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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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仲针知道招子上的戏名可能不太正经,但是没想到会这麽直白,难怪小郎刚才拉着不让他看,要是署的是他的名字他也不愿意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麽那麽不正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记得昨天看的时候还是《三寸金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麽送到瓦舍会变成《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大郎明明没有说话,但是在苏小郎眼中,那源源不断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具象化了一般一串又一串的嘲讽他。
苏小郎:疲惫.jpg
笑够了吗?笑够了就继续听书好吗?
不就是戏名取的略显直白,有什麽好笑的?
外面那些《包青天智斗盗粮贼》《曹操煮酒论英雄》《许褚裸衣斗马超》和《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都是一个格式,让观衆一眼就能看到主要人物和主体剧情,如此才能吸引观衆。
酒香还怕巷子深,话本子连个香气儿都没有,没有观衆入场讲的再好也没用,取个劲爆点的标题有错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当说书先生怎麽知道要给话本子取什麽名字?
什麽都别说,听书就完事儿了。
赵仲针忍笑忍的艰难,不敢和头顶冒着黑气的作者对视,集中精力继续听後面的故事。
才女怒斥无礼书生,後面还有缠足的各种坏处,本子还没讲完,继续听继续听。
缠足误家误国,有见识的女子对这种恶习深恶痛绝,听听那位才女的怒骂,“起自人间贱丈夫”,以後谁要光明正大的说他喜欢缠足,那就是主动承认他就是“贱丈夫”。
好骂好骂,再来点再来点。
朱六的口才极好,话本子经过他的改动更能调动情绪,台下的听衆反应热烈,散场後还在探讨那位怒斥无礼书生的天足才女。
“李娘子那麽有才,嫁到高门大户当正头娘子也使得,书生读书读傻了吧?”
“就是就是,正常人谁会非要女子将脚裹成三寸?三寸那还是脚吗?”
“定是哪个疯癫人僞装成的读书人,我们读书人不是这样的。”
……
朱六退场休息,之後是其他人的场子。
後台人来人往,有相熟的观衆来到朱六跟前说道,“朱老板,消息挺灵通啊。”
朱六不明所以,但是面上依旧笑眯眯,“足下何出此言?”
“连我们这些老客人都瞒着,朱老板你不够意思。”几个观衆挤眉弄眼,“昨天圣人才下令让裹脚的宫人放足,今天你就换本子,恐怕不单单是巧合吧?”
他们知道京郊皇家别院之事也是巧合,昨天去那边干活,看到有不愿意放足的宫人躲在水池旁哭哭啼啼,如此才从知情人口中知晓圣人下令不许宫人裹小脚。
虽然不知道圣人为什麽下令不许宫人裹小脚,但是圣人自有她的道理,兴许过些日子京城和京城之外的地方也会不许裹小脚。
小脚不小脚的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汴京小老百姓,家里人肯定不会为了所谓的“婀娜多姿”把脚弄伤。
小老百姓过日子最重要,最怕的就是生病耽误做工,哪能主动把脚弄伤就为了好看?
富贵人家能这麽干,小门小户可不敢。
他们原本没把别院的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就在瓦舍戏台子上听到一出《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这朱六该不会接的是皇家的私活吧?
说书人大部分都是说他们自己的本子,但是也有例外,如果两家有冲突,其中一家给钱让说书先生明里暗里挤兑另一家的事情也时常能见。
只要对面钱给的多,就算本子烂的观衆听了只想叫骂也照说不误。
朱六今天说的这个故事很新奇,听的时候只顾得发笑,回过神来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劝诫天下女子不要裹脚的吗?
正经说书人怎麽会管这些,肯定是接的私活。
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朱六平时混迹在勾栏瓦舍竟然还有皇家的人脉。
难怪他先前讲包青天讲的那麽出彩,连皇家的人脉都有,开封府的人脉还会少?
能耐啊老朱!
老朱:……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人脉那麽广。
朱六听的嘴角直抽,琢磨琢磨又发现听衆们有这种误解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要是听衆以为他接的是皇家的私活,他这场子还不得天天爆满?
再说了,他在明面上从来没说过和官府贵人有关系,都是听衆自己误会的,就算官府有意见也和他没有关系。
所以西岭居士究竟是什麽身份?
朱六若有所思的搓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西岭居士不简单。
小小年纪能写出那麽精彩的话本子已是难得,两次的话本子都和朝廷有关,西岭居士肯定和官府有关系。
他就是个说书的,知道的太多没好处,左右本子上怎麽写他怎麽说,西岭先生的本子又不是禁书,拿钱办事、咳咳、真是被他们给带沟里去了,他还要给人家西岭居士付话本子的钱。
朱六哭笑不得的捶捶脑袋,抱上钱箱去外面找人。
上一场散场和下一场开场之间有休息时间,这会儿台下人不多,正好和小先生商量价钱。
苏景殊将手边空了的果盘放到旁边桌上,示意朱六坐下,“朱老板,这个本子怎麽样?”
“不愧是西岭先生大作,独具匠心巧妙至极。”朱六将钱箱打开,“小先生,这里是五十贯润笔费,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苏景殊挑了挑眉,“你先说。”
五十贯,比上次的价位高太多了,上次那个《包青天大破无忧洞》比今天这个本子多了两三千字才二十贯钱,还是他以现场观衆反响热烈据理力争争取来的,不然这位逃滑的朱老板只愿意给他十五贯。
这次他还没开口讲价,怎麽一下子飞到了五十贯?
他的文笔进步很大?上个本子反响好所以朱老板良心发现?
可能性都不大,那就只能是後面那个“不情之请”了。
让他听听是什麽不情之请值得这个铁公鸡多出那麽多钱。
赵仲针从来没见过这种谈判的场面,眼里的好奇快要溢了出来。
他就知道跟小郎一起出门肯定好玩,这不,又长见识了吧。
朱六不敢看他们年纪小就欺负人,或者说,自从上次被据理力争多出了足足五贯润笔费後,他就没把这位西岭居士当成寻常少年郎。
谁家小孩儿讨价还价那麽熟练?
如今知道这位小先生身份极有可能不一般,更不敢把他当寻常小孩儿忽悠。
多出钱就多出钱,反正不管怎麽说他都是赚的。
朱六是个说书人,吃饭的家夥就是嘴皮子,说什麽都能让人如沐春风,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交易也不能红脸,“小先生,今天您亲自在场,老朱我也是实在人,不管接下来的合作成不成,这五十贯都是您的。”
他的不情之请也很简单,上次的本子小先生只卖了他一家,这次的本子能不能也只卖他一家?
京城顶尖的说书人都不屑于用和别人一样的本子,但是那是因为本子不够好,换成包青天这样的长青题材,同一个案子能有几十家瓦舍一起说。
包青天那个本子他是按照市价给的,好吧,他承认他压低了点儿,可他压低也是有原因的,满城的勾栏瓦舍都在讲包青天,西岭先生的本子写的好,别家写的也不差,价钱自然不能太高。
这次的本子新奇的很,短时间内没有哪个勾栏瓦舍能推出类似的故事,只要小先生不卖到别家,他就能趁别家推出类似的故事之前大赚一笔。
只要小先生答应,他之後还有重谢。
苏景殊听懂了,这是想要独家授权。
如果是别的故事他就点头答应了,可是这个本子不行。
不光不能授权独家,最好还能让京城所有的说书人都上阵。
圣人可以让宫人放足却管不了天底下所有女子,想让烟街柳巷里那些为了谋生而裹脚的女子放足只能靠她们自己想开。
如果满京城的说书人都在说缠足的坏处,都在说“起自人间贱丈夫”,男子不敢光明正大的表示他们爱看小脚,女子便不会明知道那麽多坏处还非要缠足。
脑子有坑的除外。
我佛不渡傻逼,他们努力让正常人恢复正常就行。
苏景殊盖上钱箱推到小光国公跟前,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後和朱六较量口才,“朱老板,厚谢就不必了,不过我这里也有个不情之请。”
他认识的说书人不多,老朱是混的最好的一个,後续这个本子有多少收益他都不在意,只要朱老板能帮他把本子传遍京城,他们下个本子就搞独家授权。
故事他已经准备好,两个神经病之间的恋爱故事,保证比市面上所有爱情故事都吸引人。
和他的新故事相比,什麽狐狸精勾引书生都是弟弟。
朱六:……
他对西岭居士的文笔和故事都有信心,但是下一个故事是下一个,他们现在说的是这一个。
刚才是他说急了,小先生需要他帮忙将故事扩散到全京城乃至全大宋,扩散之前能不能把钱箱里的钱还给他?
总不能让他帮忙还收他的钱吧?
赵仲针看出他的意思立刻抱住钱箱,大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这可是他们家小郎辛辛苦苦写话本子挣来的,一整个故事才五十贯钱,给的少就罢了还想要回去,这是当他不存在?
只要有他在,谁都别想欺负他们家小郎。
朱六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看在咱们是老相识的份儿上,这个忙我老朱帮了。”
“多谢朱老板。”苏景殊笑的露出小白牙,“朱老板要是觉得亏可以把本子的署名划掉,我这里只要钱到位就行,署不署名无所谓。”
朱六正了神色,“小先生莫要如此,咱们这一行儿最忌讳的就是这个,您可以换成别的名字,但是不能随我们处置。”
代笔很常见不假,但是都是藏着掖着私底下说,可不敢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买本子是一个假,找代笔又是一个假,培养个大手子太麻烦,还是别没事儿找事儿了。
苏景殊遗憾的摇摇头,行吧,反正大家知道的是西岭居士不是他苏景殊,只要身边人不满大街的喊他就是那个写出《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的西岭居士,他苏景殊就是安全的。
迅哥儿的干过的事景哥儿也能干,写话本子的事西岭居士,和他苏景殊有什麽关系?
赵仲针低头肩膀直颤,笑也不敢笑出声,生怕他们小郎恼羞成怒扭头就走。
别人生怕署名的权利被抢走,他们小郎是生怕能署上名。
其实那个名字也没有多见不得人,只是最开始看到书生才女下意识联想到香艳的话本子,仔细一看就知道这个故事和香艳根本不沾边。
说怒斥就从头到尾都是怒斥,想香艳都香艳不起来。
谈判这麽一小会儿,台下的桌椅板凳已经被收拾整齐,只差他们这一桌还没收拾。
双方达成共识,朱六亲自送两位小郎君离开,看到远远跟在二人身後的高大侍卫,脸上的肉疼瞬间消失不见。
没想到他朱六还有帮皇家办事的一天,简直赚大发了。
少年郎不觉得为皇家办事有什麽,还觉得他白帮忙是吃亏,殊不知只要这件事办的好,不光他朱六的名气能更上一层楼,官家和圣人还可能有赏赐。
那五十贯是买故事本子的钱,後头这些还没算呢。
朱老板露出笑容,让底下的徒弟夥计好好演,他去找瓦舍里的其他说书人谈生意。
今天是他们这座瓦舍,晚上派人去别的瓦舍传信,最迟後天早上,保证全京城的戏台子都在怒斥“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
外面的街上,赵仲针好奇的问道,“小郎,那位朱老板的样子好像是他亏大发了,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
虽然给的钱很少,但是按照他本来的打算是要花钱给这些说书先生让他们讲,现在反过来让说书先生给他们钱,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说到底还是他们小郎有本事,写出来的本子就是好。
赵大郎挺直腰杆与有荣焉。
“他没亏,刚才都是装的。”苏景殊见识过他娘出门谈生意,很清楚到底谁才是吃亏的那个,不然他也不会那麽爽快的抱着钱箱就走。
别看朱六付了五十贯跟要了小命儿一样肉疼,这些钱他说一场书就能赚回来。
别院的官家和圣人都他们今天要干什麽,也就是说他们有帝後二人撑腰,这事儿办好了接下来的好处说不清,朱六不会看不出这些。
他出门又没有隐姓埋名,朱六真想打听的话很容易就能打听出他是谁,能打听出他是谁自然也能打听出旁边这位的身份。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提旁边这位的身份,让朱六来策划全京城的说书人说同一场书也是擡举他。
京城的说书人多的很,大相国寺热闹,最热闹的瓦舍却不在大相国寺,能召集全京城的说书人商量事情的大有人在,朱六嘚瑟还来不及,怎麽可能唉声叹气。
不用想,肯定都是装的。
不行的话现在回去看看,那家夥肯定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
赵仲针听他说里面的弯弯绕绕,越发觉得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苏景殊安慰道,“大郎是干大事的人,这些小门小道不知道也没什麽。”
有这个心思可以用在和辽国西夏的谈判上,那才是应该他上心的场合,和那些重要场合相比,戏台子上的几贯钱什麽都不是。
赵大郎晃晃脑袋,知道刚才的交易朱六一点都不吃亏後更觉得他们亏得慌,“小郎写的本子那麽好,那个朱六只给五十贯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也就是他们小郎脾气好,换成他的话没有五百贯别想让他走。
苏景殊听的倒吸一口凉气,“大郎,你知道五百贯是多少钱吗?五百贯足够京城的四口之家宽宽松松过一年!”
朱六这回能给五十贯他都觉得那人反常,五百贯买一个话本子,他得是什麽神仙大手子?罗贯中提前降世也卖不出这个价钱好吧!
赵仲针脱口而出,“五百贯?只用五百贯就能过一年?还是一家四口?他们吃糠咽菜吗?”
苏景殊叹气,“有肉吃有茶喝,生病能抓药冬天能添衣,是宽宽松松吃饱穿暖的过一年,不是吃糠咽菜。”
皇子就是皇子,平时看上去再聪慧也还是有点脱离实际。
何不食肉糜?啊?何不食肉糜?
赵大郎皱紧眉头,“可是我爹一条腰带都有三十万贯。”
苏景殊:……
哦。
问:为什麽北宋那麽繁华却还有个“积贫”的评价?
答:你猜。
问:国库为什麽年年见底?
答:你猜。
问:北宋的改革为什麽那麽难推行?
答:你再猜。
猜个屁啊!
金字塔尖尖上的人随随便便出手就是几十万贯,过惯了好日子当然不愿意管寻常百姓的死活。
大宋几代官家都有节俭的美德,可节俭也要看和谁比,和挥金如土的宗室权贵比是节俭,和寻常百姓比那是好的要上天。
先帝子嗣不丰,宗室的孩子却是一连串儿的生,有那麽多挥金如土的祖宗在,国库不见底才怪。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嫌弃他生的晚。
他要是早生十几年早早进入官场,非得、非得被贬进犄角旮旯里种红薯不可。
话说回来,他去山沟沟里种红薯好像也不是不行。
别人被扔进深山老林要担心会不会饿死,他有随身金手指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麽都饿不着他。
虽然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是他学过的东西并不少。
不是这辈子的四书五经,而是上辈子的政史地和理化生,文有社会主义,武有十六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打土豪分田地,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偏门知识。
不夸张的说,後世的学生放到古代都是造反的一把好手。
虽然大部分人都学的很水,但是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下,说学的都是屠龙术毫不为过。
如果去山沟沟里种红薯的话,只要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完全不成问题。
问题来了,金手指什麽时候给他解锁红薯?
玉米红薯棉花,这几个穿越法宝他还都没见着呢。
小小苏双目无神的胡思乱想,赵仲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很快跑去街边问小摊上贩卖的货物的价格。
他要学的功课多,平时并不经常出门,家里什麽东西都有,出门也很少买东西,就算买也是跟着的侍卫下人付钱,他只需要拿走他喜欢的东西就行。
刚才买零嘴儿也是这样,看中什麽直接说,侍卫买好就会给他送过去。
赵大郎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问,以前上街从来不管价钱,问过之後才知道原来这些东西那麽便宜。
糖水铺的糖水一碗只要四五文钱,荔枝膏水、白醪凉水、金橘雪泡、砂糖绿豆应有尽有,喝的饱饱的也不过要十几文钱。
小摊上的玩具首饰也便宜,大部分都是十几文二十几文随便挑。
笔墨纸砚要贵些,好的笔墨纸砚价格上不封顶,可寻常人家也能买些便宜的,一两贯钱便能买够一两个月用的纸张和墨锭。
成衣铺的葛麻衫几十文就能买,即便是最贵的蜀锦,一匹也不过二十贯。
这麽算下来,他爹一条腰带能买下整条街还有剩。
所以他爹怎麽好意思天天哭穷?
赵仲针长出一口气,看着街上的繁华锦绣心里堵得慌。
不怪苏小郎刚才反应那麽大,他确实见识少了。
五百贯就足够四口之家吃饱穿暖过一整年,他平时的吃穿能养活多少人?
如今已是深秋,糖水铺子里那些夏日限定的冰饮已经撤的差不多,门口那个眼巴巴看着里面的小孩儿是不是一整个夏天都攒不够一碗糖水的钱?
赵大郎正在伤心,看着糖水铺子里那个手边摆了一摞碗吸引了许多羡慕目光的小孩儿越看越觉得眼熟,“二哥儿?”
赵仲乱听到熟悉的声音吓的打了个嗝儿,看到他哥冲过来赶紧献殷勤,“哥你要吃吗?给你吃,随便吃,可好吃了。”
赵仲针捏紧拳头,憋了好一会儿的泪花有些控制不住,“随便吃?你知道一碗糖水多少钱吗?知道这些钱能买多少粮食吗?知道寻常人家要多久才能赚到这麽多钱吗?”
糖水铺老板:!!!
那什麽,他们家糖水出了名的物美价廉,这位小郎君别败坏他们家的名声啊!
就算这小娃娃吃的有点多,但是不能只看数量不看分量,桌上摞的那麽多都是专门为孩童准备的小碗,一文钱一碗里面只有一两口的量,那些加起来也不到十文钱。
小郎君可以教训弟弟,可也别说他们家糖水贵啊。
再次强调,他们家的糖水物美价廉,京城出了名的物美价廉,一点儿都不贵。
赵仲乱也被他哥这反应给弄傻了,“哥你别哭啊!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他只是好久没出门有点嘴馋,怎麽他哥的反应跟他吃空了国库一样?他也没吃多少啊!
小家夥吓的手忙脚乱,看到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苏景殊连忙喊救命,“小郎小郎!!!我哥他疯了!!!”
他真的只是吃了几碗糖水,还都是小碗!
正在想象如果他真的被贬去种红薯要怎麽翻身的苏小郎:???
什麽情况?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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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仲针刚才打听了半条街,知道了百姓日常花销是什麽情况,也知道大部分人每天都只能赚一两百文钱。
按照一天赚两百文来算,出去吃喝花销,紧紧巴巴过一旬才能攒下来一贯钱。
有自家的房宅住还好,没有房宅的还要付房租,他还没来得及打听房宅租金是多少钱,但是肯定不会是几十文钱就能搞定的事情。
这还是没有遇到意外的情况下,要是家里有个病人或者在外面受了伤,去药店又是一大笔花销。
寻常百姓家的小孩儿连几文钱的糖水都舍不得喝,他们家臭小子进来就是一碗接一碗,这一碗又一碗的得花多少钱?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什麽家庭啊这麽铺张浪费,没看到满大街的人都被他的奢靡惊呆了吗?
赵大郎气的说不出话,吓的他弟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赵二郎委屈巴巴的瘪着嘴,虽然不知道他哥为什麽这麽生气,但是这时候闭嘴肯定没坏处。
——小郎救命,出大事儿了啊!
苏景殊听到动静赶紧找过去,看兄弟俩都眼泪汪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糖水铺要做生意,他们兄弟俩在人家铺子里吵架实在不像话,正好再过一会儿就是吃午饭的时间,他们找个酒楼要个雅间尽情的吵怎麽样?
赵仲乱小声嘟囔,“我没有吵架,我是在挨骂。”
苏景殊朝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把糖水的钱付了,然後又让外面的侍卫过来帮忙,这才连哄带劝的把汪汪大哭的赵大郎带走。
糖水铺的老板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看着桌上那几枚铜板不知道该收不改收。
街坊邻居们都给评评理,他们家的糖水真的不贵。
水是上好的山泉水,金桔、木瓜、荔枝、杨梅等瓜果都是最好最新鲜的,茶叶也都是上好的茶叶,卖这个价绝对是物美价廉。
不信去别的糖水铺看看,比他们家好喝还比他们家便宜的根本没有。
刚才那几位小郎君看上去挺富贵的,身边还跟了那麽多身高体壮的护卫,别说喝几碗糖水,就是把他整个铺子都盘下来都不成问题,何至于为了几碗糖水哭成这样?
他也不是什麽冷血无情的人,喝不起的话可以晚上过来喝点剩下的尝尝味道,天太晚了不要钱也行。
可问题是那几位小郎君喝的起啊!
糖水铺的老板冤枉死了,要不是刚才哭鼻子的那位小郎君哭的太真情实感,他都要以为是同行家的小孩儿故意过来捣乱的了。
权贵人家都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兴许那位小郎君的怪癖就是舍不得花钱。
那句话怎麽说来着,越有钱越吝啬。
寻常百姓家的小娃三五不时还能来碗糖水甜甜嘴,刚才在铺子里喝糖水的小娃儿一下子点了那麽多碗还不重样,一看就是从来没喝过。
要是经常喝肯定有偏好,只有没喝过的才会每样都要尝。
可怜的小娃,生在吝啬的富贵人家还不如普通的小孩儿。
赵仲针和赵仲乱还不知道他们俩在糖水铺老板眼里的形象,“吝啬”的哥哥进了酒楼包厢後关上门不让别人进,看着包厢里精致的摆设哭的更伤心了。
都是钱啊!这些都是钱啊!
苏景殊听他边哭边算十文钱能干什麽一百文钱能干什麽五百文钱能干什麽都快傻了,他只是说了句五百贯足够京城的一家四口轻轻松松过一年,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头?
赵仲乱吸吸鼻子,“我真的只是喝了几口糖水。”
为了留出地方吃别的好吃的,连糖水都没敢买大碗,要的都是吃两口尝尝味道就没有了的小小碗。
自从他们家搬到京郊别院,他这是第一次被允许到勾栏瓦舍玩,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吃几口糖水怎麽了?
哥哥过分QAQ~
赵仲针眼泪掉的更凶,“你自己算算花的钱多不多?这里花十文那里花十文,溜达一圈就把寻常百姓一天的工钱给花出去了啊。”
“我花的又不是百姓的钱。”赵仲乱抹了把眼泪,捏紧小拳头和他哥对着吼,“我有零花钱可以用,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钱,和百姓有什麽关系?”
赵大郎声泪俱下,“你的俸禄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百姓辛辛苦苦挣来的?”
赵二郎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句话该怎麽反驳,索性不和他哥讲道理,“咱爹是皇帝,我凭什麽不能花钱?”
难道他少花一点百姓就能多挣一点吗?
不啊,他花的多街上那些小贩挣的才多,臭哥哥拦着不让他花钱才会让百姓没法挣钱。
而且他也不是花成千上万的钱买没用的摆设,他只是吃了几碗糖水而已啊!
这都什麽跟什麽?
苏景殊听的额头直冒黑线,怕这兄弟俩吵上头了再打起来,连忙挡在中间让他们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大郎冷静冷静,二郎也冷静冷静,虽然二位的话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但是你们俩完全没必要因为几碗糖水吵啊。
那是几碗糖水,不是几座金山。
好吧,退一万步讲,他自己就没有错吗?
要不是他多嘴和大郎说五百贯是多少钱,大郎也不会满大街的打听物价。
大郎没有满大街的打听物价,看到二郎豪横的喝糖水的时候就不会生气觉得糖水要花好多好多好多钱。
打听之前是“区区三十万贯平平无奇”,打听之後是“见鬼的糖水竟然要三文钱”,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大郎该不会长成葛朗台吧?
苏小郎头一次觉得太较真没好处,苦口婆心的快要打起来的兄弟俩讲道理。
主要讲给赵大郎听,赵二郎这个小倒霉蛋今天纯属无妄之灾。
即便要推行节俭也要循序渐进,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不能苦嘴巴,要减少花销可以从俸禄上入手,没道理钱发到人家手上还不让人家花。
赵仲乱鼓着脸重重点头,“就是就是,不想要我花钱可以直接不给我,钱都给我了凭什麽不让我花?”
赵仲针:……
苏景殊继续讲经济活跃的重要性,老百姓敢花钱吃喝是好事,如果天底下的人挣了钱都只存起来不往外花,小摊小贩们还能赚到钱吗?
不是所有百姓都有田産保底,大宋商业繁荣,那些没有田産的百姓才能想办法活下去,要是没有田産还找不到别的生计,等着他们的就是大批落草为寇的农民起义军。
不用要是,现在民间就有数不清的农民起义军,朝廷管他们叫山匪贼寇,这俩词儿皇子殿下应该不会陌生。
商业繁华尚且如此,要是经济萧条下来,大宋离亡国还远吗?
咳咳,扯远了,总之就是,该挣挣该花花,有钱捏着不花不是好事,尤其对金字塔尖尖上这些宗室子弟来说,他们不花钱底下人怎麽挣钱?
花,让他们花,只要别花超了去抢钱就让他们尽情的花。
赵仲针托着脸唉声叹气,“要是他们没花超也要抢钱呢?”
宗室子弟里不全是好人,他爹没有当皇帝的时候他听过好多强抢民田或者巧立名目要钱的事情,那些家夥说的时候洋洋得意,根本不觉得他们做的是坏事。
或者说,他们知道那是坏事,但是不觉得有人能处置得了他们。
也的确没人去处置他们。
苏景殊:……
殿下,您看这是咱们现在管得了的事情吗?
话说到一半,安慰人的人也自闭了。
赵仲乱看着他们俩肩并肩唉声叹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小郎,你再说两句啊。”
最开始说的不是糖水吗?怎麽忽然拐到他听不懂的事情上了呢?
苏小郎揉揉脸,看看急的快要蹦起来的赵二郎,再看看旁边还在自闭的赵大郎,眸光逐渐凶残,“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擡头看,苍天饶过谁。”【1】
一起爆炸吧!
赵仲乱被他的话弄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擡头看天上有没有打雷。
“哥,我不喝糖水了,咱们回家吧。”
小家夥瑟瑟发抖,他觉得他是个乖小孩,但是他不敢保证苍天也是这麽觉得。
外面太危险,他想回家找爹娘。
苏景殊顿了一下,“那什麽,我刚才说着玩的,小殿下别怕,大晴天的不会打雷。”
赵仲乱不信,不光不信,还又往他哥那边挪了挪。
——哥哥,怕怕。
赵仲针叹了口气,戳戳他弟的小胖脸给他道歉,“对不起,刚才是哥哥钻牛角尖了,想喝糖水就去喝,家里不缺你喝糖水的钱。”
不过小郎说的也有道理,开源节流,开源不知道怎麽开,节流却好节的很,直接降低俸禄就行。
朝臣的俸禄高是因为他们在替百姓办实事,宗室子弟哪儿来的脸拿那麽多俸禄?
有俸禄还不够,还去抢贫民百姓,给他们脸了是吧?
以前没人管,以後他来管。
他爹是皇帝他说了算,有本事到别院打他啊。
赵姓宗室不管干不干活儿都会有个虚职,只要是宗室皇亲,血脉再远也有朝廷养着。
就他弟这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儿每个月都有一大笔进项,会干活吗就拿钱?
赵仲乱耸拉着脑袋不说话。
他哥疯了,得回家见了爹娘再告状,现在还是任由他哥疯着才好。
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他们爹是皇帝凭什麽不给他零花钱?
年纪小怎麽了?年纪小他也是大宋的国公!
就不许他提前拿俸禄将来长大了再为大宋效力啊?
哥说的没错,他现在就是爱钻牛角尖。
哼,回家就告状,谁都拦不住他告状。
兄弟俩看着相亲相爱重归于好,内里各有各的小心思。
赵仲针拍拍衣摆站起来,攥紧拳头目光坚定,“小郎你等着,我回家会继续打听宗室子弟和官员的俸禄,看看他们的俸禄能养活多少百姓。”
苏景殊:!!!
“殿下!三思!”
庆历年间的新政没怎麽碰宗室子弟的利益都被打击成那样,他这上来就动宗室的钱袋子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
官家都不敢这麽干啊!
赵大郎无所畏惧,“别怕,我就是问问,没想现在就动他们。”
现在和那群蠹虫打交道妥妥是他吃亏,怎麽着也得等到他能经得起流放的颠簸後才动手。
苏景殊:……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觉得他可能没进官场就得被贬去山沟沟里种红薯。
他和赵大郎两个人一个种红薯一个吃红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如果赵大郎最後能成功翻身,他们俩还可能成为青史留名的好朋友。
#论红薯大帝和他种红薯的小夥伴#
什麽鬼东西!快从他的脑子里滚出去!
苏小郎身上的丧气太明显,明显到赵大郎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赵仲针很想回别院大干一场,但是他还有那麽一丢丢的自知之明,肯定不会毫无缘由就大喇喇的让他爹减少宗室子弟的俸禄,不然就算他天天待在别院不出门也会被那些胆大包天的混账玩意儿打击报复。
说句不谦虚的,他的仇家可谓是遍布宗室,京城但凡是个姓赵的八成都和他有仇。
没办法,那是他爹当皇帝之前结的私怨,现在他爹当了皇帝也没法一笑泯恩仇。
那群混账玩意儿倒是想一笔勾销,想的倒挺美,世上哪儿有那麽好的事儿?
等着吧,他早晚要搞出个大的。
赵大郎阴恻恻的眯眯眼睛,吓的旁边的赵二郎没忍住又打了个哆嗦。
苏景殊叹了口气,已经不敢对这两位报什麽希望,就想把他们多留一会儿缓缓心情,“二位,确定不吃个饭再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只要过了气头上这一会儿就行,可能吃完饭他们就把吃饭之前发生的事情全忘了。
大中午的来都来了,侍卫们在隔壁正吃着,总不能不让他们吃完就走吧。
听说仁宗皇帝生前脾气好的过分,有一次在外面口渴愣是忍到回到寝殿才要水喝,生怕提出要求会让宫人来回奔波。
殿下和仁宗皇帝同样都是老赵家的,咱坏的不学学好的,仁宗皇帝对自己人的好脾气还是可以学学的,大中午的总不能不让人吃饭是不是?
赵仲乱捏捏肚子,委屈巴巴的擡起头,“哥,我饿了。”
他进了瓦舍只喝了几碗糖水,其他什麽都没来得及买就被他哥逮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什麽都不吃就回别院。
别院的饭菜天天吃他都吃腻了,还是外面的饭菜更合他胃口。
可惜他的肚子只有这麽大,吃不了几口就吃饱了,不然他想把整条街上的小吃杂嚼都吃一遍儿。
酒楼里的饭菜也行,他不挑。
苏景殊学着小家夥揉揉肚子,“大郎,我也饿了。”
赵大郎:……
行吧行吧,吃饭吃饭。
赵仲针把包厢的门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喊话,守在楼梯口的店小二便飞奔而来,生怕里头的几位爷不打招呼再关门。
苏景殊一手捂脸,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带着赵二郎回到桌上去吃果盘。
门不是他关的,和他没有关系。
赵大郎还没有从寻常人家一年只用五百贯钱的打击中走出来,等小二过来便问道,“你们这里有什麽饭食?”
店小二流利的答道,“两海碗、两旋子、六大碗、四中碗、还有八个碟儿,鸡鸭鱼肉翅子海参等类应有尽有,您看您想吃什麽?”
赵仲针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那些菜都是什麽价格?”
店小二对店里的菜如数家珍,虽然很少在包厢里遇到客人问的那麽仔细,但还是把那些鸡鸭鱼肉搭配成的美味佳肴一道一道报出来。
赵仲乱听的紧张不已,生怕他哥最後只给他点两碗米饭什麽菜都不要,立刻跑去门口喊道,“店里的招牌菜来、来五个就行,你们自己挑着做,要又快又好吃的菜。”
店小二不敢做主,只能看向年纪稍大些看上去能做主的这位,“郎君,您看?”
赵仲针无奈,“按他说的来吧。”
小二应了一声,报出五个招牌菜然後飞快让厨房去准备。
左右两侧包厢的护卫们看着他们大殿下的迷惑行为都摸不着头脑,看包厢的门又关上了也没说什麽。
殿下刚才对街上小摊的价钱感兴趣,现在对酒楼里的酒菜感兴趣也很正常,少年郎好奇心重,他们理解。
问题是,他们吃的比两位殿下好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左右两个包厢的侍卫们看着他们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肴,面面相觑。
这还能吃吗?
算了,继续吃吧,反正殿下也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什麽。
中间的包厢里,勉强恢复正常的赵大郎倒了杯茶润润嗓子,终于想起来问他弟为什麽会出现在瓦舍里,“二哥儿,昨天不是说好的不跟来吗?你怎麽还偷偷跟过来?”
虽然身边跟着侍卫,但是勾栏瓦舍那麽多人,跟着侍卫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出意外。
今天还是每月开放五次的万姓交易,大相国寺和周围的勾栏瓦舍人满为患,这麽小的小孩儿钻进人群立刻就找不着,带再多侍卫都没用。
无忧洞里的拐子被一网打尽,谁敢保证京城没有外来的拐子?
“哥你别吓唬人,我出门时和娘说过,娘答应了我才出来的。”赵仲乱被他说的有点害怕,但还是色厉内荏反驳道,“拐子敢抓我我就喊救命,我嗓门儿可大了,只要我喊救命,满大街的人都会跑过来打拐子。”
“天真。”赵仲针摇摇头,“小郎,你被抓进无忧洞过,你来和他说那些拐子的手段有多神通广大。”
被拐子拐过的苏小郎:……
你们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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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放下啃了一半的秋梨,对上赵二郎那亮晶晶的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可怜的小家夥,这可是你哥哥让说的,待会儿被吓哭了可别怪他。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白天,他和同窗约好去城外春游,临出城时看到个风筝摊儿下去买风筝,买完风筝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失去了神智。
等他清醒过来,人已经到了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水渠。
知道地下水渠是什麽样子吗?
阴暗潮湿什麽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更可怕的是,里面还藏着许多杀人害命的凶徒。
像二郎这样大的孩子在地下水渠里最受欢迎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一口一个小孩儿,吃的时候连骨头都不吐。
赵二郎:!!!
赵大郎:……
“小郎,二哥儿还小,他晚上真的会做噩梦。”
他自己说做噩梦是说着玩,二哥儿这个年纪说什麽都敢信,他晚上回去胡思乱想不要紧,哭着喊着要找娘亲一起睡的话问题就大了。
所以就,三思而後说。
苏小郎从善如流,立刻将故事从恐怖气氛中拽出来,“就在我不知道要往哪儿走的时候,锦毛鼠白玉堂从天而降救我出生天。那天的阳光极好,好的我到现在都记得白大侠把我送到地面时的美好场面。”
赵仲乱听的紧张不已,听到他被救出去後终于松了口气,“什麽美好场面?有多美好?”
虽然他知道苏小郎肯定没事,不然现在也没法坐在包厢里给他讲故事,但是听的时候还是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要是被迷进地下水渠的是他,估计淹死在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
苏小郎好歹个头比他高,他现在只有苏小郎和他哥一半高,在里面找他的难度更高。
嘶,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以後一定离水渠远远的,坚决不给坏人迷晕他的机会。
店小二很快把饭菜送上来,赵仲针又拉着人家算了一遍饭钱然後才把人放走,“酒楼的花销和外头相比已经很高,可是我们三个人要了五个菜还有果盘茶水,所有的加起来才四百多文,可见那些有钱人平时是如何的铺张浪费。”
那麽多饭菜加起来才四百多文,他爹一条腰带三十万贯是怎麽来的?就算是金子打造的也不能那麽贵吧?
赵大郎拿起筷子恨恨道,“不行,我得想办法把那三十万贯要回来。”
苏景殊不明所以,“什麽三十万贯?”
赵仲针愤愤不平,“我爹的腰带。”
他爹是个好脾气,和仁宗皇帝相比没差哪儿去。
先前祖父去世,他爹和叔伯分家産,分到的东西全部给了那些王府旧人让他们回乡後也能不愁吃穿。
老好人容易受欺负,尤其他爹又几次被接到宫里又被送出来,所以宗室中老有不要脸的上门欺负他们。
之前有人问他们家借金带,借了之後却拿铜带还,还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说当时借的就是铜带,让他们有意见就去找宗正,看看宗正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大费周章。
他爹不爱惹事儿,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那次之後估计他们家的下人也看出了他爹好欺负,後来他爹让人去卖一条价值三十万的犀带,那人出门一趟竟然直接说犀带被弄丢了。
怎麽可能会弄丢呢?肯定是那人私自将东西藏了起来!
苏景殊点点头,这事儿不是秘密,他很早之前就听过。
赵仲针继续,“三十万的犀带,知道三十万能养活多少百姓吗?必须得要回来!”
偏偏那会儿赶上仁宗皇帝又要把他爹接进宫,全家因为他爹进宫之事焦头烂额,那事儿最後又是不了了之。
要不然他为什麽记他爹的腰带记的那麽清楚?都是实打实的教训换来的!
那个拿铜带换金带的悄咪咪的把金带还了回来,还涕泗横流的跪在他爹跟前认错,这事儿过去了也算还行,但是犀带的事情还没过去。
他爹登基後忙的没空管腰带,娘亲当上皇後要适应也忘了还有这出,爹娘都忘了没关系,他这个家中顶梁柱还记着。
偷了他们家的都给他们还回来!
赵仲乱眨巴着眼睛,“哥,你之前怎麽不要?”
赵仲针理不直气也壮,“我也忘了。”
要不是苏小郎辛辛苦苦写的话本子只赚了五十贯,他今天也不一定能想起来。
再次无辜躺枪的苏小郎:……
五十贯真的不少,五十贯足够他在酒楼大手大脚连吃带住花一个月,殿下您这物价水平怎麽一会儿又回到天上去了?
一顿饭吃的心累无比,苏景殊觉得他短时间内不想再和这兄弟俩一起吃饭了。
希望两位殿下回别院後别说太多不该说的,他还没来得及考进士,现在就去山沟沟种红薯不划算,好歹等到他考中进士当了正经的官再贬。
仁宗皇帝给的官不算,那是虚职,只拿钱不干活。
嗯,就是被眼前这位格外唾弃的那种虚职。
赵大郎拍拍胸口让小夥伴放心,他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就是回去打听打听情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办大事十年也不晚。
现在发愁被贬有点早,小郎努努力考个状元,出去历练几年再回京城当大官,没准儿到时候他们俩还能去同一个山沟沟里作伴。
苏小郎:借您吉言。
这话没法说了!
苏景殊抱着他挣来的零花钱回家,回来的路上想着要不要去他爹那里炫耀一下,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这次的本子不如上次那个拿得出手,让他爹看到肯定要被笑话,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然而有时候不是他想低调就能低调的,午後时分,柳永登门拜访,和老苏寒暄几句然後笑眯眯说道,“明允今日可曾出门?没有出门的话,陪我去瓦子里听出戏怎麽样?”
苏洵挑了挑眉,“什麽戏?里面有你新写的词?”
柳永煞有其事的摇摇头,“老夫倒是想让里面有老夫新写的词,可惜写本子的西岭居士看不上老夫的词。”
苏洵:???
有猫腻。
所以写本子的是谁?西岭居士?以前没听过啊。
老苏大概知道这鲜少上门拜访的老友是什麽意思了,俩人不紧不慢的打着机锋,到底还是让他把所谓的西岭居士给套了出来。
景哥儿能耐啊!
他这个当爹的出门都不敢说自己是某某居士,小儿子倒是有本事。
亏他之前还担心那臭小子被柳七带歪,结果可好,不用柳七带他也能朝着四面八方发展。
好极好极,至少以後饿不死。
柳永抿了口茶,很是不解,“景哥儿的话本子写的不错,可里面的诗词大多还可以改进,他为何不用我写的?”
他写的词很差劲吗?他觉得还挺契合戏文的,为什麽不用?
苏洵抱着手臂,“兴许是不希望我们知道写话本子的是他。”
他这个当爹的都不知道那臭小子以前写过话本,这次要不是柳七找上门,他怕是得等到去瓦舍听戏才能察觉到端倪。
臭小子还是太嫩了,这种事情哪是想瞒就瞒得过去的?
他前脚问过柳七缠足的事情,後脚就把事情写进话本子里,旁人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和柳七还能不知道?
有意思。
老苏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勾栏瓦舍不会同时讲同样的戏,今儿那些招子上写的都是那出戏,这事儿怕是和官家有关。”
昨日小光国公和小祁国公上门的时候他知道,也不知道三个小家夥私底下商量了什麽,今天就搞出了这麽一出事儿。
哦,应该是两个小家夥,小祁国公年纪太小,和他说裹脚他都不一定能听懂裹脚是什麽意思。
“不裹脚也好,好好的女子非要把脚弄残疾,最後受苦的还是她们自己。”柳永混迹烟街柳巷,对歌伎上了年纪後的凄惨生活非常清楚。
那些可怜的女子看上去光鲜亮丽,但是只有年轻时才那麽光鲜亮丽,过了那几年立刻就会从云端跌入泥沼。
前些年世人不知道铅汞丹砂等物有毒,妆粉里用的有毒之物太多,若一直有那些上好的妆粉使用也还好,像那些富家大户的贵人,什麽时候出门都体体面面,可歌伎赚不到钱就用不起好的妆粉,用不起好的妆粉身体上的问题也就接踵而至。
头发稀疏、牙齿发黑发黄、身体虚弱,最後就是一睡不醒。
歌伎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若是还要将脚弄伤来招揽客人,将来招揽不到客人了要怎麽办?那双伤了的脚还能回来吗?
不裹好,不裹好啊。
柳七感慨不已,感慨完了之後还是想问景哥儿为什麽不用他写的词。
苏洵摸摸鼻子,这个问题他解答不了,他决定让当事人亲自过来解答。
被提溜出来的苏景殊:哈、哈哈。
那什麽,他本来是想用柳先生写的词的,但是用人家的词得付版权费吧,而且用了柳先生的词大家就都知道话本子和他们有关,万一有丧心病狂的小脚爱好者对柳先生不利怎麽办?
柳永:……
他像是怕事儿的人吗?
“先生现在把词放出去效果更好,没准儿还能让京城的读书人一起批判裹小脚的行为。”苏景殊眉眼弯弯,既然柳先生主动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给话本子找托儿了。
文人跟风,有柳先生这样的大手子在前头冲锋陷阵,接下来肯定会有无数的诗词铺天盖地的冒出来。
缠足的害处话本子里已经写的很清楚,误家误国贻害无穷,如今民间已有这种行为,他们现在制止裹脚的行为已经算不上防患于未然,只能说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柳先生既然不怕事儿,那就以笔为武器冲锋陷阵吧。
老爹也别闲着,好文采就要用到刀刃上,苏家大喷子出马一个顶俩,和柳先生一柔一刚正好打配合。
回头这事儿结束了他去开封府帮忙申请奖项,最好能弄个解放双足的征文大赛,老爹和柳先生文名传後世,肯定能杀出重围斩获大奖。
很好,就这麽定了。
“定什麽啊?”苏洵哭笑不得,“开封府是什麽地方?你那征文大赛又是什麽?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要是忠君爱国的题目也就算了,开封府事情不多的话或许有人陪着他胡闹,裹脚缠足这种事情怎麽让官府出面?
苏景殊缩缩脖子,无奈放弃这个绝妙的想法。
歧视,绝对是歧视。
“不过诗还是要写的,景哥儿已经提出来了,我们当长辈的也不能袖手旁观。”老苏揉揉儿子的脑袋瓜,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来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是能让那些女子免受缠足之苦是好事,臭小子不提他们也会主动掺和进去。
小小苏笑的露出小白牙,“爹最厉害了。”
柳七:“咳咳”
小小苏:“柳先生和我爹一样厉害!”
柳先生表示这个回答有点敷衍,不过凑活凑活算过关了。
文人圈子有人好办事,全城的说书先生齐齐发生怒斥偏爱病态小脚的“贱丈夫”,再加上酒楼茶馆层出不穷的诗词唱和,大部分靠缠足来维持婀娜身姿的女子们都默默的收起弓鞋换回正常的鞋子。
她们缠足时没有想过那麽多,歌女舞姬再怎麽才貌双绝,大部分读的也都是写风花雪月的书,她们只想趁年轻多赚些养老钱,免得过几年容貌不在了衣食无着惨死在街巷。
她们缠足只会缠自己的双足,没想到有朝一日缠足的风气传开会怎样。
出身良家的女娘怎麽会受这个苦?家里人又怎麽舍得她们受这个苦?
但是再一想,她们当年也都是良家的女娘,花楼里二十个姑娘,有十个都是被亲生父母送进去的,她们经历过这种事情,其他女子又怎麽躲得过?
以色侍人终归不长久,可是不以色侍人她们又能干什麽?
百姓茶余饭後都在谈论说书先生最近常说的这出戏,谈论的时候十个有九个要鄙夷喜欢小脚的“贱丈夫”,剩下那个有别的意见也不好说出来犯衆怒,要麽不说要麽附和,实在忍不住说他喜欢小脚喜欢女子踩着弓鞋弱柳扶风,等着他的就是街上所有男女老少的唾沫星子。
京中风气如此,京郊别院那几个不愿意主动放足的宫人也不敢偷偷裹脚了。
世人都不喜欢小脚了,她们还缠起来干什麽?
高皇後和曹太後都没想到能发展成这样,连官家也没想到,整个别院只有大皇子赵仲针走路带风骄傲的不要不要的。
这次立大功的是苏小郎,当然,他赵大郎的帮忙也不可或缺。
愣着干什麽?夸啊!
官家:……
高皇後:……
曹太後:……
苏小郎立大功他们知道,赵大郎立了什麽功来着?他们怎麽想不起来呢?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几场秋雨之後,京城的百姓都换上了冬天穿的厚衣裳。
太学的授衣假也结束了。
苏景殊在家收拾行李,长吁短叹唉声叹气,感觉昨天才放假怎麽今天就开学了?
白玉堂蹲在墙头上想看这臭小子什麽时候能发现他,蹲了半天也没等到他擡头,只能气鼓鼓的主动跳下来,“景哥儿,都半个时辰了你还没收拾好?”
苏景殊双目无神,“我心已死,行李于我如梦、如幻、如泡影。”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直接把人拉到门廊处晒太阳,顺便分享他刚听到的消息,“狄青狄大元帅前不久在西夏打了胜仗,官家召他回京受赏,听说八王府的狄娘娘联系了好几十个适龄的姑娘,现在就等他回京城了。”
苏景殊:哇!
死气沉沉立刻变成精神百倍,“狄元帅当初就是为了躲这事儿才仓促离京,他知道京城有几十个姑娘等着他吗?”
“应该知道吧。”白玉堂耸耸肩,“他知道也没用啊,官家亲自下旨召他回京,他还敢不回来?”
他要真的抗旨不听,朝中弹劾他拥兵自重的折子得把皇帝给淹了。
第93章
*
白玉堂爱热闹,来京城这麽些天就没闲下来过,要麽去勾栏瓦舍包场听书要麽去开封府问问有没有他能抓的江洋大盗,江洋大盗没抓住几个,京城各大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水平如何让他打探的一清二楚。
京城有禁军守卫,还有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没有哪个江洋大盗敢在京城周边肆无忌惮的行凶,想在京城抓江洋大盗不如指望开封府遇到棘手的案子人手不够需要帮忙。
奈何派去北地谈判的使节团大胜归来,展昭已经从大名府回来,开封府暂时又没有遇到棘手的案子,于是留给白五爷的就只剩下玩了。
白玉堂以前听到朝中的热闹只会幸灾乐祸,这次涉及到狄青狄大元帅,幸灾乐祸之外还多了几分怜悯。
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又能怎样,回到京城还是要被长辈搓扁揉圆。
不像他,从来没人催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说朝中有人起哄让官家给狄元帅赐婚,不过被官家给拒绝了。”白五爷的消息非常灵通,连朝堂上的各种八卦都瞒不过他,“官家说成亲这种事情还是得小两口能看对眼,可以看对眼之後再让他赐婚,盲婚哑嫁还是不必了。”
乐平公主之前还不是盲婚哑嫁呢都搞成那样,他可不想犯和仁宗皇帝一样的错。
“狄娘娘给他找了那麽多相亲对象,官家还等着赐婚,狄将军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苏景殊笑的不行,果然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和狄将军回京後要面对的可怕场面相比,开学什麽都不是。
天气渐凉,要是下雪的话可以来个赏雪宴,梅花开了可以来个赏梅宴,就算什麽也没有,狄娘娘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将适龄的小娘子们喊到家里来个不知道是什麽的宴。
本朝武将的地位的确没有文臣高,重文轻武归重文轻武,也没见哪个武将娶不到媳妇。
再说了,武将地位低和狄青有什麽关系,那可是狄青,和寻常武将能一样吗?
那是西北边境定海神针般的战神,西夏境内能止小儿夜啼的面涅将军,最最重要的是,狄大元帅长的好啊。
骁勇善战英姿飒爽,看一眼就能下两碗饭。
别说人家是镇守西北边关的大元帅,就算是个目不识丁的白身也有小娘子前赴後继想嫁。
要不是狄大元帅一直以“成家事小,国之安危事大”为由推脱不肯成婚,以他的年纪孩子都能满街跑着玩了。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不,离京大半年又被喊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小苏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明天去上学也不难受了。
上学好上学妙,上学还能从同窗那儿听八卦,在家自由但是在家没有消息来源,大宋没法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想看热闹还是得出门才行。
就算开学就要考试也没关系,区区考试完全无法打消他对看热闹的热爱。
白玉堂闲着没事儿干,甚至已经计划好等狄青回京悄悄跟在他身边看热闹,“京郊别院我去过,那儿树多墙也多,特别适合躲人。”
八王府和狄青的府邸他没去过,但是都是京城的宅邸应该差不太多,多去几次就摸熟了。
苏景殊擡头看看他们家的墙头,再看看他们家的树,小声提醒,“五爷,马上就是冬天,树叶都掉光了没法躲人。”
蹲墙头就行,没必要靠太近,万一被发现不好收场。
展昭已经回京,他应该不想亲身上阵表演猫捉老鼠。
白五爷无所畏惧,“放心,五爷知道轻重,不该听的绝对不听。”
他只听好玩儿的,朝堂大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对出门就忘,坚决不在脑子里多留。
苏景殊:……
那是想忘就忘的吗?
小小苏摇摇头没再多劝,白五爷的行走江湖多年,爬墙头的经验比他走大门都多,他又不懂武功,这种事情他来劝就是多余。
大不了就多看一出御猫智擒锦毛鼠,正好让他攒素材写新本子。
话本子要与时俱进,同样的事情一直讲听衆会有意见,想要保住人气就得抓热点。
在包青天的世界观里,开封府铁三角和江湖上顶尖的大侠都是常青树题材,连他这个不混江湖的听到南侠北侠丁氏双侠还有陷空岛五鼠都能说上几句,消息更灵通的茶馆戏楼能说的就更多了。
没有记错的话,包青天里还有个五鼠闹东京的故事。
可惜时间太长只记得个名字,完全不知道五鼠闹东京是怎麽闹的。
难道是五爷打头其他四位紧随其後,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
想不明白,大概得等五鼠闹了东京才知道。
“五爷放心飞,出事自己背。”小小苏郑重其事的说道,“等将来事情尘埃落定,本文豪亲自动笔给大家写御猫智斗锦毛鼠,保证全城的说书先生求着说,没准儿还有书坊来找本文豪谈合作呢。”
大宋的印刷出版非常发达,同样朝廷查的也很严,虽然朝廷查的严也挡不住各种盗版私印,但是他这麽遵纪守法的好孩子肯定不会主动犯事儿。
要麽就书坊正儿八经的和他合作,要麽就写完拿给说书先生赚个零花钱算了。
反正他不缺钱,写话本子只图开心。
白五爷很不高兴,“有你这麽说的吗?就不能是锦毛鼠东京戏御猫?”
“都行都行。”小小苏回道,“我都能写,就看五爷会不会被朝廷通缉了。”
白玉堂:……
“景哥儿,你长这麽大真的没被打过吗?”
“怎麽可能?我爹天天拎着藤条想揍我,五爷你知道的啊。”苏景殊一拍额头,“对了,藤条还没掰断呢。”
他们回京城的路上商量好的用故事里的高光戏份来换五爷帮他掰断藤条,结果五爷进京後就见不到人影,他忙来忙去也把这事儿给忙忘了。
如今两个月过去,家里的藤条一根都没断。
白玉堂捏捏下巴,“先攒着,反正你马上要去太学不在家住,家里的藤条暂时用不着。”
他用劳力换了足足十个高光戏份,现在一个高光戏份都没见着,他得攒着先见着戏份再付账。
以前的高光戏份不算,得以後的戏份才行。
读书人心眼多,臭小子别想忽悠他。
“白五爷聪明机智举世无双,谁能忽悠的了您啊?”苏景殊摊摊手,“行吧行吧,那就先攒着。”
五爷说的有道理,他去上学不在家住,家里的藤条的确用不着,现在掰有点早,过年之前再掰也来得及。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说着“见不得人”的交易,丝毫没有注意到老苏来了又走又过来。
刚才是空着手来的,现在手里拿了根又粗又长的藤条,“呦,景哥儿待客呢?”
苏景殊:!!!
白玉堂:!!!
白玉堂看到苏洵手里的藤条心道不好,匆忙打了声招呼脚底抹油纵身飞走,坚决不掺和老苏教训儿子。
看这气势汹汹的样子,难不成是发现上次那些断掉的藤条都是他干的了?
不、不对,是景哥儿干的,他只是个空有一把子力气的苦劳力,主意都是景哥儿出的,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可怜的景哥儿,别怪五爷见死不救,这都是你自己作的。
苏景殊:QAQ~
“爹,有话好好说,大好的日子您动什麽藤条?”
苏洵原本只是过来看看臭小子收拾的怎麽样了,没想到过来一趟还能听到点新鲜消息,“既然是大好的日子,那你来说说爹那几根藤条是怎麽断的?”
藤条这种东西不容易断,家里备上几根能用好几十年,没准儿还能当传家宝传到下一代。
这小子倒是机灵,犯事儿之前先找人把家里的藤条给掰断,掰断就没法挨揍了吗?
老苏越想越气,懒得听这臭小子狡辩,趁他还在家连着之前躲过去的那些顿打一起揍了,免得下次要找藤条只能看到满地半截的藤条屍体。
小小苏:!!!
“娘——救命——”
躲在墙根底下的白五爷听到动静後怕的拍拍胸口,还好他跑的快,不然景哥儿开口向他求救他还真没法拒绝。
秋风卷起落叶,京城的气氛却和萧条扯不上半点关系。
狄青回京,全城的百姓都盼着去城门处迎得胜归来受赏的大功臣。
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不再痛斥裹脚,不再张口就是开封有个包青天,也鲜少再讲三国五代,不约而同全都换成了狄青狄大元帅。
——话说西夏党项人时不时寇边犯境,动不动就琢磨着南下牧马问鼎中原,和北边辽国契丹人一个德行。
——辽国和大宋签订了合约好歹会遵守,党项人无耻至极,签了合约拿了岁币却还是时常犯边,幸好他们大宋有平西大元帅狄青镇守三关。
——狄大元帅用兵如神所向披靡,打的无礼番邦闻风丧胆,要不是有狄大元帅在,西北边城的百姓也过不上太平日子。
……
城里各大勾栏瓦舍门口的招子都换成了和狄青有关的戏名,这个讲狄将军大破西夏,那个讲狄将军用兵如神,要不是西夏现在仍是大宋的心腹之患,说书先生们甚至能编出狄青夜闯敌营生擒西夏狼主的戏码来。
然而民间对狄青越是推崇,朝中就对狄青越不放心。
不说朝堂大臣的态度,只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就有很大一部分觉得狄青声名太过不是好事。
周青松伸了个懒腰,“他们说狄将军拥兵自重功高震主,西夏那边对他频频利诱,只要他愿意给西夏效力,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任他挑选,要是高官厚禄和娇妻美妾还不够的话,封王也不是不能以。西夏给的条件那麽好,不少人都觉得狄将军私底下可能已经答应为西夏效力。”
苏景殊的白眼差点飞上天,“心脏的人看什麽都脏,他们自己能为高官厚禄叛国就觉得别人也一定会叛国是吧?”
“谁说不是呢。”周青松叹气,“听说官家这次召狄将军回京不单单是为了封赏,还因为朝中有大臣弹劾他和西夏有秘密交易。”
要是别人弹劾也就罢了,偏偏弹劾他的是两朝元老文彦博文相公,他的意见官家不能不听,只能找个借口将刚刚打了胜仗的狄青召回京城。
苏景殊扯扯嘴角,“真有人相信狄将军会勾结西夏?”
周青松重重点头,“真的,而且还不少。”
苏景殊:……
很好,知道他们都是为了高官厚禄不惜叛国的叛国预备役了。
如果狄青是历史上的那个狄青,他们不相信狄青忠君爱国还能硬往人家身上扣各种莫须有罪名,问题是如今这位狄青狄将军有个当王妃的姑母,他傻了才会叛国。
八王府的狄娘娘是狄青父亲的姐姐,也是他唯一一个在世的亲人,狄青对这个姑母很是敬重,直接将姑父姑母当亲生爹娘来孝敬,怎麽可能为了西夏的高官厚禄就叛国。
高官厚禄而已,他在大宋也有好不好。
平西统镇大元帅、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这已经是大宋武将的天花板,再升就只有正指挥使或者进枢密院。
狄青还年轻,将来的事情都说不准,正经历史中的狄青都能进枢密院,虽然很快就被排挤出来了,但那也是进了。
正史中的狄青能进枢密院,他们这儿的狄青肯定也能。
他们狄大元帅在大宋有高官有厚禄还有当王妃的姑母,但凡脑子清醒都不会觉得他会叛国。
每日一感叹:大宋药丸啊!
周青松耸耸肩,“没办法,怪只怪狄将军是个武将。”
他要是个文臣,天下读书人能把他捧上天。
可惜他是个武将。
“青松兄,你不觉得你这话有点不合逻辑吗?”苏景殊指指脑袋瓜,“什麽是文臣?什麽是武将?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打仗本身就是武将的活儿,不能武将拼死拼活把仗打完最後还得把功劳拱手让给文臣,欺负人也不能这麽欺负好吧。
“我就是说说。”周青松坐正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景哥儿,我有预感,狄将军在西北镇守边关的时候朝中弹劾他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狄将军披星戴月赶回京城,朝臣还会找出别的理由来弹劾。”
不管你狄青有没有犯错,反正他们就是要弹劾。
武将,啧,活该被弹劾。
咳咳,这不是他的想法,他只是觉得朝中那些大臣,尤其是台谏那块儿的大臣都是这麽想的。
或许还要加上一部分没有功名但是自认为衆人皆醉他独醒的读书人。
苏景殊小声嘟囔,“在大宋当武将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拥兵自重?兵不知将将不识兵怎麽拥兵自重?
他都想不出来狄青怎麽用那样的兵去打仗,还打了胜仗,武曲星君下凡也不过如此,这样天生将才放到西夏或者辽国他们能高兴死,大宋可好,人家忠心耿耿为国效力他们还嫌弃上了。
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
周青松连忙捂住他的嘴,“嘘,别胡说。”
这几天太学的氛围可不怎麽好,要是说错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他们就惨了。
苏景殊蔫儿了吧唧的闭上嘴巴,是他太天真了,忘了还有这出。
要是狄青回京单纯是接受封赏多好,人家打了胜仗风光回京,回来看到的却是各种质疑陷害,不想叛国也能被刺激的要叛国。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以他的本事哪儿去不得,何必要留在大宋受这个窝囊气?
也不知道狄将军这会儿有多伤心。
小小苏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小孩儿,虽然没赶得上狄青回京万人空巷的场面,但是替人伤心的时候能比正主还伤心。
周青松拿他没办法,“又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狄将军不好,还有更多人为狄将军感到骄傲,要不咱们待会儿出去转一圈,看看街上的百姓是怎麽夸狄将军的缓一缓?”
不然去院子里和那些意见不一致的同窗吵架也行,有什麽不赞同的直接和他们吵,吵开心吵尽兴,吵完了心情就好了。
反正全太学他年纪最小,就算吵架吵出火气也发展不到拳脚冲突的地步。
苏景殊打起精神,“走!出去吵架!”
他苏景殊今天就要舌战群儒!
狄大元帅不知道太学中有多少学子为他唇枪舌战,也不在乎京城里有多少觉得他拥兵自重不安好心的朝臣,他现在只想赶紧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
他把姑母当母亲来孝敬,姑母也把他当儿子来疼爱,可是来自姑母的疼爱太多,他实在有点承受不来。
八王爷笑眯眯让他们姑侄俩坐下说话,“夫人,狄青在面圣之後立刻就赶来见你,可是一点儿时间都不敢耽误。”
“来,让姑母好好瞧瞧。”狄娘娘拉住侄子来来回回仔细打量,生怕这孩子在外面打仗受了伤却不肯和她说,“边关苦寒,沙漠里的风把你的脸都吹皱了。”
战场上所向披靡杀的敌人闻风丧胆的确威风,可她是狄青的亲人,宁愿孩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不想让他去战场上搏前程。
刀枪无眼,万一不小心缺胳膊少腿儿可怎麽办?
狄娘娘拿起帕子擦擦眼泪,狄青每次离京她都担心的不行,可她又不能拦着狄青不让他去。
狄青去西北是为国守边关,她身为大宋的王妃如何能开口去拦?
狄娘娘有些哽咽,“青儿,你那些边疆的弟兄们怎麽没好生照顾你?瞧把你辛苦的,都饿瘦了。”
狄青听的头皮发麻,但又没法反驳,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来应对姑母哄小孩儿一样的说辞。
西北边陲本来就经常刮大风,他又不是小姑娘,脸被刮皱了也没什麽,刮皱了也不影响他是英俊潇洒的狄大元帅。
长的太好在战场上不是好事儿,他刚从军的时候因为长的好老有人拿他的脸说事儿,更糟心的是上了战场敌人也不拿他当回事儿,气的他抄起弓箭上马就是一通乱杀,谁笑话他他射谁,杀的对面鬼哭狼嚎没怎麽打就落荒而逃。
因为模样太好,他特意打了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来带,面目狰狞能止小儿夜啼,现在去西北打听,不少人都觉得他狄青是个五大三粗青面獠牙的巨灵神下凡。
巨灵神是开辟河道的神祗,他是为大宋冲锋陷阵的将领,说他是巨灵神下凡完全没毛病。
姑母这一见面就说他的脸被沙漠的风给吹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娇养闺中的女娘。
他出门好歹有面具挡着,身边的兄弟们可没有面具,那些家夥在西北待几年後才叫沧桑,脸上的皱纹比他多多了好吧。
而且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哪里需要兄弟们照顾,他去照顾那些不省心的还差不多。
总之就是,他在西北过的非常顺心非常好,比在京城自在的多,姑母多虑了。
八王爷看狄青实在尴尬没忍住摇摇头,“夫人,行军打仗马不卸鞍,狄青那些个部下都粗手大脚怎麽照顾他?再说了,狄青都这麽大的人了,还需要照顾吗?”
八王爷拍拍狄青的肩膀,比划了一下他们俩的个头,“夫人你看,这孩子比我都高。”
狄青再次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那什麽,姑父,不会解围可以不解,您这话让人更没法接。
“我和狄青说话,你不要多嘴。”狄娘娘嗔怪的瞪了八王爷一眼,“就算青儿胡子白了,在我眼里他也还是那个在街头浪荡拿打架当饭吃的臭小子。”
八王爷摸摸鼻子,不打扰他们姑侄俩说话,躲去旁边喝茶去了。
狄青:地缝呢?有地缝给他钻吗?
他不爱待在京城就是因为这,朝中的勾心斗角哪儿有姑母可怕,只要姑母不再天天把他当小孩儿,让他去朝堂上舌战群臣他都不怕。
狄娘娘心心念念让狄青成家,在狄青回京之前就找了各种由头邀请京中适龄女子赏花赴宴。
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和狄青安生过日子,家世样貌都差些也没关系。
她这可怜的侄子自幼父母双亡,世上只剩下她这个姑母,她没法看顾这孩子一辈子,只盼着能看到他成家。
京城有他的将军府,府里冷冷清清没有人气儿,看家护院的都是老兵,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一直这麽下去可如何是好?
狄娘娘想起这事儿就发愁,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狄青成了亲再走,“青儿,姑母这次给你选了个好姑娘,过些天那姑娘要去庙里上香,你们二人远远的见上一面,可好?”
狄青是武将,家中还没有双亲,选媳妇她也不好选条件太好的。
刑部何尚书家的女儿自幼没娘,家事女红样样精通,何尚书丧妻之後没有再娶,她一个小姑娘愣是将府里打点的井井有条。
她提前问过了,何尚书虽是文人却并不会瞧不起武将,将来小两口成亲狄青也不会在老泰山面前擡不起头。
八王爷点头附和,“是这样,何尚书今天还因为狄青和文相公大吵一架,是个清醒明理的爽快人。”
狄青倒不是不想成家,主要是他时常要出去打仗,武将的地位在朝中也尴尬的很,一来二去就这麽拖延下去了。
姑母这般为他操心他也不好拒绝,左右只是远远的见上一面,能成就成不成也没什麽,西北那边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生乱子,不行的话他再找借口离开就是。
狄娘娘看到狄青点头又有些想落泪,这些年来聘礼她都准备了好几套结果就是送不出去,愁的她白头发都出来了。
如今官家那边说了只要狄青愿意就能赐婚,官家赐婚是光宗耀祖的荣宠,她也算对得起早逝的哥哥嫂嫂。
“夫人,家门出此栋梁之材该高兴才是,你怎麽又掉眼泪了?”八王爷无奈,悄悄给狄青打了个手势让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然後仔细给他们家夫人背狄青这次得到的奖赏,“夫人,狄青已经出息了,他爹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快别哭了。”
狄青收到暗示溜的飞快,直到出了八王府的大门才松了口气。
真的,比起京城,他还是更喜欢在西北吹风。
宁可让西北的风吹皱他的脸,也不愿回京城享受荣华富贵。
这荣华富贵代价太大,他实在承受不来。
刑部何尚书的女儿,他和刑部何尚书没什麽接触,不知道何家的女儿怎麽样,远远的见上一面该不会把人吓跑吧?
狄青摸摸脸上的刺青,虽然他觉得刺青不损他的英俊,但是姑娘家都更喜欢那种温文尔雅的俊俏郎君,他这个类型的在京城并不吃香。
再说了,刑部尚书位高权重,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家夥愿意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尚书的女儿?
狄大元帅眯了眯眼睛,觉得他的亲事不会那麽顺利。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有人冲他发难。
朝会结束,书房里只有皇帝的亲信大臣,就这麽几个人吵起来也让人头疼的紧。
狄青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哈欠,拥兵自重、勾结西夏,这种罪名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这麽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换点新鲜的说辞。
赵曙站起身来,好声好气的和这些两朝老臣讲道理,“文相公,你先前说狄青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又因西夏频频利诱所以力谏将其召回,如今狄青听召就回,为何你又有话说?”
此话一出,八贤王看向文彦博的眼神都变了。
韩琦、富弼、庞籍等人都没少和军中打交道,虽然他们也是文人,但是他们最烦的就是动不动就拿武将拥兵自重来弹劾武将。
大宋的军队因为防止武将权力过大已经放弃了战斗力,如今好不容易出了狄青这麽带兵打仗的好苗子,还没等他彻底成长起来就要以拥兵自重的罪名将他打压下去吗?
朝廷的确要抑制武将的权柄,但不是一点权力都不给武将留,不然他们怎麽打仗?
文彦博这麽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官家,非是微臣不信任狄青,而是西北一带狄青私通西夏之说甚嚣尘上,是以微臣忧心不已。”
赵曙看了眼低着头像是睡着了的狄青,再看看非觉得狄青有二心的文彦博,只想让他们俩出门打一架,谁打赢了谁有理。
皇帝不说话,八王爷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文相公,狄青忠君护国天下皆知,您的忧心不过是杞人忧天,本王劝您适可而止,不要再无中生有自寻烦恼。”
他以前不为狄青说话是为了避嫌,现在这人直接把狄青私通西夏的谣言拿到明面上,这打的不光是狄青的脸,还有他的脸。
狄青喊他一声姑父,叛国的话是不是还要带着他一起叛国啊?
文彦博掀起眼皮,“八千岁,边防重地何等重要,若西夏有闪失则大宋危矣,既有传言,我等还是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的好。”
“兵书有云,兵不厌诈。两国交锋,虚虚实实的传言从未断过。”韩琦上前一步说道,“狄青数次大破西夏,西夏君臣对他恨之入骨,文相公不要中了他们的离间之计。”
“韩相公莫非以为老夫是老糊涂?”文彦博面无表情,“有道是础润而雨月晕而风,万事皆有征兆,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武人掌权有违祖宗之法,诸位还是小心些为好。”
眼看着几个人要在书房里吵起来,赵曙捏捏眉心直接叫停,“捕风捉影乃是自寻烦恼,狄青的忠心朕一清二楚,这事儿以後就不用说了。”
文彦博皱起眉头,“官家……”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赵曙擡手制止还想再说什麽的文彦博,提高声音让站在几人身後假寐的狄青有点反应,“此次狄将军大破西夏进犯,广备攻城作的武器在战场上大发神威,料想西夏短时间内不敢再犯。西夏不肯派使臣来京城,诸位觉得大宋派使臣去西夏如何?”
秋冬是异族最喜欢的犯边时节,中原丰收谷粒盈仓,守不住的话就会变成敌人的粮仓。
早在入秋之前他就让广备攻城作加紧制造武器送去西北防线,不管西夏进犯的是哪座关哪座城他们都讨不到好。
骑兵再厉害又能如何,血肉之躯拿什麽挡他们的火炮炸药?
所谓杀鸡儆猴,火炮没能用在对辽的战场上,用在对西夏的战场上一样能威慑辽国。
西夏已经不是李元昊在位时的西夏,大宋也不是、嗯、大宋也不再是当年的大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轮到辽国和西夏担心大宋不打招呼就发兵。
先前他三催四请想让西夏的使臣来京城参观大炮的威力,奈何西夏不给他面子,如今西夏那边打了败仗,愿意派使臣来的话最好,不愿意也没关系,他们大宋大人有大量可以主动派使臣去西夏。
上次出使辽国的使臣大获全胜,朝中不少人都等着出使的机会呢。
狄青掐掐掌心清醒清醒,声音洪亮一点儿也不像差点睡着的人,“回官家的话,末将以为可以再派人去通知西夏朝廷,若是西夏依旧没有动静,大宋也未必不能出兵收复河湟。”
大宋四面是敌,之前对西北的政策一直是联合吐蕃来制衡西夏,但是如今的吐蕃也已四分五裂,早已不复唐时盛况,对大宋的助力等于没有。
如今的大宋也不需要再联合吐蕃。
西夏已是强弩之末,近些年的频繁犯边不能证明西夏军力强盛,只让他们看出了西夏内部已是千疮百孔。
但凡西夏境内的百姓能活过冬天,他们就不会一到秋冬就发疯。
虽然大宋如今也是内忧外患,但是不耽误他觉得如今是一鼓作气打西夏的大好时机。
不听话就狠狠的打,打到听话为止。
赵曙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再问一次,要是西夏还不给正大宋面子,那就别怪大宋不讲情面了。”
说实话,他还挺希望西夏不给他们面子的。
西北一带本就是大宋的国土,是李继迁出奔自立又依辽附宋,而後又出了李元昊那个煞星才造成如今三国并立的局面。
他想收复失地,能让他收复的失地可不只燕云十六州。
文彦博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官家,军费开销巨大,国库已然支撑不住,今冬若有雪灾还要赈灾救民,怎可轻易动兵?”
别人打上门他们自然要防,如今辽国西夏都不敢再轻易来犯,他们要做的是将大宋境内的百姓安顿好,不是异想天开的收复燕云收复河湟。
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上哪儿给他们弄钱收复河湟?
这回其他人也不反驳了,纷纷表示文相公说的对。
赵曙:……
就知道会是这样。
年轻的官家实在被这些老臣念叨怕了,看他们又有开口教训的意思连忙再次喊停,今天的小会到此结束,诸位相公各自去忙,他也忙他自己的。
他知道收复河湟收复燕云都是异想天开,这不是私底下只有他们几个人,朝会上让他这麽说他也不敢说啊。
吏部考核已经步入尾声,这些天不断会有官员进京述职,相公们该忙忙,他肯定不会添乱。
就这麽定了,散了散了。
赵曙悄悄朝狄青使了个眼色,等书房只剩下他们俩才稍稍松了口气。
异想天开的事情还是得和年轻人说,换成几位相公等着他的绝对是照脸喷。
所以狄青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朝廷能保证粮草,他能一举收复河湟顺带着把西夏灭了吗?
唐时大将没有灭国之功不敢称名将,他们大宋没有大唐的资本,打开舆图左看右看除了西夏哪个都不好灭,这可是千挑万选的独苗苗,狄大元帅不心动?
狄青:……
感觉几位相公走早了。
朝廷能保证粮草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带兵打仗,或者说,他求之不得。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朝廷没法保证出征的大军不会在外面饿肚子。
他在西北守关的时候都经常等不到粮草,出征能有及时的粮草供应才怪。
不是他对官家没有信心,是他对大宋没有信心。
官家睁开眼睛看看,朝会上的大臣有几个像是能支持打仗的?
别怪他说的难听,他觉得就现在朝中的氛围,就算他们能不动刀兵的将燕云十六州收回来,照样有人会有人不愿意接收。
那些狗东西跪了那麽多年,早就站不起来了。
赵曙看狄青的表情不太对,干脆利落的收起舆图,然後温温柔柔坐回书案後面,“刚才都是朕的胡言乱语,军制尚未改动,国库暂且拿不出足够的粮草来供将军征战。”
狄青愣了一下,然後目光灼灼看过去,“改动军制?”
赵曙点点头,“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弊大于利,几位相公已经着手起草如何改动,狄将军回来的巧,过些天就能看到他们在朝会上吵的不可开交。”
狄青紧张的捏捏拳头,不太确定的问道,“官家,相公们是朝着好的方向改的吧?”
赵曙也不敢保证,“这得看相公们的意思。”
他登基还不到一年,很多事情让他做主他也不敢做主,何况改动军制这种大事,相公们吵不出个子丑寅卯他想做主也没办法做主。
唉,他之前只是个多灾多难的宗室子,这些他真的没学过。
狄青:……
相公们会吵架,也就是说他们目前还没有达成共识。
韩相公的态度他知道,好歹是带过兵的相公,不至于往坏的地方改。
文相公的态度从刚才的事情中也能看出来,十有八九要继续打压武将,对朝廷而言是好是坏他说不准,但是对身为武将的他来说绝对是坏事。
第94章
*
赵曙是个新手皇帝,他知道他很新,所以朝堂上的各种事情都是听的多说的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宋更加飘摇。
他是个新手皇帝,大臣却不是新手大臣,仁宗皇帝在位时都能稳住情况,他怎麽着也不能比仁宗皇帝更差劲。
家里的臭小子成天拉着他问东问西,一会儿是为什麽大宋境内的劫匪那麽多,一会儿是为什麽西夏辽国老来打他们,一会儿大宋的军队为什麽谁都打不过,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有些他能答,有些就算知道怎麽答也没法答。
大宋各种军队中兵卒几十上百万,为什麽民间还有剿灭不完的造反起义?为什麽老吃败仗?为什麽西夏和辽国都把他们当成待宰的肥羊?
十几岁的小家夥正是异想天开的时候,总不能一层遮羞布都不留。
虽然造成问题的不是他,但是他也知道丢人。
小孩子的问题能糊弄过去,朝堂上的问题却没法糊弄。
就拿军制来说,他自己都没搞懂大宋的军制为什麽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下手去改?
处处都是问题,根本没法改好吧。
所以得等相公们吵出结果然後再来说服他,而不是让他拍着脑袋做决定。
他连京城都没出过,能做出什麽好决定?
赵曙觉得自知之明这种好东西身为皇帝必须得有,不光他得有,他的儿子们也得有,正好狄青在这儿,那就有请战无不胜的狄大将军给那俩臭小子讲讲西北边关的情况。
如果军中涉及到太多不适合小孩子听的,讲讲关于收复河湟的计划也行。
两个臭小子平时喜欢听书,说书先生讲的比他离谱的多,别说收复河湟,就是打完河湟打西夏,打完西夏打辽国他们俩都不会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霍去病当年封狼居胥饮马翰海,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
尽管讲,不用顾忌太多。
狄青:???
为什麽觉得这位官家不太正经?
他刚才说收复河湟是说着玩,没说真的要收复河湟,就算朝廷能出得起粮草也不行。
几百年前那片儿是富庶的丝绸之路,如今已经过去那麽多年,河湟一带早就不复昔日的繁华,除非朝廷愿意派人去开发河湟,不然打下来也没什麽用。
不是说地盘大没有用,而是没有百姓在那边开垦种植,朝廷还要派重兵防备西夏和吐蕃反扑,怎麽看都是弊大于利。
要是朝廷有足够的军费供应也还行,大不了就派军队过去屯田,问题是朝廷供不起那麽大的花销,军队派过去等不到屯田种出粮食就得饿死。
虽然他对那些动不动就克扣军队粮草的朝臣很不满意,但是那是在朝廷有但是非扣着不发的情况下。
官家即位也有小半年了,不至于连国库的情况都不清楚吧?
狄青和这位新官家不太熟,他离京的时候仁宗皇帝还没驾崩,回来後换了个新官家,说实话他回来之前还真有点紧张。
文相公说的不错,西北一带关于他勾结西夏的谣言甚嚣尘上,西夏军队被他打的抱头鼠窜,正面玩不过他就玩阴的,偏偏大宋朝廷还就吃他们这一套。
边军打了胜仗,好,监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边军打了败仗,切,粗鄙武夫不堪大用。
朝中有许多大臣能为武将仗义执言,但是更多的还是觉得武将哪哪儿都不好恨不得将他们踩进泥里的酸腐文人。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武将就是那大冤种,当牛做马还得挨骂。
西夏人在边关散播他通敌的谣言,消息传到京城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不,边关的谣言还没压下去,喊他回京的诏书就先到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新官家会听信谣言把他的差事给卸了,秋冬正是边关战事频发的时候,虽然西夏刚刚吃了败仗,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接下来不会再犯边。
这时候召他回京,十有八九是朝中弹劾他的太多,新官家压不住朝中的弹劾只能把他召回京城稳定局势……
要是现在在位的还是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可能会犹犹豫豫纠纠结结的把他的官职卸了,可是新官家即位之前什麽样儿他也不知道,别说他们俩没有旧交情,就算有交情,面对那麽多的弹劾也无计可施。
没办法,朝臣折腾起来就是皇帝也没辙。
这时候把他的差事卸了,西夏再趁机犯边劫掠,到时候边关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要卸好歹也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这时候折腾不是胡闹吗?
狄青很想撬开那些觉得他私通西夏的官员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那麽明显的离间之计他们都信,大宋还能好吗?
不过现在看来,新官家的态度好像比他预想中的好很多。
但也不正常啊!
赵曙让人去喊俩儿子过来,看狄青还有些迟疑直接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狄将军放心,朕相信将军忠君爱国,通敌之事乃是空穴来风,朕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放任谣言影响将军的名声。”
军国大事他拿不定主意不敢擅自做主,这事儿还做不到的话他这皇帝也别当了。
所以狄将军尽管放心,不管朝中有多少弹劾的奏折都没事儿,来一本他烧一本,送多少他都压得住。
狄青:!!!
青天大、好官家啊!
短短几句话听的狄大元帅心潮澎湃,只要官家能说到做到,他狄青愿意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不娶妻也要保西北太平。
然而就听到他们官家继续说道,“所以狄将军看中了哪家女娘?有看中的就直说,朕好给你们赐婚。”
嘴上说信任狄青还不够,还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信任狄青看重狄青,正好狄青还没成亲,这时候赐婚最能打破谣言。
皇帝赐婚对臣子而言是天大的恩宠,他要是不信任狄青会操心狄青的婚事吗?
应对之策已经想好,就差狄青找到媳妇了。
毕竟赐婚是为了施恩而不是结仇,要是赐了对怨侣出来他有理都说不清。
狄青:……
怎麽到官家这儿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
狄大元帅叹了口气,不管心里怎麽想,面上都只能感恩戴德谢官家爱重。
不多时,赵仲针和赵仲乱来到书房,两位皇子看到赫赫有名的狄青狄大元帅都激动不已,立刻抛弃他们爹缠着狄青问东问西。
身为大宋儿郎,谁还没有个光复汉唐旧土的豪情壮志?
他们不爱听什麽重文轻武,只知道将军保家卫国厉害的很,制衡之术交给长大之後的他们头疼,现在还是让他们继续崇拜能大破西夏的狄大元帅吧。
听小郎说当初围剿无忧洞时就是狄将军带的兵,无忧洞牵扯出那麽多权贵,狄将军敢带兵去清剿无忧洞肯定是个和包大人一样的大好人。
西北边关是什麽样子?西夏人真的天天都在劫掠他们的百姓吗?
狄青看看自去处理公务的皇帝,後知後觉意识到官家留他除了让他安心就是让他看孩子。
行,那就讲讲西北军中的趣事儿。
他刚去西北那几年西夏人的确嚣张,朝廷军队防不胜防,每每被他们得手还要被嘲讽宋军无能。
这能忍?
别人能不能忍不清楚,反正他狄青忍不了。
西夏人劫掠他们的村寨,他就带人去打劫西夏的营寨,双方各凭本事,看看谁打得过谁。
後来和那边打了几年的交道,西夏人也学聪明了,之後犯边只骚扰百姓不劫掠,这样就算被大宋的士兵堵了也能找理由保住小命儿。
虽然比劫掠好了点儿,但是边地的百姓还是不堪其扰。
赵仲针捏紧拳头愤愤道,“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大宋好让他们西夏师出有名。”
赵仲乱鹦鹉学舌,“就是就是。”
“还真不是。”狄青顿了一下,看着两个单纯的小皇子,解释道,“他们就是单纯被打怕了。”
在意师出有名的只有大宋,西夏异族番邦才不管这些,想抢就抢了还需要找理由?
要不是被他们打怕了,那些西夏强盗们烧杀抢掠一样都不会少干。
赵仲乱鼓了鼓脸,“凭什麽大宋在乎他们不在乎,咱们多亏啊。”
狄青耸耸肩,他也知道吃亏,但是大宋是礼仪之邦,他不在乎有的是人在乎,军中的监军是干什麽的,就是关键时刻冒出来说这不合规矩那不合礼法的。
两位小殿下觉得礼仪之邦对上蛮夷吃亏的很,但是他们不知道就算军中有监军盯着狄大将军也有法子名正言顺的出兵。
西夏人骚扰百姓不伤人畜,他们悄悄烧几只羊放到那群强盗的必经之路上然後说是他们干的不就得了?
荒郊野地又没人盯着,他们说那是西夏人烧的就是西夏人烧的,打你就光明正大的打,羊都烧了再不打是不是还要杀人啊?
只要火候掌握的好,打完之後那些羊还能用来当庆功宴,狄大元帅穷怕了,勤俭持军一点儿粮食都不会浪费,更何况是羊肉。
不过这些就不用讲给两位小殿下了,免得有人说他带坏小孩儿。
赵曙好歹看过军报,看过军报再听狄青亲口讲述边关战事,不由得再次感叹文人的笔杆子真能颠倒黑白。
狄青说的或许也不能全信,但是监军送回来的奏报是九成九都不能信。
看来以後各地的监军不能找那些性子死板的官员担任,墨守成规之人的确不会放任武将干坏事,但也会贻误战机,战场上瞬息万变,还是得心思活络才行。
只是心思活络又容易和武将一起干坏事,军中有狄青这样以身作则的好将军,还有克扣军饷畏敌不前只会做表面功夫的武将。
监军监军,他们要干的就是监视军中武将让他们无法行不法之事。
难办,实在难办。
狄青在别院待到中午,皇帝又留了顿饭才把他放走,放人之前还不忘叮嘱让他早日找个心意相通的姑娘好成亲。
狄青:……
唉,躲不过去了是吧?
狄大将军从别院出来,虽然因为官家和姑母一起催婚头疼不已,但是心情却是难得的轻松。
有官家给他撑腰,就算文相公想打压他也没法阻挠他回西北。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先成个亲,不成亲就不能回。
真是的,西北荒凉,哪家姑娘愿意和他去沙漠里吃沙子啊?
狄大将军很是无奈,不想去衙门也不想回将军府,进城之後直奔开封府而去。
小半年不见,不知道包大人近况如何,顺便问问公孙先生一直不娶妻是什麽感觉。
可惜公孙先生没人催,不然他们俩的共同语言就更多了。
开封府府衙,公孙策还不知道即将有人过来和他探讨单身的感觉如何,正在书房和包拯整理近几年的卷宗。
吏部考核到开封府,看官家的意思包大人的位置暂时不会动,但是府衙其他部门的官员或高升或外派还得换一批。
狄青过来时,书房里的卷宗还有半数都堆在地上。
包拯难得笑那麽开怀,“狄将军,数月不见,狄将军英挺如昔。”
狄青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包大人,数月不见,包大人风采依旧。”
公孙策:……
您二位这是干什麽来了?
公孙先生看着俩人相视大笑,等他们笑完才站出来见礼。
几人各自落座,包拯率先开口问道,“狄将军仓促而归,边城形势如何?”
外面的谣言他已经听过,虽说朝中因此弹劾狄青的人很多,但是官家的态度很明确,所以他并不担心朝廷会自毁长城。
狄青看包拯对他那麽放心,更加觉得新即位的这位官家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官家。
不捕风捉影打压武将的都是好人!
狄大元帅将最近的几次战事说了一下,然後摇头叹道,“西夏狼主无时不想寇边犯境,入秋以来游击骚扰不断,我去彼走,我走彼来,烦不胜烦。”
西夏那边今年冬天肯定不好过,不然不会骚扰的那麽频繁,还用出那麽狠毒的离间之计。
边城是多事之秋,这时候让他回京他也放心不下,奈何官家传召不得不回。
包拯对此也是无奈,文彦博文相公铁了心的认为武将权柄过大害国害民,狄青又是野路子出身,西北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草木皆兵,官家和其他几位相公劝了很多次也没能使他回心转意。
好在入秋之前京城往西北和北边都送了不少武器,即便将领的指挥出了差池也能靠武器挽回一局,不至于让犯边的异族长驱直入打到中原。
“有狄将军的威名在,西夏必然不敢贸然行动。”公孙策笑了笑,不知想起了什麽又说道,“景哥儿先前从兵书上看到个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当时觉得这话虽然浅显却很有道理,现在看来,的确是打游击的好法子。”
“先生,用这法子的是我们还好,现在不停骚扰游击的是西夏,边关防备起来实在是焦头烂额。”狄青叹气,然後侧过身子问道,“先生,景哥儿哪儿看的兵书?里面有这十六字诀的应对之策吗?”
公孙策摇摇头,“这倒是不太清楚。”
那小子看的书又多又杂,平时想起来什麽都假托是书里看的,究竟有没有那些书都不好说。
他哥苏轼在春闱的时候都能干出编典故的事情,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小子能正经到哪儿去?
狄青遗憾不已,“下次见了景哥儿去问问,那麽好的兵书怎麽能藏着掖着?”
公孙策看看包拯,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真要有那麽一本兵书还等得到狄大元帅开口问?肯定早已印的满大街都是了,市面上没有那就说明那本书九成九的不存在。
“狄将军奉诏回京,官家亲口说出要为将军赐婚,不知将军何时大婚,我等也好上门讨一口喜酒喝。”包拯促狭的笑笑,“想必西北军中也都在等将军的喜酒喝。”
狄青想起军中那群牲口忍不住头皮发麻,别说军中,就他府上那些副将亲兵都快把他烦死了。
成个亲而已,至于天天荡漾的跟叫春儿的猫一样吗?春天还没到呢!
狄大元帅义正言辞,“强敌未灭,何以家为?”
先定个小目标,灭了西夏再成家。
包拯不赞同的摇摇头,“狄将军,所谓治国齐家平天下,大丈夫立身处世,只要心在朝廷又何须墨守成规?”
狄青撇撇嘴,转身看向公孙策,“公孙先生,您怎麽看?”
单身人士公孙策:……
这才是狄大元帅造访开封府的真正目的吧?
公孙策起身朝包拯深深一礼,“听包大人一席话,学生茅塞顿开,受教了。”
狄青眼睛一亮,“先生想成亲了?”
公孙策煞有其事的摸摸胡子,“可惜学生已经老态龙钟,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包拯:……
包大人叹了口气,让人将不知道去哪儿偷闲的展昭找来,这个话题他们仨应该都能谈得来。
躺在房顶晒太阳的展猫猫:???
人在房顶躺祸从书房来?
早知如此,他今天就该和张龙赵虎一起去巡街。
狄青看看游刃有余的公孙策,再看看听到成家之事就蔫儿下来的展昭,心里终于得到了几分平衡。
很好很好,他们现在觉得烦恼是因为他们年轻,等他们到了公孙先生的岁数肯定能和公孙先生一样游刃有余。
狄大元帅在开封府找到了自信,回到自家府上该头疼还是得头疼。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天落了些小雪,京郊别院放出了好些张帖子请人去赏雪,上面还特意注明可以带家属。
区区小雪就要设宴,还特意标明要带家属,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是赏雪宴,分明是相亲宴。
奈何宴会是曹太後做主要办的,京中文人雅士都以收到请帖为荣,收到请帖的家里都有适龄未婚的少男少女,略一打听就知道这宴席是怎麽回事儿,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朝中官员家适龄未婚的儿郎大多都在国子监,所以这赏雪宴开在了休沐那天,苏景殊在书院里笑话了半天隔壁放学还得去相亲的同窗,回家就发现他爹手里也有请帖。
小小苏:!!!
不愧是他爹!就是厉害!
苏洵笑眯眯的揉揉儿子的脑袋瓜,“要不要跟爹一起去玩玩?”
苏景殊眨眨眼睛,还真有点儿好奇,“我能去吗?”
他应该还不到相亲的年纪吧?
不让他相亲只让他看热闹的话,他还真想去看看大宋的群体相亲联谊活动是什麽样子。
老苏拿起请帖,指着上面可以带家属的那行字说道,“你娘你姐都不愿意去,到时旁人都是拖家带口只有爹一个孤身一人多不合适。”
苏景殊顿了一下,“爹,您这样显得儿子我很没有面子。”
合着他就是个凑数的摆设呗。
苏洵放下请帖改口道,“景哥儿再过几年也该成亲了,不如……”
苏景殊立刻大声喊道,“我愿意跟着爹当摆设!自愿的!”
他还小,自由的日子还没过够,不想成亲!
好歹等他到狄将军那个年纪再催好吧。
冬日里的宴会没有春秋舒适,春秋天出去赴宴不管是曲水流觞还是山间野趣都舒服的很,冬天太冷,只能待在暖和的屋子里看外面,不然没一会儿就得冻的手脚通红。
尤其文人爱风雅,觉得穿的太厚影响他们的形象,再冷的天也只在外面加一件大氅,绝对不会将自己裹成圆球。
苏景殊没这个顾忌,天大地大暖和最大,这年头医疗条件那麽差,万一冻感冒了他哭都没地儿哭。
反正赴宴的主体是他爹,他只是他爹的挂件,过去就是蹭吃蹭喝看热闹,别的什麽都和他没关系。
人家相亲要麽有功名要麽有家世,他一没有功名二没有家世,进去也是当透明人。
宴席设在皇家别院,赵大郎赵二郎应该也在,就算找不到能说话的,跟在老爹身边也没什麽。
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儿,相亲的宴会重点是那些有相亲需求的小郎君小娘子,老爹再爱炫娃也不会在这时候炫。
总结:宴会很安全,当成去冬游就行。
于是乎,裹成球的苏小郎就在别院里和同样裹成球的赵大郎和赵二郎不期而遇。
赵仲乱穿着厚厚的衣裳带着毛茸茸的帽子,和旁边的赵仲针相比更像个球。
圆滚滚的小团子一路滚过来,苏景殊正要去“大球接小球”,就看到小团子灵活的绕过他扑到後头的人身上,“狄将军!”
小小苏尴尬的收回手,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赵仲针慢悠悠的跟在後面,“二哥儿听了狄将军在西北的战绩,现在已经把霍去病排到了第二位。”
史书上的战神哪有眼前的战神实在,自然要把眼前的战神排在第一位。
狄青弯腰和扑过来的小殿下说了几句话,然後才走上前拍拍苏景殊的肩膀,“景哥儿穿成这样,刚才我都没敢认。小半年不见,景哥儿长高了不少呀。”
苏景殊眼睛一亮,“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我长高了不少。”
证据不光有门口的划痕,还有困扰他好些天的腿抽筋。
长个儿时候的腿抽筋,真是痛并快乐着。
赵二郎歪歪脑袋,“小郎认识狄将军?”
赵大郎戳戳他脸上的软肉,“无忧洞是包大人和狄将军一起去剿灭的,小郎当然认识狄将军。”
赵二郎遗憾万分的叹了口气,“为什麽当初没有拐子把我拐走呢?”
旁边几人:……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外面有风,狄青和他们说了会儿话就让他们快进屋暖和,顺便和苏小郎约好结束後一起回城,然後才视死如归的去找那些同来赴宴的宾客应酬。
即便是相亲宴也要顾着男女大防,女眷和他们不在一起,而是由女性长辈带着在暖和的房间里交际。
小娘子们可以在屋里交朋友,也可以结伴出去远远的看男宾那边的情况,要是觉得哪位郎君长的好有文采是她们心目中的良人,男方那边很少有不愿意的。
只要双方父母都没意见,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因着女子要守的礼数比男子多,相亲时只能女子来挑郎君,不能让那些小郎君肆意去对那些小女娘挑三拣四。
正因如此,那些适龄的未婚儿郎都铆足了劲儿表现诗文才华。
狄青、狄青虽然学过写诗作赋,但是他实在不擅长这玩意儿。
当初读书是为了看懂兵书,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他怎麽写啊?
别人都是风花雪月,到他这儿成了铁马兵戈,他自己都觉得格格不入。
唉,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狄大元帅苦哈哈的和一群年纪比他小好多岁的未婚少年郎打招呼,然而招呼还没打完就被一群人给围了起来。
朝中大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鄙夷武夫打压武将,这群年轻人还没有经历那麽多,见了狄青只知道这是战场上杀的敌人闻风丧胆的面涅将军,崇拜还来不及,怎麽会鄙夷?
狄将军平时远在西北镇守边关,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快给他们讲讲西北军中的情况。
虽然他们都不会投笔从戎,但是他们可以努努力去西北当监军。
新一代好监军,绝对不让武将为难。
狄青:???
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倒不是觉得这种场合一定会有人唾骂武夫粗鄙,文人要脸,骂也是在朝堂骂,离了那个场合就只会写文章,面对面的时候很少会闹的那麽难堪。
面对面骂的太难听他们会动手,都指着鼻子骂他们粗鄙武夫了,不把这话落实怎麽好意思呢?
正常情况下这种场合不会有人出来煞风景,但也不会这麽热情。
别的不说,就只说他们的年纪,他比这群少年郎大了那麽多,完全说不到一起去好吧。
但是少年郎们不觉得说不到一起去,虽然狄大元帅身居高位比他们厉害的多,但是在相亲宴上大家都是来相亲的,他们表现的越崇拜就越能让那些女娘注意到狄将军,这个忙他们必须帮。
虽然他们不帮忙那些女娘第一眼看到的也是狄将军。
庞昱和赵清往常见面就掐,这次难得没有吵架,而是齐心协力帮助狄将军成亲。
他们俩不用相亲家里自然会安排好亲事,但是这次主要是给狄大元帅相亲,为了能让狄将军风风光光破除谣言,他们硬是冒着严寒大早上就出了家门。
等待会儿狄将军讲完西北的辽阔风情,他们就给狄将军介绍京城的才女。
不是烟街柳巷那些才女,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
他们悄悄打听了好些天,手里头的消息可多了。
庞昱是求了他姐姐庞贵妃,赵清就更简单了,直接从他母亲狄娘娘那儿打探消息就行。狄青表哥一直不成亲,他娘比他找不到媳妇都着急。
狄青刚开始还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儿,看到混迹在人群中的熟悉面孔立刻猜了个七七八八。
行吧,就当哄小孩儿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不远处的暖阁中,风华正茂的女娘们挑着窗帘看向外面,时不时低头窃窃私语,说来说去都围绕着狄青狄大元帅。
狄大元帅太惹眼,看到他後很难再把目光放到别人身上。
只是看的人多,想嫁给狄青的却寥寥无几。
首先年龄上有点不合适,狄将军一直拖着没有成亲,和他同龄的男子大多家里孩子都好几个了。虽然狄将军长的好看,但是她们还是想找个年龄相仿的郎君,至少年龄不要差太多。
其次狄将军父母早亡,成婚後要随他去西北守边疆,可她们的父母家人都在京城,嫁人之後直接数载见不到面实在有些难为她们。虽然狄将军长的好看,但是他们还是想找个离家近的郎君,至少不要像西北那麽远。
反正就是,虽然狄将军长的好看,但是她们一时间真的没法抉择。
西北苦寒,她们自幼生活在中原繁华之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边关的日子。
姑娘们的长辈坐在旁边听着她们的悄悄话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她们忧心的也是西北苦寒,这些在家娇生惯养的孩子们不一定能适应边关的生活。
幸好狄娘娘和官家没有直接定下是谁家姑娘,不然就是担心也得嫁。
出嫁从夫,莫说西北边关,就算是被贬去岭南也要跟着。
乐平公主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她们说话,有点後悔今天到这儿来。
好歹是个相亲宴,她还想来这儿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郎君。
这次她自己挑,挑了之後仔细查身家背景,务必把祖宗十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出现上次那种情况。
来的时候充满期待,来了之後才发现她期待的早了。
除了狄青其他的全是生瓜蛋子,嫩的能掐出水儿来,她想找的是如意郎君不是如意儿子,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唉,找个如意郎君怎麽那麽难?
乐平公主起身去旁边唉声叹气,不打扰嫂嫂和狄娘娘发愁。
狄娘娘和曹太後的确都挺发愁,她们原本觉得以狄青的相貌不愁说亲,却忘了和狄青成亲要随他去西北守关。
西北和北边真定府大名府还不一样,真定府大名府虽然是边境,但是好歹属于中原地带,西北汉胡混居民风彪悍,京城长大的姑娘怕是受不了那边的苦日子。
先前看中的那位何家小姐来了之後没怎麽说话,但是看她蹙起眉头的样子显然也不乐意去那麽远的地方。
也是,她生母早亡,家中只有老父一人,何尚书没有续娶,如今年纪也大了,嫁的近了还能时常回家看看,让她随狄青去西北实在有些难为人。
即便人家姑娘家中双亲俱在,想起要去西北边关只怕也会日夜流泪。
本来已经够愁了,愁上加愁可怎麽得了哦。
乐平公主摇摇头,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觉得事情好像也不是那麽难解决。
狄青要成亲顺便辟谣,她想找个容貌出色的如意郎君,直接把他们俩配成一对不就好了?
灯下黑也不能这麽黑啊,怎麽能把她忘了呢?
乐平公主拍拍额头,感觉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于是立刻转身回去,“嫂嫂,八婶,你们觉得我怎麽样?”
曹太後:……
狄娘娘:……
两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毛遂自荐的乐平公主,“乐平,你认真的?”
乐平公主点点头,“当然是认真的,狄将军一表人才长的比陈世美好看多了,本公主虽然是二婚,但是本公主模样不差,还能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帮着骂回去,娶我回去绝对是他狄青赚了,八婶您说是不是?”
狄娘娘叹道,“乐平,西北和京城隔着万里关山,你在京城长大,从未去过那麽远的地方,万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狄青只是去西北守边关,又不是这辈子都不回来了。”乐平公主倒不介意跑那麽远,“万一他三两年把西夏给灭了,这不就能调回京城了吗?”
曹太後:……
狄青自己都不敢说他能三两年把西夏给灭了。
“乐平,你当真不是在胡说?”曹太後捏捏眉心,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你要是真的愿意,官家就真的赐婚了。”
先前一句戏言竟然会成真,这可真是……
“嫂嫂,我当然不是在胡说。”乐平公主眉飞色舞,和两位长辈通过气儿就要出门,“您二位先商量着黄道吉日,我去问问狄青的意见。”
狄娘娘哭笑不得,这都要商量黄道吉日了,狄青的意见重要吗?
第95章
*
乐平公主觉得她的想法非常好,而且非常合理。只要狄青答应和她成亲,目前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找了个容貌不输糟心前夫还战功彪炳的新郎君,狄青找了个能帮他和朝臣对骂的新娘子。真的,全大宋都找不出第二对比他们还般配的人。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谣传狄青私通西夏,也不知道那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麽,这种离谱的谣言竟然也有人信。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看来大宋朝堂上的笨蛋比她想象中的多得多。
通敌叛国得是有好处才能让人这麽干,就拿之前那个私通辽国的兵部侍郎秦彭年来说,辽国许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还派了貌美的妃子嫁给他当继室,利诱加上枕头风双管齐下才让他铤而走险走上了卖国的路。
狄青年少成名战功显赫,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应有尽有,还有个当王妃的姑姑,这种情况下通敌叛国他图什麽?
还有,狄青的战功都是打西夏打出来的,就算他脑子抽了去投靠西夏,西夏真的不会活撕了他?
就算要通敌叛国也得找个大点儿的地方,隔壁辽国不行吗?西夏弹丸之地他们也配?
乐平公主平时很少关注朝政,但是不代表她平时什麽事儿都不管,京城关于狄青通敌的传闻沸沸扬扬,她想不知道都难。
朝中有些大臣为了打压武将连脸都不要了,那麽明显的离间计都肯信,恨不得把武将变成只能卖命其他什麽都不能要的奴隶。
有本事他们自己带兵打仗去。
狄青有个当王妃的姑母挡不住他们的离间陷害,再加上个当公主的媳妇总够了吧?
狄青娶了她就是皇亲国戚,是当今圣上的姑父,谁家皇亲国戚脑子抽了通敌叛国?
很好,亲事就这麽定了,只看狄青狄大元帅愿不愿意点头。
乐平公主丝毫不觉得她的逻辑有问题,当即自信满满的出去找人,她可是大宋的公主,狄青必不可能拒绝她。
不过自信归自信,还是得防备狄青不肯答应她的该怎麽办。
于是乎,窝在隔壁房间说话的赵仲针就成了传话使者。
赵仲乱也想去,奈何他们家姑奶奶嫌他年纪小不放心不让他去。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传个话而已有什麽不放心的?
“老实点,要是这事儿能成,姑奶奶天天带你去瓦子玩。”乐平公主把不听话想乱跑的臭小子摁住,然後有些紧张的等待狄青过来。
那什麽,好歹是婚姻大事,她是个女儿家,二婚该紧张也还是紧张。
当年头婚的时候觉得陈世美是个状元模样也好就嫁了,没想到那人看着相貌堂堂实际却是个衣冠禽兽。
狄青狄大元帅好歹是他们家八婶的侄子,人品本事不用查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不至于闹的和上次一样。
要是狄青愿意的话,他们这算不算是两个倒霉蛋报团取暖?
乐平公主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又赶紧收敛笑容,“这位是……苏家小郎?”
苏景殊略有些尴尬,“见过公主。”
怪他慢了一步没能和赵大郎一起跑出去,这会儿在乐平公主面前还真不知道要说什麽好。
苏景殊尴尬,乐平公主却不尴尬,非但不尴尬,甚至还能找到话题,“你娘和你姐姐来了吗?刚才好像没有看到她们,倒是远远瞧见了你爹的身影。半年不见,苏君的风采一如既往。”
风骨峻峭霜气横秋,一看就知道是个喷人的行家。
她後来找开封府要了秦香莲最初状告陈世美的状纸,不得不说,口诛笔伐这种事情还是得这些饱读诗书的文人来,再给她二十年她也练不出那麽高超的喷人技巧。
苏家几位郎君的学识都很出衆,考中进士的离京做官去了,这位小郎年纪尚小,但也是前途无量。
她哥生前见的最後外人就是苏家小郎,还给人家封了个官儿,封完之後才一睡不醒,也不知道他到底胡思乱想了些什麽。
逝者已逝,等她死了之後去地底下再问吧。
如果到时候她还记得的话。
她哥生前弥留之际在想什麽不重要,不过他们家大哥儿二哥儿近些日子喜欢和苏家小郎一起玩,大哥儿出城一趟还亲眼目睹包大人办了桩大案子,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乐平公主自顾自说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都不用旁边人回,直到赵仲针将狄青带到房间才深吸一口气停下闲谈。
好吧,她就是有点紧张。
狄青不知道公主找他所为何事,赵仲针只负责将他找来,具体什麽情况他也不清楚。
苏景殊感觉接下来的事情不适合让外人听,干脆利落的抱上赵二郎出门,这个房间留给公主和狄大元帅说话,他们去隔壁房间暖和。
赵仲针悄悄问道,“姑奶奶刚才说什麽了?”
赵仲乱中气十足,“姑奶奶说小郎的爹骂人超厉害。”
苏景殊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祖宗你小声点,让我爹听到了不好收场。”
赵仲乱笑的停不下来,姑奶奶刚才就是这麽说的,他没说错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哥儿别胡闹。”赵仲针推门进屋,然後神神秘秘的问道,“你们知道姑奶奶找狄将军有什麽事情吗?”
苏景殊松开圆滚滚的赵二郎,很好奇的问道,“什麽事情?”
“我猜到了,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们。”赵仲针挺直腰杆,小夥伴越好奇他越藏着掖着不肯说,“看待会儿姑奶奶和狄将军出来是什麽情况,如果猜对了就告诉你们,猜错了那就算了。”
苏景殊:……
这和不说有什麽区别?
等到乐平公主和狄大元帅出来还需要他来猜吗?
“哥,你这样出门是要被套麻袋的。”赵仲乱煞有其事的感慨一句,然後迈着小短腿跑到墙边儿上听墙角。
姑奶奶和狄将军就在隔壁,只要他集中注意肯定能听到那边在说什麽。
苏景殊看的心动,“殿下,贴墙上能听见吗?”
赵仲针也不知道,他长这麽大也没干过听墙角这种事情,别院的亭台楼阁建的那麽结实,应该听不见吧?
不管了,去听听。
三个人趴在墙上屏住呼吸去听,听了好一会儿什麽也没听见,只能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
赵仲针摸摸鼻子,“好吧,贴墙上的确听不到。”
隔壁房间,狄青看到房间里只剩下乐平公主一个人,一瞬间连公主亲身上阵陷害他的猜测都冒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乐平公主为什麽吃饱了撑的陷害他,但是这真的很像陷害的前奏啊。
先让人把他喊到僻静无人处再把门一关,接下来发生什麽还不是公主说了算?
狄大元帅警惕的站在门边,已经做好破门而出的准备。
乐平公主:……
她看上去那麽像洪水猛兽吗?
乐平公主叹了口气,看着比打仗时还紧张的狄大元帅直接开门见山,“狄将军,本宫喊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和你成个亲。”
狄青:???
“什麽?”
什麽成亲?成什麽亲?成亲什麽?
狄大元帅神情恍惚,他是不是还没睡醒?怎麽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
“你先别撞墙,继续听我说。”乐平公主很是认真,“朝野上下都在传狄将军私通西夏,只要我们两个成亲,天底下绝对没有人再敢诬陷你叛国通敌。”
她爹在位时她是公主,她哥在位时她是长公主,如今在位的是她侄子,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大长公主。
当朝太後是她的亲嫂嫂,皇帝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喊姑姑,就算她不干涉朝政也绝对没人敢说她的驸马通敌叛国。
狄青吓的脸都白了,打仗时被敌人连砍十几刀都没这麽怕过,“公主,狄青何德何能,如何能让公主这般牺牲?”
“本宫自己愿意,算不上牺牲。”乐平公主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成亲之後本宫随你去西北边关,你也不用担心被拘在京城没法出去,还有什麽要问的吗?”
狄青想问的多了,但是看乐平公主这一切由她来扛的架势,估计他说了公主也不一定听。
公主不一定听,可他还得说,“公主,狄青乃是武将,你我之间不合适。”
朝臣本来就因为他位高权重忌惮不已,这时候娶公主简直是脱了鞋打那些家夥的脸,没准儿过不久就不是他私通西夏,而是变成他意欲谋反了。
笔杆子拿在那些人手里,嘴长在那些人身上,谁管得住他们胡说八道?
公主别闹了,真不至于如此啊!
“武将怎麽了?谁规定的武将不能娶妻成家?”乐平公主竖起眉头,“汉时卫青能娶公主,你狄青也是青,为什麽不能娶公主?”
自古美人配英雄,她堂堂大宋大长公主,配狄青这个战无不胜的镇西大元帅再合适不过。
纵观朝中文武大臣,比狄大元帅长的还好看并不多,人家功劳那麽大,娶个貌美公主怎麽了?
有意见的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狄大将军别往心里去,以後吵架的事情交给她,将军只管放心打仗就是。
狄青听的心动不已,但是这事儿还是不能答应,“公主……”
汉时卫青能娶公主那是因为汉武帝没有重文轻武,大宋自有国情在,怎能硬套其他朝代的情况?
以前那些朝代公主嫁功臣是恩重,大宋的公主嫁武将肯定要被朝中大臣鸡蛋里挑骨头找茬的。
公主自己想想看,除了开国时有武将勳贵娶过公主,之後的公主有嫁武将的吗?她们嫁的可都是文人!
比如公主之前嫁的那个,虽然後来闹的挺难看,但人家也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状元郎。
他不是说公主不好,而是他们两个真的不合适。
乐平公主站起身来,走到狄青跟前转了个圈,“狄将军,可是本宫长的不好看?”
狄青连忙摇头,“公主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乐平公主继续问,“那是本宫不讨人喜欢?”
狄青继续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不不,公主很讨人喜欢。”
乐平公主忍住不笑,继续问道,“如果本宫不是公主,狄将军是否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狄青顿了一下,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
他在边关待久了,的确更喜欢和公主这样爽朗大方的女子打交道,如果公主不是公主,没准儿这门亲事真能成。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公主怎麽可能不是公主啊?
乐平公主目的达成,拍拍手笑的眉眼弯弯,“既然狄将军是因为身份才不答应,那事情就好办了。”
问题她来解决,狄将军回家准备迎亲就行。
如意郎君有着落了,乐平公主推开门出去,心情和三月的春光一样灿烂。
狄青彻底懵了,什麽就好办了?怎麽就好办了?事情哪儿好办了?
不是,嫁给他真的不是什麽好想法,公主您别想不开啊!
狄大元帅眼睁睁看着乐平公主花蝴蝶一样飞走,整个人都处在状况之外。
这都什麽跟什麽啊?公主该不会自请卸去封号吧?
他狄青何德何能,如何担得起公主这般厚爱?
不行,他得赶紧把公主拦下来。
房间里的动静隔壁听不见,三个小的索性趴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这边乐平公主离开,那边他们仨立刻跑过来。
三双清澈的眼睛看向狄大元帅,看的狄青满肚子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万一他猜错了,公主的意思不是卸去封号怎麽办?
就和刚进屋一样,他最开始的猜测是公主要陷害他,结果、结果还不如直接陷害他呢。
狄大元帅的表情过于沉重,看的三个小的谁都不敢往前凑。
苏景殊身为和狄青最熟悉的那个,在两位小皇子的催促下站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狄将军,公主刚才找你有什麽事情吗?”
狄青一手捂脸,“此事稍後再说,我得先去见官家。”
赵仲针自告奋勇,“狄将军随我来,我来带路。”
姑奶奶刚才朝书房的方向而去,他们现在过去正好赶得上。
赵仲乱跑的比他哥还快,圆滚滚的小团子走在连廊上和一路滚过去的差不多,看热闹的兴头不比任何人少。
狄青头疼不已,他以为今天过来只是单纯的相亲,遇见合适的就成亲,遇不到合适的也能在解决了谣言之後回西北镇守三关。
娶大臣家的女儿他尚且要担心岳家官职太高会被他连累,何况是皇家公主?
官家,您先别听公主公主胡说,这门亲事不能定啊官家!
然而狄大元帅再次自作多情了。
乐平公主没有自请卸去封号,而是让官家出面堵那些文臣的嘴。
如果官家觉得这事儿不行那就算了,要是阻力太大,她也不是非狄青不可。
至于卸去封号嫁给狄青?开什麽玩笑,她疯啦?
狄大元帅进去後正好听到乐平公主说行就赐婚不行就算,路上想的各种说辞派不是半点用场,只能尴尬的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想。
赵仲针脚步飞快将人领到书房,等狄青进去後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了他的猜测没有错後小小的欢呼一声,然後飞快的跑去找小夥伴报喜。
没猜错没猜错,他没猜错,狄大元帅就是要成为他的姑爷爷了。
苏景殊:???
赵仲乱:哇!!!
赵仲针得意洋洋,“郎才女貌!般配!”
赵仲乱熟练的鹦鹉学舌,“郎才女貌!般配!”
苏景殊拍拍胸口,总算知道狄青刚才为什麽着急了。
美人配英雄,美人的身份太高对英雄来说也是压力,尤其狄大元帅现在被那麽多双眼睛盯着,他用脚丫子都能想到这门亲事定下来後朝堂上得吵成什麽样子。
驸马不好当,大宋的驸马更不好当。
虽然大宋没有驸马不得干政的规矩,但是就大宋这重文轻武的扭曲现状,驸马还不如不得干政呢。
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後对武将甚是防范,除了杯酒释兵权之外还利用姻亲关系来拉拢人心。
开国功勳出生入死打天下,打完天下後却连带兵的资格都没了,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满,为了安抚那些开国功勳,太祖皇帝将姊妹和女儿都嫁给那些功臣。
所有娶了公主的人都被加封为驸马都尉,除了官职之外还有一笔不小的嫁妆。
大宋嫁公主非常大方,玉带、袭衣、银鞍勒马百匹百匹的赐,银钱万两万两的给,公主出嫁时的嫁妆比亲王成亲时的聘礼翻一番还多。
本朝初年对驸马那麽大方,主要就是为了防止驸马的家族有异心。嫁妆给的那麽大方,其实就是打着嫁妆名义的聘礼。
驸马娶了公主就是他们老赵家的人,以前的恩恩怨怨全都放下,之後一颗红心向大宋,朝廷肯定不会亏待他们。
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然後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别说皇家公主,连宗室郡主都不乐意嫁武将。
只有在本朝初年的驸马是从开国功勳的家族中挑选,之後基本都是从名士文臣家里挑。
驸马出身名门望族,要麽本身就是官员要麽家中有很多官,大宋重文轻武,皇帝不乐意看到驸马和武将勾勾搭搭,驸马本身的出身在那儿摆着,也都不怎麽和武将有交往。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交际圈里都是文化人,人家不和粗人玩。
後世那些所谓的“驸马不得干政”“娶了公主就等于放弃仕途”都是假的,看陈世美考中状元後宁肯抛妻弃子也要当驸马就知道这是个香饽饽。
考中状元在官场上也是慢慢熬,娶了公主直接少奋斗三十年,这机会放谁眼前谁都心动。
开国时那些勳贵出身的驸马只享受荣华富贵不怎麽干涉朝政,但那是特殊情况,之後世家大族出身的驸马该怎麽当官就怎麽当官,甚至还能广收门客并推荐给皇帝。
驸马们只要不和武将交往密切,即便招揽门客以及和其他外戚互为姻亲在皇帝眼里也不算什麽大事,甚至皇帝还鼓励他们这麽做。
驸马本身有学问有才识,能被他们招揽的也都是有才之人,什麽时候缺人用了直接从驸马的门客里扒拉就行,省事儿还省心。
所以陈世美娶了公主後天天开宴交游不管朝政其实不太正常,招揽门客招揽到江湖人头上也不太正常。
不过按理说陈世美那样贫苦出身的状元本身就不符合大宋选驸马的条件,这个世界的背景是杜撰出来的文艺作品,就不要纠结那麽多了。
陈世美一个贫苦出身的穷书生都能当驸马,狄青有狄娘娘这个姑母在,好歹也算是拐了弯的皇亲国戚,他本身战功显赫威名远扬,除了是武将外挑不出任何毛病,当个驸马绰绰有余。
问题就出在他是武将上,但凡他是个文臣都不至于像刚才那麽纠结。
文艺作品衍生出来的背景再很多地方比正经历史宽松,比如八贤王可以干预政事。
事实上大宋从太宗皇帝时就定下规矩,宗子出生三月赐名授官,但是不能让他们掌握权力担任实职,赐名授官有官无职,,授予的是武官官阶,其後迁转也是武官,全都没有实权。
但是现在八贤王可以干预政事,必要时候还能调动军队,手里的权力大的根本不像大宋的亲王。
有些地方比正经历史宽松,有些地方却比正经历史还难缠,比如那不合时宜的女子名节。
还好这是个有江湖打打杀杀的世界,重文轻武没有轻的太过分,江湖人闹腾起来可不管对面读过几本书,不得武将来做好安保工作啊?
所以这门亲事能成吗?
苏景殊不太确定,于是看向早有猜测的小光国公。
赵仲针非常笃定的点头,“放心,能成。”
只要狄将军和姑奶奶没意见,别人有意见也没用。
“娘和大娘娘之前提过这事儿,但是当时觉得这事儿不好开口于是没有说。”赵仲乱笑的露出小白牙,“可能是今天比较合适说亲,所以大娘娘和姑奶奶说了这门亲事,姑奶奶没意见,狄将军肯定也不会有意见。”
他们家姑奶奶那麽厉害,和狄将军般配的不得了,爹爹肯定也不会有意见。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官家没意见,乐平公主没意见,狄将军没意见,那麽有意见的就只剩下朝中大臣。
那没事儿了,他们有意见没用。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男婚女嫁,家住海边儿啊管那麽宽?
话是这麽说,但是苏景殊还是觉得这事儿可能没那麽顺利。
乐平公主看上的是别的将军还好说,看上的是狄青的话,想想史上狄青的凄惨下场,他觉得那些看不惯狄青的文臣不会善罢甘休。
书房里的官家的确没意见,狄青这样的天生帅才可遇不可求,他巴不得用姻亲关系将人绑死在大宋这条船上,谁有意见他都不可能有意见。
将来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正好狄娘娘也在,让太後皇後狄娘娘带着公主去商量婚事,狄青留在书房陪他说几句。
还有外面那几个小子,也都进来说话。
乐平公主心情大好,出门的时候顺便让几个小子进去,她去喊上皇後一起找嫂嫂和狄娘娘商量婚事。
苏景殊有些紧张,“我也进去?”
他觉得他可以去找庞昱说话,今天来的还有不少认识的国子生,虽然他们的年纪差的有点多,但是说话聊天还是没关系的。
庞昱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他和青松兄在悄悄写话本,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去找他们听故事,大不了待会儿还去给庞衙内讲故事,反正肯定不会无聊。
赵仲针拍拍衣摆站起来,“都进去都进去,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爹,没什麽好怕的。”
他感觉他爹比仁宗皇帝好说话多了,仁宗皇帝脾气好但是耳根子软还偏听偏信,他爹脾气也好但是自己有主意,绝对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处置人。
不管怎麽说,他爹都是最好的。
赵曙看了一上午的奏疏,正好歇一歇醒醒脑子,“将军放心,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道理因为旁人的指手画脚而放弃一桩好婚事,乐平姑母的脾气你也清楚,你若是愿意朕这就赐婚,你若不愿朕也有机会拦住。”
毕竟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同不同意全看狄青自己,狄青要是不同意,就算是他是皇帝也不能强迫人家娶公主。
公主想嫁人还得逼着驸马娶,传出去多丢人?
狄青看皇帝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娶公主会对朝中文臣带来什麽样的冲击,这门亲事对他而言也的确没有坏处,于是爽快的跪下谢恩。
赵仲针回头挤眉弄眼,他说什麽来着,这门亲事肯定能成。
苏景殊朝好事将近的狄大元帅眨眨眼睛,然後规规矩矩的拜见皇帝。
赵曙私底下没那麽多规矩,摆摆手让几个孩子都起来,“自己找地方坐,朕正好有事儿想问问。”
赵仲针不明所以,“什麽事儿?”
赵曙笑吟吟的走过去,“小郎今年多大了?是不是也要到了议亲的年纪?”
苏景殊:!!!
“不不不,还早还早,我还小呢。”小小苏吓的赶紧站起来摆手,他可以十三四岁参加科举考试,但是不能十三四岁娶媳妇,官家真是的,这多冒昧啊!
二十三四岁也不行,他二十三四岁也还是爹娘的宝。
成亲得等到他做好准备,他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还是别去祸害人家姑娘了。
赵曙双手负後,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小郎的确还小,等你再长大几岁就该着急了。”
苏景殊小声问道,“狄将军着急了吗?”
狄青:……
这小子,他们俩的情况能一样吗?
狄大元帅礼貌的笑笑,“瞧景哥儿说的,本将军倒是不着急,但是家中姑母天天催,你说这算不算着急?”
苏景殊倒不怕家里催,当即回以同款微笑,“狄将军是独子所以狄娘娘催的紧,我家两个哥哥都成亲了,过几年还会有小侄子小侄女出生,我家爹娘都很开明,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催。”
狄青“哦”了一声,然後说道,“不巧,官家刚刚决定给本将军赐婚,本将军以後也不用着急了。”
苏景殊:……
这话没法接了。
狄青挤兑完拿他当筏子的臭小子,然後朝皇帝拱手道,“官家,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曙笑着应道,“将军但说无妨。”
狄青义正言辞的说道,“啓禀官家,末将以为苏家小郎乃是旷世奇才,等过些年他入朝为官,可否将他派去西北当监军?”
赵仲针脱口而出,“那不还得等二三十年?”
监军不是官,是差遣,派去军中称监军,派去地方就是俗称的钦差大臣。
将帅指挥打仗,监军没有指挥权但是有监督权,关键时刻还能代表皇帝发话,因为能与军中统帅分庭抗礼,偶尔还能压将帅一头。
能当监军的不光得是皇帝的亲信,还得是朝中公认的秉公执法之臣,没个十几年的资历还真没法干那麽重要的差事。
等他们小郎有资格当监军,狄将军还打得动仗吗?
赵大郎心有戚戚,看着满心期待想要他们小郎去军中当监军的狄大元帅生出一种“君生小郎未生,小郎生君已老”的惆怅。
还好他和小郎年龄相仿,还好还好。
狄青不知道小光国公想到了哪里,他觉得以他们景哥儿的本事应该不用等二三十年,“殿下,只要景哥儿参加明年的秋闱,秋闱中了之後考春闱,春闱中了外放三年,只要在外三年考评够好,当个监军肯定没问题。”
苏景殊搓搓胳膊,“狄将军擡爱,学生愧不敢当。”
他还没考试呢就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万一他连秋闱都考不过岂不是丢大人?
狄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小郎谦虚。”
赵曙笑道,“的确很少见小郎这麽谦虚。”
赵仲针和赵仲乱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小郎不要谦虚,自信一点,你可以。”
小小苏:QWQ~
狄将军实在想要个顺眼的监军的话,把他爹弄过去也一样,他爹还能帮着一起写檄文骂对面西夏,把对面骂的当场暴毙都有可能。
不过文人那些臭毛病他爹也有,到时候会不会插手军中事务他也不敢说。
算了算了,西北苦寒,还是别折腾他爹了。
座谈会的氛围非常愉悦,除了苏小郎其他人都很开心。
外面的宴会步入尾声,狄青带着苏景殊离开书房返回设宴的庭院,这时候还不忘问那十六字诀到底出自哪本兵书。
他看的书少不知道很正常,公孙先生和包大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他们两位也没听说过明显不正常。
苏景殊挠挠头,“忘了。”
狄青深吸一口气,“怎麽能忘了呢?”
小小苏试图狡辩,“狄将军,你知道我们这些学生平时要看的书有多少……”
“你们学的书我也学过,就算我不记得,公孙先生和包大人也肯定有印象。”狄青摇头晃脑,“景哥儿,糊弄人好歹也找个能让人信得过的理由。”
苏景殊叹气,“好吧,是我忘了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也可能是做梦梦到的,都有可能。”
解释不了的就是做梦梦到的,反正不可能是他编的。
他有多大本事身边人都清楚,那些高深的东西肯定不是他能想出来的,他可不想继唐门之後还有其他受害者出现。
都是做梦梦到的,也可能是神仙给他托梦,反正功劳都是别人的,和他没有关系。
狄青抱着手臂摇摇头,“我还想着能不能从那兵书上找到对抗之法,西夏骑兵用那十六字诀骚扰边关,边民实在防不胜防。”
苏景殊不明所以,“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西北边关的武器能供应得上,炸不就完事儿了?”
杀伤力不够的时候要考虑战术,杀伤力足够的时候还要什麽战术,直接一力降十会火力覆盖不是最简单的吗?
狄青没忍住又是一声叹息,“你猜我为什麽和官家说要你去西北当监军?”
还不是因为现在的监军不管干什麽都是“于理不合”。
西夏骑兵骚扰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还手,但是他们不能反过来骚扰西夏,不然就是有失大国风范。
前几年他找机会把监军赶走清静了几年,新官家登基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朝廷就见缝插针又给他派了个监军。
这次的监军比以前那些还古板还难缠,他实在想不明白世上怎麽会有如此不可理喻之人。
他也想找到西夏大营哐哐哐就是一通乱炸,奈何监军那边说不通,虽然他能不顾监军的意思直接调动兵马武器,但是打完之後监军告状实在难缠,只能耐着性子让西夏那边继续蹦跶。
狄大元帅想起那个监军就头疼,可惜他看好的这位年纪太小,不然他说什麽也得把人弄到西北陪他一起吃沙子,“景哥儿啊景哥儿,为了西北数万将士不再被那个烦人的监军蛊毒,你可千万要加把劲儿。”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给老子炸。写兵书的这位将军也是个妙人,他喜欢。
但凡换个不那麽古板的监军他都能放开了炸,可惜西北的监军比其他各军的监军烦人太多,他们实在相处不来。
苏景殊肩上忽然多了西北数万将士的期望有些受宠若惊,“在努力了在努力了,我已经和我爹说过,明年秋闱就下场。”
不要再给他施加压力,再压下去他就长不高了。
狄大元帅总算想起来科举考试还挺难考的,于是又安慰道,“你还小,这次考不过还有下一次,多等几年也没关系。等过几年我家孩子长大,你那时候过去正好给小娃娃当啓蒙先生。”
一举两得,不愧是他。
苏景殊:???
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他一只羊薅好吧!
过分!
狄青喜滋滋的回家准备亲事,不答应是不答应,既然已经应下这门亲事,那就要放在心上郑重对待。
皇家对乐平公主的婚事也很看重,狄娘娘高兴的两头忙活,官家也有各种赐礼不断送去,将军府这些天热闹的连只猫都得打扮的漂漂亮亮出来迎客。
然後就乐极生悲,出命案了。
公主府的宫人来将军府送东西,送完东西却失去踪迹,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被害,旁边“狄青通敌,杀人灭口”几个大字写的工工整整,大理寺、刑部和开封府过来查看命案现场的官员看到後傻眼了。
不是,你们栽赃陷害好歹走点心,哪个身受重伤的将死之人能写这麽工整的字?当他们这些官员是傻子吗?
第96章
*
狄青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知道朝中会有人不乐意看到他娶公主,但是没想到会是这麽蹩脚的陷害。
更糟心的是,就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陷害也挡不住有人借这个机会弹劾他。
冤,奇耻大冤。
这事儿要是传到後世,他狄青的冤枉能让後世的百姓给他创作无数个话本子。
得嘞,糟心事儿交给审案的衙门,他就踏踏实实的待在家里躲闲,正好连每天去衙门点卯也省了。
狄大元帅被陷害了也不恼,主要是这次的陷害太不走心,他这个被陷害的看了只想发笑,根本生不出气来。
事已至此,除了等各位青天大老爷还他清白也没什麽需要他做的。
狄青清闲了,负责审案的衙门却一个比一个头疼。
此案的死者是公主府的下人,嫌疑人是位高权重的狄青狄大元帅,狄大元帅又即将成为乐平公主的驸马,所以就算案子发生在开封府辖区内也不能让开封府全权受理。
开封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宗正寺都能进来掺和一脚,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狄青要真的通敌叛国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几个衙门一起查,可这案子明显是在栽赃陷害,这让他们怎麽查?
查谁陷害的狄青?
朝中看不惯狄将军的人那麽多,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查,只最上头那几位里都能挑出好几个嫌疑人出来。
文彦博文相公,知道官家给狄将军和乐平公主赐婚的消息後差点气晕过去,当天就跑去别院求官家收回成命。
当然,官家没理。
庞籍庞太师,西北军副帅庞迪是他侄子,狄青出事,庞迪这个副帅就能顺理成章变成正经的大元帅。
当然,庞太师喊冤。
明面上能看到的嫌疑人都那麽多,暗地里想使坏的只能更多。
他们可以确定杀人凶手不是狄青,既然不是狄青,那麽真凶要麽是朝中看狄青不顺眼的人,要麽是西夏看狄青不顺眼的人,还有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那就是朝中和西夏勾结在一下给狄青下套。
就算真的有人勾结西夏,那也绝对不可能是狄青。
几个衙门的官员都束手无策,难题一层一层往上递,最後全都递到了皇帝手里。
赵曙:……
老虎不发威,真把他当病猫了是吧?
他脾气好不代表他没脾气,以前欺负狄青是武将不好还手,现在狄青不单单是武将还是皇家驸马,那些家夥还肆无忌惮的欺负人,是不是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这是欺负狄青吗?这是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将军府杀人灭口案一起,朝堂上吵的沸沸扬扬,真觉得狄青杀人的没有几个,都是些趁乱搅混水试图打压武将地位的。
武将的地位已经被打压成那样,还有打压的余地吗?啊?还有打压的余地吗?
赵曙身为皇帝知道制衡的重要性,可他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当皇帝之前学的是四书五经,当皇帝之後学的是帝王心术,学了那麽多年看过那麽多书也没见过现在这种情况。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见过外戚弄权见过两党纷争,这为了打压武将直接光明正大的栽赃陷害的还真没见过几回,连史书上都少见,可见离谱到什麽程度。
乐平公主也以为她和狄青成亲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万万没想到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能连她一起欺负。
栽赃陷害就栽赃陷害,好歹走点心行不行?
杀的还是她公主府的人,他们想干什麽?
好啊,她爹她娘她哥都不在了,现在侄子当皇帝护不住她这个姑姑了是吧?
真把她惹急了她把满朝文武都带走,大家夥儿一起去阴曹地府评理去,到时候她爹她娘都在,都不用找她那靠不住的哥。
第一个驸马是个徒有其表贪图荣华富贵的阴险小人,好不容易找到第二个驸马,就因为是武将所以戳了那些文臣的肺管子。
武将怎麽了?她被文人伤透了心,转而喜欢上武将不行吗?
乐平公主火冒三丈,非要看朝臣这次正要怎麽陷害狄青,官家心里也憋着火气,索性让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尚书开封府还有其他涉及到的衙门都来别院。
也别三司会审了,直接朝堂公审,他倒要看看还能出现多离谱的情况。
事实证明,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不到那时候永远想不到还能再发生什麽。
书房里满满当当站满了人,官家端坐上方,乐平公主面无表情坐在旁边,她要看看到底是那哪些不要脸的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欺负。
按理说公主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但是狄青暂时被软禁在将军府中,乐平公主身为狄青未过门的媳妇出现在公审现场勉强也算合理。
不合理也没办法,官家都没说什麽,他们还能把乐平公主赶出去不成?
在场衆人心思各异,等人到齐,文彦博率先发难,“官家,命案现场‘狄青通敌,杀人灭口’八个大字有目共睹,微臣以为,此事证据确凿已无疑问。”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
文相公平时精明强干,一碰到狄青的事情就跟下了降头似的。
这事儿不光没有狄青杀人的确凿证据,甚至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狄青是被陷害的,文相公您何必呢?
刑部尚书何烈上前道,“啓禀官家,死者乃是一刀致命,柔弱女子无法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留字示警,微臣以为这是奸人设计来陷害狄将军,狄将军是被冤枉的。”
就算能留字示警,也不可能留下那麽工整的字。
死者要是在隐蔽处留几个简单的符号也就算了,杀人凶手可能没有注意到,可那几个字直接明目张胆的写在死者旁边的花坛上,见到死者後一眼就能看到,如果凶手是狄青,他会留这麽明显的证据在外面吗?
由此可见,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狄青,而是另有其人,凶手留下字迹就是为了栽赃陷害。
文彦博正想反驳,只见皇帝擡手制止他,然後点了包拯出来回话。
包大人的态度和何尚书一样,这事儿就是明目张胆的陷害,“官家,狄将军手握重兵,朝中武将无出其右者,私通西夏于他何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上面的人疑神疑鬼,下面的人谈何忠心?他们又能忠心于谁?
再者,公主府的下人第一次去将军府,如何得知狄青有叛国之意?
狄青镇守西北多年,打的西夏闻风丧胆,他若真有反心大可直接造反,又怎麽会被朝廷派去的监军管的连打仗都没法放开了打?
西夏乃是狄青的手下败将,他要造反何必和西夏合作?生怕没人拖後腿?
他图什麽?
就算狄青真的要勾结西夏,双方来往的证据应该藏的严严实实才对,私通外敌乃是杀头的大罪,公主府的下人只是过去送东西,如何能一进将军府就发现证据?
诸位动动脑子,这可能吗?
包拯分析的有理有据,说完之後再次道,“狄将军之忠心天地可鉴,请官家切莫轻信谣言,以免毁掉国之柱石。”
韩琦听的直点头,等包拯说完才开口劝道,“官家,包大人言之有理,狄青有功于社稷,此案还需详加审理。”
文彦博看他们一个二个的都向着狄青脸色非常不好,武将权势太大不是好事,如今的西北已经有只知狄帅不知朝廷的趋势,再这麽下去朝廷还管得了他吗?
狄青在军中威望甚高,谁敢说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李继迁?
文相公铁了心的要未雨绸缪,旁人说什麽都劝不住他。
乐平公主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撇撇嘴小声嘟囔,“狄青在战场上不知道杀过多少敌人,他要杀人灭口还会给人留写字的机会?未免太小瞧他了。”
公主府的下人不通武艺,被害死的丫头平时连重活都没干过,能在被狄青捅了一刀後还写那麽多字吗?
别让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不然她动私刑也得把真凶剁了喂狗。
栽赃陷害就栽赃陷害,往将军府藏个僞造的书信或者私通西夏的信物多简单,干什麽杀她的人?
那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凶手怎麽下得了手?
赵曙假装没有听到乐平公主的碎碎念,走到包拯跟前问道,“包卿,狄将军如今在何处?”
包拯躬身道,“狄将军还在命案现场候查。”
赵曙点点头,吩咐道,“传狄青,朕要听他亲口解释。”
文彦博立刻表示反对,“官家,此事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狄青真有叛国之意,此时见他恐危及官家安全。”
赵曙叹了口气,“文相公,狄青乃是国之栋梁,驻守西夏这些年为大宋出生入死,不能凭墙上几个来历不明的字就认定他通敌叛国。”
文彦博面无表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乐平公主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姓文的!你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说狄青是无辜的,就他非盯着墙上几个字说狄青有罪,他说有罪就有罪还要刑部大理寺干什麽?
满朝文武那麽多人,合着就他聪明,其他人都是傻子?
包大人已经分析的那麽清楚,刑部和大理寺也都觉得人并非狄青所杀,这事狄青是被陷害的,就他死乞白赖非要给狄青定罪,怎麽着,事情是他安排的?
人家庞太师的侄子在西北当副帅都没说什麽,文相公这麽着急,别查到最後查出来和西夏勾结的不是狄青而是他。
不然他为什麽这麽着急?完全没道理啊!
庞太师人在旁边站祸从天上来,听了公主的话无奈笑笑,只当什麽都没听到。
他侄子多大本事他知道,当个副帅就顶天了,将才帅才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让他听命打仗可以,让他指挥作战还是别了。
狄青这样的天生帅才难得一见,既然有幸出现在他们身边那就得好好用,不然将来後悔都没地方哭。
大宋看着承平日久,实际上内忧外患一个不缺,西北边关没有狄青,西夏肯定不会像现在这麽老实。
百足之虫断而不蹶,西夏的局面一年不如一年,形势越差越要对外发兵,大宋就是他们转移内部纷争的靶子。
汉人守礼,党项人可不管那麽多,他们只管眼前的利益。
乐平公主脾气上来谁拦都拦不住,直接指着文彦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官家像模像样的拦了两下,直到文彦博被骂的快要厥过去才喊人过来把公主请下去。
骂两句出出气得了,虽然文相公在狄青的事情上是头倔驴,但是他也不是针对狄青一个,而是平等的针对所有武将。
除了在重文轻武上离谱了点儿,其他时候的文相公还是挺能干的,别真把人骂出好歹来。
乐平公主才不管那麽多,文彦博看武将不顺眼,她还看这老家夥不顺眼呢,“姓文的,本宫好不容易找到个看得过去的如意郎君,这门亲事要是被你搅和黄了,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都那麽大岁数了,找个伴儿而已她容易吗?
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只要她在一天,谁都别想往狄青身上扣屎盆子。
狄青真要出什麽事,她天天跑去文彦博家门口骂街,反正她不嫌丢人,文相公要是也不嫌丢人大可以继续迫害狄青,大不了最後两败俱伤。
她不好活谁都别想好过!
宫人连拖带拽将乐平公主拉出去,拉走之後好一会儿还能听到从外面传来的骂声。
文彦博气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韩琦富弼一左一右扶住气的不轻的同僚,“文相公,公主年轻气盛,相公当着公主的面说狄青有叛国通敌之嫌,公主生气也可以理解。”
皇帝也像模像样的劝道,“乐平姑母脾气大不是一天两天了,文相公应该知道才对。宰相肚里能撑船,文相公莫要和她一般计较。”
庞太师本来也想劝来着,但是公主刚才提了他一句,他怕他开口再被文彦博这个小心眼的觉得是在讽刺,想了想还是闭嘴别说了。
经过乐平公主一闹,文彦博也没法再咬死狄青叛国,皇帝顺势将案子交给开封府和刑部、大理寺共同处理,都察院和宗正寺从旁协助,若有必要,皇城司和三衙禁军也听从他们调遣。
官家说完之後直接离开,看着像是去追乐平公主,实际是为了什麽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韩琦和富弼扶着文彦博出去,顺便和他好好聊聊这件案子。
常言道卸磨才杀驴,现在西北的战事还没有停,这时候把狄青害死谁来主持西北大局?
文相公这下手下的未免太早,不妥不妥,说真的,文相公再这麽纠缠下去,大家夥儿真该觉得和西夏有勾结的不是狄青而是另有其人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家狄青又没做错什麽,干什麽非要把人打压到泥里不可?
狄青以前在韩琦手下待过,韩相公对这个难得一见的将才很是喜欢,奇才可遇不可求,大宋的军队弱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来个能打胜仗的将军,说什麽也不能毁在他们自己人手上。
文彦博满脸通红,“韩相公慎言!”
他文彦博一生光明磊落,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宋,怎会私通西夏陷害忠良?
韩琦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狄青也是光明磊落,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宋,他也不会私通西夏。这个案子开封府、刑部、大理寺几个衙门共同去办,文相公放心,如果朝中真的有通敌叛国之人,包大人和何尚书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上次揪出来的是私通辽国的,这次轮到西夏,哪个都别想逃。
国之肱骨结伴离开,何尚书越想越觉得事情难办,索性直接和包拯一起去开封府细细商谈。
证明狄青是清白的很简单,找出真凶却不容易。
只要凶手接下来不再动手,他们甚至连查都不知道往哪儿查。
虽然文相公在狄青的事情上跟失了智一样,但是他们也可以确定不是文相公干的,此案的幕後主使者另有其人。
那幕後主使也真是的,要陷害就好好的陷害,现在这弄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陷害,他到底是想害狄青还是不想害狄青?
等会儿,幕後主使该不会是冲着文相公来的吧?
何尚书越想越有可能,文相公为了打压武将已经开始钻牛角尖,他再这麽蛮不讲理下去,天下人只会可怜狄青被他盯上反过来觉得他是个陷害忠良的奸佞。
文人最重要的是什麽?名声!
文相公要是因此坏了名声,再想把名声经营起来就难了。
何烈表情一肃,下了马车立刻去找包拯说他的猜测。
他觉得他们不光要从看不惯狄将军的人身上下手,还要想想文相公的政敌,除了西夏人之外,朝中有既看不惯狄将军还看不惯文相公的人吗?
文相公看不惯武将,他身後的那些文臣自然站他那一边觉得不能让武将权势太大,看不惯狄将军的绝大部分都和文相公政见一致,而看不惯文相公的又很少要将武将打压到泥里。
何尚书分析之後得出结论:真凶是西夏人!
巧了,包拯也是这麽想的。
这事儿八成和朝臣没有关系,单纯是西夏人的离间之计,架不住鈎直饵咸朝中也非有人要上鈎。
双方达成共识,开封府的衙役立刻出动去查城里最近来了哪些西夏商队,那些西夏商队又有没有异常的动向,着重去查和公主府将军府有关的动向。
京城里各方探子应有尽有,绝大部分都是扮成商队进城,开封府查这些熟练的不能再熟练。
何尚书摸摸胡子,“人活的久了,什麽离谱的案子都能见着。”
包拯吩咐完事情,听到何烈这般感慨问道,“何大人最近还遇到了什麽案子?”
“祥符县的案子,卷宗才送到刑部没多久,看的老夫不知道说什麽好。”何尚书想起那个卷宗就直摇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的读书人真是越来越不顾礼义廉耻,要是做了官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
何烈简单将案子讲给包拯听,说完之後继续感慨,“幸好祥符县令是个有本事的,换个不那麽细致的官来审案,那颜生和柳小姐的性命就都保不住。”
一个冤死,一个殉情,留下真凶逍遥法外,也不知道他们怎麽想的。
包拯听完也沉默了,开封府管的事情很多,但是教育方面的大头却有专门的衙门去管。
开封府附近什麽时候出了那麽离谱的风气?听着比裹脚缠足还要令人不适。
“祥符县令政绩颇好,如此人才不能埋没,老夫准备举荐他去提点刑狱司。”何尚书摇头晃脑,他其实还想让人到刑部来任职,但是官职太低的话是罚不是赏,官职太高的话资历又不够,还是得再历练几年才行。
包拯点点头,“刑狱不可轻忽,需得有心思细致方能不出冤假错案。”
祥符县令,他没有记错的话,祥符县令苏涣好像是苏家小郎的伯父。
前些天去中牟县办案的时候公孙先生提过,景哥儿要去祥符县探亲,怕祥符县和中牟县一样藏污纳垢,去之前特意打听了一番祥符县的情况如何。
只能说幸好祥符县令不是李城南。
包大人感慨了几句,送走何尚书後喊来公孙策和展昭,“展护卫,将军府已由禁军看管起来,稍後你代本官给狄将军传个话,清者自清,此案开封府必还他清白。”
展昭抱拳领命,“属下这就去将军府。”
包拯摆摆手让他快去快回,然後摇头叹道,“西夏不足为惧,我担心的是文相公那里。”
本朝没有文武相争,因为武将从开国以来就被打压,如今狄青手握重兵位高权重,朝中有人怕他生出异心也可以理解。
问题是正常防范已经足够,何必非要无罪硬说有?
公孙策温声问道,“大人,官家的态度如何?”
包拯双手负後,“官家愿意让狄将军娶乐平公主已经表明态度,奈何朝中有些人非要闭上眼睛看不到。”
公孙策摇摇头没有说话,包大人没有明说他也能猜出来非要闭上眼睛当看不到的是谁。
当今圣上看着和仁宗皇帝一样好脾气,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此事之後政事堂怕是要动一动。
将军府的命案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消息灵通的太学也在讨论。
朝中大臣因为立场还能吵个有来有回,街头巷尾和大小学堂也在吵,只是吵的和朝堂上略有不同。
所有人都觉得狄青不可能叛国,他们吵的是背後陷害狄大元帅的究竟是谁。
“明明文相公才是看狄将军最不顺眼的那个,狄青以前还在我爹手底下领过兵,他们凭什麽说我爹是幕後真凶?”庞小公子拍桌怒道,恨不得把那些胡说八道的家夥全都打出京城,“我爹对朝廷忠心耿耿,庞迪姓庞怎麽了?天底下姓庞的多了,难不成所有姓庞的犯了事儿都能怪到我爹身上?”
他爹冤死了好吧!
旁边的苏景殊和赵清:???
“庞迪犯事儿?”
庞昱撇撇嘴,“我就是说说,没说他真犯事儿。”
赵清看他这反应就知道有故事,“庞迪不是你堂哥吗?你们俩关系不好?”
“你要有个成天想给你爹当儿子的堂哥,你们俩关系能好吗?”庞昱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是,全京城都知道我庞昱是个无能纨绔,但也不能因为我是纨绔就要抢我爹吧?”
庞迪又不是没有爹,干什麽非得上赶着抢他爹?
最烦的是每次见面都要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不配给他爹当儿子,他再不配给他爹当儿子也是他爹的儿子,别人说什麽都没用。
苏景殊赶紧安抚满肚子怨言的庞衙内,安抚完了之後才说道,“有包大人在狄将军肯定没事,再说了,还有乐平公主在呢。”
赵清托着脸有气无力,“可是狄将军现在被关在将军府不能出门,这不就是告诉大家他有嫌疑吗?”
“我爹说的没错,开封府办案慢的很。”庞昱也托着脸蔫儿了吧唧,“等他们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怕是年都过去了。”
可怜狄大元帅婚事没办成,人也被关在家里出不去,要是西夏这时候发兵寇边,西北危矣。
赵清歪歪脑袋,“西北没有狄元帅还有庞副元帅,庞迪也是个骁勇善战的将领,肯定也能挡住西夏的进攻,你想多了。”
庞昱听不得有人夸那家夥,拍着大腿反驳道,“什麽骁勇善战,他分明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
赵清耸耸肩,“好吧,那是你堂哥,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苏景殊听着他们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听到最後也没听出来这俩人为什麽来找他。
国子监中没有能听他们说话的人,所以特意来太学找他当听衆?
庞昱和赵清注意到苏小郎的疑惑,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然後扭扭捏捏问道,“景哥儿,你不是认识锦毛鼠白玉堂吗?”
苏景殊警惕的往後挪挪,“两位找白五爷有事?”
“有事有事,天大的事情。”赵清忙不叠点头,“官府查案需要时间,江湖大侠神通广大,你能不能拜托白大侠帮忙查案?我们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他。”
说着,直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儿和鼓鼓囊囊的钱袋都拿出来堆到一起。
苏景殊:恰柠檬.jpg
庞昱也肉疼的贡献出他的钱袋子,“只有这些了,过年之前小爷一文钱都没有了。”
苏小郎酸溜溜的叹了口气,然後让他们把东西都收起来,“白大侠办事只看心情,给他钱只会被他扔回来。”
白五爷缺过钱吗?没缺过!
那是在京城买宅子都直接要双份钱的主儿,缺什麽都不会缺钱。
他要是敢因为银钱给白玉堂介绍私活,那家夥能当场和他绝交。
不过以白吱吱爱看热闹的性子,这事儿不用他们说他也不会错过,说不准现在就趴在将军府或者公主府或者开封府的房顶上盯梢呢。
庞衙内立刻收回他的钱袋子,“白大侠疾恶好善,是个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好人。”
赵清瞥了他一眼,“你就是舍不得你的零花钱。”
庞昱理直气壮,“我花的多不行啊?”
他姐姐回家荣养,平时出门看见好吃的好玩的不得多给姐姐带一份啊?
本来零花钱就不够用,他能拿出来那麽多已经很够意思了好吧。
三个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周青松快步从外面跑回来,“大消息大消息,将军府抓到了个女刺客,现在已经送去开封府送审,那女刺客肯定和狄将军府上的命案有关,狄将军有救了!”
赵清:!!!
“什麽女刺客?”
周青松摇头,“不知道。”
庞昱挤过去,“那刺客为什麽去将军府行刺?”
周青松摇头,“也不知道。”
苏景殊把人拉进寝舍,“那刺客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陷害了狄将军之後特意回来看狄将军有没有自暴自弃?还是说她还有别的阴谋?”
周青松继续摇头,“都不知道。”
三个人齐齐扶额,“什麽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麽?”
周青松立刻精神了,“我知道那刺客是展护卫和白大侠一起抓住的,狄将军都没来得及动手人就被摁住揍了一顿,要不是绑人的时候发现是个女刺客,估计还得挨揍。”
庞昱拍拍胸口,“景哥儿说的没错,白大侠果然是个古道热肠的大侠。”
赵清重重点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个顶顶好的大侠。”
苏景殊礼貌的笑笑,没有说话。
庞昱和赵清说完之後急忙忙离开,他们现在去开封府可能还赶得上审案,希望包大人这时候别快,好歹等他们过去再开始审。
周青松摸摸脑袋,“景哥儿,庞衙内我认识,旁边那个是谁?”
苏景殊拍拍他的肩膀,“八王爷之子赵清,身上有什麽官职我也不清楚,反正不会低。”
周青松搓搓胳膊,他最近见过的宗室子比之前二十年都多,全是通过小同窗拐弯抹角见到的,再这麽下去什麽时候见到官家他都不意外。
“青松兄,我们也去开封府看热闹吧。”苏景殊打起精神,“案子破了婚事才能继续,我还等着吃狄将军的喜酒呢。”
“不用去,已经结束了。”周青松端起茶壶倒水喝,“我是从其他同窗口中听到的消息,消息都传到咱们这儿了,现在去开封府肯定什麽都见不着。”
苏景殊顿了一下,想想刚才火急火燎离开的两位小祖宗,希望那两位跑空之後别回来找他们麻烦。
将军府惊现刺客,朝堂上下都振奋不已,仵作对比了女刺客的武器和死者的伤口,得出的结论是那女刺客就是杀人凶手,虽然後来又从女刺客身上搜到了好几封僞造的通敌书信,但是最重要的是狄将军洗清了杀人嫌疑,终于不用闷在将军府不出门了。
将军府外的禁军尽数撤去,府里的老老少少都松了一口气。
官家也没说婚事能不能按时举行,他们这还要不要继续布置?
只是还没等他们纠结要不要继续布置,开封府那边又审出了点儿新线索。
狄青被衙役请去开封府,得知那女刺客是西夏郡主後心道西夏狼主为了陷害他真是下了本钱,连郡主都往汴京派,和派妃子来□□大宋官员的辽国先帝不相上下。
不过杀人偿命是铁律,别管什麽身份,落到开封府手上就得依律行事,西夏郡主也不例外。
开封府的龙头铡铡得了辽国王爷,自然也铡得了西夏郡主。
包拯点点头,犯人到了他们开封府自然要依律处置,不过那刺客毕竟身份特殊,行刑之前还得知会西夏狼主一声。
西夏郡主不会只身一人前来大宋,她身边肯定还有同行之人,行刑也要等到查清楚她的同夥之後再行刑。
狄青看看左右,问道,“此事开封府可以全权做主,包大人喊我过来作甚?”
“并非包大人喊将军过来,而是那位西夏郡主非要见将军。”展昭忍笑道,“那位西夏郡主说她在战场上见过将军的英姿後难以忘怀,嗯,一见倾心。”
狄青:???
“展护卫,本将军打的是西夏。”狄大元帅委婉道,“西夏的郡主对敌国将军一见倾心,这可能吗?”
国仇要摆在家恨前面,西夏自建国以来就没少给大宋惹麻烦,他们两边是世仇。
展昭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之後才继续说道,“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觉得不可能,那位西夏郡主这麽说应该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由狄将军去大牢审问,看看能不能审出她的同夥藏在什麽地方。”
“可以是可以,但是得先去请示一下乐平公主。”狄青想了想,对开封府铁三角中的两个单身人士露出笑容,“毕竟大家都知道,狄某马上要成家了,不能让公主误会是不是?”
展昭:……
公孙策:……
也不至于这麽看着他们。
狄青乐呵呵喊了个衙役让他去公主府传话,然後拍拍展昭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西夏人狡诈,虽然那位郡主是权宜之计,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明知道他马上要迎娶公主还用这样的理由来迷惑开封府,肯定是个狡诈的女子。
还好他洁身自好,没有染上文人那些见到美人就想风花雪月的坏毛病。
狄大元帅挺直腰杆,为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感到骄傲。
第97章
*
狄青洁身自好,坚决不和对他有想法的女子单独相处,不单独相处也不行。
西夏郡主觉得他战场上杀敌的英姿难以忘怀,这理由跟比在屍体旁边写“狄青通敌,杀人灭口”还蹩脚。
宋人觉得他战场上杀敌的英姿光芒万丈可以理解,西夏人觉得他战场上杀敌的样子难以忘怀,看过之後天天做噩梦的难以忘怀是吧?
离谱,相当离谱。
他记得西夏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也不少,怎麽这次玩起阴谋诡计来看着完全没脑子?
脑抽了故意给他们下马威?还是派过来的人不行?
狄大元帅想了想,感觉後者的可能更大。
说句不夸张的,西夏的军队已经被他打的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就算西夏狼主亲自过来他也没胆子这麽嚣张。
手下没有能用之人可以不搞事,何必这麽坑人又坑己?
先前他们觉得朝中某些大臣被西夏当刀子来插大宋,现在又觉得西夏人也没比那些大臣聪明到哪儿去,他们觉得大宋往死里打压完武将对西夏全是好处?
……
淦!大宋的武将没法打仗对西夏而言还真全是好处!
军中有监军拦着这于礼不合那于礼不合,就是有火器炸药也没用,没法用到战场上的火器炸药和土坷垃毫无区别,到时候西夏人肯定得瑟。
这不,事儿还没成,人就已经飘上天了。
狄大元帅越想越难受,放开不太乐意和他说话的展猫猫,挪到包大人跟前开始诉苦。
不是他恋权不放,而且武将手里没权根本没法打仗,重文轻武好歹有个限度,至少得保证武将能打仗吧。
武将没法带兵打仗那还叫什麽武将,直接把各地的武将都撤了不是更简单?
反正朝廷也不乐意让武将掌权,索性将他们一撸到底,全都回家种地得了。
到时候大家种地过不下去落草为寇,朝廷自己想办法平乱去吧。
朝廷平乱很多时候都是靠招安,招安之後匪就成了兵。
以後没有兵,看看饱读诗书的文人相公能不能以理服人。
包大人明鉴,朝廷再这麽下去,武将就真的没活路了。
狄大元帅悲从中来,要不是旁边的人有点多房门也没有关,他能直接抱着包大人的腿哭。
包大人!他们武将真的好惨啊!
包拯:……
包大人无奈叹气,朝廷重文轻武是开国时留下的旧制,和他哭没有用。
不过他可以给狄大元帅透个消息,朝廷准备改军制,按照韩琦韩相公的设想,今後军中不会再兵不知将将不识兵,士兵也不用再隔几年就天南海北的换驻地,但是有一点不能改,军中依旧得有监军。
狄将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大宋武将那麽多,谁能保证别的武将也忠心耿耿没有二心?
过度打压武将不好,放纵武将掌权更不好,唐末五代的教训近在眼前,狄将军就是哭死在官家面前也没有取消监军的可能。
监军不是大宋独有,早在汉朝就有类似的制度,最初是御史监军,到唐玄宗时啓用宦官监军,此後宦官监军就成了定制。
比起文官,宦官更容易掌控。
宦官监军可以避免御史职务过低无法监督高级将领的弊端,以卑制尊的法子听上去非常完美,但是在实际过程中很难有效的实行监察。
御史也是大臣,也有和将领勾结叛乱的可能,而太监效忠的对象只有皇帝一人,一般情况下不用担心他们和将领勾结。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是人就有私心,开始时看不出坏处,时间长了就能看出来了。
皇帝觉得太监不会背叛他,殊不知宦官专权乱政的时候甚至能废立皇帝。
大宋部分的继承了唐朝的制度,但也懂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以本朝不光有宦官监军、文官监军,还有都监、走马承受、兵马都钤辖等其他名目的监军,不管怎麽说,朝廷绝对不会放松对武将的控制。
太祖皇帝在平定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啓用宦官监军,很多宦官不仅能随军监视将领还能上阵杀敌,带兵出征的本事并不比正经武将差多少。
唐朝後期宦官专权乱政废立皇帝,前车之鉴後事之师,大宋为了不重蹈覆辙,从太祖皇帝时就严防宦官乱政的局面。
宫中宦官数量不得超过五十人,被派去军中充任监军也是临时的差事,平时州县有都监、走马承受、兵马都钤辖等常驻的监军,仗一打完宦官监军的权利就没有了。
文臣监军也是如此,多是打仗时临时加派的差事,平时的监军另有其人。
北边和辽国接壤的州县几十年没有开战,也就几十年没有再派宦官和文臣充当监军,西北这些年战事未停,所以朝廷派去的监军一直没断过。
都是文臣,没有宦官。
大宋的宦官没法专权,因为他们上头还压着朝中衆臣,当然,主要是文臣。
宦官专权和武将拥兵自重都是大忌,文臣除了压制武将,也不会让宦官蹦跶的太厉害。
政事堂有权过问内廷事务,包括宦官的任用和升迁。
前些年朝廷对战西夏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连败,监军宦官黄德和临阵脱逃,当时仁宗皇帝就犹豫要不要禁止宦官监军,问到政事堂的时候,吕夷简吕相公直接一步以退为进直接让宦官主动请求不再出任监军。
吕相公回曰:官家不需要特意取消宦官的监军资格,只要下令宦官监军出现问题宦官首领与之同罪即可。
类似于朝中大臣贪污受贿宰相连坐受罚,一旦牵扯到上头的人,宦官首领自己就会不要这个权利。
果不其然,吕相公的建议刚被采纳,宫里的宦官首领就自请取消宦官监军的资格。
人都怕死,将领都能出现临阵脱逃的情况,监军临阵脱逃太正常了,政事堂的相公们怎麽不说文臣监军临阵脱逃让宰相跟着连坐?
不对,按照吕相公的意思,应该是朝中所有官员犯错宰相都得跟着连坐。
凭什麽只拿捏宦官,文臣不应该更要以身作则吗?
当然,朝中到现在也没有大臣犯错宰相连坐的规矩。
宦官只有区区几十人,让宦官首领连坐能说是首领御下不严,朝中官员成千上万,要是所有人犯事儿都要连累宰相,政事堂的相公们一天能换三轮。
政事堂可以干涉内廷任命,内廷却无法干涉政事堂,宦官有意见也没用,自然无法越过文臣专权。
所以狄大元帅清醒一点,官家可以改军制,但是绝不可能不设监军,往前看几百年也没有完全放任武将的道理,放在大宋自然更不可能。
“监军不监军的不重要,包大人,官家真的准备不再让将士们奔波轮戍?”狄青的重点全部放在韩相公的设想上,如果朝廷真的能那麽改,那还管什麽监军?
但凡武将能带自己的兵,监军就是个屁!
咳咳,这麽一想武将掌权的确挺危险,将军真有本事也就罢了,要是个半吊子将军带兵,打仗的时候会变成什麽样子他都不敢想。
行吧行吧,只要监军别那麽死板,他也不是非得把军中的文人踢走。
将军打仗需要谋士,脑子不够谋士来凑,他懂。
官家先前和他说过要动军制,具体怎麽动却没说,只说几位相公吵完架就能定下来。
老天保佑,希望包大人说的能成真。
韩相公加把劲儿,为了大宋军队的战斗力,一定要突破文相公的防线将政策落实下去。
就算不能让固定的将军带固定的兵,能停止轮戍也是天大的好事儿。
南方的兵来北方还好,北方的兵去南方真的要命啊!
北方人狄大元帅如是道。
狄青满怀期待的和包拯探讨改变军制的必要性,恨不得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安到包大人头上让包大人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虽然他是个将军,但是改动军制之类的话他说不管用,得包大人这样的文臣才有资格去提议去讨论。
没办法,武将没有议事的权利。
枢密院主管军事,但是纵观枢密院也找不到一个武将,更别说政事堂了,那都是文臣专属的衙门,武将碰那些位子就是居心不良。
看看他就知道了,他都那麽低调了还是有文臣看他不顺眼,身上战功多能光赖他自己吗?
西夏不犯边,他能挣那麽多军功?
一群神经病不去谴责西夏年年犯边侵扰百姓,反而怪他这个平西大元帅势头太大,一个个的切开脑袋都能倒出来一缸水,凑一块儿去直接成海了。
他没有在说包大人,朝中脑子里有水的官员很多,像包大人一样不偏不倚的好官也很多,他骂的只有那些满脑子“武将专权”“大宋要完”的糟心玩意儿。
继续继续,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嗷!韩相公提议要停止轮戍!
旁边,展昭听他们讨论军制听的头疼,索性出门吹风凉快凉快。
他是个江湖人,就算现在为包大人所用,内里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不要让他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
好在里头没有讨论太久,派去公主府传话的衙役很快回来,不光他自己回到开封府,还把乐平公主给带来了。
公主殿下打扮的花枝招展,听说有西夏郡主看上狄青後好奇的很,她要看看到底是什麽样的人脑子抽了会看上敌国大元帅,“包大人,本宫可否一同前去审讯?”
包拯看着一身华服的乐平公主无奈道,“牢房脏乱,稍後狄将军在公堂审讯,请公主移步後堂。”
乐平公主受宠若惊,“包大人不必如此,本宫不介意牢房脏乱。”
什麽情况?包大人转性了?
别了别了,弄得她心里毛毛的,一切如常就好,不用因为她特意升堂。
狄青笑道,“公主,这是正常提审犯人,我这个苦主在场,犯人得上公堂记口供认罪画押。”
乐平公主恍然大悟,她就说包大人不会那麽纵她,“包大人,狄将军是苦主,本宫和他的婚事受到牵扯,所以也是苦主。”
言下之意,她也有资格上公堂旁听。
狄青妇唱夫随,“公主说的极是。”
包拯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自顾自去准备升堂。
要成亲的年轻人呐,忒沉不住气。
乐平公主朝狄大元帅抛了个赞许的眼神,被耽误了婚期的小夫妻恩爱不减,甜甜蜜蜜跟去公堂,那黏糊劲儿看的公孙策和展昭头皮发麻。
这就是即将成亲的小夫妻吗?
公孙先生和展护卫磨磨蹭蹭跟在後面,进入公堂一左一右站在包拯旁边,目不斜视坚决不往狄大元帅和乐平公主身上看。
开封府已经查到这位西夏郡主跟着哪个商队一同进京,禁军派兵过去蹲守,再过几天就能将整个商队一网打尽。
但是商队中有几个人行踪不定,想不留漏网之鱼还得这位郡主殿下开口说话。
犯人被衙役带上来,鼻青脸肿看不出原貌。
乐平公主吓了一跳,连忙小声问道,“狄青,开封府对她动刑了?”
好歹是个西夏郡主,动刑就动刑,怎麽能打脸?
狄青眼神飘忽,“不是开封府动刑,是她被抓的时候打的。”
乐平公主眨眨眼睛,“啊?”
被抓的时候打的?她不是在将军府被抓的吗?
狄青笑的有些心虚,“抓人的时候不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只是个刺客,所以没想那麽多。公主放心,狄青平日里不喜动武,在家更不会对公主动粗。”
乐平公主:……
不错,很有志气。
敢问狄将军可知公主府中有多少护卫?
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敌群狼,太自信了可不是好事。
乐平公主轻哼一声,坐正身子专心听包公审案。
这位西夏郡主要见狄青,包大人好心直接让她见狄青夫妻,有什麽事情尽管说,不用在意她这个狄青的妻子。
狄青摸摸鼻子,猜不透公主到底是什麽意思,于是也将心思都放在案子上。
被抓获的西夏郡主名叫霍天雁,这位郡主武功非常不错,但是和展昭白玉堂相比还差了点儿。
也是她去的不巧,正好赶上展昭去将军府传话,更不巧的是展昭身後还跟着个凑热闹的白玉堂。
白五爷看热闹从来都是翻墙趴房顶,翻进将军府後发现他要趴的地方另有人在,左看右看怎麽看怎麽来者不善,于是直接一脚将人踹了下去。
下面有展昭和狄青两个人,上面还有个白玉堂,想跑可没那麽容易。
狄青乃是军中大将,单论武功精妙比不过展昭白玉堂,但是一身杀伐威势却是江湖人比不过的。
战场上处处皆杀机,真打起来反而面对狄青更危险。
白五爷本来想偷偷摸摸看热闹,结果刚进将军府就亮出相来,从房顶上下来之後下手更狠,气势汹汹直接将刺客的刀给废了。
敢在五爷面前耍大刀,不知道五爷才是玩刀的行家吗?
要不是展昭拦着,白玉堂能把人打到四分之三死。
堪堪被打到半死的刺客身上带着陷害狄青的书信,僞造的书信写的像模像样,连帅印都假的跟真的似的,幸好那些书信还没来得及用来栽赃就被发现,不然狄青就是长了八百张嘴都说不清。
再然後,倒霉的刺客就被展护卫亲自抓到开封府了。
白五爷协助抓完刺客後有些不好意思,打过招呼立刻跑的没影儿,生怕狄青要问他为什麽翻墙。
他能随便翻隔壁苏家的墙头那是因为他和苏家小郎熟,和将军府还没熟到可以随便翻墙的程度,最近就算再有新鲜事儿他也不想再翻将军府的墙了。
“所以五爷就来翻太学的墙?”苏景殊捧着热乎乎的肉包子幸福的眯起眼睛,手边的纸包里还放着好几个胖嘟嘟冒着热气的肉包。
今天是太学食堂的肉馒头日,他已经和同窗约好吃多少个包子,结果人还没冲进食堂就先被白五爷给拦下了。
神通广大的锦毛鼠白玉堂提前买好一堆包子在花坛边儿等着,下课的钟声一敲响就立刻到去食堂的必经之路抓人。
难怪外头夸太学的食堂好吃,这肉馒头果然一绝。
白玉堂吃饱了之後絮絮叨叨抱怨昨天发生的事,天知道他是在帮狄青抓贼,结果可好,狄青和展昭看他的表情像是在看贼。
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
将军府门口有重兵把守,他又不是开封府的官差,想看热闹当然只能另辟蹊径,还不准他翻墙了怎麽着?
看管将军府的禁军没看到他,将军府的卫兵也没看到他,他能混进去就是他有本事,至于看江洋大盗一样看他吗?
苏景殊埋头啃包子,同时在心里小声嘟囔,他觉得展猫猫和狄将军不是在看贼,而是在看不听话的熊孩子。
“你说西夏是不是和辽国学的?辽国先前派个妃子过来给大宋的臣子吹枕头风,西夏就派个郡主过来陷害狄青,也不知道他们怎麽想的。”白五爷啧了一声,继续说道,“开封府这几天要查那位西夏郡主的同夥,不知道这回能牵扯出多少人。”
大宋的朝堂真是千疮百孔,一会儿私通辽国一会儿私通西夏,难怪那麽多人觉得狄青拒绝不了西夏的利诱,明显就是他们自己拒绝不了嘛。
可惜就算他们想拒绝也没机会拒绝,人家西夏不一定看得上他们。
苏景殊咽下口中的包子,说道,“我觉得应该牵扯不出多少人,官家即位後彻查了京城所有外族人,经商的探亲的别管干什麽的全都登记在册,能找到叛国证据的都砍了,找不到证据的有皇城司监视着,能在这种情况下通敌叛国也是有本事。”
之前兵部侍郎通敌一案狠狠打了朝廷的脸,大宋最重颜面,出了这种事情官家和朝中重臣全都脸上无光,之後查的严的把他都吓了一跳。
大宋什麽都不多就官多,开封府和皇城司的官差不够用,京城那些候补官员直接顶上,立刻就能再组出好几套抓内奸的领导班子。
新组起来的领导班子都是没进入体制内的临时工,只要扒拉出来的内奸足够多,空出来位置後他们就能直接获得编制,干活儿的动力别提多足了。
内城外城一起查,连城里的乞丐都得被盘问祖宗十八代,虽说出了不少私仇攀咬,但也真揪出了不少钉子。
最後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比秦彭年官职高的细作没发现,平级还有级别低的却发现了一窝又一窝。
别看京城住着那麽多人,朝廷真要严查没多少人能逃得过。
怎麽说呢,人家不是没本事,而是平时偷懒不干活。
上头的死命令一下来没人敢偷懒,立刻显得一个比一个本事大。
如今离上次大搜查还不到半年,那些通敌叛国的家夥好不容易躲过浩劫,这次肯定藏的更严实。
白五爷遗憾的叹了口气,“可惜了,五爷还想看他们结伴流放去沧州呢。”
“最近沧州的犯人有点多,再有的话估计得去岭南。”苏景殊喝了口水,又拿起一个包子,“五爷去过岭南吗?听说那儿的瘴气特别毒,真的能毒死人吗?”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没那麽可怕,就是蚊虫蛇蚁比较多,去的时候多准备点救命的药丸就行。”
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和他一样成为内力深厚的高手,只要内力深厚,什麽样的瘴气和蚊虫蛇蚁都伤不到他们。
不过这臭小子对学武没什麽兴趣,成为江湖高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要去岭南话还是准备点救命的药丸更简单。
或者和包大人一样找个医术高超的师爷随行,有伤有病直接找公孙先生,完美。
苏景殊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继续吃包子。
他倒是想左一个公孙先生右一个展护卫,可那是包大人的配置,其他人哪儿有那麽好的运道?
“五爷,开封府抓了个西夏郡主,展护卫接下来是不是要护送使臣去西北了?”小小苏猜测道,“上次护送使臣去北边就是展护卫的活儿,这次要是派使臣去西夏的话,估计还是展护卫的活儿。”
“能者多劳,谁让他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白五爷乐得自在,嘚瑟了一句後才继续说道,“不过我听狄将军提了几句,这次官家不准备派人去西北,而是要逼西夏主动派使节团过来求饶。”
往年都是大宋的西北边境提心吊胆,如今也轮到他们西夏缩着脖子过日子了。
大宋好不容易有个硬气的官家,大好的形势不能浪费,西夏朝廷要是一直当缩头乌龟,那也别怪大宋得理不饶人。
“狄将军成亲之後就回西北,他要带公主去西北过年。”白玉堂搓搓胳膊,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说要带公主去感受西北的风土人情,如果西夏今冬再犯边,正好让公主亲眼看看他杀敌的英姿。”
计划的非常好,可惜被突如其来的陷害打断,直到现在也没能成功抱得美人归。
啧,男人。
苏景殊:……
苏景殊端起水杯,剩下的包子一个也吃不下去了。
嗝儿,狗粮已经吃撑。
白玉堂吃饱喝足也说痛快了,带上剩下没动的包子准备离开,“我去开封府打探打探消息,看看他们今天有没有审出新的线索。”
苏景殊起身,“五爷慢走。”
白五爷纵身离开,下一刻,花坛後面就冒出了一连串正在啃包子的脑袋,“景哥儿,有什麽新消息?”
“还是之前听到的那些。”苏景殊收起茶壶茶杯送回食堂,一边走一边说,“五爷去继续打探了,将军府的命案已经真相大白,接下来应该没有什麽大事儿。”
“只怕未必,狄将军愿意受那麽大的委屈?平白无故被冤枉通敌叛国,朝廷总得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对得起他。”有同窗开口说道,“狄将军镇守三关劳苦功高,朝中的大人们不能转挑着他欺负。”
“就是就是,要不是朝廷屡屡退让,小小的西夏哪敢挑衅大宋的权威。”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同窗恨恨道,“一步退步步退,越退越显得咱们好欺负,幸好这几年有狄将军在,不然边关的百姓怕是连安稳日子都过不上。”
“话不能这麽说,打仗劳民伤财,朝廷不想打仗自有朝廷的道理。”旁边人反驳道,“百姓不想打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为什麽非得动武?”
“百姓是不想打仗,可是西夏欺人太甚,他们拿了钱也照样犯边,还不如直接让狄将军把他们打服。”身材魁梧的同窗回道,“哪有给了钱还要被抢的道理,朝廷要是连这样都不还手,迟早有一天被欺负死。”
“说的也是。”刚才说百姓不想打仗的那位点点头,然後晃着脑袋感慨道,“还好有狄将军在。”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非常赞同的点头。
“可惜朝廷不看重将才。”
一群太学生回到食堂继续吃饭,吃完後回教室继续苦读。
现在的朝廷不看重将才,等他们努力读书考中进士进入官场争取改变这种情况。
头悬梁锥刺股,为了狄大元帅,再苦再累都不怕。
闷头学习的日子不见天日,小小苏被同窗们卷的要死要活,连最喜欢出去玩的周青松都不爱往外跑了,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连做梦都在头悬梁锥刺股。
他们以为狄青被陷害的案子只要顺藤摸瓜抓到和那个西夏郡主有关的人就能结束,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京城就受到来自西北的八百里加急。
西夏大军犯边,意欲夺取大宋城池。
消息传到京城,全城哗然。
自从狄青镇守西北,西夏就再也没有从大宋手上讨到过好处,最近被狄大元帅打了几次狠的,更是连杀人放火都不敢,骚扰也只敢弄死几只羊的那种骚扰。
这是看狄大元帅不在想打翻身仗?
以前遇到这种大规模犯边朝中主战派主和派能吵的面红脖子粗,现在情况大不相同,党项人都打到他们家门口了,再不反击还说得过去?
狄青现在赶回去已经来不及,好在西北边关还有副帅庞迪,赵曙直接下令庞迪迎战,京城广备攻城作会源源不断的往西北输送武器,不用留情狠狠的打。
看看到底是西夏的兵多,还是他们大宋的火炮炸药多。
狄青看着八百里加急送回西北的命令眼红不已,他在西北的时候怎麽没遇见过这种好事儿,庞迪那家夥运气真好,有官家亲自下令不用留情狠狠的打,那老古板监军铁定不敢说话。
唉,羡慕死了。
什麽时候能让他回西北啊?
不是西北边城离不了他,是他离不开西北边城,官家行行好,各位相公行行好,战事那麽紧急,他这个平西大元帅留在京城真的不合适。
急死他算了。
狄青在将军府中急的团团转,然而他再着急也没用,在京城的事情处理完之前他说什麽也不能离开。
……
西北边关,副帅庞迪收到京城的命令後仰天大笑,仿佛看到元帅之位正在朝他飞奔而来。
他的运气真不错,狄青一走就让他等到了立大功的机会,还有官家亲自下的命令,看这下还有谁能拦他立功。
只要狄青在京城梦醉温柔乡,他的军功迟早能盖过那个家夥。
到时候他的军功更多,平西大元帅之位合该是他的。
庞副帅笑的院外枯树上的乌鸦都吓的飞起,笑完之後立刻带上官家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命令去找监军,狐假虎威阴阳怪气把不干人事的监军气个半死然後才扬长而去。
军中武将之间勾心斗角没少过,但是大家在面对监军时的态度非常一致。
老不死的有本事和他们一起上战场,能让他四肢齐全的回来都是他们没本事。
可惜监军惜命的很,一有战事就躲的远远的,别说战场了,人家连军营都不待,就龟缩在城里不露头。
庞副帅拿着官家的亲笔信出了口恶气,比当了真正的平西大元帅都高兴。
官家让他不用手下留情,他肯定不能不听话,正好西夏的军队还在集结,什麽都不用管了直接上火炮。
从来都是西夏来犯他们才能还手,这次西夏大军来犯,他们还西夏个措手不及也算是礼尚往来。
嗨呀,经常和那老古板打交道,他庞迪也成文化人儿了。
庞副帅回书房打开舆图研究接下来怎麽打,猛不丁感觉脖子一凉,身边忽然多了个人。
好歹是战场上打出来的副帅,不至于被这种情况吓破胆,“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来人收起刀淡定开口,“有笔生意想和庞副帅谈,不知庞副帅愿不愿意?”
庞迪:他能不愿意吗?
“在下霍天雕,庞副帅应该听过。”来者先是自我介绍,然後不紧不慢说道,“不知庞副帅可有兴趣于我一同铲除西夏狼主?到时庞副帅可凭军功高升,狄青再也不能成为将军的心腹大患。”
庞迪:还有这种好事儿?
“阁下要干什麽?”
霍天雕表情阴翳,“我要狄青死。”
庞迪:……
那你大概是找错人了。
他要是能让狄青死他早动手了,还会一直顶着个副帅的名头?
不过送上门来的买卖不要白不要,狄青死就狄青死,有本事就自己去弄死狄青,反正他弄不死。
庞迪手里捏了个不起眼的小黑球,嘴上答应的爽快,“本帅可以答应,但是阁下又能拿出什麽?”
霍天雕沉沉回道,“西夏大营的布防图以及狼主的人头。”
庞迪眼睛一亮,收回小黑球拍桌定调,“成交。”
第98章
*
庞副帅对送上门来的好处欣然笑纳,今时不同往日,换成去年他都不敢这麽大胆,但是今年军中有足够炸光西夏营寨的火炮炸药,底气足腰杆直干什麽都不带怕的。
他给西夏人提供大宋的布防图那叫通敌叛国,西夏人给他提供西夏营寨的布防图这叫合理利用人脉。
霍天雕主动送上门来,他不收多不好意思。
不过合作归合作,还是得和京城那边打声招呼,至少得让他伯父庞太师知晓内情,免得到时候有人弹劾他通敌叛国。
狄青刚在这上面栽过跟头,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西北这边对京城的消息有延迟,要不是这次西夏大军犯境,庞迪也不知道狄青回京受赏还能闹出那麽多事儿。
也不知道那小子哪儿来的好运气,竟然让乐平公主给看上了,他在京城当禁军的时候没少见过乐平公主,虽然公主脾气不好,但是公主长的美啊。
狄青何德何能,不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儿,男人要那麽好看干什麽?还不得靠本事靠家世才能站住脚?
一个没什麽出身的粗鄙武夫,哪儿配得上乐平公主?
庞副帅心里酸溜溜,就算狄青对战西夏战无不胜,就算他自己也是他口中的粗鄙武夫,宁肯连着自己一起骂也要骂狄青。
他和狄青是积怨已久,虽然是单方面的积怨,但是那也是积怨。
要不是狄青打起仗来太生猛,他才是西北军中最出彩的将领。
想当年被派到西北军中的时候他都做好一鸣惊人的准备了,结果可好,狄青一来直接把他的风头全抢光了。
他能打,狄青比他还能打。
他人缘好,狄青人缘比他还好。
他升官快,狄青升官比他还快。
几次论功行赏之後,他是平西副帅,狄青是平西大元帅。
这能忍?
比他年轻,还比他官高,最糟心的是长的还比他好,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
既生瑜,何生亮?
庞副帅对一直抢他风头的狄大元帅非常不满,但是狄青打仗的时候谋略勇武一个不缺,打完仗就跟缺心眼似的连他的挤兑都听不出来,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越打越糟心。
之前听到狄青乐极生悲被诬陷通敌叛国的时候他高兴死了,诬陷怎麽了,能诬陷成功那就不叫诬陷。
苍蝇不叮无缝蛋,退一万步讲,他狄青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为什麽幕後黑手不诬陷别人只诬陷他?反思反思!
可惜没高兴一会儿案子就破了,将军府抓到了个女刺客,经过开封府、刑部等各个衙门的审讯,狄青又恢复了清白。
庞副帅:笑容消失在脸上.jpg
就不能让他多高兴会儿,放出来那麽快干什麽?
好在狄青就算恢复了清白也没法飞回西北来和他抢功劳,不然他非得气死不可。
西夏狼主这次亲自带兵犯境,和这次相比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他打这一仗顶得上狄青打好几仗,只要这次能打退西夏,他的军功追上狄青不是梦。
所以这次必须不能出错。
霍天雕是西夏的大将,往日里骚扰西北边境多是他带兵,尤其三关这边都是他的老熟人。
西夏狼主亲自带兵意图攻宋,心腹大将霍天雕却在深夜潜伏到他的书房要和他谈合作,怎麽看怎麽古怪。
算计人者人恒算计之,他手上有火器遇到什麽事儿都不怕,有没有布防图都不耽误他炮轰敌营,不过西夏狼主的脑袋的确诱惑有点大。
不管了,先写信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看看伯父怎麽说。
霍天雕杀气腾腾要狄青死,京城的栽赃陷害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不确定,不过不重要。
动脑子的事情交给伯父,他生来是要带兵打仗的,阴谋诡计不适合他。
庞迪写完信立刻派人送出去,边城离汴京两千多里,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七八天,且让他看看霍天雕能不能给他送来西夏狼主的人头。
西夏如今只是陈兵边境,还没真正开始打,西夏狼主能不能沉住气他不知道,反正他能等。
他好歹是凭军功干到的平西副帅,比不过狄青还比不过其他人?
庞迪精神头出奇的好,大半夜的睡不着直接把亲信将领全都薅起来商量迎敌之策。
和霍天雕的合作先放一边儿,先让他们看看怎麽炸最好看。
大炮炸药都给他们配上了,不炸出花来多对不起朝廷,怎麽着也得让边地百姓看个大呲花。
西北边城和党项人打了几十年,民风彪悍相当能打,以前朝廷不让军队动弹的时候,民间组织起来的乡勇也能和党项人打的有来有回。
澶渊之盟後大宋和辽国休兵,两国明里暗里各种矛盾,但是的确是几十年没再打仗。
西北这边不一样,西夏在太祖太宗年间就有不臣之心,但是直到仁宗宝元元年才彻底脱宋自立,打打和和一直没消停过。
李继迁出奔自立,依辽附宋首鼠两端,开始屡战屡败但是屡败屡战,在朝廷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发神威接连攻下大宋夏州、绥州、静州、宥州、银州五州数千里土地,之後更是攻破灵州改名西平府。
真宗皇帝妥协退让,授予李继迁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五州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试图稳住西北局势,但是那麽多官职给出去一点用处也没有。
李继迁名为宋臣,实际上已是建都西平府的土皇帝,人家不光有大宋的官职,同时还娶了辽国公主,是辽国皇帝亲封的夏国王。
後来李继迁因伤去世,其孙元昊继位後大肆扩张,连表面太平也不愿维持,直接建国大夏改称皇帝,然後写信通知大宋让大宋也揭了遮羞布承认他们大夏和大宋从此地位相同。
大宋朝臣:???
李元昊称帝的消息传到汴京震动朝野,绝大部分官员都主张立刻出兵征讨这个反了天的不臣之地。
朝中愤愤难平,仁宗皇帝当即下令削去李元昊的官爵并悬赏捉拿贼首。
但是人家都自立称帝了,悬赏捉拿自然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大宋对西夏自立非常不满,李元昊对大宋不承认他们是个国家也很生气,朝廷还没商量好怎麽征讨西夏,李元昊就已经率兵进攻延州。
大宋从太祖皇帝开始崇文抑武,到仁宗皇帝时军队的战斗力已经降到谷底,别说进攻了,连防守都防不住。
然後就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败。
朝廷被打击的没了当初要征讨李元昊的心气儿,虽然败後屡次扬言要重整旗鼓和西夏决一死战,但是实际上却已经着手商量握手言和。
那时已经到了庆历年间,负责谈判的是庞籍庞太师,只要西夏向宋称臣并取消帝号只称夏国主,大宋将每年赐给西夏银绮绢茶总共二十五万五千,并在保安军和高平砦重开榷场。
李元昊主动派人到京城议和就是因为榷场关掉後西夏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大宋地大物博,大不了勒紧裤腰带供边关打仗,西北一共就那麽点儿地方,特産也少,虽然那边的青白盐在中原非常畅销,但是大宋没了青白盐还有别的地方能産盐,西夏没了大宋粮食、茶叶、药材、丝绸却找不到代替品。
辽国也不行,辽国也得和大宋交易才能有那些东西。
庆历年间的合议和澶渊之盟差不多也是花钱买平安,区别只是澶渊之盟给的钱叫“岁币”,庆历和议给的钱叫“岁赐”。
李元昊以“西夏主”的名义向宋称臣也是有条件的,朝廷出使西夏只准住在宥州不能进入西夏都城,以免李元昊要用臣礼接待宋使没面子。
称臣归称臣,但是还得在他的臣民面前维护他的形象,不然这事儿没得谈。
大宋、大宋答应了。
宋夏之间短暂的迎来了和平时期,然後就坐山观虎斗看夏辽之间狗咬狗。
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娶了辽国公主,李元昊没继位的时候他爹就为他向辽国请婚,所以李元昊也娶了个辽国公主,不过他和公主感情不好,夫妻俩平时没少干仗。
夏辽双方经常因为党项部族叛逃起矛盾,就算双方是姻亲关系也没好哪儿去,後来宋夏开战,辽帝看到大宋连吃败仗立刻开始搞事儿,庆历增币就是这麽来的。
要不是辽国趁乱搞事情,宋夏两国也不会那麽干脆的握手言和。
辽帝想着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非常不愿意看到宋夏停战,可惜没用,谁都不在乎他的意见,于是辽帝一怒之下兴兵十万讨伐西夏,势必要让李元昊好看。
大宋虽然怂,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柿子挑软的捏,打大宋没有十足的把握,打个西夏还不是轻轻松松?
嗯,辽帝是这麽觉得。
然後他的十万大军就凉了,最後仅有数骑随他逃出,其他全折在了李元昊手里。
李元昊是个奇才,这个奇才还非常会做人,打完辽国後立刻遣使同辽国讲和,同时又向大宋献俘,把他爷爷李继迁依辽附宋首鼠两端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再然後,他就被他儿子给弄死了。
奇才在外面会做人,在自己家却很不干人事,杀母杀妻杀子,最後死在儿子手上也很合理。
庆历年间的合议是李元昊迁的,继位的新皇帝不认,没多久就死性不改继续犯边。
西北百姓不堪其扰,朝廷也连年增派兵马驻守西北,除了他们这边,西北还有好些打仗生猛的军队。
如今这位狼主是李元昊的小儿子,他登基是因为太子李宁令哥杀了他爹李元昊,李宁令哥又因为弑君弑父被权臣所杀,权臣扶持幼主继位想专权,架不住幼主不是软弱没主意的人,所以西夏这些年也乱的可以。
驻守边关条件艰苦,但是西夏那边的笑话却很能缓和他们的心情,如果没有狄青就更好了。
庞副帅眯眯眼睛,再次感慨既生瑜何生亮。
旁边,几位副将看着舆图争论不休,这个说要从正面轰炸来显示他们大宋国威,那个说要从侧面轰炸打西夏人个措手不及。
庞迪敲敲桌子,“西夏霍天雕那儿不太对劲,你们注意着点儿,别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儿。”
霍天雕为人狡诈,他们以前没少在他手上吃暗亏,虽然这次没有监军拖後腿,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有个副将挠挠头,“副帅,霍天雕这次不在西夏军中,咱们的探子刚传回来的消息,此次带兵的是西夏狼主,霍天雕被派去中原干别的事儿了。”
庞迪:哦豁,备不住真让他给猜准了。
他就说霍天雕为什麽非要狄青死,肯定是去中原搞事儿没成功,所以恼羞成怒要借他的手来除掉狄青。
陷害狄青的任务没完成,狼主那儿不好交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掉狼主自己上位。
逻辑通。
副将继续说,“西夏那边好像是出了乱子,朝臣对狼主不满意,狼主为了安抚朝臣这才集结大军要和咱们开战,据说是特意趁狄大元帅不在才来的。”
庞迪的脸立刻黑了下来,“他们什麽意思?西北没有狄青他们就打得过了?把咱们当什麽了?”
西北没有狄青还有名将辈出的种家军、折家军,还有姚兕、张亢,还有他庞迪和身边这些将士,还趁狄青不在才敢发兵,说的跟这几年他们打过多少胜仗一样。
西夏已经不是李元昊在位时的西夏,李元昊都没了他们嘚瑟什麽啊?
难怪那个狼主没法服衆,这脑子能服衆才怪。
庞副帅黑着脸看着旁边的亲信,再三叮嘱让他们打起精神,不争馒头争口气,要是狄青不在他们就打不过西夏,这个耻辱能跟他们一辈子。
他可不想用他的无能来反衬狄青的有本事,真要打了败仗还不如直接让他死在战场上。
丢人!他没脸活着!
副将们连忙保证他们肯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迎战,狄大元帅不在正是他们立功的好机会,也是他们副帅翻身的大好时机,副帅成为大元帅,他们这些亲信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狄大元帅身边的副将走在边城能让大姑娘小娘子送果子丢手绢,他们出去就没人能认出他们是谁。
只有成为大元帅的副将才能获得大姑娘小娘子们的青睐,副帅加把劲,下次凯旋的时候争取给他们抢个显眼的好位置,免得出门人家都不认识他们。
要不副帅也打个面具戴吧,他们私底下讨论过,狄大元帅那麽惹眼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那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唔,摘了面具更惹眼,但是模样是爹娘给的改不了,最简单的就是从面具上动手。
副帅打个纯金的面具往脸上一戴,到时候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再矜持的小娘子都能被那明晃晃的金子给吸引过来。
庞迪:……
庞迪咬牙切齿,“让你们过来是商量怎麽迎敌,仗还没打敌还没退,这时候说凯旋是不是太早了?”
他的模样比狄青差很多吗?啊?差很多吗?
不会说话可以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们当哑巴。
副将们打个哈哈略过这个话题,收回心思继续琢磨这一仗怎麽打。
西夏狼主无法服衆,不光朝臣不服他,军中将领也多有微词。
西夏擅自开战断了合议,大宋不再每年往那边送银绢,这几年又赶上雪灾旱灾日子不好过,西夏的军队过的比他们还惨。
要是能打胜仗劫掠一番也算能填补填补,可惜他们赶上的时候不好,大宋出了个神将狄青。
自从狄大元帅镇守西夏,这几年西夏人打仗就没赢过,打仗打不赢,军中待遇又差,将士愿意打仗才怪。
就拿他们大宋的将士来说,有多少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不得不参军的?
西夏那边的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他们这边从新帝登基开始将士们就没再饿过肚子,别处或许有将领克扣军粮的事情发生,他们这儿没有,因为干过克扣军饷的全被狄大元帅给砍了。
武将拉帮结派抢军功,底下的士兵却想不了那麽多,只要能吃饱肚子就指哪儿打哪儿。
西夏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他们要是再守不住城干脆全都吊死在城墙上得了。
霍天雕搞阴谋诡计也没用,他们大宋现在打仗不全靠血肉之躯,还有能炸的山崩地裂的火炮,在他们可爱的大呲花面前,什麽阴谋诡计都没用。
西北边城得了官家的命令後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比一个激动,没有监军拖後腿,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这时候不往前冲下次鬼知道是什麽时候。
京城,庞籍收到西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看完之後差点把茶杯掀翻。
这个庞迪,说他鲁莽是一点儿都不亏。
庞太师连衣服都顾不得换赶紧去别院面圣,出门时还不忘让人去开封府和将军府传话让包拯和狄青同去,这事儿得和他们都通个气儿。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前两天京城落了雪花,虽然落到地上就化了,但是出门的时候更觉得冷风刺骨,这风吹的有寒冬的感觉了。
赵曙窝在书房里看奏疏,自从外面冷到结冰他就不爱往出,他这身子骨不似先帝那般孱弱,却也没好哪儿去,每每换季变天都得小病一场,是个名副其实的文弱书生。
庞籍匆忙过来求见,进屋後没一会儿就被热腾腾的炭火蒸的脑门冒汗,不多时包拯狄青赶过来,看到他们俩也热的脸色发红这才感觉好受了点儿。
很好,不是他有问题,是官家太虚了。
炭火烧的太旺,狄将军是白里透红,包黑子是黑里透红,啧,对比惨烈。
赵曙已经看完庞迪那笔迹狂放的“家书”,比起“家书”,他觉得这封信更应该叫“战报”,内容比笔迹还要狂放的战报。
平时军中的战报有专职的官员负责撰写,大部分都是四平八稳,就算是正在打仗也都尽量怎麽平和怎麽写,这还没开始打呢就这麽放达不羁的还真不多见。
年轻的官家表情古怪,将手里的信件交给包拯和狄青传阅,等他们都看完了才温声问道,“包卿,狄卿,你们怎麽看?”
狄青嘴角微抽,将信件递给庞太师,“像是庞副帅能干出来的事情。”
庞太师摆手不收,他已经将信件呈给官家,这信件就不再是信件,而是呈给官家的战报,看完後直接还给官家就行,不用再给他。
狄大元帅想笑又怕露出笑脸会得罪庞太师,忍笑忍的脸都要僵了,掐着手心努力回想伤心的事情,忍了好一会儿才把笑意压回去,“官家,霍天雕在西夏军中颇有威望,如今的西夏朝中动荡,狼主位置不稳,他要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包拯皱起眉头,“大宋和西夏乃是交战之国,庞副帅在战前轻信狄国将军,只怕会中敌人的奸计。”
庞太师眼观鼻鼻观心,暂时单方面和庞迪断绝伯侄关系,等他什麽时候心情缓过来了再恢复。
他知道包拯是什麽意思,当年李元昊首次攻宋就是用阴谋诡计坑了大宋,说不准那霍天雕就是和西夏狼主合夥演戏来骗庞迪。
当年李元昊称帝攻宋,一边假装攻打金明寨一边送信给延州知州说要谈和,那延州知州信以为真,收到李元昊的信件後立刻上书朝廷,同时也放松了对西夏的防御。
结果没过多久,西夏大军突然包围延州,朝廷派去的援兵在三川口遭到伏兵偷袭,前去支援的将领被俘,援军全军覆没。
虽然最後朝廷接了延州之围,三川口之战也成功的挡住了李元昊的入侵,但是那次的损失之大让朝中所有官员都对作战心生怯意。
自那之後,朝廷对西夏的防御就一直处于被动地位,越打越虚越打越没有底气。
幸好李元昊死了,不然只怕有狄青横空出世也无法像现在一样轻松的谈起战事。
李元昊死了,西夏已有陷入内乱的征兆,或者说,西夏如今已经陷入了内乱。
霍天雕可能会造反,也可能是趁狄青不在设计庞迪,是前者的话再好不过,是後者的话,庞迪十有八九也不会吃亏。
他怕的就是那十之一二。
就算最後没吃亏打了胜仗成功退敌,他在战前和西夏大将有联络要怎麽解释?
策反西夏大将以退敌?好,私通西夏。
联合西夏大将造反并助他弑君登基?好,私通西夏。
怎麽解释都少不得要扣上个私通西夏的罪名,打了胜仗也少不得要治他个通敌叛国之罪。
混账玩意儿是他侄子没错,可他也是个能带兵打仗的武将。
狄青没和西夏人联络过都能被硬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他明目张胆的和西夏将领有来往是嫌命太长?
好歹三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
庞籍有点後悔,他当初就不该把人派去西北,留在京城禁军当差多好,干什麽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现在可好,混账玩意儿明知道前面是坑害傻不愣登的往里跳,还自以为是的觉得他赚了。
他能怎麽办?他也很绝望啊!
那是他亲侄子,总不能看着他撒丫子往死路里钻,再糟心也得捞。
要不是因为那是他亲侄子,书房里还得有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而不是只有包拯和狄青。
文相公最近因为狄青的案子都快疯魔了,这事儿要是让他知道还不得闹破天啊?
到时候狄青不一定被放过,但是他那笨蛋侄子肯定不会被放过,没准儿还要牵扯到他。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庞太师绞尽脑汁思索怎麽把笨蛋侄子摘出来,只是不等他开口求情,官家就先开口了,“太师,庞将军的信上说了他不会轻信霍天雕,你不用太过担心。”
这是西夏人主动给他们送西夏军营的布防图,不是大宋要给西夏送大宋的布防图,霍天雕提出的要求很简单,除了对狄将军不太好外别的没有坏处。
庞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西北各地都在防备着西夏进攻,就算出事也能随时从别处调兵支援,现在要着急的是西夏而不是他们。
狄青摸摸鼻子,低眉顺眼什麽都不敢说。
他回京只带了孙威康平两个副将,却不是只有这两个副将,西北数万大军分布在各个城池驻守,怎麽着也得有几十个亲信将领才够用。
西北军又不是只有他和庞迪能打仗,其他将领打仗也很厉害,不至于因为庞迪一时的失误而坏大事。
那什麽,军中的勾心斗角也挺严重的,他没点手段也镇不住底下的人,庞迪身边有他的人也很合理对吧?
狄大将军眨眨眼睛,端的是无辜纯良。
包拯拱手道,“官家,庞将军在信中说陷害狄将军通敌叛国的事情可能出自霍天雕之手,那霍天雁是他的妹妹,霍天雁被开封府抓获,霍天雕逃回西夏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计策可能出自霍天雁,而非霍天雕。”狄青摇摇头,解释道,“包大人有所不知,霍天雕霍天雁兄妹二人在西北颇有名气,霍天雕行军打仗从来离不开霍天雁,那不只是他的妹妹,还是他的谋士。”
霍天雁能被封为郡主靠的不只是霍天雕的功劳,还有她自己的本事。
包拯挑了挑眉,“狄将军对他们兄妹二人很熟悉?”
“谈不上熟悉,只是打过几次交道而已。”狄青耸耸肩,“平时抛头露面的只有霍天雕,我们也没见过霍天雁长什麽样,这次要不是开封府审出来她就是霍天雁,我也不知道霍天雕霍天雁兄妹二人都被派到了京城。”
以前没见过霍天雁的模样,这次有机会见到,还没仔细瞧人就被锦毛鼠打的面目全非,得,下次见面照样认不出来。
不对,没有下次了,杀人偿命,这事儿结束之後霍天雁就要上铡刀,他也没必要记住一个将死之人的模样。
赵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狼主派他们二人来京城陷害狄将军,如此大材小用,霍天雕心中不服想将狼主取而代之也有可能。”
陷害狄青之事谁都能做,虽然这麽说显得他们大宋的朝臣很没法说,但是之前那麽蹩脚的陷害都能让朝中诸多大臣叫嚣着判狄青死刑,可想而知陷害狄青有多简单。
霍天雕身为西夏大将却被派到汴京干这种见不得人的活儿,相当于他们大宋把狄青派去辽国或者西夏当细作,狄青会不会生气不好说,反正他这个当皇帝的觉得很离谱。
“也不尽然。”包拯沉声回道,“狄将军身死,西夏少了心腹大患,霍天雕霍天雁兄妹二人同样是大功。”
杀狄青一人如杀大宋百万大军,这个差事并不算大材小用。
狄青:???
包大人,您真觉得栽赃陷害也能判死刑啊?这让开封府的脸往哪儿搁?
庞籍看看表情复杂的狄大元帅,再看看一本正经设想狄青身死朝廷将会面对什麽样的局面的包拯,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狄将军,听说那位西夏郡主在开封府的大牢声称心悦将军,可有此事?”
此话一出,其他三个人齐齐沉默。
他们说的不是陷害和打仗吗?怎麽转到这上面来的?
狄青对上庞太师略带促狭的眼神,面色如常的回道,“包大人可以作证,那是霍天雁的阴谋诡计,她是在报毁容之仇。”
脸肿成那样没有十天半个月消不了,说毁容完全没问题。
审讯的时候公主也在,开封府光明正大的审案,供词全部记录在纸上,虽然最後也没问出来什麽有用的东西,但是可以确定这个霍天雁就是西北战场上那个西夏智囊霍天雁。
要不是同一个人,哪儿来的那麽多阴谋诡计?
都到开封府了还满口胡言,要不是知道那是霍天雁,他都以为是景哥儿故事里的柳小姐改头换面到京城祸害京城百姓了。
可惜让霍天雕给跑了。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西北没比京城安全到哪儿去,希望庞副帅别关键时刻靠不住,别管是西夏狼主还是霍天雕,抓住一个是一个。
死活不论,抓住就是大功。
西北的消息传到京城需要时间,不知道这几天那边有没有开始打,难得有官家下令不让监军干涉作战的机会,怎麽就让庞迪那老小子赶上了呢?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庞迪,明年能轮到他吗?
狄大元帅酸溜溜的想着,以前都是庞迪心气儿不顺阴阳怪气他,现在可好,他想阴阳怪气都找不着人。
“狄将军,老夫刚才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庞太师摸摸胡子,越想越觉得他猜的才是真相,“虽然包大人办案经常不如人意,但是不可否认,包大人从不冤枉人。”
包拯:……
就当是夸他了。
庞太师连损带贬的夸了老对头一句,然後继续说道,“包公之名天下皆知,西夏也不例外。霍天雁既然是西北有名的智囊,那她设计栽赃陷害就绝不可能一眼就让人看出不对。”
不是计策蹩脚,而是设计之人原本就没想让陷害成功,只是清楚朝中某些大臣怕狄青权势太过会不择手段的打压他才设了这麽个一眼就能看出猫腻的陷害。
狄青通敌叛国一眼就能看出是陷害,但是那些看不惯狄青的大臣不会管是不是陷害,他们只会揪住狄青府上出了命案以及“狄青通敌,杀人灭口”这八个字不放,无中生有也要把狄青送进大牢。
开封府有包黑子这个秉公执法的青天大老爷,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狄青被陷害,所以不管朝中那些人叫嚣的多厉害,包黑子都肯定会站出来保狄青。
如此一来,狄青肯定性命无忧。
而狄大元帅在西北为大宋出生入死,回到京城却因为那麽明显的栽赃陷害被关进大牢,就算朝中有人为他说话只怕也挡不住凉了热血。
心灰意冷之下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只要那西夏郡主略施手段,假的通敌叛国八成就会变成真的。
大宋少了个平西大元帅,西夏多了个对大宋边防了如指掌的悍将,西北危矣。
不是计策蹩脚,而是他们之前没有想明白,仔细想想,设计之人的心思简直深到可怖。
狄青听的头皮发麻,“太师,您未免太小瞧狄青,也未免太小看包大人。”
他相信包大人能还他清白,从未想过要背叛大宋,太师别胡说,当心包大人直接找官家告御状。
他有姑母在京城,有生死兄弟在边关,就算官家没有赐婚他也不会去给西夏卖命,更何况现在还有公主。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太师想多了。
庞太师拍拍他的肩膀,“狄将军,老夫只说有这种可能,并没有说将军会顺着计划走。”
还有句话叫计划赶不上变化,再缜密的计划也有疏漏的地方,计划是一回事儿,实施起来又是一回事儿。
要是计划能顺利进行,那霍天雁也不会再冒险去将军府塞僞造好的通敌书信继续陷害。
在家里关禁闭和关在牢里差太多了,狄青最开始就没有被关进大牢,计划从头就开始歪,可不得想办法再陷害一次?
只是这次不赶巧,直接被抓进了开封府大牢
狄青松了口气,“太师不愧是太师。”
这心思九转十八弯的,难怪能在朝堂上待那麽多年,一般人还真想不了那麽多。
“太师恐怕还少说了几句。”官家笑吟吟把故事续下去,“狄将军心灰意冷投身西夏,西夏郡主聪慧贴心小意逢迎,将军要在西夏站稳脚跟,郡主心悦将军以身相许,好一对神仙也羡慕的眷侣啊。”
狄青听完脸都绿了,“官家,您怎麽也……”
这比庞太师说的还可怕!
第99章
*
听完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书房里的气氛骤然轻松,连不苟言笑的包拯面上都带了些笑意。
只有狄大元帅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狄青:笑、笑不出来。
书房是商量正事的地方,你们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庞太师,您老平时也是个正经人,今儿是怎麽了?为了个庞迪至于吗?
狄大元帅很不开心,但是在场几个人他说的话最不管用,不开心也只能等他们笑完。
笑吧笑吧,反正霍天雁已经被抓了,反正他在京城好好待着,反正他和公主的感情渐入佳境,反正、反正最後倒霉的不是他。
赵曙看了眼抱着胳膊生闷气的狄大元帅,感觉这样的狄青比被文臣挤兑时闭着眼睛装睡觉好多了。
有脾气是好事,他越没脾气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家夥就越得寸进尺。
以前是仁宗皇帝扛不住事儿,现在他可以保证不会让武将的地位太艰难,接下来还会一步步调整朝中文武大臣之间的关系,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
天纵奇才都是出将入相,他们大宋不能因噎废食。
不行,回头还得和狄青好好谈谈。
几个人笑完之後继续说正事,庞太师看官家真的不介意庞迪战前被霍天雕找上门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商量对策。
或者说,商量打完仗之後怎麽和西夏谈判。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信件一来一回七八天,他们的回信送到西北边城只怕仗已经打完了。
西北军都是急性子,没有敌人打上门还耐着性子等敌人布置好了再开战的道理,有监军拦着都挡不住他们打仗,现在监军没法拦他们更没耐性。
无论霍天雕想不想将西夏狼主取而代之对大宋而言都是好事,狼主死了皆大欢喜,当年西夏太子李宁令哥弑君弑父杀死李元昊都没逃过一死,霍天雕弑君也没法坐稳狼主之位,只会让西夏内部更加混乱。
狼主没死也没关系,此战之後狼主活着西夏内部也好不哪儿去。
赵曙慢吞吞坐回去,“先前派人去通知西夏狼主说大宋想和他们好好谈谈,传话的使臣还没有回到京城,西夏的大军已经陈兵边境,看来他们是真的不乐意跟大宋和平相处。”
再一再二不再三,那就只能狠狠打一顿才能让他们看清现实。
唉,他其实想做个和邻居和睦相处的仁善皇帝来着,奈何邻居不给他这个机会。
刚登基的时候派人去通知西夏,西夏连朝贺的使节都不来,看在当时西夏朝堂乱成一团糟的份儿上他觉得可以原谅。
入秋後西夏军队寇边骚扰大宋百姓,西北军把来犯的游兵散勇全部逐出境内,那时需要西夏给他们个说法,看在来犯的游兵散勇全都缺胳膊少腿的回到西夏他觉得也可以原谅。
如今西夏得寸进尺直接陈兵边境,还派人到京城来陷害他们大宋的大元帅,这次实在找不到原谅的理由,那就只好委屈他们大宋当个恶邻了。
当初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西夏人不珍惜,那就派人过来跪着谈吧。
可惜现在不是收复失地的好时机,不然把李继迁李元昊爷儿俩占据的西北各州全都收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西北本就胡汉混居,从李元昊称帝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年,拿回西北的地盘比收复燕云十六州後更容易让百姓归心。
只是西北苦寒,现在费大力气收回西北各州非但对朝廷起不到助力,反而要派去大量兵马防止党项人死灰复燃,怎麽算都不划算,不如将精力都放到燕云十六州上。
不过在他彻底理顺朝中情况之前说什麽都是空话,虽然他是个刚登基半年多的新手皇帝,但是以他这半年多的感受来看,大宋这辆破船真的四处漏水。
远的不说,就离他最近的,某些文臣处理政务时一切正常,碰到武将就跟斗鸡一样,这有什麽好斗的?
崇文抑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国策不假,但也不能不顾实际一昧打压,说句不好听的话,再让他们这麽搞下去,大宋离亡国也不远了。
太祖皇帝是武将出身,大宋凭武力结束五代战乱,只有武力值足够强大才能平定天下,军队疲弱的下场是什麽样子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澶渊之盟才过去多少年?
不说澶渊之盟,就说庆历年间和辽国西夏的合议,难道就不憋屈吗?
这群读书人,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赵曙当了半年多的皇帝,渐渐学会了从皇帝的角度来看问题,越看越觉得前路渺茫。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这些道理他都懂。
读书人不能跨马抡刀上阵杀敌,也很少会躬耕田亩种地劳作,但是让他们来治理天下却是合情合理。
大宋基层的官员基本都是文人出身,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在上任之前都要皇帝面谈考察。
开国至今不过百年,民间的耕地翻了一番,粮食的産量和人口都在增长,只十万户以上的城池就有四十多个。
天下承平,文人功不可没。
但是文人的地位过于尊崇也不全然是好处,专掌军事的枢密院全是文臣的後果就是军队的武力一天不如一天,朝中大臣拉帮结派,时常弄得他焦头烂额。
官职差遣分离导致官员尾大不掉数量太多,开国不立田制导致民间流民四起,更戍法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导致军队战斗力低到连剿匪平乱都难。
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都能让他头疼不已。
更糟心的是,就算他能看出问题也没法解决。
刚才说西夏朝堂乱成一团,他们大宋也没比西夏好哪儿去,都是表面太平罢了。
朝中的事情解决不了,他也无法分出精力去收复失地,一件一件慢慢来吧,“狄将军,西北战事乃是重中之重,劳烦你大婚之後立刻赶回防地,以免边关再生事端。”
狄青眼睛一亮,二话不说赶紧领命,“多谢官家!”
钦天监刚定下的好日子,大婚之日就在这个月十八,今天已经是十五,也就是说他还能赶上军中没有监军碍手碍脚的好日子。
好耶!
就算只赶上个尾巴他也满足了,他之前还以为要在京城待到明年呢。
感谢官家!官家大好人!
不知道庞副帅看到他回到西北心情如何,想想也知道到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狄大元帅神采飞扬的谢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单纯得了个美娇娘。
包拯:……
庞籍:……
年轻人刚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按理说官家让狄大元帅成了亲立刻赶回西北有些不妥,但是看着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模样,他们还是不要多嘴了。
狄青喜笑颜开,“包大人,庞太师,过几日狄青大婚,二位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包拯和庞籍自然无有不允。
就算狄青不说,他们到时候也会上门,同朝为官该有的礼节都得有,何况狄大元帅娶的是当朝大长公主,这时候失了礼数怕是要被公主给记在心上。
旁人的礼数周不周全不重要,他们这些简在帝心的重臣不能失礼。
就拿文彦博文相公来说,文相公平日里看狄青再不顺眼,到时也得臭着脸上门喝喜酒。
官家心情颇好的看着他们说话,等他们说完便让狄青自行离开,然後再去传几位宰相副相以及六部尚书来别院议事。
狄青知道後面的事情不适合让他知道,开开心心离开别院然後去公主府找公主报喜。
他都计划好了,十八大婚,十九公主回门,他们二十就轻车简行出发去西北。
完美。
那麽好的事情不能他自己高兴,必须和朋友们分享,让他想想从公主府回来後要去找哪个幸运儿。
他的朋友大多在军中,京城里说得上话的不多,数来数去也只有那麽几个。
韩相公不太行,韩相公待会儿应该在别院议事,他这些天三五不时往韩相公府上跑,韩相公应该不乐意再看见他。
位高权重的都被喊到别院议事了,只能找位不高权不重的。
展昭在开封府,景哥儿在太学,很好,就你了,锦毛鼠白玉堂。
狄大元帅想的极好,他先去公主府和公主说一声,然後再去开封府喊展昭一起去找白玉堂,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喊上景哥儿他爹。
只要明允兄不觉得和他们一起喝酒不自在。
话说明允兄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没有景哥儿捣乱,他们应该能稳稳当当坐下来喝场酒。
前些日子景哥儿给他送了几坛子烈酒,说是苏家二郎子瞻弄出来的好酒,家里其他人都喝不了,于是特意留着等他回京。
酿酒只能拿到酿酒许可的大店能干,傻小子还特意叮嘱他保密,他那酒又不拿出去卖,保密不保密又能怎样,还能有人因为这事儿把他告到衙门?
苏家全是读书人,又没得罪过权贵,没有人吃饱了撑的管他家里的酒是怎麽来的?
他们又不是武将,不用那麽提心吊胆。
不过文人圈子的水也很深,没准儿等过几年就能那麽提心吊胆了,苏家二郎、三郎都开始做官,做官就没有不得罪人的,小心点儿也没坏处。
那酒他尝了几口,的确够烈,不是读书人能喝的酒,适合他拿去西北和兄弟们分享。
为了感谢景哥儿给他送的酒,他这次带公主府的佳酿去给明允兄品尝。
拖延了那麽多日子,他总算要成亲了呀!
还在太学的苏小郎对狄大元帅的开心快乐一无所知,他最近快被同窗们给卷疯了。
要不是确定明年秋天才开始解试,他甚至觉得他们都是已经考过解试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考生。
就算是春闱也不应该这麽紧张,他哥春闱之前明明轻松的很,还有心思天天跟着老爹出去斗诗斗文,直到考试前几天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闷头复习。
他们这算什麽?就算是高考也是百日冲刺,他们这还有两百多天,冲早了啊仁兄们!
就算西夏陈兵边境也不能刺激成这样,他们现在冲刺也没法摇身变成大官去西北督战,好歹缓口气儿,孩子还在长身体,给孩子留够睡觉的时间吧。
太学中的气氛明显比上学期紧张很多,苏景殊苦哈哈的和同窗们对着卷,抱怨归抱怨,大家天天挑灯夜战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有点上辈子备战高考的感觉。
明年有秋闱,他们这些太学生的确得开始下劲儿学习,尤其是他这种籍贯不在京城的太学生,要是拿不到直讲们的推荐,他得千里迢迢跑回原籍参加解试,考完之後再千里迢迢赶回京城。
他记性好,读书的时候能比旁人省下很多功夫,但是科举考试不光是记性好就能考好的,脑子里没东西记性再好也没用。
他爹他哥都是饱学之辈,这些年耳濡目染基础也算紮实,来到太学後还有那麽多名满天下的直讲给他们授课,不好好学都对不起他前些年那麽下劲儿的和他爹学。
臭爹总说他没定性,学什麽都是看一会儿就扔,他觉得他也没那麽三分钟热度,该学的时候他从来不走神儿。
老爹还说二哥跳脱不让他放心呢,结果还不是看走眼了、咳咳、总之就是,他觉得他读书超棒哒!
太学的直讲先生们可以作证,先生们夸他文章做的好,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来年就不用担心要跑回眉山考试。
要是诗写的好点就更好了。
不过没关系,人嘛,总得有点小缺点,虽然他写不出那些灵气十足让人眼前一亮的诗,但是能四平八稳挑不出缺点已经很不错了。
看过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偷,他们现在能看到的唐代诗篇可比後世能看到的多的多,模仿也能模仿出七七八八。
考试的时候扬长避短就好了,充分发挥优点,不擅长的科目及格就行,反正他肯定没胆子和他们家二哥那样胡来。
家事国事天下事全都挡在太学的院墙外面,现在能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读书声,不少人做梦都在背诗背文章,寝舍里说梦话的学生大大增多,夜半巡夜的人被吓了几次後见怪不怪,哪天没听到寝舍里面传出中气十足的吼声才觉得奇怪。
苏景殊刚来京城时还想着不要那麽快下场考试,反正他年纪小,再等几年多打打基础也来得及,但是在京城这麽些日子见识了那麽多,他又觉得形势紧迫,没有那麽多时间给他慢慢考虑。
明明现在的大宋看着很好很繁华,京城日日夜夜笙歌不息,辽国和西夏也不像以前那样能让大宋朝堂紧张的动不动就想迁都,只要放空脑子,他就能在这个繁华的假象里快快乐乐的度过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反正家里不短他吃喝,他一辈子不考试也能过的很好。
但是不知道为什麽,他最近总是梦见些不好的事情,有一次甚至跟走马观花一样梦到了敌国铁骑攻破汴京,京城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除了火光什麽都不剩,比上辈子看靖康之难纪录片时都难受。
他之前还怕吓到赵大郎害赵大郎晚上做噩梦,结果可好,赵大郎没有做噩梦,做噩梦的变成了他自己。
太学中的学习气氛日渐紧张,小光国公那边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他要学的比太学的学生还多。
而且最近有空就去陪曹太後种地,说是要亲自感受一下种地的艰辛,连出门都很少出,所有心思都放在了那些刚冒头的麦苗身上。
冬小麦种下去夏天丰收,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苏小郎伸了个懒腰,看着外面又飘起雪花,悄悄起身去窗边赏雪。
——哇,好漂亮的雪花。
很好,是他的真实水平。
没有“未若柳絮因风起”,也没有“撒盐空中差可拟”,有的只是他的独家现代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青松擡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小子在乐呵什麽,“景哥儿,晚上吃什麽?”
苏景殊:……
这话他最近已经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按理说他才是那个要长身体的青少年,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太学里最饭桶的应该是他才对。
但是每次开饭之前不等他喊饿就能听到周围其他人探讨菜单,他是饭桶,他的同窗们也是饭桶,大哥不笑二哥,食堂的饭食供应比上学期多了好些才供应上,弄得管事还以为他们授衣假回家全都吃不饱肚子所以回来後全都成了饿死鬼脱胎。
怎麽说呢,动脑子的活儿就是累,可见上学期没有压力都没拼尽全力下去学。
苏景殊熟练的报出一串菜名,冬天到了,各地的咩咩受到了比往日更加“残酷”的“迫害”,乳炊羊、糟羊蹄、羊血汤、羊头签、排炊羊、羊脂韭饼、旋煎羊白肠、羊肉小馒头等各种羊肉深受大家喜爱,北地榷场的生意火爆的连夜里都灯火不熄。
大宋上上下下都爱吃羊,各种羊肉的做法让人眼花缭乱,虽然没有後世那麽多调料和设备供大厨们发挥,但是每一样吃起来都别有风味。
身为山沟沟里出来的乡巴佬,苏小郎最近尤其偏爱羊肉。
旁边,身材圆润的同窗揉揉鼻子,“景哥儿,你那麽吃真的不会上火吗?”
他感觉他最近燥的想流鼻血,没怎麽吃羊肉还燥成这样,天天吃羊肉那还不得天天流鼻血?
苏景殊倒没什麽感觉,“还好吧,我长个儿呢。”
长个儿这事儿很玄乎,不长是不长,开始长了之後几乎每旬回家都能被爹娘姐姐拽住惊呼又长高了,弄得他每次回家都觉得他是大清巨人三阿哥。
没办法,谁让他最近长的确实有点快。
他刚来太学的时候站在同窗们之间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小孩儿,现在不一样,只要不看脸,他已经能完美的融入同窗之中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大高个儿,太学也有身量不怎麽高的成年学生。
现在他已经追上了末尾,等明年秋闱没准儿就能跑到中游。
他!大宋巨人!今天又长高了!
苏小郎嘚瑟的挺起胸脯,想长个儿就得多吃饭,外面下的是小雪不用撑伞,兄弟们,朝食堂发起进攻。
同窗们:……
每天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真切的感受到他们不是同龄人。
周青松端了两大碗羊汤坐下,敲敲快学傻了的脑袋瓜小声问道,“景哥儿,你说西北那边开始打了吗?”
苏景殊擡起头,有些茫然,“离消息传到京城已经过了那麽多天,不应该已经打完了吗?”
应该没有谁家打仗从陈兵列阵到真正开打能从冬天磨蹭到春天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西夏主动来犯,就算他们地盘小运送粮草比大宋方便,可他们没有大宋这麽雄厚的家底儿,秋冬犯边就是为了劫掠过冬,肯定想的是速战速决。
大宋能打持久战,西夏估计没那麽多粮草拖延。
“西北军的副帅是庞太师的侄子,庞太师早年带过兵,庞副帅能成为平西副帅,应该能抵挡西夏。”周青松喝口汤,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可惜狄大元帅不在西北,不然西夏肯定没胆子发兵。”
苏景殊点头表示同意,将饼子撕开泡在羊汤里然後开始埋头苦吃。
狄青镇守西北不过两三年,如今天下百姓就已经觉得西北缺不得狄大元帅,这的确是狄大元帅自己有本事,但是越是这样朝中大臣就越忌惮他。
原因无他,狄青太耀眼了。
可惜他现在忙着读书,不然他天天借口找小光国公去别院看热闹。
别管是开封府还是将军府还是别院,肯定都热闹的能供他写三五十年的话本子。
艺术来源于现实,现实可比话本子离谱多了。
两个人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次投入紧张的学习之中。
转眼就到了狄青成亲的日子,御街张灯结彩,将军府到公主府的路上站满了贺喜的百姓。
不管朝中怎麽忌惮狄青,在百姓心中他都是保家卫国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再多溢美之词他都当得。
苏景殊还想着狄大元帅成亲京城能热闹好些日子,没准儿能接上腊月过年,没想到将军府和公主府的彩绸还没撤下,他就和公主跑去西北度蜜月了。
小小苏:啊?这麽仓促的吗?
虽然不知道西夏有没有退兵,但是狄大元帅这麽匆匆忙忙赶过去,西夏肯定讨不到好处。
那可是刚成亲的男人,还带着刚娶到手的媳妇,这要是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显摆能力回头他跟狄青姓。
啧,你说你没事儿发什麽兵?撞枪口上了吧。
旬休日,小小苏窝在家里补觉,白五爷熟练的翻墙进来敲门,“景哥儿?还睡着呢?”
日上三竿了该起了,西北传来了新消息,比狄青被陷害通敌卖国还炸裂,快起床听他分享内心的激动。
白玉堂急的在门口转圈,太热闹了太热闹了,他以後再也不说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不好玩了,和江湖恩怨相比,明显还是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更有意思。
苏景殊听到“西北”之类的字眼儿立刻清醒,披上外衣踩上鞋子赶紧请消息灵通的白五爷进来,来不及梳洗直接问道,“怎麽了怎麽了?西夏退兵了?”
“何止啊!”白五爷激动的拍大腿,“西夏狼主死了!”
苏景殊:!!!
“西夏狼主不是刚登基没几年?怎麽忽然死了?”
“外面传的是急病暴毙,但是朝廷得到的消息却是西夏大将霍天雕谋反。”白玉堂也不清楚具体是怎麽回事,他的消息多是从各个衙门听来,虽然偷听有点不礼貌,但是他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霍天雕你知道吗?就是霍天雁她哥,这些年在西北和狄将军对战的霍天雕。”
苏景殊点头,西夏的下坡路走的比大宋和辽国加起来都猛,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大将除了霍天雕也没谁了。
霍天雁他也知道,就是那个被白五爷一脚踹下来然後扭送到开封府的女刺客,如今还在开封府大牢关着呢。
“霍天雕霍天雁不是西夏狼主的心腹吗?他们怎麽会造反?”
“霍天雕想造反,霍天雁想不想不清楚,反正她想不想都没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杀了人就别想从开封府活着出去。”白玉堂倒杯水润润嗓子,然後继续说道,“按照开封府和其他衙门的意思,霍天雕造反是蓄谋已久,要不是早就想造反,狼主被杀他也没法那麽快稳住局面。”
他不清楚西夏的朝堂是什麽情况,但是再不得人心的君主也会有忠心耿耿的臣子护着,造反不是弑君那麽简单,能把整个朝堂都策反才是真本事。
霍天雕是大将军,能稳住军队很正常,朝中能不能稳住还真不好说。
“公孙先生猜测西夏狼主亲自率领大军陈兵边境是被霍天雕给忽悠了,如果他一直待在都城,想杀他可没那麽容易。”白五爷幸灾乐祸道,“到军中就不一样了,狼主刚继位没几年,没有霍家兄妹在军中威望高,人到军中要杀要剐还不是他说什麽就是什麽?”
“那霍天雁呢?”苏景殊歪歪脑袋,“霍天雁应该和霍天雕关系很好吧?她还在开封府大牢里关着,霍天雕就这麽扔下她不管然後回去弑君造反?”
这兄妹情也太塑料了吧?
“他在京城也救不出霍天雁,回去造反万一成功了呢?”白五爷晃晃脑袋,“以一国之主的名义来求官家放了他妹子,如果好处开的足够多,官家没准就下令让包大人把人还回去了。”
和到手的好处相比,霍天雁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
所谓的西北智囊在西北也破不了大宋的西北防线,放她回去大宋放心的很。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霍天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兄妹之情在他眼里不如狼主之位重要,眼看陷害狄青失败于是扔下妹子逃之夭夭,造反成功也不会再管霍天雁的死活。
苏景殊:……
果然很塑料。
“不过我还听到另一种说法,虽然很离谱,但是比前面两种有意思多了。”白玉堂压低声音说道,“听说霍天雁心悦狄青,为了狄青不惜以身犯险闯入将军府,要是不能策反狄青,那她就留在大宋,所以兄妹俩早在她被抓之前就闹翻了。”
苏景殊愣了一下,心道这个说法的确够离谱的,“五爷,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白玉堂指指旁边,“开封府啊。”
这消息不是偷听来的,公孙先生和展昭讨论这些,看到他过去也没有瞒着的意思,所以他觉得这个说法比霍天雕为了狼主之位扔下妹子逃之夭夭还可能是真的。
公孙先生那麽聪明,他说出来的话能有假吗?
苏景殊揉揉脸,看看信誓旦旦觉得公孙先生说的都是真的的白五爷,没有去打破他心中对公孙先生的盲目信任。
其实吧,公孙先生私底下也挺好玩的,他爹书房里那些没收来的话本要不了几天就会出现在公孙先生桌上,大家都是读书人,谁都脑洞都不小。
“西夏狼主死了,西北那边短时间应该打不了仗了吧?”苏景殊问道,“朝廷现在是要等西夏稳定下来继续相安无事还是要乘胜追击?衙门里讨论出结果了吗?”
“不知道朝廷打算怎麽办,反正西北那边估计看热闹看的正开心。”白玉堂放下茶杯,“霍天雕造反之後直接反攻了他们自个儿的都城,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大宋肯定不会乘胜追击?”
“被大宋惯出来的呗。”苏景殊撇撇嘴,“狄将军在京城的时候没少说军中监军天天拦着不让他们打仗,要麽于理不合要麽有失大国风范,他能做主的话肯定乘胜追击,他做不了主那就算了。”
大宋的文臣监军,啧,也就是大宋了,换个武德充沛的朝代就能被拖出去砍了祭旗。
白玉堂目光灼灼,“所以五爷决定去西夏看热闹,那边肯定比西北边境还精彩。”
他不懂带兵打仗,也不想管朝中那些明争暗斗,但是他知道大宋这次肯定不会吃亏。
边城有狄青坐镇,他去西夏都城看看能不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备不住就让他立了大功。
五爷的运气向来很好,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等他跟着大军凯旋,到时候再来找这小子分享他立大功的经历。
要是可以的话,他还能去吓唬吓唬那个天天被狄青念叨的监军。
狄青是将军不能对监军干什麽,他白玉堂是江湖人,江湖人以武犯禁再常见不过,那监军遇上他只能自认倒霉。
不然咋滴,还想抓他治罪?
展昭出马都抓不住他,有本事就试试。
白五爷说的神采飞扬,听的小小苏心潮澎湃,恨不得跟着他一起飞去西北看现场。
“现在後悔没有学武了吧?”白玉堂得意洋洋,“五爷轻功有轻功在身,行走江湖打不过还能跑,说真的,学个轻功亏不着你。”
苏景殊吸吸鼻子,那是他不想学吗?他也得能学会啊!
“哦,忘了,你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娃娃了,现在学已经晚了哈哈哈哈哈。”白五爷笑的超大声,“不过没关系,回头五爷有空还能带你体验上天的感觉,机会难得,除了我大哥家的小侄子就你享受过,是不是感觉很荣幸?”
苏景殊:……
哦,时间不早了,您该走了。
白玉堂像只乱窜的猹到处吃瓜,在他各个衙门飞来飞去偷听的时候,朝中重臣已经齐聚别院开啓第二轮议事。
第一轮的时候不确定霍天雕是不是使诈,什麽都得做两种假
设,如今确定了霍天雕是个有勇无谋的蠢货,再讨论起来连最胆小的臣子也不说对面有诈了。
西夏要凉,妥妥要凉。
连着两个皇帝都是被杀身亡,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三个第四个?
帝位平稳的过渡尚且会有各种问题,弑君篡位会造成什麽想的动荡可想而知。
翻开史书看看,有几个弑君篡位的能长久?
就算不是弑君篡位,皇帝命短导致的帝位频繁更叠也会造成大动荡,处理不好的话甚至有亡国之兆。
西夏上次帝位更换带来的乱子还没有平定,如今新的乱子就已经找了上来,他们不凉谁凉。
但是这事儿传回京城後还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霍天雕弑君造反让以文彦博为首的官员更加笃定不能让武将掌权,西夏如今的乱象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霍天雕在军中威望过高,杀了皇帝之後那些兵竟然还能跟他杀回都城抢夺狼主之位,这要是发生在大宋还能了得?
不用和他挤眉弄眼,他说的就是狄青!
赵曙:……
得亏狄青不在,要是狄青在场,文相公还不知道能说出什麽话来。
文彦博振振有词,本来是讨论对西北各军的奖赏以及接下来的安排,愣是让他以一己之力变成了声讨武将大会。
官家想想看,狄青在军中的威望有多高?他振臂一呼会有多少将士愿意追随他?
大宋的兵可比西夏多的多,一旦狄青造反,京城的禁军拦得住他吗?天下会不会有别的反贼趁机作乱?民间起义会不会大规模爆发?
牵一发动全身,此事绝不能掉以轻心!
此话一出,三衙的管军脸色都不怎麽好。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当他们不存在是吧?
大宋就只有狄青会带兵能打仗,其他将领都不是将领而是摆设?
文相公口下留德,欺负人不带这麽欺负的,亏心事儿干多了小心走夜路撞鬼。
第100章
*
狄青不知道朝中又吵成了什麽样子,反正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吵就吵呗,跟平时少吵架了似的,他人不在京城看不见也听不着,那些家夥吵翻天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实在没想到霍天雕竟然真能蠢到去杀死狼主,狼主再没法服衆那也是李元昊的亲儿子,是名正言顺的西夏之主,是他一个将军能随便杀的吗?
西夏前些年的帝位更叠他又不是没经历,都杀成那个德性了最後继位的还是那一家子,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狼主死了有他儿子能继位,再不济还有兄弟侄子,只要有李元昊、不、只要有李继迁的血脉活着,狼主之位就轮不到他霍天雕一个外人继承。
如果霍天雕有开国之君的资质那也还行,他们大宋当年不就那什麽那什麽了吗。
问题是,霍天雕有他们大宋太祖皇帝的本事吗?
他觉得没有。
他觉得他的感觉没有错。
狄青好歹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可以说他年轻,但是不能说他没眼光。
他在西北守关这些年没少和霍天雕霍天雁兄妹俩打交道,比起霍天雕,明显霍天雁这个智囊更聪明。
虽然聪明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没有霍天雁在军中出谋划策,霍天雕的战斗力要大打折扣,这不,连弑君的事情都干出来了。
要是霍天雁在肯定会拦着他不让他杀狼主,就算杀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杀,更不能让人知道狼主死在他手上。
事已至此说什麽都晚了,霍天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早死晚死都是一死,手上有兵也挡不住朝廷要杀他。
西夏朝中大大小小的权臣一个巴掌数不过来,前太子宁令哥弑君之後都难逃一死,他霍天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杀了狼主後能成功上位?
想不明白,但尊重祝福。
狄大元帅摇摇头,所以说当将军不光要能带兵打仗,还得有脑子,不然就得找个有脑子的随时盯着,虽然这麽干会让武将觉得不太自在,但是的确很有必要。
毕竟不是所有的武将都和他一样既清醒又有本事。
西夏狼主死于军中,霍天雕带着大军返回兴庆府逼宫,西夏朝堂接下来会怎麽应对?
凭都城里的军队把霍天雕拿下?策反霍天雕麾下的将士?向大宋或者辽国求援?
哪个都有可能,哪个都值得他们打起精神看热闹。
西夏现在掌权的权臣是哪几个来着?
自从没藏氏被一锅端,後面冒出来的这些就你方唱罢我登场,再没有出现过像没藏讹庞那样权倾朝野的大臣,但也让西夏的朝堂更眼花缭乱。
哦,没藏讹庞就是狼主的舅舅兼岳父,前任岳父,曾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後来被狼主联合他没藏家的儿媳妇全灭了。
连宫里的没藏皇後都没逃过,先废後再刺死,怎麽看怎麽无情。
狄青回到边关时狼主已经死了,他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天边关都发生了什麽,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西夏退兵,西北各军各自回驻地,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应该能过个好年。
尤其和对面西夏对比,他们这个年肯定过的舒心又热闹。
西北边关迎回他们狄大元帅都开心的很,朝廷总是打压武将,他们以为元帅回京受赏也是和以前一样随便拿点钱财就打发了,没想到官家这次那麽大方,直接给他们元帅赐了婚。
大长公主啊,官家大气!
以後他们元帅就不光是他们元帅,还是官家的姑父,出门不当螃蟹简直对不起那麽高的辈分。
将士们兴高采烈要庆祝,除了庞副帅不太开心,连他身边的副将们都开开心心上前凑热闹去了。
平时争军功归争军功,元帅大喜他们总得蹭点喜气,副帅那里等他们蹭完喜气回来再说。
庞迪:骂骂咧咧.jpg
他这辈子就和狄青犯冲,早不回晚不回非得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回,晚回几天能死啊?
谁家好人刚成亲就把媳妇带到边关吃沙子?
公主就没意见吗?
庞副帅很不喜欢头顶有人压着他,暗戳戳的期待狄青成亲後在京城待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也不嫌多,最好能一辈子在京城当个富贵闲人。
吃苦受累的活儿让他来干,狄青在京城当他的驸马就行,实在闲得慌就去读个书考进士努努力去政事堂当宰相,也算是给他们这些备受打压的武将长长脸。
实在不行的话去其他地方也行,西北与西夏相邻的有秦凤路、环庆路、泾原路、鄜延路四路,四路足足三百多个大营,去哪儿不行非得和他凑一块儿,他上辈子犯了多大的事儿啊这辈子要撞上个狄青?
庞迪快气死了,霍天雕那边干了蠢事他正高兴,结果扭脸就看到狄青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脸,他招谁惹谁了?
最气人的是,狄青回来了,想要狄青性命的人却跑了。
咋滴,他霍天雕带兵反攻都城还真能混个狼主当当?
太阳还没下山,这时候做梦是不是有点早?
又想杀狄青又不想亲自动手,世上没有那麽好的事情,要杀就自己过来杀,反正他不杀。
他是想当元帅,但是他还没想通敌叛国,打仗之前可以稍微合作一下,涉及到他们大宋将领的生死就算了,他可不想让虎头铡给铡掉脑袋。
他只是有点急功近利,不是傻。
庞迪在这件事情上很清醒,不管怎麽说他都是大宋的将领,只要不作妖前途肯定有保障。
狄青有个当王妃的姑母,他有个当贵妃的堂姐,狄青有个当王爷的姑父,他有个当太师的伯父,论背景他不比狄青差,升迁的没有狄青快纯属他没本事。
淦,更气了好吧!
好在狄青回来的时候西夏已经退兵,就算这时候回来也没法抢军功,不然他得冲到元帅府找那家夥拼命。
得,狄青不走他走,西北四路三百多个大营,总能找着个能让他当一把手的地方。
庞副帅和狄大元帅共事好几年,当万年老二当的是够够的,狄青那边管不了,他自己调动调动总没问题。
朝廷戍边的军队本就三五年调动一次,差不多也到换地方的时候了,现在写信让伯父运作运作,不管让他去哪儿,只要不和狄青在一块儿就行。
庞迪还不知道朝中准备放弃让将士轮戍,满怀期待的给京城的伯父写信,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想好了。
西夏已乱,说不准什麽时候朝廷就要主动出击,环庆路居要害之地,北控翰海灵盐一路,除本路的州兵士卒之外还能领熟户蕃兵二百四十七族,将来再开战怎麽着也得是个主力军。
很好,是他这种想要为国冲锋陷阵的将领该去的地方。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狄青也去那儿。
庞副帅窝在府里不出门,狄青让人注意有没有西夏的人出入副帅府就不管了,只要别在这时候闹出私通西夏之类的事情,庞迪想给他下绊子就下吧。
能把他绊倒算是那家夥有本事。
西北和西夏接壤的四路都在盯着隔壁的动静,霍天雕的造反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麾下的大军便做鸟兽散,霍天雕被杀,西夏朝臣推狼主之子李秉常继位,太後梁氏临朝听政。
庞迪:……
这就完了?
他还以为霍天雕能把西夏朝堂闹个底朝天,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就杀,先以铁血手段登上狼主之位然後再率大军卷土归来杀狄青。
或者还要再加上他。
新狼主霍天雕穷兵黩武,朝中那些委曲求全的朝臣暗中筹谋,趁他再次出兵攻宋然後找机会干掉这个暴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後朝中推举新君又是一出出大戏。
结果就这?
狼主都没当上人就没了,未免有点雷声大雨点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疯了主动找死呢。
狄青一边写奏疏一边和乐平公主抱怨,“公主您看,武将造反大部分都是这个下场,也不知道文相公他们到底在担心什麽,我又不是傻子,能好好活着干什麽非得找死?”
乐平公主打了个哈欠,“他们有病,我们不和他们一般计较。”
狄青加快速度唰唰写,写完之後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然後活动活动筋骨带公主回去休息,“真的,我也觉得他们有病,根本搞不懂他们在想什麽。”
乐平公主言辞犀利,“单纯就是欠骂。”
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不挨骂就不知道收敛,纯纯欠收拾。
小夫妻俩同仇敌忾,吵吵闹闹也觉得很开心。狄青自己很少和人起争执,眉眼弯弯听着公主为他骂人,心里美的冒泡儿。
其实他小时候脾气很不好,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因为打架斗殴被官差拉去刺字,现在的好脾气都是这些年在军中历练出来的。
他刚被派到西北的时候是和李元昊打,打了几场胜仗後被泾原、秦凤两路经略安抚司判官尹洙尹大人推荐给韩琦范仲淹两位相公,范文正公教他读书教他为人处世,自那之後他才慢慢改了脾气。
可惜改了脾气也没什麽用,随着他的战功越来越多,再好的脾气也挡不住有人觉得他不安全。
没办法,谁让大宋崇文抑武呢。
白玉堂风尘仆仆从西夏都城兴庆府回到大宋境内,找到平西元帅府後习惯性的翻墙,翻了之後才想起来大概也许可能要提前打声招呼。
唔……
来都来了,再出去好像有点怪怪的,狄大元帅不是小气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京城的将军府他都翻了,边城的元帅府翻一翻也没什麽。
……吧?
白五爷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擡头望天。
那什麽,他大概和狄青的住处犯冲,不然为什麽翻别人家没事儿,翻他家次次出事儿?
乐平公主走到院子里,兴致勃勃的问道,“哪儿来的小贼?”
她来之前就听说西北民风彪悍,在这儿住了那麽多天也没感觉到哪儿彪悍,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竟然有蟊贼敢闯进元帅府,果然彪悍。
幸好她出来时带的侍卫够多,还特意找皇城司要了几个大内高手,这不,派上用场了吧。
西北军打仗还行,看家护院有点大材小用,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人士来。
“公主,这位是锦毛鼠白玉堂。”狄青摆摆手让那几个听到动静杀出来的大内高手退下,硬拉着没脸见人的白五爷给乐平公主介绍,“咱们成亲那天五爷还去喝了喜酒,五爷你说是不是?”
白玉堂: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吗?
上次去喝喜酒的是谁?是他吗?
乐平公主想了想,好像的确听过这个名号,不过成亲那天她又不用见客,就是听到名号也对不上人,不认识也很正常。
不是蟊贼啊,白高兴一场。
乐平公主遗憾的摇摇头,让他们自己找地方说话,她先回房琢磨过几天去哪儿长见识。
这是西北边关,总不能天天闷在元帅府不出门。
狄青笑眯眯目送她离开,然後要带白玉堂去书房,“外头冷,五爷屋里说话。”
“不用不用,在外面就行,我说完就走。”白五爷面红耳赤,感觉脑袋都在冒烟儿,哪儿还能察觉出冷,“我刚从西夏兴庆府回来,那位摄政的梁太後不简单,她正准备下令废除西夏境内所有汉家礼数恢复党项的蕃礼,看样子西北以後会比前些年更不安稳。”
狄青皱起眉头,“那位梁太後不是汉人吗?”
白玉堂耸耸肩,“是啊,她为了在西夏站稳脚跟才这麽干,要是个党项人没准儿就不这麽干了。”
狄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此事重大,多谢五爷告知,不知五爷接下来是留在西北还是返回京城?”
“无妨,顺路听了几耳朵而已。”白玉堂脸上的热度降下来,总算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西北没什麽好玩的,待会儿就啓程回京城。”
他现在看见狄大元帅就尴尬,一刻也不想在这边多留。
狄青郑重其事的握住他的手,“白大侠,战报已经送回京城,我现在再写一份,劳烦你送回京城交到官家手上可好?”
白玉堂费劲儿的把手抽出来,“好好好,你快去写。”
好生生的吓他一跳。
“五爷稍等片刻。”狄青大步回书房写信,西夏换了个和大宋不友好的太後执政,这下就算官家不想收复失地也不行了。
被霍天雕杀掉的狼主刚登基没几年,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他母亲没藏太後摄政,这几年虽然和他们在边境时有冲突,但是总体来说勉强能算和平共处。
打不过抢不了,每次开战都是败,想不太平也不行。
没藏太後称得上一句亲宋,她没了之後狼主亲政也没怎麽改。
狼主前些年在西夏境内推行汉化,因此得罪了不少党项贵族,他的皇位坐不稳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想在西夏推行汉礼汉制。
不过因为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太大,这两年推行汉化的事情消停了不少,国内消停,边关这边自然就不消停。
狼主年轻,他的儿子也才四五岁,四五岁的小娃被推上皇位,接下来至少十年的时间大权都会掌握在梁太後手里。
这就有意思了。
狄青笔走龙蛇写了好几页,封好之後交给飞毛腿、啊不、锦毛鼠白玉堂,仿佛已经看到他立灭国之功的未来。
出将入相,希望官家不是在忽悠他玩。
白玉堂不明所以,隔着信封也看不出里面写了什麽,问了狄青还有什麽需要他送回京城,没有的话他这就走了。
西夏不老实不应该担心西北百姓吗?怎麽感觉这家夥还挺高兴?
搞不懂,让皇帝头疼去吧。
大雪压青松,进入腊月後,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刺骨的寒风也挡不住过年的气氛。
白五爷吃着热腾腾的羊肉锅子,怎麽想都想不通,“西北有变,狄青听了高兴也就算了,怎麽连官家也能露出笑脸?”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麽?有什麽高兴的事儿五爷不能知道?
苏景殊放下筷子,“五爷稍等,我去喊我爹。”
西夏梁太後是哪位?不太懂,喊个懂的过来讲故事。
老苏:……
老苏看着桌上吃到半截儿的碗碟,再看看连说带比划向他求教的糟心儿子,扯扯嘴角,“难为景哥儿还能想起来家里有个爹。”
苏景殊赔笑,“爹,这是干净的碗筷,您想吃什麽,我给您涮。”
白玉堂在苏家比在自己家还自在,“明允兄快坐,今天真的是缺你不可。”
苏景殊:???
“等会儿,五爷你刚才喊什麽?”
啥情况?怎麽就喊上哥了?
白五爷笑的开心,“狄将军离京之前带着我和展昭和明允兄喝了场酒,狄将军能这麽叫,我为什麽不能?”
“不行不行不行,差辈儿了。”小小苏不愿意,“爹,你说句话啊。”
老苏:微笑.jpg
看到臭小子吃瘪,心情一下子好多了。
白玉堂把不满辈分儿降低的苏小郎按回去,然後老老实实的请教问题。
他觉得他挺聪明,对朝堂也不是一无所知,可这事儿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苏景殊哼哼唧唧坐回去,好吧,他也不太明白。
苏洵无奈摇头,“很简单,官家有灭西夏的打算。”
苏景殊:!!!
白玉堂:!!!
“真的?没看出来啊?”
“只是有这个想法,能不能打还要另说。”苏洵端起碗筷,自己夹羊肉涮着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国库能支撑得起灭国之战之前,官家应该不会轻易发兵。”
苏景殊殷勤的给他爹调蘸料,“爹,您怎麽知道官家是这麽想的?”
老苏指指自己的脑袋,“因为爹聪明。”
苏景殊:……
好的,他不聪明,所以聪明的爹爹能展开说说吗?
苏洵对上两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也没怎麽磨蹭,抿了口茶然後和他们说里面的弯弯绕绕。
其实不是他聪明,而是他的知道的消息比较多。
朝堂上没有秘密,不管是大宋的朝堂、辽国的朝堂还是西夏的朝堂都一样。
他虽然人不在朝堂上,但是他的人脉足够广,所以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西夏内乱已久,早在李元昊在位时就杀的腥风血雨,李元昊死後李谅祚继位,也就是不久之前被杀的那个狼主,李谅祚继位後看上去情况有所好转,其实撕开了看还是乱的一团糟。
“西夏乱的不只是朝堂,还有皇室。”苏洵慢条斯理的说道,“李元昊杀母杀妻杀子然後被太子所杀,太子弑君之後被大臣所杀,各种混乱之下皇室已经没剩下多少人,如此才轮到了李谅祚继位。”
李谅祚能在那场政变中逃过一劫不光因为他是李元昊的幼子,还因为他是个私生子,平时没在外面露过面,西夏朝堂很多人都不知道李元昊还有这麽个儿子,屠戮皇室的时候自然就把他漏过去了。
梁太後是李谅祚的第二个皇後,他们那一家子的关系乱的很,具体怎麽回事儿还得从李谅祚的母亲没藏太後说起。
没藏太後本是天都王野利遇乞的妻子,野利这个姓氏俩小子应该不陌生,那是在李元昊手下盛极一时的权臣家族,李元昊的皇後野利氏就出自那一家族。
李元昊晚年多疑,他们大宋的名将种世衡设下反间计挑起李元昊和野利氏家族的矛盾导致天都王野利遇乞被杀,然後没藏太後跟了李元昊,如此才生下李谅祚这个儿子。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离谱,野利遇乞被杀後野利皇後到李元昊跟前哭诉,哭的李元昊後悔杀了野利遇乞,于是就到处去找野利氏幸存的族人,然後就找到了躲起来的没藏氏。
野利皇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没藏氏和李元昊有了一腿,这下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没藏氏怎麽说也是野利遇乞的遗孀,野利皇後不忍心要她的命,于是只将她逐出皇宫送至戒坛院出家为尼,法号没藏大师。
但是并挡不住李元昊到戒坛院与没藏氏幽会,之後不久李谅祚出生,出生後便送去母舅没藏讹庞家由野利遇乞部下的妻子抚养,没藏讹庞也因此被拜为国相。
“野利遇乞不是没藏太後的前夫吗?”小小苏发现了点儿不得了的事情,“李谅祚是李元昊的儿子,让前夫的部下养儿子,她不怕野利遇乞的部下为了给旧主报仇虐待她儿子?”
苏洵:……
他怎麽知道?
苏景殊捂住嘴巴,“爹,我不说了,您继续。”
苏洵感觉臭小子对家长里短更感兴趣,不只他们家臭小子,旁边的白玉堂白大侠也听的津津有味。
既然如此,那就多发散点儿,免得他们待会儿问个不停。
晚节不保的英雄很多,李元昊也是其中一个,他不光纳了曾经部下的妻子,还把太子宁令哥即将过门的妻子没移氏收为宠妃,惹得太子因此对他怨恨不已。
白玉堂听的连锅子也不想吃了,“太子宁令哥是他儿子对吧?也就是说李元昊抢的是他儿媳妇?”
党项人这麽不讲究的吗?
苏景殊咽下食物,小声嘟囔,“上一个抢了儿媳妇的弄出来了安史之乱,这个抢了儿媳妇的,唔,弄没了命。”
“不一样,你那个已经娶过门了,是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明允兄这个还没娶,只能算未过门的儿媳妇。”白五爷分析了一下,搓搓胳膊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这麽一看还是抢正儿八经的儿媳妇更糟心。”
“谁说不是呢。”苏景殊点点头,“唐玄宗要是早死二十年,他的评价肯定比现在好的多。”
白玉堂叹气,“可惜了。”
苏洵敲敲桌子,“说完了吗?接下来继续听我说。”
别管以前有多少抢过儿媳妇的例子,他们现在要讲的只有一个。
李元昊不光多疑还好色,抢了那麽多美人後觉得皇後野利氏人老珠黄看腻了,于是废了野利氏的皇後之位,然後把抢来的儿媳妇立为新皇後。
白玉堂啧了一声,“难怪太子要杀他,这谁忍得了?”
爹把娘废了,还把他未过门的媳妇抢走当他继母,这不拼命才怪。
苏洵摇摇头,继续讲李元昊後宫里的恩恩怨怨,他的後宫血腥到什麽程度呢?後妃几乎没有能善终的。
他的发妻卫慕氏是他的表姐,後来野利氏入宫,一番勾心斗角之後卫慕氏失败被杀,野利氏开始了风光的皇後生涯。
有个妃子和他感情不和,当年攻牦牛城的时候有传言说他战死,那个妃子高兴的天天弹琴跳舞,结果没高兴几天他就班师回朝了,那个妃子怕之前的所作所为被他知道後要受折磨索性直接自杀。
还有个妃子生了儿子後不得宠,儿子长大後要造反,结果还没造反事情就泄露出去,儿子本人被沉河,那个妃子也被牵连杀害。
还有个妃子是辽国公主,也是和他感情不和,因为知道了他毒杀生母还向辽国谎报之事被软禁至死。
那位被封为“新皇後”的原宁令哥之妻更是凄惨,李元昊死後辽国攻打西夏,西夏战败,辽人直接把她给抢走了。
苏景殊:……
白玉堂:……
这也太危险了吧?
“那个没藏太後呢?现在还活着吗?”
“死了,据说是被她哥没藏讹庞和情夫联手杀死的。”苏洵说道,“李谅祚继位後有段时间是没藏太後摄政,她摄政期间不敢得罪大宋,勒令没藏讹庞归还侵占的屈野河对岸的大宋土地,没藏讹庞不乐意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但是又不得不听她的话,因此对她非常不满。”
之後没藏太後还指挥西夏军队和辽国打了几仗,都没打胜,李元昊留下的那些妃子就是那时候被辽国掳走的。
“真败还是假败,西夏当时真的打不过辽国吗?”白玉堂好奇的问道。
他感觉事情没那麽简单,要是西夏真的打不过辽国,怎麽偏偏就把李元昊的遗孀给抢走了?
还有还有,没藏太後的情夫为什麽会和没藏讹庞联手杀她,这里面应该还有故事。
苏洵:……
他就说他没猜错,这俩人比起朝堂风云更爱听家长里短。
能有什麽故事,就是情夫有点多没处理好他们的关系,男人的嫉妒心也很可怕,一来二去就气急败坏下杀手了。
老苏捏捏眉心,终于想起来他过来不是为了讲那些风月故事,于是艰难的把话题再扯回来,“接着刚才的说,太子宁令哥对李元昊心生怨恨,但是李元昊在西夏积威甚重,就算妻子被抢母亲被废他也不敢造反。这时候没藏讹庞冒出来教唆他去谋杀李元昊,他被说动了然後真的去行刺,于是没藏讹庞转头以谋反的罪名把他们母子全都杀了。”
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李谅祚顺理成章继位登基。
没藏太後和没藏讹庞兄妹俩大权在握,没藏讹庞还把他闺女嫁给了李谅祚当皇後,即是皇帝的舅舅还是皇帝的岳父,说是权倾朝野丝毫不为过。
白玉堂小声嘀咕,“我在兴庆府没有听说过没藏氏怎麽怎麽,所以这一大家子大概率已经被打压了。”
“是的,没藏氏被灭族了。”苏洵笑笑,“李谅祚要亲政,没藏讹庞不想放权,舅甥两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没藏氏不覆灭的话,他也没法亲政。”
不亲政就不会发兵,不发兵没准儿还能保住性命。
时也,命也。
说起如今这位梁太後,她在嫁给李谅祚之前嫁的不是别人,正是没藏讹庞的儿子,而李谅祚族灭没藏氏,梁氏功不可没。
两位听衆:果然够乱的。
难怪要从没藏太後开始讲,不然还真不好弄明白这位梁太後是什麽人。
“梁氏是汉人,因为容貌出色嫁给了没藏讹庞的儿子,要不是因为嫁到没藏讹庞家,她也没有机会认识李谅祚。”苏洵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後继续说道,“党项贵族排外,她可以嫁给普通贵族,但是想嫁到皇家却很难,除非皇帝铁了心要娶她。”
刚刚亲政的皇帝和权倾朝野的大臣不可能和平共处,就算权臣是皇帝的舅舅也一样。
没藏讹庞位高权重,李谅祚只能在他手底下当个傀儡,他母亲没藏太後的死也和这个舅舅有关系,心里没点芥蒂是不可能的。
梁氏貌美,俩人不知道什麽时候搅和在了一起,李谅祚是皇帝或许不在意私通之事暴露,梁氏却不得不在意。
一旦没藏讹庞父子发现她和皇帝私通,皇帝肯定没事,她却难逃一死。
嫁给权臣当儿媳妇哪有嫁给皇帝风光,梁氏也是个狠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当皇後。
这种事情只心狠还不够,还得有本事,很不巧,梁氏就是个心狠手辣还有本事的女子。
她看出了李谅祚想除掉没藏讹庞,于是直接设计杀了没藏讹庞全家,然後成功让李谅祚废了宫里的没藏氏皇後立她为後。
感情不感情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力。
权臣没藏氏一家覆灭,梁氏直接扶持她的娘家上位,没有意外的话,她娘家那些人在她成为太後之後会更受重用。
而权倾一时的国舅被诛杀,西夏朝野震动,这事儿总得有个说法。
李谅祚也是个人才,为了稳定朝堂直接对外宣称是梁氏忽然秘密来报,说是他们俩的私情被没藏讹庞发现,没藏讹庞父子打算杀死他另立新君,他为了自保才召集大将趁没藏父子议事的时候将那父子二人擒杀,为了断绝後患,没藏家族的人也一个都不能留。
“就、他不觉得他和梁氏私通有问题吗?”苏景殊恍恍惚惚,是他见识太少还是怎麽回事,为什麽哪哪儿都感觉很炸裂,“爹,既然是对外宣称,真相肯定不只是这样,对吧。”
“想想也知道肯定不是这样。”苏洵敲敲儿子的脑袋瓜,“没藏讹庞是李谅祚的舅舅和岳父,若是杀了李谅祚另立新君,他哪来这麽好的借口继续控制朝政?”
要是和皇帝关系不好大可以软禁皇帝,他自己继续以皇帝的名义对外发号施令就是,何必多此一举把皇帝杀掉。
弑君又不是什麽好名声,万一激起衆怒恐怕他连权臣都当不成。
能摆在人前的都是借口,李谅祚和梁氏为了遮掩他们的所作所为编出来的而已,听听就行,当不得真。
白玉堂拍拍脑袋,脑子里的弯儿总算转过来了,“因为梁氏是汉人,为了让那些党项贵族接受她,所以必须和大宋过不去。”
真要像明允兄说的那样,梁氏曾经能借皇帝之手杀掉丈夫全族,那她的心机手段远比狼主要可怕。
“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苏洵说道,“梁氏毕竟是汉人,她想掌控党项人没那麽容易。”
党项贵族也不是一条心,她想讨好一方肯定要得罪另一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对党项人而言也是至理箴言。
梁氏要得到党项贵族的支持,最简单的法子的确是表现得比党项人更像一个党项人。
但是别忘了,党项部落和他们汉人相比落後了不只一点半点,她要废汉礼恢复党项旧俗,确定西夏内部不会生乱?
白玉堂歪歪脑袋,“好像也是。”
唔,事情逐渐复杂,又开始听不懂了呢。
苏洵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大体说的差不多了之後就开始专心吃锅子,也不知道臭小子怎麽弄的,就是比他自己弄的时候好吃。
苏景殊和白玉堂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听了那麽多也没心思继续吃,于是挪到窗户边儿说悄悄话。
白玉堂猜测道,“狄将军和官家是想等西夏内部打起来然後坐收渔翁之利?”
苏景殊慎重的点点头,“很有可能。”
“可是明允兄刚才说了,国库没钱打不起灭国的仗,他们要怎麽当渔翁?”白玉堂继续问,“我前些天去了西夏兴庆府,那边的百姓比大宋过的还惨,李元昊穷兵黩武,没藏讹庞执政的时候肆意敛财,李谅祚也不是多有本事,就算梁氏是个天纵奇才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朝廷拿下西夏不是问题,问题是拿下之後没好处啊。”
要派兵去镇压党项人,要派官员去治理当地,要出粮食救济西夏百姓,还要和周边这族那族的打好关系,怎麽看都是吃力不讨好。
苏景殊不赞同的摇摇头,“五爷你这想法不对,打下来才知道有用没用,万一那边地底下埋着金矿呢?”
也就是现在朝廷国库不充裕,要是国库有钱他肯定举起双手双脚支持官家收复失地。
是哦,打西夏不是打西夏,是收复失地。
那还犹豫什麽,肯定要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