甲,人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容易出头。

想想也是,一甲只有五六个人,二甲就成了四五十个,他们这届考生四百二十八人,有两百多个都在第五甲。

唱名唱到中间,周青松的名字终于出现。

苏景殊猜的没错,他们家青松兄果然是二百名左右,刚刚好抓住了四甲的尾巴。

奏对结束,周青松开心的几乎要上天,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天呐,景哥儿,我要当官了。”

贡举有四百多个进士金榜题名,只有半数能任官,剩下半数虽然也有功名,但是想当官还得候补等缺,运气好一两年就能等到,运气不好那就得照着半辈子等。

他家在官场上没有任何人脉,要是在第五甲里面,可能周围的同年都补到缺了他也补不到。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是第四甲的最後一名。

“没办法,谁让咱们运气好。”苏景殊的心情也非常好,他刚才在正式场合应对的很好,官家还夸了他几句,今儿包大人和狄大元帅也在,甚至连庞太师都对他露了个笑容,实在让他受宠若惊。

虽然他和庞昱关系很好,但是并没怎麽见过庞太师。

满朝文武皆知庞太师和包大人关系不好,他这种时不时就去开封府到包大人面前转悠的肯定不讨庞太师的喜欢。

庞太师竟是能对他露出笑容,难得啊!

正说着,後面忽然传来一道不那麽友好的声音,“运气好?当真只是运气好?”

来者不善,那人不清不楚的说了几句没有过多停留,说完之後直接朝门口而去。

周青松不明所以,“我运气不好吗?难道还得说是运气差?”

但凡他是别的名次他都不会这麽觉得,可他是第四甲的最後一名,差一点就到第五甲,前四甲只是在品级上有所不同,第四甲和第五甲却是个分水岭,後面就没有现成的官儿了。

这不叫运气好什麽叫运气好?难道这位仁兄正好是第五甲第一名?

苏景殊眯了眯眼睛,他记得刚才说话的那人,不光不在第五甲,成绩反而比他们青松兄还好,他在第三甲。

“他一个三甲进士还需要酸我?”周青松更想不明白了,五甲的挤兑他也就算了,三甲的凑什麽热闹?

“哪是挤兑你?分明是冲着我来的。”苏景殊活动活动筋骨,带上他人高马大的青松兄跟上去,“走,看看他们是什麽意思?”

阴阳怪气到他身上了,他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往常皇榜和殿试前十的试卷会张贴在礼部南院,今年殿试改在了琼林苑,连传胪大典都直接在琼林苑中举行,皇榜和殿试前十的试卷也就直接贴在御苑门口了。

想看试卷的不只那几个觉得阅卷官不公平的,所有人都想看看前十名是什麽水平,所以大家出来後都朝着那边而去。

文人相轻,苏景殊知道他考中状元肯定有人不服气,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慌。

别的名次动一动也就算了,前十名的试卷要贴出来供天下人观阅,阅卷官又不是他爹,没那麽严重的亲爹眼,要是他的答卷不足以进入前十,就算官家想点他当状元都没机会。

人家翰林学士都是一辈子浸淫在典籍里的大儒,会因为讨好官家就自毁名声吗?肯定不会。

有意见就去看文章,大不了他们找时间私底下打擂台。

接下来两个月是进士们衣锦还乡的时候,他不用大老远的跑回眉州,天天在京城参加诗会也很无聊,打擂台多有意思,正好锻炼锻炼他的临场反应能力。

衣锦还乡之後就是回京授职,再然後就要出去当官,他连家里的二把手都没当过就要当一州的二把手,想起来还是有点紧张的。

然而,观榜的人群中,那几个进士看完苏状元的答卷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不可能?这肯定不是苏子安写的!”

“怎麽就不是苏子安写的了?”旁边有人反驳,“诗赋两题和他平时的风格的确不太相同,想来是考前特意请教了他哥苏子瞻和苏子由,人家亲兄弟还不能给弟弟传授经验了咋滴?”

“他怎麽可能短短几天就学的那麽像,肯定是代笔。”那几个进士咬死了就是不可能,他们考前也想过要不要为了官家的喜欢去学苏子瞻,但是临场改文风风险太大,还可能学的不伦不类。

他们要是进不了前十,改文风也没什麽用,不如怎麽顺手怎麽写。

苏子安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他怎麽可能将文风转换的如此流畅?

“什麽叫短短几天,苏子瞻是他亲哥,耳濡目染你懂不懂?”旁边的进士听到那话直摇头,算了算了,他们不和傻子一般计较,赶紧把前十名的文章都抄下来学习才是正经。

一群人手上抄着文章,嘴上也没闲着,一边吵一边抄,和不远处已经开放给百姓游玩的金明池一样热闹。

要抄文章的太多,苏景殊和周青松根本就没挤进去,只能在最外面竖起耳朵听里面在吵什麽。

这些文章之後都要印出来发到每个人手中,完全可以不亲自抄,就是得等几天才能到手。

一个个的都是急性子,不如他和青松兄稳重。

周青松:……

这时候不用往脸上贴金,直接承认他们俩懒就行。

两三百个人凑到一起动静不小,听也听不清,俩人站在墙边耐心的等着里面的争吵传到最外圈。

不知道经过那麽多人会传成什麽样子。

然後,他们就听到了一堆完全听不懂的谣言。

“什麽?苏子瞻参加了殿试?”

“不是不是,是苏子瞻附在他弟身上参加了这次殿试。”

“啊?你再说一遍?苏子瞻是人不是妖怪,他怎麽附身?”

“噢!我知道了!那就是苏子瞻有两具身体,他想用哪具就用哪具!”

……

苏景殊:???

这都什麽跟什麽?

“青松兄,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吗?”

周青松也很茫然,“没有吧?”

他也听到里面的人说苏子瞻参加了殿试,什麽情况?见鬼了?见妖怪了?难不成是神仙?

苏景殊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二哥被後世称为苏仙,但是现在还没到被称为苏仙的时候,怎麽就成神仙了呢?

传话的中间人太多容易出问题,里面说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苏景殊本来想凭借灵活的身形挤进去听听,但是很快,里面的动静更大了。

最里圈的几个人不知道怎麽回事打了起来,人一多就容易混乱,一不小心就成了大混战。

周青松眼疾手快带着他“柔弱年幼”的小同窗退到远处,看着完全不似刚才体面的同榜进士们心有余悸,“别不是真见鬼了吧?”

苏景殊瞪他一眼,“去你的,我哥肯定是神仙。”

周青松喃喃,“没见鬼怎麽会这麽暴躁?”

这可是在琼林苑门口,官家和朝中大臣都在里面,他们这些刚刚获得天子门生称号的进士在琼林苑门口大打出手真的合适吗?

他们是进士,寒窗苦读考出来的进士,是文举,不是武举啊!

外头这麽大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里面的人,大内侍卫们出来分开打成一团的新科进士,左看右看终于看到两个没沾身的,于是过来问道。“两位郎君,刚才发生何事?”

苏景殊摇头,“不知道。”

周青松下意识回道,“见鬼了吧。”

苏景殊反驳,“都说了不是见鬼,是见神仙!”

问话的侍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官家和满朝文武就在一墙之隔的琼林苑里面,这能见鬼?

一番混乱之後,所有的进士全部被带进去回话。

文彦博见状臭着脸说道,“年轻气盛的好处,这就是年轻气盛的好处。”

琼林苑门口都能打起来,他们还记得他们是读书人吗?

韩琦无奈,“文相公莫急,先听听是怎麽回事。”

对面的武将队伍,好些武将叽叽咕咕点评这些读书人打架不专业,几百个人互殴竟然连一个见血的都没有,动手的要是他们这会儿人命都打出来好几条了。

不行,读书人,不行。

狄青听的头疼,无可奈何的往旁边挪挪,身为朝中难得有脑子的武将,他不能被那些家夥给传染。

一群人被带到御前,那些带头打架的也冷静了下来。

包青天在场,审案这事儿轮不到别人,几句话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的清清楚楚。

事情很简单,苏状元的试卷风格和以往不同,有人怀疑是代笔。

苏景殊:???

不是说里面有他二哥吗?不是说他二哥是神仙吗?

就因为他写的诗赋是模仿他哥的风格,在那些人嘴里就成了他哥代笔写出来的?

不是,有点逻辑好不好,这可能吗?

殿试的题目是官家出的,总不能是官家提前漏题、不对、官家出的三道题目都是以前出过的。

好,就算他以前见过他哥写同样的题目,那也不可能留到殿试上用。

他爹他哥写文章都要寄给好友点评,哪儿轮得到他来用,就不能他在模仿写文章上天赋异禀吗?

苏景殊感觉他这是无妄之灾,行吧,既然觉得他模仿不出他哥的风格,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模仿他哥的文风可能是他哥代笔,模仿晏殊晏相公总没话说了吧。

他进京时晏相公已经离世,在场还有欧阳公这个晏相公的学生,官家再重新出道题,看看晏相公能不能死而复生帮他代笔。

第115章

*

传胪大典之後,新科进士面圣奏对,皇帝钦赐新科进士们锦袍、笏板等物,代表着他们正式进入官场成为朝中群臣中的一员。

奏对之後是琼林苑赐宴,以往传胪大典在皇宫崇政殿,放榜之後从皇宫到琼林苑有那麽长一段距离,进士们到琼林苑已经是下午了。

这一届殿试放榜直接在琼林苑,省去了从皇宫到琼林苑的这段路程,新科进士也能有更多的时间为参加琼林宴做准备。

谁曾想准备着准备着就打成了一团。

赵曙的表情不怎麽好,大宋从开国到现在那麽多年从来没见过新科进士在放榜之後打起来的,这群新人未免太不给他面子。

看文相公的反应,他已经能猜到琼林苑结束後要被怎麽念叨了。

年轻气盛不如老成持重,为官不能意气行事,气性太大不适合做官云云。

现在看来,文相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年轻有利有弊,想要年轻人有锐气就得忍受他们可能带来的无差别攻击。

他自己选出来的人还能咋滴,忍忍吧。

赵曙勉强维持淡定,然而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後就淡定不住了,他觉得这不是年轻人意气行事,而是那几个家夥脑子有问题。

文风可以模仿,但是不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样,再怎麽模仿也会保留他自己的特点。

翰林院的翰林学士看不出他在模仿吗?政事堂的相公们看不出他在模仿吗?

试卷被那麽多人看过,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苏家小郎在模仿他哥的行文风格,连看他不怎麽顺眼的文相公都只说了句投机取巧,轮得到同榜进士说他的文章是代笔?

他要真的是代笔,翰林学士那关就过不去。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考不过苏小郎就造谣苏小郎的试卷是代笔,这种人七老八十了也不堪大用。

这麽一看,多选些年轻人还是有好处的。

换成文相公喜欢的那种老成持重能忍则忍的进士,没准儿谣言传遍京城了他这个当皇帝的还不知道,不像现在,那些人敢造谣就有人敢反驳,吵的厉害了还敢动手。

打起来好,打起来闹出动静能当场解决,要是谣言传遍京城之後再着手调查,到时候查出真相也晚了。

苏景殊也知道这个道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要是不能在源头解决谣言,明天他的状元是他哥代笔才得来的消息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话不多说,请官家出题。

赵曙也不含糊,直接指着满园春色让他在满朝文武和所有新科进士面前作赋一篇。

题目并不难,难的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动笔。

包拯的黑脸比以往更黑,他平生最不喜胡搅蛮缠之人,新科进士不分青红皂白说状元的文章是代笔,殿试造假乃是欺君之罪,他们红口白牙毫无证据怎麽敢这麽说?

包大人没看过殿试的试卷,富弼韩琦等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看过文章後才定的名次,很清楚试卷究竟是不是代笔。

政事堂的相公们说大气很大气,说小心眼一个个的也都很小心眼,新科进士还没进官场就说他们没本事,这能忍?

院子里留给新科进士们的空地方不多,那麽拥挤了也挡不住他们站的泾渭分明。

信誓旦旦说状元文章是代笔的那几个孤零零的站在一边,看上去有些可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将来只会比现在更加可怜。

当年寇准寇相公因为不满官员按部就班升迁就压下一大批无功无过的官员不让升迁,如今这些进士还没进官场就将政事堂所有相公以及阅卷的翰林学士还是官家全得罪了,别说升迁,他们有没有官当都要另说。

文臣那边都知道殿试的名次排的有多慎重,尤其是前十名,前十名内部的排名要看官家的眼缘,但是从所有的进士中选出前十名却只能看真本事。

那是要贴出去供天下读书人学习的文章,谁敢在这上面动手脚?

状元的文章是代笔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不光状元本人要被指指点点,所有参与阅卷的官员都得受牵连。

要麽是徇私舞弊明知道是代笔还假装没有发现,要麽是学问不够压根没看出来状元的文章是代笔。

他们认了哪个都是名声尽毁。

文臣心里有底,武将那边却没那麽足的底气。

他们没有看贴出去的那些文章,看又看不懂还费那个功夫干什麽?

状元郎在御前被刁难,他们不认识状元郎,他们元帅认识啊,小小年纪好不容易考个状元还被污蔑,看的他们还怪紧张的。

“元帅,听说您和状元郎他爹私交颇好,今儿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您觉得状元郎的文章是代笔吗?”狄青旁边的武将压低声音问道,“殿试作假,真要落实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狄青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为什麽和状元郎他爹私交颇好吗?”

旁边的武将老实的摇头,“不知道。”

狄青扬起下巴,“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趁状元郎还没进官场先和他爹打好关系,等他进了官场就能凭私交把人拐去西北军当监军。”

旁边人:???

“啊?”

狄青歪歪脑袋,“还不懂?”

“懂了懂了,您都说那麽清楚了还能不懂吗?”问话那人连连点头,说完之後立刻和其他人说他刚从狄大元帅口中打听来的消息。

——状元郎,不得了,人家还没考状元的时候就被狄大元帅盯上了。

——什麽什麽?状元郎那麽早就被元帅盯上了?

——元帅家的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盯那麽早合适吗?

——算算时间,那时候元帅还没成亲呢!

……

——狄元帅厉害啊!

狄青盯着不远处专心写文章的苏景殊,不知道他的话让那群不靠谱的下属传成了什麽样子。

狄大元帅都没注意,当事人更是一无所知。

苏景殊等宫人搬来桌椅准备好笔墨纸砚就开始写,官家给他出了个简单的题目,斟酌的时间太久显得他这个状元郎反应太慢,对不起官家更对不起他自己。

以满园春光为题写赋,这个题目真不错。

晏相公的诗词颇受南唐冯延巳的影响,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婉转清丽不落俗套,和他二哥的风格截然不同。

或者说,和他们全家的风格都截然不同。

但是吧,按部就班学出来的读书人不会只学一家,在找到独属于自己的舒适区之前什麽都能学,晏相公的风格就很适合这种春光明媚的场景。

他们家老爹和二哥三哥的风格细究下来也不一样,三个人的文章拿出来很容易就能看出是谁写的,他自己倒是没啥独特的风格,至少他自己看来没什麽独特的风格,可他会模仿文风啊,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天赋异禀呢?

崽种们,让你们看看什麽叫名正言顺的状元郎!

赋的字数不多,殿试要控制时间,一般都控制在一千字以内,现在那麽多人在旁边等着,七八百字就差不多了。

清新抒情的赏景文太长了也不合适,短短的就很好。

水平不高怎麽了?他能模仿出来就是他的本事!

小小苏写完之後满意的放下笔,旁边侍立的宫人不等墨迹晾干立刻拿去给官家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赵曙打起精神接过文章,刚看几行表情就开始古怪。

他以为这次的文章会和殿试的文章一样模仿苏轼,没想到那小子这回依旧不按常理出牌,改成了模仿晏殊晏相公。

啧,这小心眼。

他喜欢。

底下人都等着传阅文章,官家的表情那麽奇怪,苏家小子到底写了什麽?

笃定状元的文章是代笔的那些进士等了这麽时间也冷静了下来,妒火上头的时候什麽事儿都敢干,冷静下来意识到刚才那麽做可能造成什麽後果都慌了。

状元真是代笔也就算了,他们好歹能落得个不畏强权的名声。

要是不是代笔,他们的仕途还没有开始就得结束。

以科举为目标的读书人大部分除了吟诗作画写文章外什麽都不会,没有接受过外界的磨炼,更没有经历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遇到这种涉及後半辈子前程的事情都不知道该怎麽办。

御前不比其他地方,在琼林苑门口的话他们还能互相推诿责任,如今官家和满朝文武都看着,他们能站着不动就已经耗尽了全身气力,想推诿也没有力气。

官家看文章的表情不太对,是不是苏家那小子的文章写的太差劲让官家看出了真实水平?

院中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文章从官家手里传下来,先到政事堂的相公们手里,再到参与阅卷的翰林学士们手中,然後顺着品级依次往下传,最後传到新科进士们手中。

所有人看完之後都是:这也行?

周青松刚刚得知里面的人为什麽打起来後气的袖子都撸起来了,也就是他没挤进去,他要是挤进去了就不只是衣袍淩乱那麽简单,非把那些长了张嘴却不会说话的混账玩意儿揍的这辈子都不敢说话不可。

没本事考状元就去造谣状元,那麽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人他都记住了,御前不好动手,等琼林宴结束再说。

他们家景哥儿的好友多的很,敢在成绩上污蔑他们景哥儿就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出汴京城。

本来考中状元是大喜事儿,他们景哥儿还是大宋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现在全被那些家夥给毁了。

谁家状元郎考完试还得证明殿试上的文章是自己写的?把监考官和阅卷官当什麽了?

周青松火冒三丈的等着他可怜的小同窗自证,看完自证文章後也沉默了。

不愧是他们景哥儿,这法子他还真没想到。

武将那边探头探脑等着看文章,看着文章传来传去就是不往他们这儿来都急了,“诶诶诶,这边还没看呢。”

虽然他们大部分都看不懂,可他们狄大元帅也是读过书的人,范文正公亲自教出来的学生,就这麽把他略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们武将在朝中的确没什麽地位,但也不能当他们不存在吧?

狄青屈起手肘给叫嚷的最大声的家夥一下,他的水平他自己最清楚,在场那麽多读书人他一个都比不过,也就能在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家夥们面前当个文化人。

让他看文章有什麽用,他还能点评状元郎的文章不成?

赵曙敲敲桌子,看着下首几个面色灰白的进士,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文章你们也看过了,有什麽想法?晏公附身帮他写的?”

晏相公工诗善文,又是真宗仁宗两朝简在帝心的重臣,走科举路子的读书人不可能没读过他的文章。

苏家小郎学的怎麽样?能看出和晏相公的区别吗?

这会儿能看出他和晏相公的区别,刚才怎麽看不出他和苏子瞻的区别?

闹事的几个进士自知理亏,这时候再闹只能让官家更厌恶他们,心里再多怨念也不敢表现出来,为了保住前程姿态放的非常低。

他们被猪油蒙了心,一时嫉妒才说出状元的文章是代笔的话,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官家看在他们寒窗苦读不容易的份儿上饶过他们。

几人声泪俱下跪地求饶,上首要是仁宗皇帝,没准儿就这麽放过他们了,可惜当今圣上不是仁宗皇帝。

赵曙没功夫听他们哭,直接让人将他们拖出去,方才赐下的锦袍、笏板等物还有功名尽数收回,今後也不再录用。

其他参与打架的进士找地方换个衣服再来参加琼林宴,念在这次事出有因他不追究那麽多,将来再有御前失仪他就没这麽好说话了。

对了,空出来的那几个名额就从後面递补,闹事的几个人都是三甲的进士,想来五甲头几名会非常感谢他们闹出来的这一出。

散了散了,都准备赴宴去吧。

果不其然,官家话音刚落,五甲头几名就忙不叠出列谢恩,根本不给那几个进士求情翻身的机会。

笑话,那几个人翻身他们就没法翻身,同榜进士又能怎样,这种时候还是自家前程更重要。

敢做就要敢当,要是诬告状元都没有惩罚,今後谁觉得状元名不副实就造谣状元殿试的文章是代笔,人家状元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样的同窗。

就要罚!就要黜落!就要把名额让出来给後面的人!

虽然他们的成绩比不上三甲的进士,但是他们为人肯定比那几个家夥强。

官家,选他们当官肯定没坏处。

侍卫动作利索的把被黜落的几个人扔出去,不让他们的鬼哭狼嚎惊扰到官家和朝臣。

苏景殊淡定看着人被拖走,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的太子殿下眨眨眼睛,从容不迫颇有大将之风。

赵大郎朝他竖起大拇指,脸上的笑容盖都盖不住。

他现在不觉得小夥伴离京做官会被年纪比他大的官员欺负了,他们小郎吃什麽都不吃亏,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断没有他受欺负的道理。

讨人厌的家夥被拖出去了,接下来安心去参加琼林宴就是。

有前面这一出,今年的进士中肯定没人敢在他面前找不痛快。

日上中天,今年不用大老远从宫里到琼林苑,但是时间都浪费到了状元郎自证没有代笔上,琼林宴开始的时候时间也没早哪儿去。

本朝取士不论门阀,出身已经算不上劣势,只要有才华,一切皆有可能。

朝中大臣中出身寒门的很多,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一样做到了官居高位,在他们眼里家世门第远没有才华重要,可惜今年这位万衆瞩目的三元及第没法靠联姻拉拢。

学问出衆的进士很多,临危不惧还能有急智的却不多,尤其这还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郎。

少年时惊才绝艳,可见将来的锦绣前程。

文臣们三三两两说着话散去,他们过来参加传胪大典,不参加琼林宴。

琼林宴是给新科进士准备的宴席,他们想和新科进士打好关系有的是时间,不必非要赶在这个时候。

文臣能看出文章在内涵什麽,武将们连文章都没看,从官家问那几个没事儿找事儿的进士的话的时候就是懵的。

什麽情况?怎麽还和晏公有关?

晏公几年前便去世了,这和他老人家有什麽关系?

“元帅,您快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们怎麽越听越懵?”武将们催着狄青找相熟的文臣打探消息,打探清楚之後再掰碎了讲给他们听,不然他们听不明白。

看热闹最烦的就是这种看不明白的热闹,别人都能看明白就他们看不明白的更烦人,就不能考虑考虑他们这些没文化的人的心情吗?

狄青自己也想知道,于是快步追上前头的包拯,“包大人,请留步。”

什麽情况?景哥儿写文章怎麽还牵扯到晏公了?

包拯笑笑,慢条斯理的回道,“那几个进士觉得景哥儿模仿他兄长的文章不妥,景哥儿便模仿晏相公的文风又写了一篇,同样是模仿,同样能写出几分精髓。”

模仿苏子瞻的文章可以说他苏子瞻下劲儿教,换成晏相公的文风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景哥儿天赋异禀。

不过刚才做的那篇文章的确能看出那小子对晏相公的文风不如对苏子瞻的文风得心应手,如此也更能说明他的本事。

苏子瞻可能提前猜题代笔,晏相公呢?

已逝之人怎麽在大庭广衆之下代笔?

狄青听完恍然大悟,“难怪官家那般反应,景哥儿这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韩琦从旁边路过,听到他们说话点点脑袋,“年轻人脑袋瓜活络,我们这些老骨头可想不出来还能这麽自证清白。”

文彦博:……

文相公的脸色更臭了。

狄青默默後退一步,感觉文相公再这麽天天生气,早晚有一天脸比包大人还黑。

狄大元帅告别几位相公,面色如常转身回去,回去後立刻被还迷瞪着的武将们围了起来,“元帅元帅,怎麽回事?”

“很简单,状元郎的文章让那几个污蔑他的进士想挑错都挑不出来。”狄青把刚才从包大人那儿打听出来的内情掰开了给他们说,颇有些与有荣焉,“不愧是本将军看重的人才,破局也破的这麽巧妙。”

要是继续模仿他哥的文风,只能说明他学他哥学的好,那几个看他不顺眼的家夥没准儿会继续说题目是他们兄弟私底下做过的。

换成晏相公的文风就不一样了,晏相公的诗词文章朝中大臣比他们景哥儿更清楚,景哥儿进京之前晏相公就已经去世,他们俩之间没有任何接触,晏相公不可能帮景哥儿押题还提前给他写好文章。

不光能自证清白,还能在满朝文武面前再露一手。

要不是後来这一出,在场那麽多武将谁会对状元郎感兴趣?

状元很风光,三元及第的状元更风光,可是再怎麽风光在传胪大典这日也是按部就班的走程序。

像冯京冯大人,现在多少人记得他三元及第时的风光?还不是都是他被点为状元後被张尧佐抓去当女婿被他拒绝然後转头给富相公当女婿的事情?

景哥儿这没有榜下捉婿的风流韵事,当着官家和满朝文武的面儿被污蔑再自证也算是露脸了,还得感谢那几个人给他们景哥儿争取的露脸机会。

自作孽不可活,你说你们图什麽?

狄大元帅心情颇好,说完之後立刻打马回家,他要和公主分享今天的新乐子。

忙活了一上午,苏景殊早就饿了,散场之後直奔琼林宴,就等着宴席上的美味佳肴来弥补他今天上午受到的伤害。

琼林宴上没那麽多规矩,官家和朝臣都不在,这是给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联络感情的宴席,怎麽高兴怎麽来。

原本五甲头几名,现在递补进了四甲的几位进士乐的脸都快笑僵了,端起酒杯围在给他们带来好运的状元郎身边就是感谢。

话不多说,感情深一口闷。

他们是敬酒的他们喝,状元郎喝不喝随意,酒这东西虽然很好,但是状元郎年纪还小,晚几年再喝也行。

苏景殊:???

他不喝酒是他不喜欢,不是他不能喝。

就大宋这和白水没多大区别的酒还想灌倒他,未免太瞧不起他这个後世来的穿越者。

喝就喝,又不是没喝过,知道他在家是什麽称号吗?千杯不醉。

出门不喝酒是为了照顾别人的心情,既然上赶着来和他拼,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反正今天已经出过风头,不在乎这个风头来的更猛烈些。

旁边几个人看的胆战心惊,“要不算了吧,回头我们再重新准备宴席感谢子安贤弟。”

苏景殊放下酒杯,脸上没有一点儿喝过酒该有的反应,“感谢就不用了,缘分到了官位想拦都拦不住,几位兄台命里有官,不是我的功劳。”

“不谢子安贤弟的话,去谢谢刘兄他们也一样。”命里有官的幸运儿促狭道,“要不是刘兄他们慷慨相让,我等想补缺当官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苏景殊:……

狠还是你们狠。

不过他喜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琼林宴的氛围非常好,大家免费看了场好戏,运气好的排名往前走了走甚至升了甲,运气更好的就是原本没官忽然又有了官,除了那几个被黜落的家夥,其他人都高兴的很。

四甲和三甲的官职品级不一样,前头被黜落了四五个人,後头就有四五个人能升甲提高品级,也有四五个人原本没官现在有官。

一句“代笔”改变了那麽多人的命运,他们怎麽能不感谢那几个大功臣。

事情已经结束,苏景殊还不知道当时里面到底是怎麽回事,打听到最开始和那几个人起争执的同年进士就端起酒杯过去感谢。

他这个当事人被堵在外面进不去,听到的全是传了不知道多少手的消息,要不是里面忽然打起来,他怕是到琼林宴结束都不知道那些人说的不是他哥空降殿试而是他这个状元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感谢,必须得感谢。

“不用不用,我们就是听不惯他们的酸言酸语,真正出力的还是子厚兄。”最开始和那几人起争执的进士连忙摆手,然後把不远处和人说话的章惇拉过来,“那个姓刘的吵不过我们就想动手动脚,我们本来不打算还手的,子厚兄听不得他们一口一个偏袒舞弊,直接一脚把人踹到了墙上。我们一想也不能让子厚兄一个人出风头,于是就都上了。”

真正动手的其实没多少人,後面那些连发生了什麽都不知道就上赶着凑热闹,他们衣衫淩乱不是打架打的,单纯就是挤出来的。

苏景殊:……

你们、很不大宋。

章惇被揪出来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子瞻子由都曾来信让我照顾子安贤弟,那些人信口雌黄污蔑人,我等同榜进士总不能看着不管。”

他也想考状元,比在场所有人都想考状元,上一届科举因为状元是他侄子直接回家重新学,这一届要是再考不好,他这几年的努力就成了笑话。

可是他再怎麽想也没和那几个人一样连文章都不仔细看就污蔑人家是代笔,人贵有自知之明,要是苏子安的本事都不能点为状元,他们这些人谁有资格当第一?

他们这些同为一甲的进士尚且不敢这麽说,几个三甲的进士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成绩有问题?

至于踹人,好吧,他承认他有点迁怒了。

他又学了三年还是没考上状元,还不准他心里有点气?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觉得他对大宋的读书人有点刻板印象,以後一定改。

琼林宴热热闹闹的过去,苏状元的人缘出奇的好,年纪小不是问题,有本事就足够让所有人主动对他抛出橄榄枝。

进士们还要在京城待几天,等同年录印出来发到手上,然後朝廷下令他们能回家的时候才会离京。

同年录和後世的同学录差不多,里面的内容更详细,除了科诏、省试考官、场次、殿试考官、御试策题、贡士名录之外还有殿试的名次,每个进士的姓名籍贯都写的清清楚楚。

这几天会有御药院的人找他们打听消息,打听完了印成同年录发到每个进士手中,这就是今後他们遇到事情後可以麻烦的人员名单。

——同年,菜菜,捞捞。

虽然关系不如亲兄弟那麽硬,但是只要不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一般情况下有同年之宜能捞都会捞。

人缘不好的话那就算了,人缘太不好的话别说同年了,亲兄弟都不一定会捞。

殿试放榜时发生的事情很快以各个衙门为中心传遍京城,开国那麽多年头一次出现状元郎被污蔑殿试的试卷不是自己写的,这种消息想压都压不住。

等琼林宴结束,京城已经充满义愤填膺的老百姓。

那几个被取消功名的进士还想恶人先告状趁百姓不知道消息去传状元郎名不副实,反正他们的後半辈子已经毁了,再坏也就是这样,凭什麽苏家小子还能继续风光?

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传谣言,关于他们的谣言就先出来了。

有人说他们的文章不是自己写的,有人说他们中进士都是运气,还有人说他们能考过解试都是和解试主考官阅卷官做了交易。

他们、他们分明是凭本事考中的进士,凭什麽说他们都是靠运气?

几个人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正当他们和人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店家将他们的行李都扔到了外面,说是这些天的房钱不要了,只求他们赶紧离开别坏了店里的风水。

庞昱和赵清在苏家门口、啊不、开封府门口蹲着,俩人难得同仇敌忾,要不是开封府修理为非作歹的衙内时完全不给衙内们的爹留面子,他们俩甚至想直接带上仆从把那几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家夥扔出汴京城。

他们小郎的状元郎是凭本事考的,他们说代笔就代笔啊?

要是殿试代笔那麽简单,三年後他庞昱就是下一届的状元!

胡说八道是吧?污蔑是吧?谁还不会了?

都是他们玩剩下的手段,欺负谁呢?

两个身份尊贵的小衙内在开封府门口蹲着,他们俩这次没犯事儿,衙役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找了展昭过来陪他们一起在门口蹲着。

展昭:……

他有办法还是怎麽?让他过来有什麽用?

庞昱骂骂咧咧,转过头看向旁边托着脸不说话的展昭,“展护卫,你不生气吗?”

展护卫和他们小郎关系那麽好,景哥儿在殿试放榜现场被污蔑,是可忍孰不可忍,展护卫怎麽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他,他都气的会说成语了。

展昭无奈叹气,“包大人说了,景哥儿当场就证明了清白。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景哥儿写文章厉害的很,不光能模仿他兄长苏子瞻,还能模仿晏相公,甚至可能所有人的风格都能模仿。景哥儿又不吃亏,我生什麽气?”

庞昱顿了一下,“也是哦。”

不行,他还是生气。

庞衙内气鼓鼓的捏紧拳头,只等正主回来就琢磨怎麽反击。

展昭摇摇头,正想再说什麽,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朝这边掠过来,“五爷?”

白五爷披星戴月赶到京城,路上顾不得讲究太多,看上去和以往整洁爱干净的锦毛鼠白玉堂判若两人,“包大人在吗?我要见包大人。”

展昭立刻带他去书房,“怎麽了?”

白玉堂长出一口气,语速飞快说道,“荆州灾荒民不聊生,饥民等不到朝廷的赈灾粮要进京状告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如今已经快到开封府了。”

第116章

*

白玉堂刚过正月就离开了金华府,他计划的很好,春闱放榜应该是二月底三月初,他二月初离开金华府,路上再怎麽耽误,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赶到京城。

景哥儿春闱那麽要紧的事情,他得在京城亲眼见证。

结果可好,不光没能在春闱放榜之前赶到京城,甚至连殿试放榜都没赶上。

从金华府到京城原本不用过荆州,但是他想着汴京不缺好东西,只花钱显不出他的独特来,荆湖两路是中原和南方的交通要道,有许多商队在那里中转,于是就拐去荆州看看能不能搜罗些新鲜玩意儿给他们景哥儿当贺礼。

虽说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汇聚在汴京,但是难保路上扔了什麽好东西让他捡个漏。

不知道景哥儿春闱考的怎麽样没关系,只要去考了就是胜利,考的怎麽样都值得庆贺。

天下那麽多读书人,有几个能走到春闱这一步?

他们景哥儿才十几岁,能有资格参加春闱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白五爷想着在荆州待几天就换陆路,虽说慢了点儿,但也能赶在月底进京,万万没想到捡漏没捡着,还遇上了荆州灾荒。

沿路百姓拖家带口在官道上乞讨,一个两个他能帮,成千上万他怎麽帮?

打听之後才知道,荆州遭灾之後朝廷的赈灾粮一直发不下来,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丧尽天良鱼肉百姓,逼的饥民走投无路只能想办法进京告御状。

看吧,百姓走投无路也只能进京告御状,换成被逼急了的江湖人,那些欺压百姓贪墨赈灾粮的官儿一个都别想活。

白玉堂刚知道沿途发生了什麽的时候火气上头想手刃贪官,冷静下来後又觉得不太行。

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让灾民收到赈灾粮。

先让受灾的百姓活下去,然後再想法子处置那些贪官。

江湖人插手官场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稍有不慎还会被那些当官的倒打一耙,这事儿只能朝廷来管。

朝廷的问题要朝廷自己解决,荆州的官场沆瀣一气,他上去就把那些贪官污吏杀了的确能泄愤,然後呢?

他被朝廷通缉,那些贪官污吏非但不会被绳之以法,反而会因为死在他手里保住了好名声。

不行,他已经不是那个对朝堂一无所知的白玉堂,休想让他出力还不讨好。

他可以出力干活,也可以不要回报,但是他得让人知道活儿是他干的,不然多亏啊。

白五爷见不得那麽多百姓在他眼皮子底下受苦受难,打听清楚是怎麽回事後立刻开始琢磨这事儿要怎麽办。

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试图进京告御状的百姓中很多都被他害的家破人亡。

转运使是多大的官?手里有多大的权?

不知道,不过不重要,转运使再大总不能比包大人还大。

遇事不决去开封府,找包大人告状就完事儿了。

白玉堂在荆州耽搁了些时日,担心那些要上京告御状的百姓被王伦暗害,一路护送他们到开封府附近才加快速度进城报信

他进京之前搜集了不少王伦草菅人命的证据,还有荆州那些和王伦狼狈为奸的官,朝廷要是想查,荆州的官儿得换下去一大半。

展昭闻言不敢耽搁,立刻让他去包大人跟前解释到底是怎麽回事。

荆州发生水灾,朝廷得到消息後一直在忙活赈灾事宜,要是赈灾粮一直没有发到灾民手中,朝中这些天都忙活了些什麽?

地方有灾,包拯也一直关注着灾情,从京城运粮去荆州颇有不便,此次的赈灾粮多是两广、四川、江西等周边地区调度,只有政事堂发出的政令才能让周边地区听命行事。

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赈灾不利,他已连上两本参奏王伦,官家也已命御史台前去荆州查证,只等御史台的官差回来便能知晓他到底有没有用心赈灾。

“他那哪是赈灾?分明是把所有的赈灾粮都吞到他自己的口袋里,连一粒米都不给受灾的百姓留。”白玉堂骂骂咧咧,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翻出几本账本呈上,“包大人您看,这是我在王伦书房的密室里找到的证据,明明仓库里有粮食,那混账玩意儿宁肯看着百姓饿死也不愿意开仓放粮。”

他在王伦府盯了好几天,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把原本带到京城,而是将里面的交易内容抄了一遍,原本在抄完之後又送了回去。

那王伦看上去人模人样,实际上就是个衣冠禽兽,偏他为人处世的手段很厉害,荆州士绅大多被他笼络,笼络就笼络吧,他竟然还让那些士绅联名上表对他歌功颂德。

水灾还没结束,受灾的百姓没吃没喝,这种民不聊生的情况下那些士绅竟然还真的给官家写了陈情表歌颂王伦的功德说他为政清廉爱民如子,真是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白五爷越说越气,骂完之後又小声说道,“那什麽,包大人,荆州的灾民太多,善心的富家大户也没有多少余粮,我离开荆州的时候就把城外的常平仓给开了。”

灾民都要饿死了官府还死守着不肯放粮,他没有直接杀上贪官家门已经是忍了又忍,临走之前开个仓放个粮应该不是什麽大罪过吧?

包大人审案要同时考虑到律法和情理,他开仓放粮是为了救受灾的荆州百姓,是情有可原,看在他主动告知的份儿上,回头审到灾民哄抢常平仓的时候能不能别抓他?

那些百姓都要饿死了,粮食放着也是放着,就该拿出来给百姓活命。

即便没有他开仓放粮,灾民被逼到绝路也会去争抢粮食,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灾民死在争抢之中,不如直接打开常平仓保住那些百姓的性命。

大不了事态平定下来後受罚,受罚也好过饿死。

这事儿本就不是百姓的过错,要不是贪官污吏把官家的粮仓当成私産,荆州百姓不去争抢也能得到属于他们的赈灾粮。

错的是那些贪官污吏,他和百姓都是无辜的。

没错,就是这样。

白玉堂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说到最後理直气壮看着甚至能和包大人对着拍桌子。

包拯面容严肃,“本官马上去面见官家,此事若真如白义士所说,白义士非但无过,反而是大功。”

白五爷矜持的摆摆手,“大功就不用了,朝廷赶紧把荆州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处理了才是正经。”

他在京城待过的时间不长,时间不长也挡不住他已经立下了好几件大功。

功劳不功劳的不重要,能让百姓过的好点才是真。

没办法,谁让他锦毛鼠白玉堂是为国为民的大侠呢。

白五爷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旁边的御猫,感觉腰杆挺的更直了。

府衙门口,庞昱和赵清看着匆忙进去找包大人的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展护卫是不是嫌我们烦了?”×2

话说出口,俩人立刻又说道,“肯定是嫌你烦。”×2

庞昱:……

赵清:……

“别学我说话。”×2

两个人都气的不行,幸好这时候苏景殊从琼林苑回来,不然他们俩能在开封府门口打起来。

今年的进士少了打马游街从皇宫到琼林苑的流程,散夥的时候也没那麽多规矩,时间差不多了就各回各家继续庆祝。

别人对少了打马游街流程有什麽想法苏景殊不清楚,反正他自己觉得没这个流程正好。

打马游街啊,比榜下捉婿还可怕,榜下捉婿还能靠两条腿跑,游街的时候连跑都不能跑。

据他两个哥哥说,那感觉谁去谁知道。

成过亲的年轻进士开开心心“一日看遍长安花”,没成亲的就比较惨了,全汴京的花都能砸到他们身上,到了琼林宴後洗澡换衣服都压不下身上的花香。

缩短流程好,他可不想被鲜花腌入味。

小小苏高高兴兴回家,准备回家之後继续庆祝,二伯是家里第一位进士,他是家里第一位状元,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今天不光要和爹娘姐姐一起庆祝,还要把祖父祖母的牌位请出来一起庆祝。

然而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庞衙内和赵世子就冲到了眼前。

庞昱:“景哥儿!”

赵清:“子安!”

这次终于没再重合。

苏景殊被他们俩吓了一跳,“你们怎麽在这儿?”

“我们都在这里等半晌了。”庞昱急吼吼催着他进家,“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在殿试放榜时被同榜进士刁难,那几个刁难你的家夥已经被赶出客店,接下来要杀要剐你说怎麽办?”

“庞昱你能不能别那麽急,咱们上门就是客,你见过谁家客人比主人还急的?”赵清用蛮力把庞昱扯到後面,上前一步占了他刚才的位置继续说,“子安,你想好了之後我去干,反正宗室子弟打出人命也不会一命偿一命,本世子可以让那几个不长眼的家夥挨了揍也不敢说什麽。”

苏景殊:……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麽?已经快进到要喊打喊杀的地步了吗?

还有,你们俩的思想很不健康,哪能随随便便就喊打喊杀?

庞昱被抢了位置气的不行,“我和景哥儿关系好,我到他家和回自己家一样,你跟着凑什麽热闹?”

赵清哼了一声,“你把子安家当自己家,问过子安爹娘的意见吗?”

庞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蛋!!!

苏景殊擡头望天,等俩人都冷静下来才带他们进家,先去找爹娘姐姐报个喜,然後回他自己的院子盘问他去参加琼林宴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麽事。

他在官家和满朝文武面前被刁难的事情应该藏不住,文武官员回衙门的路上就能把事情传遍京城,不过这事儿他没吃亏,传遍京城也算是替他扬名,权当是被刁难的报酬了。

被刁难的是他,怎麽这俩人看着比他还着急?

“你可是小爷的朋友,小爷的朋友在金榜题名时被人刁难,还不许小爷着急?”庞昱在开封府门口蹲了那麽久其实已经平复了心情,但是再提起来还是生气,“小爷为你烧了那麽多香,怎麽能被那几个小人给坏了好事?”

“得了得了,我说你够了哈。”赵清听的头疼,“人家子安的状元是凭本事考的,和你有什麽关系?”

眼看着两个人还要吵,苏景殊赶紧上前把人分开,挨个儿安抚下来之後总算弄清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传胪大典之後发生的事情的确很快传遍了京城,庞衙内只听了前半截,听完之後火冒三丈,後半截没听就出门要去琼林苑找他爹让他无所不能的老父亲想办法黜落那几个没事儿找事儿的混账玩意儿。

出门没多久遇到同样要去琼林苑的赵世子,俩人对了对消息,这才把事情听全乎了。

既然那几个家夥已经被官家黜落,那他们也没必要大老远的跑去琼林苑为小夥伴出气,留在城里守株待兔就行。

传谣言是吧?他们也会。

他们不光能传谣言,还能让那几个人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

好歹当了那麽多年的纨绔子弟,这种事情再干不好还算什麽纨绔?

其实不用他们和店家打招呼店家也不会留那几个人,新科进士的住处大多在贡院附近,店家就靠店里住了几个进士为噱头招揽生意,就差把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当祖宗捧着了。

房钱肯定是不收的,店里住的进士越多接下来几年的生意越好,下一届春闱的生意全靠这一届的成绩撑着,要是店里出了个状元,状元住的那间房的价格能炒上天。

可惜今年的状元在京城有宅子,人家不住客店。

那几个进士在客店享受了那麽些天的追捧,殿试放榜後却因为诬告状元被黜落,人品问题比学识不够更让人瞧不起,店家会让他们留在店里才怪。

庞昱气哼哼,“被赶出客店还不够,最好把他们的腿打断,看他们以後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赵清扶额叹气,“应该是把嘴巴缝上,打断腿有什麽用?”

苏景殊:……

要不要这麽凶残?

小小苏抹了把脸,拉着俩人到屋里坐下要给他们上律法课。

他知道小夥伴是为他抱不平,感动归感动,教育也是真的要教育。

阿崽啊,咱这不是正经大宋,是包青天世界的大宋,包大人的龙头铡真的能铡皇亲国戚。

赵世子将来会不会犯事他不清楚,庞昱这里可危险的很。

包青天的剧情他记得的不多,但是里面的的确确有铡庞昱这一出。

庞太师身为太师都没能把人救下来,可见他将来犯的事情有多大。

勿以恶小而为之,小错小错慢慢就积累成了大错,现在扭转还能扭过来,等将来真的犯下大错再给他讲道理就来不及了。

庞昱刚进屋时还不知道小夥伴要说什麽,听着听着发现全是些听不懂的律义条例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景哥儿景哥儿,国子监有明法科转教律义条例,我们不想听这些。”

赵清的脸色没比他好哪儿去,听了几句後跟着苦着脸讨饶,“刚才喊打喊杀都是说着玩的,我们俩平时连打架都只能偷偷摸摸的打,真要过火了被打断腿的还得加上我们。”

他爹是可以参与朝政的实权王爷,宗室王亲都盯着他们家,他要是真的弄出人命,就算不用一命偿一命也好过不哪儿去,他爹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只可能从重处罚。

他们家是这样,庞昱家也没好哪儿去,他们俩和那些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真的不一样。

庞昱和赵清使了个眼色,俩人挪到门口,已经做好说完最後一句立刻逃之夭夭的准备,“景哥儿,刚才白大侠来到开封府要见包大人,看上去像是有要紧事,我和赵清去府衙打听打听,你刚从琼林苑回来,快洗洗歇着吧。”

苏景殊眨眨眼睛,“白五爷回来了?走走走,我们一起去。”

白五爷先前让展猫猫传话说春闱放榜之前就能抵达京城,如今殿试都放榜了才终于现身,不知道被什麽事情给绊住了。

一进京就要找包大人,感觉不是小事。

也是,小事的话五爷自己就能解决,不会耽搁那麽长时间,更不会一到开封府就去见包大人。

庞昱悄悄松了口气,不念叨他了就好,景哥儿念叨起来比国子学里的直讲先生还可怕。

三个人急急忙忙去隔壁开封府打探消息,出门时正好看到包拯的马车走远。

白玉堂将问题扔给开封府,放下心里的大石头後总算感觉轻松了些,也终于想起来他进京的最初目的。

展昭拍拍他的肩膀,“殿试今日放榜,景哥儿被点为状元,不光如此,他还是大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三元及第。”

白玉堂:!!!

“三元及第!!!”

老天爷啊,这是他能结识的人吗?

“虽然有几个人不服气,但是景哥儿凭本事让那些人闭上了嘴巴,五爷待会儿可以自己去问他。”展昭简单说了几句,然後带上衙役去城外等那些想要进京告御状的荆州灾民。

汴京城每日来来往往人数衆多,若是只有几个人也就算了,按照五爷的说法,进京的灾民足有数百人,那麽多人没有路引直接进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攻打京城。

为了避免造成误会,他们得在灾民进京之前将人安抚下来。

打探消息三人组目送包大人的马车走远,转身还没进到府衙,就又看到展护卫带人出去。

庞昱咽了咽口水,“开封府抓我们的时候从来不会动用展护卫。”

能动用展护卫的都是大案,可见白大侠带来的肯定不是小事儿,至少不是打架斗殴这样的事情。

紧接着,白玉堂也从府衙出来,看到不远处的三个人立刻冲过去兴冲冲说道,“景哥儿考了状元?是真的吗?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这会儿的白五爷看上去很是轻松,庞昱又有些拿不准了,“到底是大案还是小事儿?”

说话地点从苏家换成隔壁白家,这回连庞昱都不敢自来熟了,这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

治平二年的状元郎姓苏名景殊已经传遍京城,还有庞昱和赵清这两个熟知坊间各种传闻的衙内在,白五爷人不在京城也不耽误他知晓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苏景殊托着脸看着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三个人,已经能猜到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什麽。

果不其然,白玉堂听到有人不服状元人选是造谣状元的文章是代笔後火冒三丈,“那几个混账玩意儿在什麽地方,五爷非得让他们知道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说不可。”

欺负他们景哥儿年纪小是吧?

景哥儿年纪小,他身边的人年纪可不小。

苏景殊无声叹了口气,等庞昱和赵清七嘴八舌把人拦下来才打起精神问白玉堂路上怎麽耽搁那麽长时间。

“荆州水灾,官员鱼肉百姓不肯开仓放粮,五爷带了几百个灾民一起进京告御状,所以脚程慢了些。”白玉堂伸了个懒腰,语气淡定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旁边三个少年郎:???

苏景殊:“进京告御状?”

庞昱:“带着灾民?”

赵清:“还几百个?”

天呐,难怪包大人急忙忙出去,难怪展护卫也急忙忙出去,开封府外有几百个进京告御状的灾民,他们不急就有鬼了。

赵清敲敲脑袋,“不对啊,我记得朝廷已经从各地筹集了赈灾粮运往荆州,粮仓有粮那些官员为什麽不肯开仓放粮?”

“我爹好像也说过荆州水灾的事情,不过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庞昱想了想,想来想去只能想起来他爹提过这事儿,再多就想不起来了。

苏景殊这些天不是忙春闱就是忙殿试,新科进士们凑在一起要麽是风花雪月要麽是畅想未来,对荆州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庞昱和赵清还能说上几句,他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所以说新科进士必须得下基层,就像他现在这样,考上进士後除了写诗作赋其他可谓是一窍不通,就算策论写的好也是纸上谈兵。

而大宋的宰辅,十个有九个都出自进士科。

要是没下过基层,写出来的东西都虚的立不住脚,别说治国了,给他们个村他们都不一定能治理好。

白玉堂将事情上报开封府後无事一身轻,包大人已经知道荆州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不用他再操心,包大人自会想办法处理的妥妥当当。

要是连包大人都靠不住,朝中也没几个能靠得住的了。

白五爷对包青天有着盲目的信心,不只他,他带来的那些灾民也是这麽想的。

进京告御状找的不是皇帝,而是找开封府的包青天。

皇帝可能被蒙蔽,包青天一定会给他们做主。

苏景殊揉揉脸,心道幸好他们包大人是主角,但凡换个世界观他们包大人在民间有那麽大的名望就得功高盖主然後凉凉。

哦,不对,这是大宋。

大宋就不一定了,一切皆有可能。

案子涉及到的官员很多,白玉堂没给几个小孩儿多讲,他这一路上操心劳力累的不轻,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将事情交出去可得好好歇歇。

苏景殊很有眼色的带上庞昱和赵清离开,让白五爷在家好好休息,什麽时候休息好了什麽时候再出门。

事关赈灾粮,朝中牵扯进去的只怕也不少,这种事情问白五爷不如等包大人回来。

也可以等庞昱问庞太师,或者赵清问八王爷。

如果能问出来的话。

没有进入朝堂就是这点不好,他们对朝中的党派恩怨一无所知,想猜都不知道往哪儿猜。

“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这人我知道。”庞昱压低声音,“他妹妹是仁宗皇帝的才人,据我姐姐所说,那个王才人非常讨厌。”

他姐姐那麽好的人都觉得那人讨厌,王才人肯定非常讨人厌。

妹妹讨人厌,哥哥十有八九也不是什麽好人。

庞衙内皱了皱鼻子,无脑站在姐姐那边。

赵清白了他一眼,确认这家夥的话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我怎麽听说王伦在官场上名声极好?”

庞昱撇撇嘴,“装的呗。”

坏人会把“我是坏人”四个字写在脸上吗?肯定不会。

朝中那麽多官员,好官坏官都有,谁能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好官还是坏官?

再坏的官出门在外都能僞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当面一套背後一套,这种事情他见多了。

他们俩说什麽都没用,那王伦是好事坏得看包大人的判断。

那麽多百姓不远千里从荆州到京城告他的状,想来也知道不是什麽好人。

时候不早了,景哥儿回家休息,他们明天再来。

庞衙内和赵世子说完之後自顾自走远,看的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行吧,明天再见。

京城外面有几百灾民等着告御状,苏景殊这会儿也高兴不起来了,皱着眉头回到家里,看他爹正高兴的喝着小酒儿于是过去问老爹知不知道荆州水灾的事情。

老苏的确知道这事儿,不过也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朝廷已经想法子筹集粮食赈灾,朝中那麽多人都在看着,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苏景殊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没解决,荆州的灾民一粒粮食都没见着,已经结伴进京告御状了。”

苏洵顿了一下,放下酒杯问道,“进京告御状?”

“白五爷说的,说是最迟明天中午那些灾民就能抵达开封府。”苏景殊指指隔壁,这事儿没必要藏着掖着,就算他现在藏着掖着,等明天灾民进京事情一样能传遍大街小巷。

老苏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贪污赈灾粮,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本朝士大夫不以言获罪,到仁宗皇帝时发展成不管士大夫犯什麽错都不会过杀手,可贪污赈灾粮不是一般的罪名,真要落实的话,不知道官家会不会把那些蛀虫送上铡刀。

救命的粮食也敢贪,心都黑透了。

荆湖土地沃衍,最为出産谷米财物之处,可惜早年战乱加上近些年的贼寇横行导致元气大伤,若非如此,荆湖之地的存粮便足以应付各种天灾。

苏景殊坐在旁边听他爹讲荆湖等地的事情,听着听着也跟着叹气。

荆湖两路以洞庭湖、雪峰山为界分为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简称就是湖南路和湖北路,和後世的湖南湖北不太一样,但也没差太多。

那地方是中原和南方各地的交通要道,也是大宋和南方各族的接触地带,往北是中原,往南是“蛮区”,也就是少数民族部落聚居的地方。

流放官员为什麽往那边流放?因为那些地方实际上由当地的少数民族在管,朝廷的官员名义上统辖地方,事实上和摆设差不多。

流放过去的官员有本事的话能想办法将那些地方彻底纳入大宋的统治,没本事的话就只能当个摆设,而被流放的官员大部分都没那麽高的心气儿,所以那地方现在依旧不怎麽听朝廷的话。

前些年荆湖两路饱受战乱之苦,特别是湖北路,连粮食的自给自足都做不到,年年都要从两广川蜀等地调粮去支援,如今遇到水灾,荆湖两路没法自救,只能上疏朝廷请求支援。

大宋开国时为了集中财权置诸路转运使掌一路财赋并监察地方官吏,除此之外还兼领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职责,实际的职权比正经的一把手还大。

王伦那个荆湖两路转运使在荆湖一带只手遮天,他要是带头贪污赈灾粮,底下的官员想开仓放粮也不敢动。

京郊别院,赵曙有了属于他的天子门生後正高兴着,然後就等到了表情不怎麽友善的包拯。

白玉堂带来的账本很有用,但是想给王伦定罪还是得有原本。

包拯将账本呈到御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然後拱手道,“官家,臣敢请官家降旨将王伦调回京城交付有司审问。”

赵曙的眉头皱的死紧,“先前包卿两次弹劾王伦,朕已经派御史台前往荆州查证。方才御史台的奏疏送过来,上面称包卿的弹劾查无实据,还送来了荆州各界士绅联名给御史台所上的陈情表,说那王伦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如果白玉堂呈上来的这些都是真的,御史台的奏疏又怎麽说?

荆湖两路不光有贪官污吏欺上瞒下,连御史台也跟着他们一起为非作歹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

包拯接过宫人送来的陈情表,看上面将王伦夸的天花乱坠心情毫无波动,“上表的只有荆州士绅却无百姓,难不成荆州没有能读书写字的百姓?”

还是说百姓因为灾荒都快要饿死了?

赵曙捏捏眉心,站起身来沉声道,“包卿,白义士说荆州的灾民最迟明天抵达京城,届时让他们不要进京,直接来别院见朕。”

“官家不可。”包拯立刻反对,“灾民长途跋涉来到京城,不知是否混进别有用心之人,展护卫已经带人去城外接应,开封府自会接待灾民,官家不可冒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能因为急于得知真相就让大量灾民近身。

他可以保证白玉堂没有坏心,但是不能保证那麽多灾民全都能保持理智。

谁也不知道灾民里面混了些什麽人,最好直接在城外将人拦下,他带人出城前去询问,然後再把状纸带来交给官家过目。

官家若是想亲自问话,可以等他见过那些灾民挑几个带到别院。

不管怎麽说,肯定不能让那些灾民直接到别院来。

赵曙轻叹一声,“朕不能轻易涉险,包卿就能轻易涉险了吗?”

包拯眸光微动,但是态度依旧坚定,“官家可还记得无忧洞一案?”

赵曙愣了一下,“此事和无忧洞有何关系?”

荆州水灾是天灾,荆湖两路离京城千里之遥,目前官府查到和无忧洞有关的只有中牟县的念奴娇,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线索。

“官家,中牟县念奴娇中救出来的女子有川蜀荆湖人士,臣当时便对幕後之人有所猜测,只是找不到证据,所以一直不曾提起。”包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荆州是荆湖两路的门户,襄州也是?”

赵曙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包卿怀疑,襄阳王有异心?”

“臣斗胆,自请前去荆湖两路一探究竟。”包拯又是深深一礼,“官家,无忧洞是为敛财,赈灾粮一粒不放是为粮食。荆湖两路近些年年年从川蜀两广运粮接济,那麽多年下来,岂会因为一州的水灾就捉襟见肘?”

荆湖一带土地富饶,朝廷近些年对那边的发展非常重视,不至于那麽多年过去种出来的粮食还没有办法自给自足。

这些年川蜀两广等周边地区年年往那边输送粮食,今年荆州水灾,运往荆州的赈灾粮比以往更多,荆州官府不开仓放粮反而继续和朝廷要粮,其中必然有诈。

他不敢说襄阳王一定有异心,但是此事若是真的和他猜测的一样,那就不只是地方官贪墨赈灾粮那麽简单了。

真要和他猜的一样,先前悬置未破的无忧洞一案也能续上线索。

真相究竟如何,只等他亲自到荆湖两路去查。

事关大宋江山的安稳,赵曙不敢掉以轻心,“此事容朕想想。”

年轻的皇帝先是上前将包拯扶起来,然後命人将八贤王和政事堂几位相公都请到书房议事。

如果襄阳王真有反心,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包拯以身犯险。

开封府外,展昭带人等在官道上。

白玉堂说进京的灾民足有数百,那麽些人可不好安置,万一里面有谁想闹事,灾民情绪不稳定肯定也会跟着闹。

京城的百姓安逸惯了,没怎麽见过灾民闹事,直接将人放进城太危险,得想办法让他们在城外安置下来。

“展护卫,你看那些是不是进京告状的灾民?”忽然,张龙猛的站起身,指着远处的烟尘震惊道,“这是数百?几千都有了吧!”

赵虎下意识按住刀柄,“展护卫,这些灾民……怎麽看着像是要攻城?”

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些人扛着的是攻城用的檑木吧?

“情况不对,你们先回城楼。”展昭眸光一沉,立刻让他们俩带衙役回城楼,然後再去通知骁雄军指挥使,让禁军赶紧调兵过来以防万一。

白五爷怎麽搞的,不是说只有几百个人吗?

第117章

*

穿越有风险,体验需谨慎。

苏景殊穿越之後才发现这个世界和他以为的有多不一样,比如说大宋适合穿越这个弥天大谎,要不是他真穿到了这里没准儿就信了。

後世很多人以为大宋是个自由的朝代,商业繁荣贸易发达,晚上没有宵禁可以随意出门溜达,兴致上来了想上哪儿旅游就上哪儿旅游,山清水秀好不快活。

事实上那只是金字塔尖尖上那一小撮儿人能过上的日子,大宋的百姓非但没有迁徙的自由,反而被管控的更严。

大宋开国不立田制不抑兼并,放任民间土地买卖,导致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

有田産的百姓在户籍册子上称为主户,没有田産的百姓是客户,主客户在待遇上有云泥之别,官府按户等高下摊派赋税差役,有势力的上等主户依仗权势横行乡里,下等主户和客户则是水深火热备受剥削。

比起田産虽少但还有点家底的下等主户,客户的处境更加艰难。

客户大部分都是佃农,他们名义上不是地主的部曲、奴隶,实际上人身自由依旧控制在地主手中,实际处境甚至比前代的部曲、奴隶更差。

非但如此,因为他们的户籍是独立的,还要承担朝廷的赋税劳役。

越有钱的越有办法规避赋税,什麽时候都是这样。

上等主户不乐意交税,但是朝廷要收的赋税有定额,于是那些劳役赋税就转嫁到下等主户和客户身上。

客户靠租种地主的田地生活,地租一般是对半分,要是租牛的话就是缴纳六成,辛辛苦苦一整年,留下来的勉强够温饱,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

要是遇到灾年,是死是活就只能听天由命。

仁宗皇帝在位时曾在朝堂上说起过民间主客户的事情,想着缓和一下民间客户的处境,不过提了几句之後也是不了了之。

民间那麽多造反起义,多是下等主户和客户不堪欺压活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险这麽这麽干。

官府为了防止百姓闹事,对百姓的管控限制的比之前的朝代更加严苛,出门在外不查所谓的过所、路引,要查的身份证明教“凭由”,比过所、路引查的还严。

限制百姓自由也没什麽用,治标不治本,不去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和户籍制度的问题,越限制百姓迁徙民间造反越多。

恶性循环,越治理问题越多。

官家和满朝文武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未必。

花钱买地的大多是士大夫,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想对策时既要自家利益不受损失又要解决问题,最後的结果就是解决不了问题。

灾民进京肯定没有证件,没有证件连京城都进不去,上百人拥挤着想进京,想不出人命都难。

展昭没想那麽多,他只知道那些灾民看着不像是来告状的。

开封府的衙役迅速退到城楼里,临近傍晚,正是家住城外的百姓出城的时候,灾民这时候气势汹汹冲上来,是敌是友还真不好说。

日常负责守城门的士兵出自厢军,厢军名义上属于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管辖,实际上只服劳役不训练,应付不来这麽大的动静,灾民真要作乱还是得找正儿八经的禁军。

展昭反应迅速,先让张龙赵虎带衙役进城关城门通知禁军,要出城的百姓暂时留在城里,等他打探清楚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再开城门。

他知道民间的造反起义很多,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灾民打上京城。

长见识了。

张龙不太放心,“展护卫,灾民数量衆多,你一个人留在城外行吗?”

“没事,应付不来的话我还能跑。”展昭艺高人胆大,他留在城外随时可以撤退,其他人没法凭轻功跃上城楼,到时候想退都退不回去。

关城门需要时间,趁现在灾民还没到城下赶紧进去,城里那麽多等着出门的百姓需要安抚,守城的士兵干不来安抚百姓的活儿,还得他们开封府的衙役去安抚。

说话的时间,上千灾民已经冲到城下。

看衣着的确是灾民,有老有幼有伤有残,看气势和装备又实在不像灾民,毕竟没有谁家灾民进城的时候带着檑木,不怪张龙赵虎看见後那麽慌。

大宋开国那麽多年,因为燕云十六州在契丹人手上,满朝文武时刻忧心京城的安全,但是这麽些年来并没有真的被打到京城过。

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灾民人多势衆,看着像是有组织的,展昭分辨出带头之人,直接上前拦住人问话,“尔等何人,京城乃天子脚下,何故率衆攻城?”

“我们不是要攻城。”为首的汉子连忙摆手,“回大人的话,我们是荆州来的灾民,来京城是喊冤告状的,不是要攻城。”

展昭看着他身後那些扛着檑木拿着铁锹长棍的“灾民”,不太相信,“你们都是来喊冤告状的?”

“都是来告状的,大人开恩,就请让我们入城吧。”胡大海已经看到紧闭的城门,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麽人,但是能身着官服阻拦他们肯定不是小官儿,于是苦着脸求道,“草民胡大海,一家老小皆为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所害,血海深仇无处伸,千里乞讨来开封,只盼能见包大人一面,大人高擡贵手让我们进去吧。”

“大人开恩,就让我们去见包大人吧。”旁边的灾民跟着求道,“我们被王伦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求大人帮个忙让我们进去,荆州百姓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说着哗啦啦跪的一地,後面的看到前面的跪了也跟着跪,只有少数几个人反应慢了一拍,看旁边人都跪了很快也跟着跪了下去。

展昭眸光微动,记住刚才反应慢了一拍的几张脸,差不多能猜到灾民的数量为什麽和白玉堂说的不一样。

笨老鼠,被人当枪使了都没意识到。

“诸位,在下开封府展昭,奉包大人之命前来接应灾民。”展昭朗声自报家门,确定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後才继续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先在城外修整一夜,明日一早选出几个人去开封府面见包大人。”

胡大海面露惊喜,“原来是南侠展昭,我等在此先谢过展大侠。”

然而胡大海愿意带身後的灾民找地方修整,其他人却不愿意。

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我们现在就要见包大人”,第一个喊口号的冒出来,第二个第三个紧跟着就来了,带着农具的灾民经不起煽动,越喊声音越大,非要现在就进城不可。

胡大海急的满头冒汗,“大家不要冲动,大家不要冲动。”

他们那麽多人进京告状已经是有违法度,要是在城门口闹事,最後可能见不到包大人就先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啊?南侠展昭都说了明天让他们见包大人,这时候吵嚷想干什麽?

展昭瞥了一眼混在灾民中煽动闹事儿的人,知道现在不是抓人的时候,又和胡大海说了几句,然後退到城墙根儿上看这些灾民能做到哪一步。

那麽长时间过去,骁雄军指挥使派来的禁军终于就位。

城头上的厢军全部换成弓弩兵,为首的将领大声呵道,“奉骁雄军指挥使之命封锁四城,暴民一律不得入城。”

底下的灾民对着喊,“我们不是暴民,我们是荆州来的灾民。”

“京畿重地,乞丐也不许进城。”前来接手城门的将领走上城门楼,看着底下的上前灾、额、暴民大声喊道,“上头有令立刻封城,擅入者格杀勿论。”

连攻城的檑木都带上了还说不是暴民?

不行,外头那麽多人,他们的人手可能不够,得赶紧给指挥使传信让他多派些人手过来。

“大家稍安勿躁,先在城外修整一夜,明日一早一定带大家去见包大人。”展昭听到城楼上的禁军的说辞後就心道不好,灾民的情绪本就不稳定,这时候应该好好安抚,而不是上来就“格杀勿论”。

官兵的态度如此恶劣,那些别有用心混在灾民里的人得笑死。

怕什麽来什麽,这会儿说什麽都拦不住想进城的灾民,胡大海被挤到边缘处,几个年轻力壮的灾民已经扛着檑木直冲城门而去。

展昭:???

不是,你们真攻城啊?

城楼上的将领立刻召来传令兵,“速去统治指挥使,就说有大批暴民攻城,请求调集兵马镇压。”

眼看着事态要失控,得知灾民提前抵达京城的包拯终于赶到,和他一起赶过来的还有刚才一起议事的所有人。

赵曙看到外面那上前灾民倒吸一口凉气,“包卿说的对,的确不能轻易以身犯险。”

他要是直接放这些灾民进别院,真出了事情大内侍卫想救他都来不及。

庞太师收回视线,“都说王伦是有名的王青天,现在看来,他那青天定是浪得虚名。”

其他人:……

好了好了,知道王伦的妹妹和你闺女不对付,不用在这个时候给他上眼药。

赵曙假装刚才什麽都没听到,催着包拯上前凭脸来让外面那些试图攻城的百姓停下来,“那些百姓认不得我们,却一定能认出包卿,有劳包卿让他们停下攻城。”

文彦博眉头皱的死紧,“官家,这些暴民意图攻城,已和贼寇无甚区别。”

要攻城就让他们攻,看看是禁军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朝廷养那麽多禁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文相公此言差异,这些百姓衣衫褴褛,天下岂有如此暴民?”包拯反驳了一句,上前一步让城下的灾民都看到他,“何人进京告状?”

事实证明,包大人的黑脸很有辨识度,喊打喊杀的灾民看到他露面还真就消停下来了。

“包大人,我等是荆州来的灾民,状告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草菅人命欺压百姓,求包大人为我们做主。”

檑木和锄头铁锹都扔到旁边,上千人再次哗啦啦跪了一地。

展昭无声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被当枪使的不只白五爷一个,这些灾民全都被当枪使了。

要不是包大人来的及时,今天的城楼少不得出现流血冲突。

守城的禁军知道是这些灾民率先攻城,传到外面可能就变成官兵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杀人。

幕後之人所图不小啊。

他刚才已经从胡大海口中问出为什麽会有这麽多灾民,在白五爷离开队伍之前,他们一行人的确只有两百多个,临到京城时遇到别的想要进京告御状的灾民队伍,大家进京的目的一致,于是就都凑一块儿了。

胡大海他们是单纯的进京告状,没想过要和官兵起冲突,没想到其他队伍会一言不合就攻城。

展昭瞥了一眼藏在人群中的可疑人员,感觉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于是纵身一跃回到包大人身边汇报情况。

赵曙看到忽然冒出来的御猫眼睛一亮,仁宗皇帝喜欢武功高强还听指挥的江湖人士,巧了,他也喜欢,“展护卫方才一直在外面?”

“回官家的话,属下方才的确在外面。”展昭拱手道,“底下大部分都是进京告状的灾民,只是灾民里混了几个煽风点火的人,只要把那几个煽风点火的人抓起来,其余的灾民肯定不会再闹事。”

包拯也请命道,“官家,请下令开城门,微臣想出城会见他们。”

赵曙不太放心,“包卿,灾民的确可怜,可他们刚才还在攻城,现在开城门不太妥当。”

“官家,微臣身边有展护卫保护,不会有危险。”包拯指着底下的跪了一片的百姓,“再不开城门的话,恐怕会出人命。”

赵曙看看他带来的大内侍卫,再看看城外的老弱病残,咬咬牙让禁军开城门,“包卿,朕随你一同出城。”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持反对的意见,“官家不可!”

讲大道理的活儿文相公最在行,韩琦屈起手肘让文彦博过去劝官家打消出城的念头,然後给包拯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下城楼。

庞太师搓搓下巴,拦住要和包拯一起下去的展昭低声说了几句,让他多带几个人出去拿人。

包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让包拯留在城内,然後去外头挑几个灾民进来回话,顺便把那些煽风点火的家夥全部抓进来。

没有那些别有用心鼓动灾民攻城的家夥,外面的灾民再多也掀不起风浪。

那些家夥老老实实进城很好,不肯进城更好,煽动百姓作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展昭搓搓胳膊,心道姜还是老的辣。

不愧是他们家大人的老对头,庞太师出马果然不一般。

包青天出面,所有的灾民都不敢再闹,他们喊的口号就是今天要见包青天,如今包青天来了,再闹下去原本占理也会变成不占理。

被展昭点中的幸运儿紧张不已的跟着官兵进城,不管心里情不情愿,总之面上都表现的感恩戴德。

胡大海身为幸运儿之一,进城之後见到活生生的包青天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草民胡大海,见过包大人。”

包拯走下城楼,“胡大海,起来回话。”

胡大海抹了把眼泪,“包大人,草民一家老小皆为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所害,求包大人为草民做主。”

“包大人,求包大人为我们做主。”胡大海身後的年轻人跟着喊,“那王伦不肯开仓放粮,草民一家七口都是被生生饿死的。”

千里迢迢进京告状的都和王伦有血海深仇,每个人开口都是好几条人命。

城楼之上,文彦博收了声音,算着这些天从两广川蜀各地运到荆州的赈灾粮的数量气的直喘气。

那些粮食足够荆州全境百姓支撑半月有余,王伦竟然能让那麽多百姓饿死,简直是丧尽天良。

“文相公息怒,朕马上降旨让王伦回京受审。”赵曙的脸色也没好哪儿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伦若真是受了襄阳王的指使才死活不放粮,这事儿就真的不只是贪墨那麽简单了。

贪墨赈灾粮其罪当诛,可王伦是读书人,终仁宗皇帝一朝都没有读书人因罪致死,想直接判他死罪不太容易。

要是掺和进谋反的事情里,最後定罪的时候反而好办。

数罪并罚难逃一死,事关大宋江山,没有大臣会在这个时候脑子不清楚给他求情。

真要有的话,那求情之人也得好好查查。

天色已晚,赵曙揉揉眉心,有条不紊的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挑出来的几个灾民代表跟包拯回府衙,其他灾民暂且在城外安置,官府会派人给他们准备食物和保暖的衣物,同时有禁军驻紮在附近保证他们的安全。

刚才耽误了那麽长时间,让滞留在城里的百姓尽快出城,等人出去完了再关城门。

荆州、襄州、荆湖两路、襄阳王。

不行,他今儿晚上得去八王府和八王爷好好谈谈。

城楼上的君臣几人各自散去,看了场大戏的百姓犹犹豫豫不敢出城,大部分都选择直接在城里留一晚,免得出门遇上暴民丢了性命。

他们开封府的百姓安分守己,连贼匪都很少遇到,实在没见过灾民扛着檑木攻城的场面。

檑木都扛出来了,谁知道外面会不会还有拿着刀箭准备无差别杀人的凶徒?

听说饿极了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杀起人来真的不管後果啊。

城门重新打开,要出城的却没几个,大部分百姓都收拾收拾回城里找亲朋好友投奔,只有少数家里有牵挂的战战兢兢结伴出城。

出城之後看到路边又粗又长的檑木跟见了鬼似的,走到最後跟小跑似的,一溜烟就跑没了踪影。

城门口的士兵:……

忘了还要收拾外面的残局。

在没有宵禁的汴京城,天黑阻挡不了消息的传播。

比起殿试放榜,明显是荆州灾民攻城的消息更惊心动魄。

灾民,攻城,这两个词单独来看已经很吓人,合到一起简直能让夜不闭户的汴京百姓全都关紧家门。

开封府和禁军加强晚上的巡逻,城门处也加了不少卫兵,朝廷已经安置了上千灾民不假,但是按照告状的那几人所说,荆州的灾民成千上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灾民也要进京。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紧张都不为过。

于是乎,白五爷一觉醒来,京城的气氛已经紧张的和敌军即将兵临城下有一拼。

白吱吱:???

啊?他不就带了两百多灾民进京告状吗?

是两百,不是两千,更不是两万,更更不是二十万。

怎麽紧张的跟二十万大军打到家门口了似的?

苏景殊昨天晚上早早睡下,醒来後得知外面的气氛那麽紧张後也有点懵。

是进京告御状吧?怎麽跟带兵勤王似的?

白玉堂对天发誓,“真的是进京告御状,他们就两百多个人,老弱病残都有,连赶路都走不快,上哪儿有本事攻城?”

“可是外头说昨天晚上连檑木都上了,攻城的灾民足有上千人,要不是禁军及时赶到,可能城门就被他们攻破了。”苏景殊捶捶脑袋,已经分不清消息的真假,“我知道坊间传闻会说的很夸张,可是他们说攻城的檑木还在城外放着,很多人都亲眼所见,难道所有人都在吹牛?”

白玉堂皱着眉头原地转圈,“不行,我得去城外看看,他们昨天从哪个城门进来的?”

“灾民没进城,都在城外安顿下来了。”苏景殊将他打听来的消息都说出来,“那些灾民的衣食都是开封府准备的,看他们准备的分量的确有上千人。”

现在过去看已经晚了,就算昨天真的有灾民攻城,官兵肯定会把城门口收拾干净,现在过去看不到什麽痕迹。

比起大老远去城外打听,他更偏向去隔壁开封府。

就是不知道开封府现在忙不忙。

昨晚刚发生那麽大的事情,开封府现在有闲人吗?

白玉堂想了想,决定先去隔壁开封府看看,“景哥儿别乱跑,我去问问展昭。”

展昭昨天带人出去接应灾民,怎麽接应着接应着就变成灾民攻城了?

他带来的那些灾民再安分不过,被王伦害的家破人亡也只能想到进京找包青天告状求包大人给他们做主,他们要是有攻城的想法直接在荆州就反了,怎麽会等到京城才反?

千里迢迢跑到京城,马上就能见到包青天,就差临门一脚了却摇身一变成为反贼,没这个道理啊。

府衙里,展昭接到任务准备啓程去荆州压王伦进京受审。

御史台有人和荆州那边沆瀣一气,官家暂时不知道御史台有多少御史不清白,索性把事情都交给开封府。

别的衙门他不放心,开封府衙门必须得放心。

“以胡大海为首的那些灾民的确没想攻城,但是你走之後又混进去了几波灾民,里面有好几个煽风点火的家夥,檑木和农具也都是他们带来的。”展昭解释道,“那几个人已经进了开封府大牢,包大人不会伤及无辜,官家也没有处置被煽动的灾民的意思,五爷大可放心。”

“放心什麽啊!”白玉堂火冒三丈,“五爷辛辛苦苦将他们带到京城告状,谁那麽不长眼连五爷的人都陷害?”

展昭已经说的那麽明白,他要是再听不出来这是被人算计了还称什麽江湖大侠?

他没走的时候路上安安稳稳,他一离开立刻冒出来几波同样进京告御状的灾民,要是包大人审的不清楚,最後是不是就成了白玉堂率衆攻城?

他冤不冤啊!

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让白五爷这麽一说忽然就不那麽严肃了,展昭强忍着没有当场笑出来,和气到跳脚的白大侠说他要去荆州押解犯人,说完之後立刻转身回房收拾行囊。

他怕再不走就真的忍不住要笑出声。

白玉堂骂骂咧咧回去,比行侠仗义留错名了还难受。

他是行侠仗义,不是意图谋反。

苏景殊听的也是後怕不已,但凡包大人去迟一步,灾民和守城的禁军打起来,白玉堂这个带领灾民进京的人就绝对没法自证清白。

他怎麽证?人的确是他带来的。

就算後来加入的那几波他不知道,但是打起来之後谁还管他们是什麽时候入的夥,肯定统统抓起来关进大牢然後依律定罪。

造反,杀头的罪。

还好还好,还好包大人去的及时,不然他们白吱吱就有变成白·血渍呼啦·吱吱的风险。

“这事儿肯定和那个王伦脱不了干系。”白玉堂咬牙切齿,“那人在荆州经营的时间不短,官场士绅尽数被他笼络,要不是这次水灾饿死了太多百姓,谁也不知道他竟然是那麽个衣冠禽兽。”

在这事儿出来之前,荆湖两路都称呼他是王青天,转运使的权利那麽大,能让百姓称之为青天肯定是他表现的够好,至少表面功夫做的足够好。

“不对啊,五爷,这事儿不太对。”苏景殊打断白玉堂的怒骂,准备将这事儿从头到尾顺一遍,“在荆州水灾之前,王伦在官场和民间的名声都非常好,是不是?”

白玉堂捏着拳头,“是。”

“如果水灾之事处理的好,他的名声就能更上一层楼。”苏景殊问道,“他为什麽放着到手的政绩和名声不要,宁肯饿死那麽多百姓也要捏着粮食不松手?”

赈灾是个技术活儿,能把赈灾干好,处理其他的政务也都不在话下,所以想迅速升官的官员都是哪儿有灾往哪儿跑,越难的事情越能证明他们的能力。

王伦前些年经营名声经营的那麽用心,肯定是个想继续往上爬的,为什麽这时候忽然不要名声了?

换个角度,他要那麽多粮食干什麽?

荆州遭灾後缺粮食,朝廷赈灾直接从周边各地调粮过去,运的是粮食不是赈灾银。

朝堂上下都知道荆湖两路的粮食无法自给自足,遇到灾荒有钱也买不到粮食,直接运粮食过去最方便。

克扣赈灾银的话他能理解,可赈灾粮截下来还得想办法把粮食换成钱,大批粮食堆在粮仓那麽惹人注目,荆州又正经历着灾荒,他何必这麽招人恨?

白玉堂搓搓下巴,“是啊,他克扣赈灾粮的事情完全没有隐瞒。整个荆州都知道官府衙门有粮食,也都知道是他王伦不肯放粮才饿死那麽多人。他要真的想贪墨赈灾粮,这种事情不应该是藏着掖着吗?”

没有藏着掖着,那就说明他是故意的。

好歹那麽大个官儿,他总不能故意找死吧?

那他是为了什麽?

“当坏人主动暴露出他的小心思时,只能说明背後藏着更大的阴谋。”苏景殊双手负後,老神在在冒出一句话,踱着步子试图找出这件事情中所有不合理的地方。

王伦主动暴露出他是个欺压百姓的贪官,要麽是他疯了,要麽是他别有用心,以正常逻辑来判断,别有用心的可能性更大。

运去荆州的粮食一粒不放,说明他想囤粮。

正常人什麽情况下会囤粮?外面不安稳,十天半个月没法出门或者买不到粮食。

外面不安稳,不安稳,难不成要打仗?

等会儿,襄阳王!

苏景殊一拍脑门,猛的想起来包青天的最大反派,事情一下子就能串起来了。

王伦是荆湖两路的转运使,权力比正经的荆湖两路一把手还要大,而襄阳王的领地就在荆襄一带。

如果襄阳王想要造反,王伦再是襄阳王的人,他不顾百姓死活为襄阳王筹集造反需要的粮食就说得过去了。

庞昱说王伦的妹妹是仁宗皇帝的才人,仁宗皇帝活着的时候他是皇亲国戚,如今换了官家,仁宗皇帝後宫那些妃嫔要麽回娘家要麽找地方奉养,不管怎麽说肯定没有以前风光。

襄阳王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一旦成功他王伦就是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除了直接造反当皇帝,这个功劳可以说是文臣武将最想要的功劳。

有了这个功劳,皇帝再怎麽不当人也能保证他们子孙後代的荣华富贵。

要是倒霉催的遇到了老朱那就另说,反正目前为止,有从龙之功的功臣顶多遇上“杯酒释兵权”,虽然没有兵权,但是荣华富贵哪样都不少。

仁宗皇帝在位时,襄阳王身为皇帝的亲叔叔可以徐徐图之,如今的官家不是仁宗皇帝亲子,襄阳王想以叔叔的身份抢走皇位的想法已经不可能实现,那就只剩下造反一条路。

老爹说荆湖两路的粮食还无法自给自足,襄阳王想从荆襄一带出击,还要防备着被朝廷的大军困在荆襄一带出不去,要打持久战就得提前囤好粮食,囤的越多越好。

当皇帝之前可以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想要登基称帝就必须得拿到百姓的支持。

恶人让王伦来做,最後由襄阳王出面做好人,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妙啊。

至于夺位成功後王伦是死是活,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小小苏以他上下五千年的阅历猜测,最後可能是这样。

王伦自以为从龙之功稳稳到手,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造反就要不拘小节,牺牲荆州一地的百姓换来襄阳王的登基称帝,那些百姓是死得其所,算是他辅佐襄阳王登基的一大功劳。

襄阳王想的则是先利用这个没脑子的荆湖两路转运使囤粮,将来登基称帝就把王伦杀了来血祭那些被饿死的百姓,活人死人都能照顾到,他还能落得个不徇私情的名声。

古有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今有他襄阳王挥泪杀王伦,谁见了不赞他一声大公无私?

没毛病,完全没毛病。

白玉堂:!!!

“展昭要去荆州押王伦进京受审,那家夥要真的想造反,展昭此行岂不是有危险?”

不行,他得去给那笨猫提个醒儿,别一不小心把命留在那里。

白五爷风风火火的跑出去,生怕晚一步展昭就跑没影儿了。

“五爷五爷!刚才那些都是猜的!”苏景殊连忙追上去,“五爷!都是猜的!不一定准!”

他知道襄阳王是包青天里的大反派,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没准儿襄阳王现在还在领地老老实实当他的藩王,也可能是假装老老实实当他的藩王,这事儿什麽都说不准,不能上去就说襄阳王要造反啊。

白五爷的轻功跑的太快,小小苏长高了腿长了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翻墙进入开封府,然後火急火燎走大门进去找人。

展昭已经收拾好行囊,背着包裹正准备出发,歪着脑袋看着连说带比划的白玉堂,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麽,“荆州危险,然後呢?”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我说那王伦可能要造反,造反你懂吗?囤粮起兵造反的那种造反?”

展昭将人带去书房,“这事儿劳烦五爷和包大人说,我得走了。”

白玉堂:???

他都把话说那麽明白了,这笨猫怎麽还是听不懂?

“王伦可能要造反,荆州那麽危险你一个人处理不来,要是你求五爷的话,五爷可以受累陪你跑一趟。”

“不劳五爷受累,我自个儿受累就行。”展昭让他在京城好好歇着,“一同前去的还有禁军将士,王伦不敢不回京。”

白玉堂:(◣д◢)

苏景殊绕到大门一路跑过来,看到俩人都在终于缓了口气儿,“怎麽了怎麽了?说到哪里了?”

没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吧?都说出来的话他待会儿没法解释!

外头动静那麽大,公孙策出来透透气,顺便问一句,“白大侠怎麽知道王伦要造反?”

白玉堂抱着手臂气哼哼,“景哥儿说王伦和襄阳王沆瀣一气意图不轨,他们要不是准备造反,怎麽会放着那麽多粮食不给灾民吃?”

苏景殊一手捂脸,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五爷,我说的是可能。”

院子里没有外人,公孙先生招呼人进书房,“景哥儿猜的不错,襄阳王的确可能要造反。”

苏景殊:……

所以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已经猜到了是吗?

还好还好,提前猜到了就好,就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那麽厉害肯定不会漏了大反派。

大佬们能想到襄阳王那里,他就不用费劲儿吧啦的头疼怎麽解释了。

“先控制荆湖两路,只要荆湖两路在他的手中,之後江南之地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包拯点点桌上的舆图,面色黑沉,“如果襄阳王早在去封地的时候就有反心,接下来怕是有一场大仗要打。”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後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襄阳王见过军中的大炮吗?”

官家亲政後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改广备攻城作为军器监,将朝廷所属的所有兵工厂都归拢到军器监的管辖之下,没用的官儿都撤掉,没用的衙门也撤掉,只留下能办事的人和能干活的作坊,吃空饷不干活的人被赶出去了一大批。

兵工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些被裁掉的官儿也没机会通敌叛国,朝廷另外给他们找了新的去处,要麽老老实实干活领俸禄,要麽就去大牢里待着。

朝廷不讲道理的时候很不讲道理,比起将火器泄露到敌国,不如直接将泄露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襄阳王没法往军器监安插耳目不知道朝廷火器研究的最新进展,但是大炮在西北轰党项人的时候可没挡着别人看,他总知道西北战场上的火炮有多厉害吧?

第118章

*

按照正常逻辑,襄阳王想造反的话肯定时刻关注京城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连敌人是什麽情况都不知道的话,他虚空索敌打空气吗?

可他若是知道京城是什麽情况,这时候造反就更让人想不通了。

这时候起兵造反,他打得过朝廷的大军吗?

前两年官家刚继位的时候他没动静,官家的皇位坐稳了他又冒出来了,自己给自己上难度?

苏景殊能理解襄阳王想造反当皇帝,但是他理解不了襄阳王为什麽这时候把事情捅出来。

官家刚继位的时候朝廷和西夏开战,之前辽国那边的确是被吓住了,可只要中原发生变故,契丹人狼子野心肯定会南下添乱。

没有帝位更叠时朝廷同时对上辽国和西夏都一脑门的汗,那会儿又赶上新帝登基肯定更乱。

还有就是,襄阳王反都反了,还会介意和契丹党项联手吗?

早两年造反,就算造反不成功也能让朝中群臣焦头烂额,内有藩王造反外有异族来犯,能打的禁军一共只有那麽多,镇压内乱就得抽调抵御外族的兵,抵御外族就得抽调镇压内乱的兵,偏偏两边哪个都不能松懈。

朝廷顾此失彼,最後就可能让襄阳王造反成功。

他是真宗皇帝幼弟,是太宗皇帝的亲儿子,登基称帝也算是名正言顺,反正不比官家这个太宗皇帝的曾孙差哪儿去。

官家的辈分儿,算了,不重要。

仁宗皇帝驾崩的令人猝不及防,襄阳王真的想造反,大可以从仁宗皇帝的仓促驾崩上做文章。

政事堂的宰相们和曹太後能拿出仁宗皇帝传位养子的诏书不假,谁敢保证诏书是真的,而不是政事堂联合中宫造假弄出来的假诏书?

衆所周知,仁宗皇帝生前不愿意立太子,他想把太子之位留给他的亲生儿子,即便他的亲生儿子还没有出生。

立太子是被迫的,要不是朝臣逼的紧,活到七老八十也挡不住他继续幻想生个亲儿子继位。

仁宗皇帝立储立的心不甘情不愿,立储之後没多久就毫无征兆的驾崩,怎麽不能说是死的蹊跷?

咳咳,皇宫有毒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总不能说仁宗皇帝是知道他没儿子是皇宫有毒害的之後直接气死了吧?

总之就是,想造反的话前两年最合适,连理由都是现成的,直接起兵就完事儿了。

後头永乐大帝怎麽打他怎麽打,区别就是一个是从北往南打一个是从南往北打,打不过的话那就算了,放在史书上就是平平无奇的藩王造反失败,要是造反成功,那不光是造反成功,还是北伐成功。

古往今来那麽多北伐,真正成功的可没几个。

襄阳王的领地在荆襄九郡,他在领地经营那麽多年,可以说整个荆湖地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燕云十六州对中原而言是天险,长江对江南地区而言也是天险,自古守江必守淮,长江下游守江淮,长江上游连川蜀,长江中游最重要的就是荆湖。

而守荆湖,襄阳就是重中之重。

对襄阳王来说,只要拿捏住荆湖一带,不管是上游的川蜀还是下游的江淮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前两年兵制还没改,朝廷的兵力分配还是强干弱枝,大部队都在京城和北边,南方的兵力和没有没什麽区别。

等朝廷反应过来要往南边派兵,长江沿线已经被他控制住,禁军想过长江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真要那样的话,就算最後造反不成功也能和江北的朝廷划江而治弄个“南北宋并立”出来。

江北的朝廷北有辽国西北有西夏,南边还有个根出同源的“南宋”,四面楚歌腹背受敌,想想就绝望。

小小苏搓搓胳膊,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象全扔出去。

回归正题,继续琢磨襄阳王到底是怎麽想的。

仁宗皇帝刚驾崩时他不起兵,官家的皇位坐稳了,朝廷也把辽国和西夏吓唬的差不多了,短时间内没有外患了他又冒出来,他没病吧?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包拯放下舆图,看着只凭王伦囤粮就能想到襄阳王意图造反的苏景殊,面色稍缓,“王伦贪墨赈灾粮,景哥儿怎麽猜到此事和襄阳王有关?”

“猜的。”苏景殊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旁边几个人能不能理解他的强盗逻辑,但还是解释了几句,“王伦贪墨的是赈灾粮不是赈灾银,克扣银两可以说是贪财,他明目张胆的囤粮不放肯定有依仗。”

囤粮打仗,打仗囤粮,下意识就想到打仗也不能怪他。

民间的起义造反数不胜数,大部分都是不堪欺压的百姓和底层士兵,没见过文臣直接起兵造反的。

大宋开国时立下崇文抑武的政策就是因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就算有什麽想法,大部分也都软弱胆小摇摆不定成不了大事,对朝廷的危害和武将相比几乎没有。

但是文人和藩王凑在一起那就不一定了,文人胆子小摇摆不定,想造反的藩王能拿主意啊。

襄阳王的领地那麽好,荆襄九郡打哪儿都合适,他从王伦联想到襄阳王也很合理对吧?

所以前头几个皇帝怎麽想的?荆湖两路那麽好的地方竟然给藩王当封地,不怕人家直接圈地自治啊?

包拯:……

公孙策:……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下意识想到”想的还挺准。

苏景殊说完,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没什麽反应,不知道这麽解释算不算过关,于是反过来请教两位大佬是怎麽想到襄阳王身上的。

他的“下意识想到”是因为上辈子的记忆,提前知道包青天世界观里的大反派是襄阳王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襄阳王身上,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直待在京城,他们是怎麽想到的?

包大人办案讲究证据确凿,难道开封府已经拿到襄阳王造反的证据了?

“此事官家已经知晓,真相如何等展护卫从荆州回来便知。”包拯没有细说,也没法展开细说。

没有进入官场的少年郎可以各种猜测,他不行,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即便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襄阳王,即便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认定襄阳王有异心,他也不能说襄阳王一定会造反。

白玉堂听到这里越发不放心,“听说襄阳王身边聚集了很多江湖人,展昭自己过去真的行吗?”

禁军的将士在江湖人起冲突时不能往前凑,不然就是拿命去冲。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展昭的武功很厉害,对上一群江湖人也难免会吃亏。

“应该没事儿吧。”苏景殊小声说道,“现在只是猜测王伦勾结襄阳王,如果襄阳王已经起兵造反,这会儿过去很危险,现在襄阳王还没反,官家降旨让王伦回京受审,他总不能不听吧?”

“万一他们等的就是京城派人过去呢?”白五爷刚才听了那麽多弯弯绕绕,现在膨胀的厉害,“包大人,公孙先生,襄阳王这麽多年一直没反可能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展昭带那麽多禁军去荆州拿人,襄阳王趁机造反的话他怎麽办?”

“展护卫打不过总能跑吧?”苏景殊比划了一下,“以展护卫的武功,襄阳王身边的江湖人再多也拦不住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两年前那麽好的机会襄阳王都没把握住,鬼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荆州那边处处违和,五爷实在不放心的话还是跟着一起去吧。

毕竟他也越想越不放心。

展猫猫看上去沉稳可靠,实际上和沉稳可靠根本不沾边,开封府铁三角中真正沉稳可靠的只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之前京中红花杀手作祟,展猫猫查案查案却把自己查进大牢的事情他能记一辈子。

“景哥儿放心,有五爷在旁边看着,一定不会让那笨猫只身犯险。”白玉堂拍着胸口保证,“包大人,公孙先生,我和展昭一起去荆州,顺便把王伦藏在密室里的账本再翻出来。”

展昭出远门还要收拾行囊,他出门连行囊都不用收拾,带上刀就能走。

诸位放心,他肯定把展昭活生生带回来。

包拯:……

公孙策:……

苏景殊:……

感觉更危险了怎麽办?

苏景殊看着白五爷潇洒走远,不太确定这人和展昭凑到一起到底谁才是更不稳重的那一个。

展护卫关键时刻能稳住,白五爷到了气头上什麽事情都干得出来啊。

天惹,他们这算不算给展护卫送了个武艺高强还可能会拖後腿的帮手?

书房里一片寂静,小小苏眨眨眼睛,也跟着一起告辞。

该知道的已经问的差不多了,不该知道的问也问不出来,接下来再想打听消息就不能靠开封府了,得去别院找他万能的小金大腿。

庞衙内和赵世子那里应该也能打听出点儿消息,他们几个人凑到一起,没准儿消息比开封府还要灵通。

苏景殊回家吃了顿饭,填饱肚子後正准备出门,庞昱和赵清就找了过来。

几个人回到苏景殊的院子里,茶水点心什麽都没有,把小马紮放在树底下就开始对消息。

“昨天傍晚不是有荆州来的灾民想要攻城吗,城外又出事儿了。”赵清压低声音说道,“有官差拿着御史台的令牌将几个带头的灾民带走了,官兵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杀,那麽长的血印,可吓人了。”

灾民大部分被安置在城外,只有十几个人被带回开封府问话,其中有四个都是混在灾民里煽风点火的,进了开封府後直接送去大牢审讯。

其他几个人见了包大人後诉苦告状,告完状後就被安置在不远处的寺庙里,开封府接下来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方便传问。

没想到这才过去一天,那些灾民就遭了毒手。

庞昱一口咬定肯定是王伦干的,“我爹说王伦是个面善心恶的小人,御史台的御史能帮他上陈情表,肯定已经被他贿赂过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没一个好的。”

赵清难得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庞昱的话继续往下说,“灾民和寺庙里的和尚不熟悉令牌,开封府的衙役对各个衙门再熟悉不过,可见那几个官差的确是御史台的人。”

“官家已经知道御史台和王伦狼狈为奸,御史台这个时候明目张胆的杀害灾民是不是太嚣张了?”苏景殊不太相信,“确定是御史台的人?不是别的乱七八糟的人冒充的?”

“消息已经送到开封府,等开封府抓到人就知道是真是假了。”赵清耸耸肩,“如果抓得到人的话。”

不管是不是冒充的,人离开寺庙後都不太可能抓到。

就算最後查到御史台,一枚令牌也证明不了什麽,那些御史说一时不慎把令牌弄丢了就能脱罪。

哦,如果朝廷不认真查的话的确能让他们轻轻松松置身事外,现在官家非常重视这件事,再想藏就没那麽容易了。

“那些家夥大概觉得官家前些天没有彻查他们勾结王伦,以为官家信了他们呈上去的陈情表,所以根本没把这些进京告状的灾民当回事儿。”庞昱撇撇嘴,身为纨绔子弟,他最了解这种事发之前还自以为藏的严严实实的感觉,“我把我爹的珍藏的笔洗打碎之後悄悄收拾干净,觉得我爹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笔洗碎了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因为我爹没有发现,甚至还想再打碎几个来惹他注意。”

苏景殊叹气,“衙内,你以前真的没挨过打吗?”

庞昱哼哼唧唧,“在认识你之前的确没挨过,自从那次连累你和那个王雱被抓进开封府,也不知道我爹跟谁学的,回家就准备了好些藤条。”

苏景殊:……

大概、应该、也许、可能不是他爹教的吧。

那什麽,庞衙内在家挨没挨过打不重要,重要的是御史台和王伦狼狈为奸搞事情。

御史台衙内处处维护王伦,其他衙门呢?

两府三司有王伦安插进去的人吗?开封府有吗?官家身边有吗?

老天鹅哦,只一个王伦就如此神通广大,等襄阳王出场还能得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越想越觉得可怕。

赵清搓搓胳膊,“子安啊,你家有王伦安插进来的人吗?”

王伦身在荆州都能指使人杀害到了京城的灾民,他们在这儿讨论那家夥贪墨赈灾粮和御史台狼狈为奸是不是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救命啊,要不要这麽吓人?

苏景殊迟疑的擡起头,“我家只有那麽几个人,应该不至于吧?”

“我爹说御史台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人,那些家夥最讨人厌,会和王伦狼狈为奸不稀奇。”庞昱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安慰他自己,“京城那麽多衙门,他去拉拢当官的就已经够费劲了,肯定不会来景哥儿家里偷听。”

“是哦。”苏景殊松了口气,“我家又不是什麽惹人注目的地方,他没必要派人到我家。”

比起他家,他觉得太师府和八王府更危险。

庞衙内和赵世子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觉得官家身边更危险。”

官家、官家本人也这麽觉得。

赵曙当了那麽久的皇帝,刚登基那些天都没有今天得到的消息让他不自在。

他以为御史台的御史给王伦打掩护已经很过分,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嚣张到在京城杀人灭口。

监察御史肃正纲纪,连御史台都能被贿赂,其他衙门能好吗?

“王伦勾结官商鱼肉百姓。”

“王大人清廉公正有如青天。”

“不除王伦,民愤不平。”

“王伦有功,理应连升三级。”

官家念的气不打一出来,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到他这儿打擂台了是吧?

赵大郎听的也是头疼不已,“爹,你把那些说王伦好的都记住,眼睛没用可以扔掉,胡说八道都能写那麽多字,纯属浪费笔墨。”

官家叹了口气,“夸王伦清廉的和弹劾王伦欺压百姓的对半分,大哥儿,你觉得大宋的朝堂还有救吗?”

连骁雄军指挥使都能上奏说带领灾民入京的义士胡大海是以武犯禁的绿林中人,他身边还有放心能用的人吗?

胡大海一介草民,昨天傍晚才抵达京城,今天白天就被骗出寺庙丢了性命,骁雄军指挥使短短一天就能查出胡大海的底细也是有能耐。

骁雄军是骑兵,骑兵指挥使掺和了进去,侍卫司的步兵雄武军和这事儿有关吗?

再往上捋一捋,殿前都指挥使知情吗?

他还能指挥的动禁军吗?

赵大郎:……

他能说他老早就觉得大宋没救了吗?

“爹,凑活着干得了。”太子殿下已经经历过很多打击,他感觉他现在比他爹看得开,“京城等着补缺的官员多得很,您把那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全部黜落,把腾出来的位置让给那些补缺的人。那些人苦等多年,总不能刚当上官就开始贪污受贿吧?”

大宋的读书人那麽多,每届科举都有三四百四五百进士,那麽多的後备军等着任命,什麽时候都不会缺人。

要是觉得那些人有本事的话,随便挑个偏远恶州让他们去发挥余热,只要爹爹狠得下心,肯定有法子处置那些贪官污吏。

要是让他来处置,一个二个的都得依律问罪,该杀杀该贬贬,别说什麽大宋不杀读书人,他这儿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要是读个书就能当免死金牌,天下还不得乱了套?

杀!应杀尽杀!一个不留!

凶残.jpg

官家:……

谁?谁带歪了他温和有礼的大儿子?

赵大郎走上前,看着他爹面前分成两份的奏疏苦口婆心的劝,“爹,听我的,咱大宋不缺干活的人。”

“儿子,一下子处决那麽多文臣,你爹我的皇位就真的坐不稳了。”赵曙拍拍儿子的脑袋瓜,他何尝不想把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全部踢出朝堂,可是不行,他得以大局为重。

本朝开国时为了避开前朝武将割据的弊端拼命擡高读书人的地位,士大夫的地位被架的太高,现在想把他们拉下来难于上青天。

文相公在皇帝面前都敢说“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士大夫的权势太大是能架空皇权的,他这个皇帝虽说没有被架空,但是遇到大事必须得和朝中大臣商量才行。

诸位相公的确为国为民,可他们的立场注定不会让他们作出有损士大夫利益的事情。

大宋开国至今,历经四位皇帝才将士大夫的地位擡高到今天这般,他要是上来就该杀杀该贬贬,信不信朝中剩下半数也会立刻转投襄阳王?

他这皇位本就是朝臣逼着仁宗皇帝立储才得来的,再不情愿也没法随心所欲。

赵顼了解他爹的处境,了解也挡不住他叹气,“难道就真的任由那些人颠倒黑白胡作非为?”

“不会,你爹我也不是吃干饭的。”官家眯了眯眼睛,“不管这些官员知不知道王伦勾结襄阳王,他们上疏给王伦歌功颂德就已经和这事儿有所牵连,这些奏疏到最後都是证据,大宋还有很大一片蛮区缺人治理呢。”

蛮区不好治理,派去的官员稍有不慎甚至会把性命丢在那儿,他舍不得让那些有本事还一心为民的官员去太危险的地方,这些有本事但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的最适合去开荒。

死就死了,死在山野乡民手里还让他免受“杀士大夫”的恶名。

活着撑到任期结束也行,天底下那麽多名义上归顺大宋实际上却不听官府管辖的地方多了去了,怎麽着也足够他们待到死。

要是任期内将地方治理的很好那就更没问题了,怎麽看都是朝廷赚了。

直接杀了多可惜,怎麽说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考中进士的人,让他们什麽时候干不动了什麽时候再死。

赵大郎:……

狠还是他爹狠。

太子殿下安静了一会儿,他爹说完之後情绪稳定了下来,现在情绪不稳定的是他,“爹,那几个被安置在寺庙的灾民被杀,没有他们状告王伦,这案子就要撤销了。”

“事到如今,只能从城外的灾民中重新找人。”赵曙叹了口气,“幸好昨日直接让禁军去守着那些灾民,不然城外怕是会出现一场屠杀。”

王伦,御史台。

呵,都是好样的。

他这个皇帝前脚让开封府安置那些灾民,那些人後脚就能杀人灭口,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父子俩正说着,外面传话说包拯求见。

赵大郎扭头看向他爹,“爹,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包大人过来应该还是为了王伦之事。”赵曙放下奏疏,让人请包拯进来回话,“希望别是坏事。”

展昭和派去荆州拿人的禁军今天才出发,这会儿应该还没出开封地界儿,总不能是半路上遇见王伦了吧?

怕什麽来什麽,包拯带来的还真就是坏消息。

和派去荆州拿人的队伍没有关系,出事的是城外的灾民。

杀害胡大海等人的凶手大张旗鼓闯进灾民之中,伤了几条人命後留下“近包者死”几个大字,城外的灾民本来不知道胡大海等人身死,被那凶手恐吓之後都不愿再进京告状。

近千灾民,一个不剩全都要走。

“什麽?”赵曙拍案而起,“禁军是干什麽吃的?那麽多人挡不住几个杀人凶手?”

包拯拱手回道,“官家,凶手只有一个。”

据说是武艺高强,禁军没来得及反应灾民就被杀了,之後追也没追上,只能任他逃之夭夭。

赵曙:……

气死他算了。

“朕马上加派人手保护灾民,他们现在离开京城不安全,就算不告状也不能走。”

他要处置王伦,没有百姓告状一样能处置。

怎麽着,都以为他对荆州灾情一无所知是吗?

“包卿先查御史台,看御史台中有多少御史和王伦有旧。”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由皇城司去查,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一个都不能漏,他这次全都要查一遍。

之前防备着官员通敌叛国只查了他们和辽国西夏有无牵连,却忘了大宋内部也不安稳。

查,一个不漏查清楚。

他马上派狄青率军奔赴荆湖两路,襄阳王若要起兵造反,朝廷也不会毫无准备。

荆湖两路的位置的确重要,但在大宋尚能控制周边地区的情况下,只要切断荆湖、或者说、只要切断襄阳和外界的联系,用不了多久襄阳王就会不战而降。

襄阳王借荆州水灾大肆囤粮,想必也知道襄阳乃至整个荆湖两路都没法做到自给自足。

就算只困不打,里面的人也撑不了几年,何况他没准备只困不打。

军器监造出来的那麽多火器不是摆设,乐平姑姑再过两三个月就要生了,狄大元帅肯定也想着速战速决。

至于王伦那边,只能等他被压到京城再审。

赵曙捏捏眉心,“包卿,朕这里有三十多份弹劾你的奏疏,你过来看看。”

包拯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奏疏……官家秉公处置,臣绝无怨言。”

“朕知道包卿公正廉明,让包卿看这些奏疏并非要处罚包卿。”赵曙将他刚才誊下来的名单递过去,“今日弹劾王伦的奏疏很多,为王伦歌功颂德的奏疏也有很多,其次就是弹劾包卿的奏疏,包卿自己看,弹劾你的和保王伦的几乎重合。”

这些人偏袒的如此明目张胆,他想当注意不到都不行。

包拯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名字,“官家的意思……”

“照着名单查,别管是弹劾王伦还是保王伦,都查查他们私底下和王伦或者襄阳王有没有联络。”赵曙坐回去,心平气和的说道,“有证据的直接抓进开封府大牢,没证据的就继续盯着,等王伦进京後直接开封府刑部大理寺公审。”

御史台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哦,不对,不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御史台上上下下全都得受审。

包拯看着名单的长度,感觉这麽多人就算到等到王伦被押解进京也查不完。

算了,能查多少是多少。

灾民在城外遇袭之事原本没有多少人知晓,皇帝下令不许灾民擅自离开,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索性直接让那上前灾民到城外军营安置。

江湖人再怎麽胆大包天也不敢到军营杀人。

按理说这事儿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麽,灾民被杀和“近包者死”很快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最开始被带到开封府问话的那几个灾民被杀,有人说他们本就是江湖之人,被杀乃是因为江湖恩怨。”赵顼面无表情,“还有那个‘近包者死’,他们说是江洋大盗移花接木嫁祸王伦,这事儿和王伦一点关系都没有,传来传去他王伦反而成了受害者,真是岂有此理。”

赵清骂骂咧咧,“官家派狄元帅去防备荆湖两路生乱,我娘又把乐平姐姐接到府上照顾,天呐,她们是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是吗?”

他不是对乐平姐姐有意见,而是身怀六甲的堂姐他实在不敢招惹,惹不起他躲得起。

好不容易熬过前几个月,乐平姐姐的胎相稳了,他以为他终于能逃过当小跟班的命运,结果还没轻松几天,那祖宗就又被接回来了。

狄青表哥不在京城乐平姐姐不开心,乐平姐姐不开心就要折腾人,他还有活路吗呜呜呜呜呜呜?

赵世子欲哭无泪,他的命也是命,能不能考虑一下他的处境。

造瘟的幺叔,什麽时候造反不行非得这时候造反,狄青表哥要是没法在乐平姐姐生産之前赶回来,他非得杀到襄阳找罪魁祸首算账不可。

要死一起死,死在战场上还能得个英勇就义的美名,总比在家跑前跑後累死强。

赵珏!小爷死了你也别想活!

庞昱後怕的拍拍胸口,“幸好我姐姐没怀孕。”

赵顼拍拍他的肩膀,“你姐姐要是怀了孕,皇帝和太子就要换人了。”

“殿下勿怪,我说着玩的。”庞昱捂住嘴巴,只当刚才什麽都没有说,“景哥儿,你想什麽呢?”

苏景殊搓搓下巴,越想越觉得他的计策可行,“殿下,现在坊间都在传王伦是被陷害的,对吗?”

赵大郎说到这个就来气,“是的,他王伦清清白白,和王伦过不去的都是嫉妒他官高名声好,包大人需要嫉妒他那不知道掺了多少水分的青天?开玩笑!”

苏小郎点点头,站起身来撸起袖子说道,“他能玩舆论,我们也能,打舆论战而已,不慌。”

他说什麽来着,多打听点消息肯定有用,之前想着办小报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现在这就派上用场了。

太子殿下,有钱有权。

赵世子,有钱有权。

庞衙内,有钱有权。

他苏状元郎,有笔杆子。

还有比他们更合适搞舆论战的吗?没有!

第119章

*

苏景殊说干就干,反正他最近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王伦远在荆州都能操控京城舆论,他们人在京城还能玩不过王伦?

太子殿下课业繁忙,只需要将他们要和王伦打擂台的事情告知官家即可,其他的事情他和庞衙内赵世子能搞定。

赵顼不太乐意,“我的课业也不是很繁忙,赵清和庞昱都能参与,怎麽到我这儿就成了凑数的?”

这个问题不用苏景殊解释,庞昱率先开口说道,“殿下,我和赵清的功课能耽搁,您的功课不能耽搁。”

赵清啧了一声,“咱们俩那能叫功课?别玷污功课俩字了好吧。”

苏景殊:……

赵顼:……

还挺有自知之明。

“为了大宋的江山,殿下要以课业为重,我们俩就算了,我们不添乱就已经是造福大宋,还是别难为自己了。”庞昱靠在椅背上,提起功课感慨万千,“放弃念书,放过自己,也放过书本。”

赵清瘫在椅背上,同款感慨,“庞昱说的对。”

他和庞昱学不学都那样儿,子安已经高中状元,在官职差遣定下来之前也没什麽要紧事儿,和王伦打擂台的事情让他们这些闲人来干就行,太子殿下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读书上吧。

所以他们要怎麽和王伦打擂台?

苏景殊对上三双亮晶晶的眼睛,坐正身子问道,“你们有没有买过街上的小报?”

赵顼:“就是那些把你写成神仙下凡的小报?”

赵清:“就是那些说你天赋异禀能退天灾灭人祸的小报?”

庞昱:“就是那些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瞎编乱写的小报?”

苏景殊:……

“衙内?”

听这回答,庞衙内似乎话里有话啊。

“就是瞎编乱写啊,我又没冤枉他们。”庞衙内气鼓鼓,“小爷我分明是个遵纪守法好衙内,他们却把我写成欺男霸女一年纳十八房小妾的恶贼。小爷才多大,欺男也就算了霸什麽女啊?”

赵清叹气,“不小了不小了,也就是咱们家里管的严,换成那些管的不严的,这个年纪完全可以欺男霸女妻妾成群。”

那是这小子不想吗?分明是不敢!

平时在外面色招猫惹狗也就算了,真要敢大庭广衆之下强抢民女,开封府的衙役打上门都是去救他们的。

没有包大人铁面无情进府拿人,他们得先被自家老爹打个半死。

苏景殊和赵顼对视一眼,心道幸好八王爷和庞太师惯孩子没有惯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不然这俩家夥会长歪成什麽样他们都不敢想。

好了好了,回归正题,现在开始分配任务。

他们要办小报,首先要和各家家长打招呼,还有开封府也要说一声,到时候生意太好被同行排挤的话还能找官府衙门帮忙。

等官家、八王爷、庞太师和包大人,哦,还有老苏,等他们都知道之後,还要联络印刷小报的作坊,这块儿可以找他姐或者他娘帮忙,娘亲和姐姐对京城的各个作坊都很熟悉,一定能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儿。

印刷的作坊联络好,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写稿子。

小报不能只有一篇稿子,怎麽着也得把版面写完,只他自己还不够,这部分得找人帮忙。

要有闲工夫写,还要有文笔,最好写出来的文章能让人看了就掉眼泪。

很好,就你了柳大手子。

其实也可以去找他爹写,但是他爹动笔的话十有八九得变成《讨王伦檄》,重量级的文章要放到後面出场,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得走煽情路线。

写文章不能平地起高楼,还得知道更多荆州的事情,这麽一来他们还得想办法见见荆州的灾民。

“有点难。”赵大郎叹道,“先前寺庙里那几个灾民被骗出去杀害,城外那些灾民被威胁‘近包者死’,禁军花了很大力气才让他们留在军营,就算我们能找到那些灾民,他们估计也不敢说话。”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死了几个人就被吓成这样?”庞昱皱眉,“进京告状一路上肯定不安稳,要是这样就退缩,他们何必千辛万苦来京城?”

“百姓本就胆小,他们进京是为了求活路,不是为了送死。”苏景殊解释道,“带头的灾民死在京城,他们不走的话也可能会死在京城,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冒险很正常。”

“王伦是朝廷官员,他哪儿来的本事招揽江湖人?”庞昱托着脸小声嘟囔,“包大人素有青天之称,所以有南侠展昭追随,王伦一个道貌岸然的假青天,竟然也有不长眼的江湖人随他为非作歹,良心都被狗吃了是吧?”

可以展护卫不在京城,不然非把那杀人凶手大卸八块不可。

“王伦不一定有本事招揽江湖人,襄阳王有本事啊。”赵清提起襄阳王毫无顾忌,好像要造反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我爹说幺叔当年没去襄阳的时候就在京城豢养门客,去襄阳之後天高皇帝远,还不是想养多少个就养多少个?”

赵顼抱着手臂,“所以宗室亲王最好不要去封地,不然就是现在这样,说不准什麽时候就想造反。”

“就是就是。”赵清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我的话我就一辈子待在京城。京城多好啊,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什麽都有,去封地可能有钱都花不出去,干嘛出去找罪受?”

“很好很好,叔爷爷一看就不是会造反的。”太子殿下对赵世子的言论感到非常欣慰,“如果所有的宗室子弟都能和叔爷爷一样就好了。”

赵清被夸了很开心,但是太子殿下一叫他叔爷爷他就感觉浑身发毛,总感觉有什麽地方怪怪的,稳妥起见还是不开心的好。

苏景殊留他们三个继续讨论,进屋带上小本本和炭笔准备去开封府找素材。

灾民那里的一手资料拿不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之前问过几个灾民,再加上朝中这些天得到的关于荆州的情报,这些二手资料应该也够用了。

剩下的三个人整整齐齐朝他挥手,一个想跟上去的都没有。

庞昱和赵清是因为自从包大人坐镇开封府他们就隔三差五的被开封府收拾,收拾了太多次之後看见包大人就害怕,能不见绝对不会主动凑上去见面。

赵顼是因为他跟上去也帮不上什麽忙,包大人见到他的反应太正经,不如小郎自己去打听的快。

不是他们不干活,而是情况不允许,跟上去也起不到什麽用处,不如坐等小郎搜集完具体消息再继续探讨。

这几天坊间关于王伦的消息很多,大多都是说他清正廉明被人陷害,隐隐约约还有些对包拯的不满,嫌包拯不仔细查证就上疏弹劾冤枉了他们王青天。

百姓对朝堂内部的情况不太了解,有心人传什麽他们就议论什麽,虽说没多少人真的为了王伦质疑包拯,但也下意识认为王伦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如果官家什麽都不知道,兴许还能让王伦多蹦跶几天,可官家已经知道荆州发生了什麽,这时候再大肆宣扬王伦廉洁奉公只能起到反作用。

包拯向来不在意坊间怎麽说他,王伦已经是秋後的蚂蚱,京城的小道消息越多越能证明他慌了,不必在意将死之人的垂死挣紮。

不过他不在意有的是人在意,比如殿试刚过任命还没下来闲的要发霉的苏小郎。

“景哥儿要办小报?”公孙策停下手里的活儿,不太明白这小子想干什麽,只是委婉的劝道,“小报的水很深,景哥儿最近零用钱很宽裕?”

“为了包大人的名声,我等义不容辞。”苏景殊握拳喊了声口号,喊完之後又补充了一句,“公孙先生,我的零用钱一直很宽裕。”

他不是只靠家里发零花钱的人,就算任命没下来也有俸禄可拿,还有他写话本子的钱,平时根本花不完。

办小报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和王伦魔法对轰,他的钱不够还有小金大腿他们可以支援,肯定不会缺钱。

先生放心,就算他真的把零花钱都砸出去了,回头也能来府衙蹭饭。

他娘亲手打造的食堂物美价廉,肯定不会让他饿肚子。

公孙策想了想,感觉办个小报也不是什麽大事儿,于是将前几天从那几个灾民口中得知的荆州现状挑挑拣拣说给他听。

荆州的这场水灾本来可以避免,问题是谁都没想到荆江大堤会被洪水冲塌。

堤坝是百年基业,本不该如此轻易崩塌,奈何筑堤的时候官商勾结偷工减料,堤坝不够坚固,这才酿成大祸。

百姓对决堤毫无防备,洪水到来的时候淹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两岸的良田尽数被淹没,水位至今仍未退下。

苏景殊听的心惊不已,“先生,坊间只说荆州水灾,没说荆江大坝决堤。”

“百姓也不都是傻子,大坝决堤的消息传出来肯定有人问为什麽会决堤,朝廷每年花钱出力调集人手修坝,怎麽会下几场雨就给冲塌了。”公孙策叹了口气,“坊间流言被王伦操控,对他不利的消息自然传不出来。”

王伦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很擅长利用江湖中人来混淆视线。

前些天灾民被杀,他和那些和他勾结到一起的官员将灾民打成为非作歹的江湖人士,说灾民被杀是因为江湖恩怨,他王伦清清白白被人陷害,灾民?什麽灾民?

王伦派来的杀手在京城行凶,这两天江湖上有传闻,真正的杀手组织太行山飞鹰帮也派人来了开封府。

那飞鹰帮受雇杀人认钱不认人,他们的人来到京城,灾民之死就更说不清了。

“有这心机干什麽不行,全用在算计朝廷上了是吧?”苏景殊一边记一边吐槽,等公孙先生说的差不多了才又问道,“先生,御史台那边有新消息吗?”

王伦害死那麽多百姓,灾民进京後还敢派人过来灭口,这种情况下御史台派去的御史还能违心说他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这不得抓起来盘问盘问?

他们官家看上去软和实际上一点儿也不软和,负责监察的御史台都能欺上瞒下,其他衙门呢?

京城之外的官员本就良莠不齐,监察系统再出问题,这日子简直没发过了。

不对,京官队伍和外头一样到处是坑。

嘶,官家,您还好吗?

小小苏在心里为倒霉催的官家默哀三秒钟,三秒钟结束立刻收回乱飘的小心思继续做记录。

公孙策揉揉眉心,“派去荆州的那两个御史已经被下狱,他们对收受贿赂的罪行供认不讳,官家很生气,那俩人现在还在刑部大牢关着。”

御史台的御史地位特殊,那两个是证据确凿能抓捕入狱,其他人是清是浊暂时说不准,开封府和皇城司都在查。

算算时间,展护卫他们也快回来了。

等王伦进京受审,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苏景殊晃晃笔杆子,他觉得王伦可能不会轻易进京,“先生,王伦在京城留了那麽多眼线,应该知道回来後会面对什麽吧?”

留在荆州是抗命不遵,回京城是受审下狱,仁宗皇帝已经驾崩,他妹妹王才人没法吹枕头风给他求情,回来难逃一死,不如铤而走险直接跑去找襄阳王。

如果襄阳王愿意收留他的话。

说来也怪,荆州那边都洪水肆虐屍横遍野了,朝廷也已经察觉到那边不太对,襄阳王怎麽还没动静?

他不起兵造反的话,王伦就没有理由去投靠他,那接下来怎麽办?

襄阳王总不能以为荆州水灾之後他还能继续在襄阳安安稳稳当他的王爷吧?

想不明白的问题增加了。

公孙策温声解释,“只要襄阳王没动静,王伦就不敢不回京。狄将军已经率军前往荆州,襄阳王不敢有动静。”

如此一来,即便王伦知道回京是九死一生也只能回京受审。

若非如此,京城那麽多传言是哪儿来的?

苏景殊眼睛一亮,“他急了。”

虽然不知道襄阳王到底在搞什麽幺蛾子,但是他一直按兵不动对王伦而言的确不是好事儿。

王伦官商勾结残害百姓证据确凿,襄阳王造反的证据却还没有,如果襄阳王攒的大招在後面,就算王伦气急败坏要指控他也没用。

好歹是个想造反的藩王,应该不至于蠢到把造反的证据交到别人手中。

总结:王伦妥妥要凉,倒是襄阳王那边不好说。

苏景殊看看自己记下来的内容,又和公孙先生确定了一遍什麽能写到小报上什麽不能写,划好范围後才又风风火火跑开。

他得在王伦被押到京城之前给他个“大惊喜”,时间紧急,赶快把稿子写出来,然後再安排水军去宣传。

和恶势力作斗争,他们责无旁贷。

小小苏打探完消息回家,有钱又有权的小夥伴们看到荆江大堤决口後都惊了。

荆州的天气并没有异常,王伦过去没两年就发生水灾,他贪墨了多少银钱才让堤坝连正常下雨都撑不住?

“他敢在荆州贪污受贿,以前肯定没少干这种事情,御史台是干什麽吃的?”赵顼气的拍桌,“这麽个蛀虫还能经营出青天之名,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庞昱掏掏耳朵,“殿下,御史台和他狼狈为奸,你看景哥儿写的,已经有御史先一步下大狱了。”

他爹说的没错,御史台里果然坏人多。

正常的官儿到了御史台也能变得不正常,不正常的官儿到御史台後更不正常。

珍爱生命,远离御史。

好的坏的都远离,总之惹不起躲得起。

赵清站起身来,正经的和往日判若两人,“子安,印刷作坊那里不用麻烦你娘和你姐姐了。我记得我家好像有这方面的生意,等我回去问问,就算没有也能直接用王府的名义找作坊,免得那王伦气急败坏报复你们。”

“我让也让管家去问问,到时候几个作坊一起开工,印出来的小报免费发。”庞昱郑重其事,“小爷掏钱,你们谁都别和我抢,景哥儿负责写文章就行。”

不管是京郊别院还是八王府还是太师府都有足够多的侍卫,江湖杀手不敢到他们家里报复,但是苏家不一样,展护卫和白大侠都不在京城,苏家只有几个不通武艺的护院,被找上门的话就危险了。

苏景殊拍拍脑袋,是了是了,他忘了王伦是个能指挥江湖杀手的大恶人。

还好赵世子提醒的及时,不然就坏事儿了。

这次的事情和以前的打打闹闹不一样,王伦真敢杀人,他们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抛头露面的事情让几个家里侍卫多的小夥伴来干,他只配躲在小夥伴们身後动动笔杆子。

柔弱.jpg

动笔杆子也得藏着掖着,这事儿要是被王伦查到,眼前这几个没事儿,他的人身安全可得不到保障。

唔,不对,王伦进京的同时展护卫和白五爷也会回来,人身安全好像可以得到保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点儿肯定没坏处。

找外援的话容易牵连到外援,那就只能他自己把所有的故事都写完。

幸好他们的小报只印一期,不然他还真写不完。

几个人分配好任务各自行动,庞衙内和赵世子各自回家找帮手,太子殿下回京郊别院通知他爹他们要和王伦展开舆论战,苏小郎重操旧业写催人泪下的小作文。

暂定四个小故事,一个是荆江大堤决口时的幸存者,一个是进京告状的灾民,一个是被迫听王伦差遣的荆州士绅,一个是凑巧看到灾民攻城的京城百姓。

经历过大堤决口的幸存者以亲身经历控诉荆湖两路转运使官商勾结造豆腐渣工程,堤坝遇水而溃害死成千上万人,两岸百姓流离失所,偏偏朝廷的赈灾粮被扣的一粒不剩,灾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被堵在荆州城外等死。

大坝决堤害死很多人,但更多的还是没有粮食被饿死的百姓,灾民不愿等死,只能绕开荆州去其他地方求生,少数一部分千里迢迢到京城告状,求京城的大官睁开眼睛为荆州的灾民做主。

荆州城里的士绅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他们也要被以王伦为首的官府欺压。

官员上可架空皇权下可欺压百姓不是玩笑,荆州离京城千里之遥,监察御史被王伦收买,京城被他打点的顺顺畅畅,转运使的权力比知府知州都要大,要不是襄阳有个襄阳王,他在荆湖两路就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有襄阳王在上面压着也没用,俩人站在同一阵营,欺压百姓一个比一个狠,襄阳王也不会为百姓做主。

襄阳王相关的事情不能写,那就专注王伦自身。

荆州士绅饱受王伦欺压,不光要花钱买平安还要违心去歌功颂德,那些尚有一丝良知的士绅眼睁睁看着城外的百姓饿死,心中苦不堪言。

咳咳,荆州士绅有没有良知暂且不说,总之写的时候要有点良知。

百姓看故事习惯代入和自己身份相近的人物,写个和王伦一起欺压百姓的士绅远没有写备受欺压的士绅有代入感。

没办法,京城的小商小贩数量衆多,没有店面的整日来回奔波,有店面的也辛苦的很,上头有行会时不时找理由要钱,下面还有地痞流氓偶尔找麻烦,要是倒霉的遇到哪家衙内上门,直接半个月白干。

京城的商贩百姓过的比别处安稳,但也只是相对安稳,该有的磨难一样都少不了。

开封府管的事情那麽多,总不能事事都去开封府麻烦包大人,包大人保得住他们一时还能保得住他们一世,想在京城生存还得靠他们自己。

最後一篇以京城百姓为主角的吃瓜小作文就更好写了,前些天滞留城内不敢出门的百姓那麽多,怎麽写都能引起百姓的共鸣。

苏状元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写完之後从头再读,越读越觉得自己是个文坛天才。

虽然技能点的有点歪,但写小作文的天才怎麽就不能称为文坛天才呢?

他不光会写小作文,他还会写话本子。

王伦是吧,且等着,很快就让你知道什麽叫遗臭万年。

苏景殊写完之後立刻拿着稿子出门印刷,庞衙内和赵世子同时出马,京城半数印刷作坊全力开工,当天晚上新鲜出炉的小报就进了大小书坊。

大宋的读书人很多,但是笔墨纸砚和各类书籍却不便宜,免费的小册子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认字的不认字的都想拿一本瞧瞧。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书坊平时可没有不收钱的东西,错过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不拿白不拿。

庞昱和赵清在国子学没学到多少正经东西,认识的各家衙内却不少。

爱学习的正经衙内和不爱学习的不太正经的衙内泾渭分明,双方的关系网互不重合,但是伸展开来同样强大。

正经做官走宰辅路线的那些好歹认识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靠父祖荫蔽当官混日子的这些是三教九流都认识。

庞衙内和赵世子振臂一呼,京城大半纨绔子弟都上来凑热闹。

他们是纨绔,家里有正经事情基本上都不会和他们说,每天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就够了,难得有这种给朝中蛀虫添乱的机会都积极的不行。

平时总说他们是米虫,他们这些米虫总比蛀虫强。

什麽?家里长辈和王伦有交情?还有交易?

不可能!他们这些从不欺男霸女的好衙内家绝对不可能有和王伦有交易的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伦丧尽天良造成荆江大坝决口害死成千上万的百姓,大坝决口後还不思悔改强扣住赈灾粮不放饿死大批百姓,这等衣冠禽兽怎麽可能和他们家里的长辈有牵连?

如果真的有,那就不要怪他们大义灭亲。

今天也是为国为民的大宋好衙内呢。

书坊来往的都是文化人,会认字的却不只有那些文化人,大宋的识字率本来就很高,不识字的话想在京城落脚很难,所以京城的识字率更高,街上的小摊小贩拿到小报基本也能读下来。

衙内们带着家里的仆从深入各大勾栏瓦舍,什麽茶馆、酒楼、青楼、戏楼全都不放过,玩儿的时候顺便就把小报发出去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免费的小报来一份吗亲?

再然後,荆江大坝决堤的消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京城。

回京的路上,队伍到了驿站暂且停下修整。

儒士打扮的王伦看着周围的禁军眸光阴沉,在有人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恢复淡然笑脸,“白大侠,您方才说御史台的刘大人和崔大人都被参奏下狱了?”

刘御史和崔御史,正是先前到荆州查证被他收买的两位御史。

白玉堂灌满水袋,看都不看他一眼,“是啊,那俩人下狱之後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要不官家怎麽会震怒呢。”

“好。”王伦挺直腰杆,好一副公正廉明的青天模样,“他们到了荆州之後仗势欺人勒索钱财,我要是不答应,他们就要把我下大狱,这也是恶人有恶报。”

白五爷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水袋给扔出去,“你说那两个御史到荆州後找你勒索钱财?”

王伦叹了口气,斯斯文文摇摇头,“荆州上下深受其害,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玉堂表情古怪,扭头去找展昭咬耳朵,“读书人都这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他这演的也太过了,难道不会尴尬吗?”

哪有敲诈勒索完还替苦主上陈情表的,把他当傻子糊弄了是吧?

他是个江湖人不假,可他对朝堂之事不是一无所知,他好歹也是帮开封府办过几件大案的大侠,瞧不起谁呢?

予一溪一笃一伽一

第120章

*

百姓容易煽动,但是百姓不是傻子,同一个人的风评如此两极分化,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有问题。

道听途说的消息不一定准确,他们自己打听来的肯定准。

听说那谁谁家的二姨夫家的小舅子的亲妹妹嫁去了荆州,咱妹子最近有消息传回来吗?荆州到底啥情况啊?

家里有亲戚在荆州的人家都被各种打听,打听完了发现,哦豁,小报上写的竟然都是真的。

荆州水灾竟是因为荆江大坝决口,而荆江大坝决口是因为修整大坝的时候官商勾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愣是把好生生的堤坝给弄成了豆腐渣。

不是,既然水灾是因为大坝决堤,为什麽他们之前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还到处都在传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是个足以和包青天媲美的廉洁好官?

谁传的?有没有良心啊?

愤怒的百姓试图找到谣言的源头,找来找去发现根本找不着。

什麽情况?

汴京很大,有户籍的人口足有三十多万户,加上那些不在京城户籍上的往来官员禁军将士商人小贩等流动人口,常住人口超过百万,想在这麽多人中精准的找到某一个人很艰难。

但是汴京也很小,大部分百姓都在固定的范围内活动,街坊邻里谁家丢了几颗葱几瓣蒜都能打听的清清楚楚,完全不存在找不到消息源头的情况。

或许有那麽一两个人是不经意间从外面听来的,路人说几句闲话就走了找不到消息源头,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消息从哪儿来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唯一的可能,有人故意在坊间散布“王伦是个好官”的消息,那些人散布完消息就回去找主家复命,他们这些只会说闲话的自然找不到是谁传的谣言。

更丧天良了好吧。

要不是有知情人看不下去印了小报说明真相,他们要被蒙在鼓里到什麽时候?

还堪比包青天,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纸包不住火,即便荆州和京城有千里之遥也挡不住真相从荆州传到京城,王伦的名声在被捧上云端後又被踩进泥里。

操作舆论带来的反噬,以前很多人不知道他王伦是谁,现在到城里的大街上随便拉个百姓都能把他骂出花儿来。

舆论战第一回合,三个金大腿一个笔杆子组完胜。

王伦马上就要抵达京城,很可惜,他没有开啓第二回合的机会了。

干仗小分队的任务圆满完成,各回各家各找各爹,无一例外都被夸的满面红光。

不光所有花销全部报销,他们还都得了不少奖赏。

不算老苏和庞太师,官家和八王爷准备的奖品都是四份,连太子殿下都没漏过去,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除了官家和八王爷,包大人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派人过来对他们的舆论战大加褒奖,夸他的同时也不忘送来奖励。

虽然都是文房四宝和书籍,但是好的笔墨纸砚不嫌多,放在书房看着也开心。

包大人他们夸的主要是他,毕竟太子殿下和赵世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他们直接将人当後辈也不合适,夸了一个人就相当于夸了整个小分队,他们都懂。

奖励他不客气的都收下了,这是他们的劳动所得,分一分其实也没剩多少。

苏景殊和赵顼经常被长辈夸奖,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高兴完很快去忙别的事情,庞昱和赵清不一样,他们俩平日里不缺钱也不缺笔墨纸砚,可以奖励的名义发下来的还是头一回。

和逢年过节的赏赐礼物不一样,这回是因为他们差事办的好特意给他们准备的,没过年也没过节。

天呐,他们出息了。

两个经常挨罚几乎没被夸过的衙内差点感动到抱头痛哭,苍天大地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跟着状元郎和太子殿下干果然没坏处,前面就是一条通天大道啊。

等着,他们回家就把收到的奖励供起来。

苏景殊:……

赵顼:……

倒也不至于。

不过看俩人那麽激动,他们也不好说什麽。

舆论战由苏景殊来收尾,没办法,谁让他是四人小队中最闲的。

太子殿下上午上课下午学习处理政务,三五天才能出门一趟,大老远的从京郊别院进城也怪麻烦的,难怪各个衙门都催官家赶紧重修皇宫或者在皇宫旁边建个别院,天天这麽来回奔波的确很难受。

庞衙内和赵世子倒是没事儿,就是还没从被夸的激动中缓过来,短时间内需要动脑子的活儿不能找他们。

这麽一来,能干活的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好在接下来也没什麽活儿要干,印刷作坊那边有八王府和太师府的管事安排,剩下的小报也不难处理。

京城现在已经听不到夸王伦是王青天的说辞,只等王伦回京接受京城百姓的唾骂。

开封府和刑部已经准备好公审,三法司会审少了一司,御史台那边对这个安排不敢说什麽。

王伦还没到京城御史台就先有两个御史被下狱,官家对他们不放心是应该的,接下来御史台能不能重新获得官家的信任得看他们的表现,不管怎麽说,如今在御史台任职的大人们都没法独善其身。

死罪不至于,贬谪出京却有七八成的可能,全看案情明了後御史台的人掺和进去了多少。

“可惜公审的时候我们不能混进去,我还挺想看包公审案的。”庞昱叹了口气,他爹倒是能到公审现场看包公审案,问题是那种场合不适合带儿子当拖油瓶,他还是别没事儿找事儿了。

“公审应该在开封府吧?”赵清若有所思,“此案重大,到时候来的人多,刑部衙门没有开封府府衙宽敞,应该会在开封府开审。”

虽然他们觉得王伦直接下大狱淩迟处死都不为过,但是那家夥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不能什麽流程都不走就下大狱。

在开封府审问的话,他们偷偷摸摸藏在後堂应该没关系吧?

只要受审的不是他们,他们还是挺喜欢看包大人判案的。

苏景殊摸摸鼻子没接话,偷偷摸摸去後堂旁听的确没关系,但是得提前和包大人打好招呼,不然可能被展护卫当小贼扔出去。

白五爷可以带他飞来飞去,没法带他们三个一起飞来飞去。

话说回来,那麽多天过去了,去荆州押解王伦的队伍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庞昱活动活动筋骨,“快了快了,我出来之前才问过我爹,他们明天上午就能进京,抵达京城後直接开堂问审,不给那王伦留任何和同夥传消息的机会。”

“王伦如此诡计多端,展护卫和白大侠他们不会受欺负吧?”赵清有些担心,虽然同行的还有禁军将士,但是那王伦心机深沉,展护卫和白大侠都是出身江湖的正派人物,能应付来官场的弯弯绕绕吗?

“展护卫和白大侠那麽厉害,用得着你担心?”庞昱白了他一眼,感觉这人纯属瞎操心,“展护卫可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王伦才几品的官儿,他放肆的话展护卫就能拿品级压他,受什麽欺负啊?”

转运使是差遣,不是官职没有品级,王伦真正的官职品级是五品,这次派去押他回京的禁军中可不只一个五品以上的官。

展护卫和白大侠不懂朝中的弯弯绕绕,禁军的将士还能不懂?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耍什麽小心思旁边人都能看出来。

“衙内说的对,展护卫和白五爷都不是受欺负的人。”苏景殊点点头,展猫猫和白吱吱都是久经江湖的人,为人正派不代表他们好欺负。

开玩笑,白五爷是会受委屈的人?他不让别人受委屈已经不错了。

展护卫那里也差不多,文臣的地位的确比武将高,但是展护卫不是武将,他是仁宗皇帝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还是开封府包大人的亲信,王伦想欺负也欺负不了他。

大宋的转运使、安抚使这使那使最开始和钦差大臣差不多,都是为了制约节度使的权力而分出来的差事,是皇帝为了让大臣办事儿给他们开的临时权限,事情办完就收回去了。

比如转运使,最开始就是被朝廷派去到各地采办军需的差遣,军需采办完後立刻撤销。

後来朝廷在各路都设转运使,这个临时权限成为长期权限,名称直接就是“某路诸州水路转运使”,平时待的衙门也叫转运使司。

大宋的水运发达,运粮运货大多走水路,这个转运使司就是漕司,帅漕宪仓四司中的漕司。

天下各路设安抚使司掌军事民政,称帅司;转运使司掌物资调度,称漕司;提点刑狱司掌司法刑狱,称宪司;提举常平司掌常平仓与贷放钱谷等事,称仓司。

帅宪仓三司都是一路设一个,漕司却是两三路设一个,後来转运使的权力越来越大,除了负责下辖几路的财物赋税外还干了监察、刑狱、维护治安甚至推举人才的活儿,为了防止转运使的权力太大,朝廷又把安抚使也设为了定职。

虽然转运使曾经一度权力极大,朝廷为了分转运使的权力才设了安抚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这三司,但是如今已经不是转运使能在地方一手遮天的时候。

再不济队伍里还有那麽多禁军,侍卫亲军只听官家调遣,王伦在他们面前可讨不到好处。

庞衙内得到小夥伴的认可非常得意,嘚瑟完了才继续美滋滋的晒太阳,“你们知道吗?王才人昨天去京郊别院找太後给她哥伸冤去了。”

苏景殊擡眼,“王伦的妹妹?”

赵清很是诧异,“她还喊冤?哪儿来的脸喊冤?”

“她觉得她哥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哥哥,肯定不会干鱼肉百姓的事,王青天才是她哥,京城的传言都是陷害她哥的。”庞昱晃着脑袋,对王才人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我姐姐和她不对付吗,我的消息都是从我姐姐那儿听来的,绝对准确。”

苏景殊和赵清对视一眼,庞娘娘和王才人不对付肯定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这个“准确”可能不那麽准确。

庞昱才不管是不是真的准确,他只知道自从仁宗皇帝驾崩她姐姐就没再吃过亏。

不对,王才人只是个才人,她哪儿来的本事和庞贵妃起冲突?又哪儿来的本事让庞贵妃吃亏?

皇帝的风流韵事什麽时候都能吸引人,赵清是宗室子弟,但是宗室子弟也没法知晓後宫的事情,除非事情闹的太大,宫妃就不一样了,人家就是後宫的人。

两个好奇心很重的少年郎竖起耳朵,满怀期待的问道,“这是我们可以知道的事情吗?”

庞昱坐起来,“王才人去太後那里闹事有什麽好藏着掖着的?”

“不是不是,不是王才人去太後那里闹事。”赵清两眼亮晶晶,“是你姐姐和王才人之间的事情,她只是个才人,怎麽惹到你姐姐了?”

本朝有位号的後妃位序分好多等,皇後之下就是贵妃,是正一品,而才人是正五品,才人之下就没有品级了,怎麽看才人和贵妃都不像能起冲突的人。

就算王才人冲撞过庞贵妃,以庞贵妃的性子肯定当场报复回去了,堂堂贵妃不至于连个才人都对付不了,可听庞昱的意思,庞贵妃竟然是吃亏的那一方。

怎麽可能?

快快快,快和他们一起分析分析到底是什麽情况。

失败是成功之母,多总结吃亏的经验才能努力不吃亏。

庞昱:……

仁宗皇帝都没了还有什麽好争的?

当年他姐姐吃亏是因为仁宗皇帝护着王才人,现在没了仁宗皇帝,宫妃要麽回家要麽找个别院奉养,他姐姐是贵妃,是当朝太师之女,王才人疯了才会继续给他姐姐找不痛快。

好歹是後宫出来的人,真傻的话能让他姐姐吃闷亏?

既然小夥伴想听,那他就先说说王才人有多讨人厌,说完之後再继续骂王伦。

其实王才人进宫的时候年纪很小,才十几岁,仁宗皇帝图新鲜对她甚是宠爱。

自从王才人进宫,仁宗皇帝就疏于朝政,上朝的次数减少,奏疏也批的少了,召见臣子的次数那就更少了,甚至一度把奏疏都搬到王才人那儿处理,说是没有王才人在身边他就没法安心批阅奏疏。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朝政主要是政事堂的相公们处理,皇帝看不看关系不大,可那王才人恃宠而骄欺负他姐姐就不能忍了。

她姐姐进宫多少年,王才人才进宫几天,轮得到她在仁宗皇帝面前指手画脚吗?

小小才人在贵妃面前炫耀显摆,怎麽着,她想当正宫娘娘啊?

她姐姐那麽好的性子都被逼出了火气,可见那王才人有多过分。

苏景殊和赵清对庞昱口中“那麽好的性子”保持怀疑,他们对仁宗皇帝的宫妃不太了解,但是也知道庞贵妃不好惹。

“真的很过分,因为她在仁宗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仁宗皇帝甚至对我姐姐动粗。”庞昱咬牙切齿,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气,“我姐姐娇生惯养长大,我爹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皇帝怎麽了?皇帝就能随便打人了吗?

苏景殊战术後仰,“仁宗皇帝?动粗?”

这说的是仁宗皇帝?看上去不太像啊。

赵清也不太相信,“会不会是你姐姐先动的手,仁宗皇帝躲避时不慎下手重了些?”

庞昱撇撇嘴,“我姐姐是傻子吗?”

仁宗皇帝的第一任皇後就是因为和皇帝动手才被废的,她姐姐要进宫肯定提前打听过宫里的各种事情,怎麽可能和皇帝动手?

就仁宗皇帝那些天对王才人的宠爱,真要是他姐姐先动的手,王才人没准儿就是王贵妃了。

贵妃之位只有一人,王才人翻身当了贵妃,他姐姐当然是被剥夺封号赶出皇宫。

忍不了!

仁宗皇帝不能骂,还不能骂罪魁祸首王才人吗?

不对,俩人都是罪魁祸首。

两位听衆和小夥伴同仇敌忾,“就是,不能忍。”

吵架归吵架,动手算怎麽回事?

不看僧面看佛面,庞太师知道闺女在宫里挨打肯定有意见,人家娘家人就在京城,仁宗皇帝怎麽想的?

庞贵妃活这麽大可能也就挨过那麽一次打,王才人被她记恨不亏。

没办法,皇帝记恨了也没用,可不就只能记恨能报复的吗。

“官家继位後另找地方安置仁宗皇帝的後妃,王才人只有王伦一个哥哥,也没打算去投奔王伦,所以一直在其他别院住着。”庞昱继续说,“我姐姐在家住的很开心,没事儿到别院找太後娘娘说说话,还能约闺中密友出门玩,早就把王才人忘的一干二净。王才人挑的时间不好,昨天我姐姐正好在别院和太後娘娘聊天,上赶着找骂总不能放过,于是我姐姐就把她骂的哭着跑走了。”

苏景殊:……

赵清:……

这才是他们印象中的庞贵妃。

“太後娘娘不参与朝政,王才人到她面前给王伦喊冤,难不成想让太後去官家面前给王伦求情?”赵清想了想,又摇摇头,“那是他哥,又不是太後的哥,太後娘娘肯定不会掺和这事儿。”

“就是就是。”庞昱重重点头,“所以我姐说她是仁宗皇帝驾崩之後没人捧着了迫不及待出来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王伦远在荆州,王才人应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苏景殊不太确定,“还是说王伦在她面前一直是好哥哥,他们兄妹俩感情好到没法说,她坚信王伦不会干坏事,所以就算可能被责罚也要为兄长喊冤?”

王才人和王伦是兄妹,和兄弟还不一样,兄弟之间有什麽事情会商量着来,兄妹的话妹妹一般都是被瞒在鼓里的那一个。

不只妹妹,朝堂之事基本上女眷都不会掺和。

虽然这麽说不太好,但是事实的确是这样。

不光女眷,就拿前几天帮他们发传单、咳咳、发小报的那些纨绔子弟来说,他们对家中长辈在朝中是什麽情况也都是两眼一抹黑。

倒不是故意瞒着,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

唔,根据庞昱的说辞,他觉得庞贵妃那句话不全是私人情绪,王才人这时候冒出来可能真的只是找存在感。

“王才人觉得王伦是无辜的没用,为了让她认清她哥哥的真面目,我姐姐就帮了她一个小忙。”庞昱说着说着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姐、我姐让人把咱们印的小报送去王才人的住处,还找了说书先生给她讲王伦在荆州究竟造了多少孽。”

从早说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不休息,除非王才人是聋子,不然她肯定没脸再给王伦喊冤。

“也不一定。”苏景殊想起後世的八点档狗血剧,不排除有王才人捂着耳朵大喊“不可能不可能你们都是骗我的”的可能。

王才人什麽反应不重要,曹太後无意干政,她再怎麽哭诉也没用。

如果王伦明天就能抵达京城,那他们得赶紧和包大人打声招呼,明天人多事杂,到时候再说包大人可能顾不上他们。

庞昱和赵清反应极其一致,“我们在家等着,你去和包大人说。”

虽然他们被包大人夸了一次,但是能不见包大人还是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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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知道他们俩听到包大人的名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也没非要他们一起去,“行,我去问问明天能不能旁听。”

旁听自然是可以旁听的,三个人还在琢磨能不能借用府衙後堂的时候,赵大郎已经把光明正大旁听的位置给他们安排好了。

王伦好歹是地方大员,官商勾结导致大坝决堤不是小事儿,此案由开封府和刑部公审,官家也要亲自到场。

比起事後听开封府和刑部的回话,他更乐意直接到公堂上听王伦如何狡辩。

官家都到了,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少。

四人小分队上去了一个,其他三个人还愁没处去吗?

苏景殊:不愧是他的小金大腿!

王伦的事情不是单纯的贪赃枉法,还和襄阳王造反之事有关,公审时不光有开封府和刑部,韩琦、富弼、文彦博还有枢密院的几个枢密使能来的都来了。

狄青已经率兵前往荆湖两路,之後真的打起来的话,枢密院不能什麽都不知道。

幸好府衙的公堂足够大,换成其他衙门还真塞不下那麽多人。

展昭和白玉堂回来之後没怎麽休息,他们俩武功高强,赶路而已算不上累,简单收拾一下就到公堂来看包大人审案。

白五爷借了展昭的官服,不着痕迹的朝旁边的苏景殊眨眨眼,看上去这次的荆州之行非常顺利。

苏景殊悄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别说,白吱吱和展猫猫一左一右站在包大人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封府真的有两个带刀护卫。

庞昱和赵清以前经常因为打架斗殴被抓到开封府,但之前被教训从来没有严肃到升堂问审的地步,都是在外面调解完就让他们爹来开封府领人,有时候包大人太忙甚至连包大人都见不到。

来了那麽多次的开封府,这麽严肃的审案现场还是头一次见识。

怪、怪紧张的。

苏景殊艰难的把胳膊抽出来,小小声说道,“受审的又不是你们,不用这麽紧张。”

庞昱紧张的声音都在发颤,“不行,我感觉站在公堂里的都是嫌犯。”

“我我我我也是这麽觉得。”赵清咽了咽口水,“要不是现在坐着,待会儿包大人惊堂木一拍,我比王伦跪的还快。”

他确定他最近没犯事儿,但是架不住就是紧张。

开封府的公堂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来的,身着官袍的包大人比平时的包大人更吓人。

苏景殊:……

要是包大人真的像故事里那样日审阳夜审阴,他们是不是得吓的跑出去?

这算什麽?主角对反派的降维打击?

包青天的世界观里庞昱会犯事儿他知道,赵清也会犯事儿?

这俩人的反应那麽一致,总不能都上龙头铡了吧?

唉,真不让人省心。

三个人在後面嘀嘀咕咕,前面的八王爷和庞太师无声叹气,叹完气後又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只能说还好苏小郎的爹不在,不然他们俩简直无地自容。

他们平时再怎麽觉得自家儿子天下第一好,听到仨少年郎的谈话後也不能说他们家那糟心儿子能和苏明允家的儿子比。

人家仨儿子都中了进士,後头这位更是了不得,小小年纪三元及第,大宋开国那麽多年也就只出了这麽一个灵秀小郎。

怎麽说呢,幸好他们俩的本事足够让傻儿子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不然真就连死都不放心。

儿比儿,愁死爹啊。

审案人员已经到位,包拯没有耽误时间,惊堂木一拍传王伦上堂。

苏景殊听到惊堂木的声音下意识拽住旁边俩人,生怕他们真的被包大人一声怒喝吓的当场跪下。

赵清拍拍扑通乱跳的小心肝儿,“没、没事,我能撑住。”

庞昱的反应没比他好哪儿去,“我也没事。”

受审的又不是他们,他们不用害怕。

就算受审的是他们,他们爹就在前面坐着也没什麽好怕的。

稳住,审案而已,他们过来是为了看热闹,不是为了变成热闹给别人看。

比起看热闹还吓得不轻的庞衙内和赵世子,王伦的心态好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人不可貌相,只看外表的话,怎麽也看不出这麽个温和有礼时时带笑的人能干出那麽多恶事。

事到如今,王伦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进来之後规规矩矩行礼,等官家叫起後才温声问道,“官家和诸位大人日理万机,不知千里迢迢传唤王伦进京有何要事?”

“事出仓促,只能让王大人千里迢迢回京。”赵曙面色如常,“包卿,开始审吧。”

包拯拱手领命,直接拿出状纸开门见山,“王大人,荆州灾民四百三十二人状告你贪赃枉法官商勾结导致荆江水患致使荆州百姓流利失所民不聊生,你可有话说?”

最先进京的那些灾民被恐吓住不敢告状,兴许王伦被控制住後无法和那杀手联络,後来进京的灾民却没有遇到那个残杀灾民的杀手,因此都愿意到开封府来告状。

荆江大坝决口,遭难的岂止数百人?

“包大人何出此言?”王伦面上笑意不减,“荆州水患乃是天灾,王伦在地方辛苦救灾,灾民千千万,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何来王伦导致水患一说?”

包拯冷声道,“辛苦救灾?王大人的辛苦救灾就是任由百姓饿死在城外?”

“包大人,王伦说了,灾民千千万,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王伦状似无奈,“朝廷送到荆州的每一笔赈灾粮都有去向,只是此行仓促并未携带,王伦请求官家派人去荆州转运使司衙门取账本以证清白。”

赵曙笑笑,“不必如此麻烦,王大人先看看包卿手里是什麽再说。”

锦毛鼠白玉堂又立大功,此事结束他说什麽也得封个御鼠来给大功臣涨涨排面。

王伦一路上毫不慌张就是因为他把证据藏的严严实实,水患是天灾过不在他,就算查出来他和修筑堤坝的商贾私底下有交易也顶多就是贬官。

可是看到包拯拿起来的账本之後,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证据真的藏严实了吗?

白玉堂嗤笑一声,“谁家正经人把账本放在衙门,有用的账本当然藏在密室里。”

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白五爷行得正做得直,他是奉包大人之命去拿账本,可以理直气壮说出来气死王伦。

等了一路终于等到这一天,天知道他一路上忍的有多辛苦。

不知道这家夥哪儿来的错觉觉得朝廷查不到他犯事儿的证据,赶路的时候骑马坐车分开还能清静清静,每次停下来修整这人都会到他们面前晃悠。

一会儿说百姓过的如何辛苦,一会儿说在地方当官如何不易,情绪上来了还装模作样的念几句杜工部的诗,说什麽诗圣关心民间疾苦,读他的诗能让做官的人了解民情戒骄戒贪。

呸,他也配念杜工部的诗?

王伦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藏在密室里的账本被偷了,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阴沟里的老鼠。”

如果包拯手里拿的是他藏起来的账本,接下来的确不好辩解。

没关系,开封府拿到账本也没关系,上面只记载了赈灾粮的去向,别的不该提的上面什麽都没写。

大宋不杀士大夫,就算他一时不慎导致堤坝决口还贪墨赈灾粮也不会被处死,只要他还活着,被贬到什麽地方都能东山再起。

等大宋江山换了主人,他被贬到什麽地方都不影响新皇将他调回京城。

锦毛鼠白玉堂,呵,不愧是鼠辈,果然爱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总比蛀虫强。”白五爷心平气和,“更正一下,五爷走的是阳关道,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和某些包藏祸心以私害公的阴沟里的老鼠不一样。”

老鼠怎麽了?他锦毛鼠又不是一般的老鼠。

不懂江湖诨号就别说话,说出来显得很没见识,丢不丢人?

“哦,对了,还有件事儿忘了和你说。”白吱吱想起什麽,脸上很快又挂上笑脸,“五爷押在你回京的路上和几位义兄通了个信儿,让他们帮忙请神手大圣邓车和镇海蛟邬泽来开封府当个证人,王大人认识那俩人吗?”

神手大圣邓车和镇海蛟邬泽,都是襄阳王身边招揽的江湖人。

王伦脸色一变,“你……”

白五爷慢悠悠的收起笑容,“公堂之上禁止喧闹,王大人,请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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