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苏景殊很懵,他以为他们家最靠谱的就是三哥苏辙,怎麽三哥脾气上来比二哥还吓人。
从来都是他和二哥被爹娘拎着藤条追着打,没见过三哥犯事儿被教训,现在要演变成他们兄弟三个都挨揍?
包公骂官家骂完之後平安无事那是因为他是包公,他哥这刚考中进士,殿试当场骂主考官,这是不打算混官场的节奏啊?
三哥,你考前抑郁了吗?
苏辙做好的准备没能用上,就算考题都答完了也有些闷闷不乐。
看他干什麽?他就是觉得皇帝该骂!
苏轼笑的不行,“好了好了,考完了不说了。”
殿试听上去比省试更可怕,但是对他们这些新进士来说更多还是让官家认认脸,排名不会和进士排名有太大区别。
殿试一甲基本锁定省试前几名,他们这些排後面的随大流就行。
这次他们两个沾了小弟的光,考完之後还又和官家说了几句话,没有意外的话,排名应该还能再往前提一提,但是提到太前面几乎不可能。
阅卷也得参考省试的成绩,不能不给省试考官的面子是不是。
殿试成绩出来後朝廷会给新进士衣锦还乡的时间,等回乡祭拜完祖宗回来才是任官。
新进士的家乡散在大宋各地,为了不让他们路上太赶,留给他们的时间大概有两个月。
二伯如今在开封府任官,大伯家的堂兄都在二伯身边,他们一家也整整齐齐都在京城,眉州那边已经没什麽牵挂,他们俩不用回眉州,足足两个月的悠闲时间,这不得好好规划规划要怎麽玩?
别想了别想了,他要琢磨去哪儿玩了。
苏景殊眼巴巴的看过去,“二哥,带我吗?”
苏轼笑的开心,“不带。”
身体养好了就去上学,没有进士身份的小破孩不能和他们一起出去游玩。
苏景殊鼓着脸哼哼唧唧,就知道又不带他。
来京城都小半年了,他还没见过城外是什麽样子呢,上次多好的机会,都怪那两个脑子不好使的惜春院打手。
脑子不好使就老老实实别作妖,没事儿瞎折腾什麽啊?
不过也幸好他们脑子不好使,要不是那两个家夥阴差阳错之下把他弄进无忧洞,现在的无忧洞依旧是个人间地狱。
功过相抵,呸,有功也是他苏景殊的功,那俩人坏到家了,虽说手上没沾人命罪不至死,但也轻判不到哪里去,都去岭南吸瘴气去吧。
凶残.jpg
苏轼苏辙过来转了一圈,借口不打扰倒霉弟弟养病转身去找他们家老爹汇报殿试情况,顺便找娘亲支点出门游玩的钱。
小小苏伸出尔康手,他感觉他现在身体倍儿棒,不用再压着他养病了。
比起天天待在屋里不让出门,他宁愿住在太学。
太学有同窗陪他说话,家里俩哥哥都讨人厌,谁来把他空投到学舍里去,雱哥儿,你听到来自小夥伴的呼唤了吗?
周勤兄,青松兄,那麽多天不见,你们有想念你们失踪多天的同窗吗?
他觉得他人缘还行,怎麽连个探病的人都没有,不合理啊。
无能狂怒.jpg
苏景殊捶胸顿足嘟囔了好一会儿,准备等明天大夫来复诊时好好和他说说,看看他这活蹦乱跳力能扛鼎的好身体到底还有什麽可养。
想什麽到什麽,他这边刚说没人来探病,紧接着他姐就敲门过来说有人来探病,还说要带他一起出门。
好兄弟!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让他走出房间,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看到来人是谁,小小苏立刻改口,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
来的不是同窗,而是无忧洞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娘。
他养病的这些日子英娘也在养病,只是英娘恢复的比他快,精神气儿回来之後完全看不出之前在无忧洞的样子。
英娘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代表所有被救出来的受害者而来,“小郎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今日过来是想请小郎放心,我们在慈幼院里过的很好,不会寻死觅活。”
养济院收容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慈幼院收养父母双亡或是父母无法抚养的孤儿。
被救出来的大多是女子,养好身体後可以直接在慈幼院做工养活自己,等日子稳定下来或许还能出去找活儿干。
汴京那麽大,总能想办法活下去。
苏八娘准备好马车,抿唇笑道,“景哥儿,姐姐陪你一起去看看。”
那些可怜人走出无忧洞开始新生活,让这小子过去看两眼也就不惦记了。
苏景殊连忙换好衣服出去,拉着他姐的胳膊小声问道,“姐,是你请英娘过来的吗?”
他身体养的差不多了之後的确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想包大人审案,想无忧洞的贼头子,想以前被卖出去的受害者,想那些被救出来的人。
前面几个问题白吱吱来的时候可以直接问,最後那个他连问都不敢问,生怕那些可怜人经历那麽多淫辱出来之後会自寻短见。
如果英娘不是在安慰他,能把之前的事情翻篇真是再好不过。
苏八娘摇头,“是英娘自己来的。姐姐的确想过去请她,但是又想着不如直接带你去慈幼院,只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英娘就过来了。”
他们家景哥儿立了大功,家里自然一直关注着慈幼院那些可怜人。
那些人出来後能好好生活他们就带景哥儿去看看,如果过的不好,为了景哥儿好只能说瞎话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傻小子这次仿佛在生死之间走过一场,家里实在不敢再让他受刺激。
英娘也知道他在担心什麽,眉眼弯弯解释道,“我们在无忧洞中都没想过死,如今从那儿出来更不会寻死,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作甚和自己过不去?”
苏景殊看她言笑晏晏替她开心,他以为这个时代的女子被糟蹋了都会寻死觅活,电视剧里都是那麽演的,现在看来好像是被电视剧给带歪了。
马车在慈幼院门口停下,这座慈幼院有官府拨钱支撑,收养的幼童比别处多,被雇来照顾孩子的女娘也多。
私人建起的慈幼院不稳定,若是主家生意不好或者家中遭逢变数,慈幼院就会办不下去,生活在里面的幼童也要另找出路。
官府出钱承办的不一样,只要衙门还在,就永远有拨给慈幼院的钱,除非当官的考评不想要了。
从无忧洞里救出来的孩童大部分都被家人接走,还有一部分实在找不到家人今後便住在慈幼院,照顾孩子也需要人手,那些伤势较轻恢复较快的女娘便主动承担起照顾幼童的责任。
禁军围剿无忧洞当天苏景殊在场,好些人都见过他,看到他过来眼睛一亮过来打招呼,有些羞涩不愿意上前,对上他的目光後也露出笑容。
即便是强颜欢笑,能是这种状态也比他想象中的好多了。
好太多了!
是他想当然了,以为古代的女子都对贞洁看重的不得了,却忘了这是北宋。
这是繁华开放的北宋,而不是被宋明理学影响颇深的明清。
理学的创始人张载、程颢和他哥是同一届进士,还都是年轻人,要再等几百年才有朱熹“存天理,灭人欲”集理学之大成者。
如今的豪门贵女或许在意贞洁,但是这些被掳到无忧洞的受害者出身都不太好,像英娘这样被亲生父母卖掉的不在少数。
平日里的苦难已经够多,再多又能如何?
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让她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们大概会觉得说话的人是疯子。
很好很好,这样很好,只要大部分人能好好生活,剩下走不出来的那一小部分慢慢也能走出来,向前一步海阔天空,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无忧洞的案子已经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开封府那边也会一直关注慈幼院,短时间内就算不干活没有进项也有官府兜底,他们可以放心养身体。
无忧洞只适合阴沟里的老鼠生活,不适合他们这种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他在里面待了那麽一会儿出来都病的差点死掉,这些在里面待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更得好好调养,现在不养好身体,年纪大了老寒腿风湿都找上门,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小小苏絮絮叨叨,和英娘一个人说还不够,直接把大家聚到一起来开养生小讲坛。
大人小孩儿一起来,养生小技巧多大年纪听了都不亏。
朝廷拨的钱不够也没关系,他的零花钱全部贡献出来随用随取,开封府安排了大夫在慈幼院给他们治病养身,不用再重新安排体检,接下来买药买补品都不用省,实在不够他就回家找娘亲哭。
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直到几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打哈欠歪在照看他们的人身上睡着了,苏小郎才意犹未尽的停下叮嘱。
苏八娘笑吟吟在旁边看着,虽然他弟说的这些早有人担心到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但是大家依旧都在听他絮叨。
少年郎赤子之心,谁都舍不得让他失望。
苏景殊在慈幼院转了一圈,开开心心坐上回家的马车,感觉傍晚的天也出奇的明媚,“姐,英娘他们已经开始新生活,我什麽时候能去上学呀?”
从他被迷进无忧洞到现在已经快过了一个月,月考没赶上,回去还得补考,不然下次换班升不了甲班他会被笑话的。
为了他不被笑话,上学不能耽误。
轻伤不下火线,只要没烧糊涂,他就依旧会用嘶哑的嗓子喊出“我要上学”。
臭同窗们没一个讲究同窗之谊来家里探病的,他要过去兴师问罪。
苏八娘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不得不给那些无辜被埋怨的太学学子正名,“雱哥儿和你那些同窗来过,但是你那时候病的一塌糊涂还在说胡话,不是人家没来,是你当时没醒。”
小小苏立刻改口,“那我去证明一下我没烧傻。”
反正要去上学,他不想在家闷着了。
既然姐姐能带他来慈幼院,那麽车夫送他去太学也没问题。
这些天雱哥儿上学没人陪,也不知道会不会偷偷哭鼻子,雱哥儿好惨。
苏八娘:……
“前些日子京城不安稳,王家叔父怕雱哥儿上学路上被拐子盯上,直接让雱哥儿住在太学的学舍了。”
不用天天回家,早上还能多睡一会儿。
苏景殊:???
“为什麽我不知道?”
苏八娘只是笑笑。
苏景殊顿了一下,“那天我还病着,稀里糊涂说胡话,雱哥儿不是没说,只是我没听见,对吗?”
苏八娘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明天让叶神医再诊一次脉,神医说没事了就让你去上学,神医说不行那就还得在家养几天。”
宫里派来的太医已经回去复命,现在只有叶青士叶神医隔两日来一次。
神医不愧是神医,开的药方就是好用。
小小苏:吐魂.jpg
世上怎麽会有家长拦着不让上学的事情发生?这不合理!
小小苏蔫儿了吧唧的回家,去爹娘面前刷刷存在感,然後唉声叹气的回房间躺下,宛如一条粘锅上的咸鱼。
曾几何时,他巴不得一辈子都是条咸鱼,但是在家待了那麽多天,咸鱼也有了想翻身的冲动。
主要是,他真的不想喝药了。
呕。
然而不想喝也必须得喝,别的事情都有商量的余地,只有喝药完全没有。
小小苏等啊等啊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叶神医来复诊,把完脉後正准备将他打了好久的腹稿亮出来和老大夫辩论,叶神医就宣布他可以解禁了。
啊?
能解禁是好事,但是这显得准备辩论的他很傻啊。
再算算日子,明天还是旬休,就算今天能解禁,也要到後天才能去上学。
您老人家可真会挑时间。
老苏拍拍儿子的肩膀,“景哥儿,爹和你娘商量了一下,安全起见,你也和雱哥儿一样直接住在太学吧。”
旬休的时候回家看看,平时吃住都在太学,没事儿别单独到街上乱逛,出门一定和同窗待在一起,这样就不怕遇到拐子了。
苏景殊听的满脑门黑线,“爹,我多大了?”
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儿,拐子看不上他。
老苏沉沉的看他一眼。
苏景殊:……
无忧洞、无忧洞是意外,再说了,他遇到的那也不是拐子,不能混为一谈。
“爹,实话实说,是不是无忧洞的贼头子找到了但是没抓住?”苏景殊开动脑筋,“您担心我在路上被人敲闷棍,所以才让我住校,对不对?”
老苏摸摸儿子的脖颈,“爹实在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苏景殊面无表情,“爹,演过头了。”
“越长大越不好糊弄。”苏洵啧了一声,给儿子解释为什麽要让他住在国子监。
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的有些夸张,但他的确担心这臭小子被无忧洞幕後之人寻仇。
案子还没审完,包公还没把真正的黑手揪出来,他儿子这麽大一个靶子出去实在不安全,让他住在太学也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的意思。
苏景殊睁大眼睛,随即遗憾道,“我要是江湖大侠就好了,多适合出去当诱饵。”
苏洵危险的眯眯眼睛,警告道,“你敢胡来,以後就别进家。”
小小苏连忙讨饶,“爹,我就是说说,说着玩的。”
能出门就是胜利,住校也行,为了避免他爹反悔先跑再说。
老苏:……
更不放心了怎麽办?
苏景殊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关上门後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刚关上门,白玉堂就从墙上翻身下来,手里还端着一碟樱桃煎,“怎麽了?怎麽在自己家还跟做贼一样?”
小小苏叹道,“如果我和五爷一样厉害,就不用在家做贼了。”
“做梦吧,比较快。”白五爷毫不客气的说道,把小食递给嘀嘀咕咕的苏小郎然後说道,“展昭回来了,你猜他为什麽在大名府待那麽长时间?”
苏景殊好奇道,“为什麽为什麽?需要保密吗?”
“没什麽不能说的。”白玉堂清清嗓子,“北边辽国的皇帝死了,新皇帝继位要派使臣来京城,展昭去大名府接辽国使团去了。”
看他接了那麽久才把人接到京城,辽国那边的皇位继承大概不太顺利。
好在不是要打仗。
朝廷不想打仗,百姓更不想打仗,白玉堂自认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小老百姓,他要的是快意恩仇江湖潇洒,不是战场拼杀家破人亡,能不打仗还是别打的好。
苏景殊不太理解,“辽国使节团而已,怎麽还需要展护卫亲自去接?”
接待使团的活儿不归开封府管,派人也派不到展猫猫啊。
白玉堂撇撇嘴,“谁然他是官员中武功最高的,他要是单纯的江湖人,你看皇帝敢不敢派他去。”
澶渊之盟,大宋花钱买平安,江湖人士都气愤着呢。
辽国人不凑到跟前还好,都到跟前了还能让他们全须全尾的过去?瞧不起谁呢?
苏景殊:……
忘了还有这回事。
辽国对中原觊觎已久,景德元年,萧太後与辽圣宗在北境挑衅,试图挥师南下吞并大宋。
宋辽两军在定州对峙,寇准寇相公带着真宗皇帝亲自前往澶州督战。
那场战争大宋占了上风,而当时辽国的萧太後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女人,开战之前就做好了可战可和两手准备,见辽军初战失利孤军深入恐难取胜,当机立断派人赴入澶州说要罢兵息战。
寇相公再三上书说辽国已是强弩之末,正是打败他们的大好时机,边防将领也数次请战,只要让他们打,趁机收回燕云十六州都有可能。
奈何皇帝畏敌如虎,对自家军队毫无自信,根本不觉得他们能打得过辽国。
京城大部分朝臣也被辽国打怕了,唯恐辽军突破澶州危及京城纷纷表示支持和谈,怕寇相公阻拦甚至联合起来攻击寇相公拥兵自重。
寇相公急得上火也没有办法,无奈只得同意讲和。
两边都要和,仗自然打不起来。
然後宋辽两国签订澶渊之盟,大宋以每年三十万银绢的代价买到了至今几十年的安宁。
不打仗对百姓而言是好事,但是这种打了胜仗还要送钱给敌人的事情实在憋屈。
就算停战後边地榷场可以轻轻松松赚到三百万,那三十万银娟和赚到的相比完全不算什麽,这口窝囊气他们也咽不下去。
江湖人不讲规矩,也不管什麽大局不大局,知道辽国使臣要来京城没准儿真的沿路设下层层关卡截杀。
杀契丹人光宗耀祖,被朝廷通缉只能说明朝廷都是怂蛋,那不叫通缉令,那是他们的扬名令。
就……
仔细想想,除了展猫猫,朝中还真没谁能把他们平安带到京城。
第42章
*
辽国使臣来京城觐见大宋皇帝,京城百姓和满朝文武的反应都不怎麽好。
毕竟是敌对国,对面还占着他们好些地盘,实在没法给他们好脸色。
朝中大臣碍于颜面要好吃好喝招待着,百姓茶余饭後谈论起来可没那麽多顾忌,甚至有不少落第举子为了扬名将真宗皇帝拎出来大骂特骂。
开封府刚刚围剿完无忧洞,牢房正紧俏,落第举子这时候撞上来开封府大牢也塞不下,于是有一个算一个全被皇城司给提走了。
官家脾气好,被大臣指着鼻子骂都能抹把脸好声好气继续说,但是不代表他能面不改色的听人骂他爹。
对此,苏景殊只想说,骂人是个技术活儿,不会骂的话别上来就挑战高难度。
这不,挑战失败把自己弄进去了吧。
大宋皇城司,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虽然这个名字在後世不显,但是不能掩盖它和明朝锦衣卫是一样性质的特务机构。
要扬名骂人可以直接骂官家,官家听了没准儿能忍着火气夸几句,上来就骂先帝这不是找死吗?
澶渊之盟签的憋屈,花钱买平安听着也不好听,但是不能掩盖宋辽几十年的太平都是那场盟约的功劳。
虽说辽国在庆历年间趁大宋和西夏开战又来了次狮子大开口,找出各种理由索要关南十州,但是对官家和朝中文臣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加钱就加钱。
只要不打仗,一切都好说。
当时大宋的情况也实在不好,外有西夏扰边,内有盗贼群起,朝廷边备废弛财用匮乏,支撑不起和辽国西夏同时开战,只能想办法讲和。
还是富弼富相公挺身而出两度出使辽国,在谈判中分析用兵利害据理力争,辽国那边只是趁火打劫也不是真的想打仗,于是最终才以增加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结束那次索地之争。
消息传出去後,大宋百姓的心情比当初真宗皇帝和辽国签订盟约反应还大。
朝廷有钱可以去赈济百姓发展军备,平时什麽都不干,恶邻来敲诈勒索就乖乖给钱,有钱也不能这麽花。
不当冤大头能死啊!
庆历增币之後,部分朝臣继续贪图安逸,另外一部分却忍无可忍,代表人物就是范文正公。
范仲淹范文正公、富弼富相公、韩琦韩相公同时执政,又选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三位相公顶着巨大的压力进行改革,明黜陟、抑侥幸、修武备、厚农桑,整顿吏治严明法度,试图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新政很有成效,然而随着新政的实施,朝中诋毁新政的言论也越来越多。
梅尧臣梅直讲就是那时候和范文正公彻底闹翻的,他的学识有目共睹,只是科举不顺,走恩荫或者举茂才的路子都能当官。
但是恩荫举荐太容易让人钻空子,一一核查太麻烦,索性直接全部禁止。
就算举荐人是欧阳修也不行。
连梅尧臣这样才名在外的都被禁止恩荫入仕,其他没本事还想靠家族力量挤进官场的会是什麽结果可想而知。
范文正公严抓科举取士打击恩荫做官挡了太多人的路,守旧势力反抗激烈,诋毁谤讪什麽脏手段都能用出来。
那群人说范文正公欺罔擅权结成“朋党”,还有大臣令人僞造废立草诏污蔑富相公要行伊尹霍光之事。
官家的性子一直没变过,优柔寡断摇摆不定,要是他那时候能稳住局面态度强硬给几位相公撑腰,新政或许不会草草结束,但是他没有。
最终的结果就是范文正公和富相公先後自请离京,韩相公上疏为富相公辩护,结果自己也被贬离京。
相关的官员尽数被贬谪出京,守旧势力气焰嚣张,几乎所有的新政都被推翻,朝廷局势甚至还不如没推行新政之前。
乱到什麽程度呢,偌大的朝堂只剩下包公一人主持大局。
倒不是守旧派排挤人的时候不敢招惹包公,而是包公本身就是新政的反对者。
大部分人反对新政是利益被触动,还有小部分就是包公这样点出新政的不妥之处反对他们操之过急。
范文正公要均公田高薪养廉,认为想要官员保持廉洁公正就不能在俸禄上苛待他们,只有生活得到保障,官员才能更好的为百姓做事。
出发点是好的,官员俸禄高的确减少了很多贪污腐败,但是问题也紧跟着出现。
不少官员仗着手里有钱大肆买地,成百上千顷的买,良田集中在少部分人手中导致大量农人无家可归,百姓流离失所落草为寇,民间造反生乱的数量暴增。
包公执政後第一时间取消了“均公田”,并推行“限田令”来限制官员买地,所有的官员买地都不能超过三十顷,一旦超过这个数剩下的都得充公。
这下得罪人的又成了包公,没多久他就因为担保推荐官员失误获罪被贬出京。
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立场,每下愈况每况愈下,内外交困进退两难。
新政至今已有十余年,如今范文正公病逝,韩相公先後移知扬州、郓州、定州、并州直面契丹人,富相公也流徙各地,直到前年才被调回京城。
辽国每次派使臣来都没什麽好事儿,范文正公抱恨黄泉,韩相公还在北疆军中,富相公刚回京没几年,他们还敢来?
百姓能有好脸色才是见鬼了。
白玉堂饶有兴趣的听小小苏讲其中的恩怨情仇,手边的瓜子壳已经堆成小山。
西瓜籽,不是葵花籽。
“小景殊,你怎麽知道那麽多?”白五爷拍拍手里的碎屑,抿口茶润润嗓子,“改天五爷带你去瓦子里玩,你去里面说上一场,咱俩的吃喝花销都能赚回来。”
小小苏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五爷夸奖。”
不过登台表演就算了,辽国使团还没走,他不想去皇城司大牢参观体验。
其实他本来也不太清楚朝中的交锋,而是听的多自然就知道的多了,辽国使节团一来,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大宋和辽国的关系。
大宋读书人多,百姓有条件都会让孩子认几个字不当文盲,男孩女孩都一样,民间的认字率并不低。
京城的繁华是大宋承平昌盛的象征,百姓私底下议论朝政也很常见。
连寻常百姓都能说上几句,太学中的学子更能侃侃而谈。
国子监分太学和国子学,自庆历新政之後,太学大有赶超国子学之势,每届科举都有大批寒门士子进入朝堂。
太学生大多推崇新政,国子生大多贬斥新政,两拨学生平时井水不犯河水,谈起这个话题立刻就会开掐。
苏景殊和王雱刚开始住校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第一次见到太学生浩浩荡荡冲向国子学的时候还以为两边要打群架,要不是被周勤和周青松拦住,他们扭头就能把值班的直讲喊来防止冲突升级。
国子学的衙内冲到太学来找茬他们还能理解,人家背後有靠山干什麽都不怕,太学生冲去国子学打群架是怎麽回事?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後金榜高中进入官场努力升官欺负那些衙内的爹不好吗?何必这个时候撕破脸干仗?
经过周勤的一番解释,他们才知道这麽大阵势不是打群架,而是打嘴仗。
辩题:庆历新政是对是错。
辩手:太学生、国子生。
辩论地点:太学和国子学之间的长道,各占一半,哪边都不准占便宜。
苏景殊:……
能参加辩论的都是双方的佼佼者,刚入学的新生只能旁听,国子学那些不务正业的衙内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原因无他,他们听了也听不懂。
庞昱:……
感觉受到了歧视。
只动嘴不动手没劲的很,他打架都是照着把腿打断去的,两边打嘴仗有什麽意思,跟谁稀罕似的,不看就不看。
苏景殊被拉着看了一整场辩论赛,看着双方引经据典援古证今,唇枪舌剑口角锋芒,震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幸好他们开吵之前就定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矩,不然这气势汹汹的非得打起来不可。
都是太学和国子学的天之骄子,都是朝臣预备役,见识过双方辩论的场面,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入朝为官後的盛况。
大宋的文人,着实可怕。
小小苏喝口热茶压压惊,越发觉得住校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才去住了一旬就看到那麽多热闹,要是在里面住满三年,等他的学长和同窗都入朝为官,作为熟知他们学生期黑历史的人出门还不得横着走?
想想就期待。
不过这事儿也只能想想,上学的时候无所畏惧想吵就吵想骂就骂,入朝为官要考虑前程考虑自身,到时就算吵也不会像上学时那样不畏生死只争一口气。
苏景殊撇撇嘴,没准儿朝堂吵架还不如太学生和国子生打嘴仗,学生心思澄澈,朝臣心脏。
他们俩躲在亭子里说悄悄话,没一会儿展昭也凑了过来。
展猫猫去了一趟大名府,见识了辽国使团那位小王爷的难缠,现在对着白吱吱的“较量”攻击也能面不改色。
较量就较量,白五爷闹腾起来不过是想和他打一场,辽国那位小王爷……
啧,没法说。
还好已经到了京城,要是再让他继续和辽国使节团的人相处,谁都拦不住他弃官重归江湖。
白吱吱这几天和展猫猫打尽兴了,虽然依旧没分出胜负,但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见着人就要打架,“你不是带人去捉拿犯人了吗?怎麽回来的那麽快?”
他还想着趁展昭回来帮开封府抓住一条大鱼,只是他守了那麽多天都没等到线索,展昭一回来就审了出来,气的他当晚潜进大牢暴揍了那些犯人一顿。
早说晚说都是说,早点说能死啊。
展昭不在他有理由帮忙抓人,展昭回来了他上哪儿找理由去?
没眼色的东西!该打!
展昭大概能猜到白五爷在想什麽,已经能想到说完之後会被嘲笑成什麽样子,“我们去晚了一步,嫌犯被杀,线索断了。”
白玉堂:???
“被杀了?谁干的?”
“一剑毙命,看不出来是谁干的。”展昭摇摇头,叹道,“但是我们去的时候嫌犯刚刚咽气,凶手掐着时间动的手,幕後之人在挑衅开封府。”
白五爷嗑了颗瓜子,“看出来了。”
无忧洞已经被剿灭那麽多天,要杀早杀了,赶在开封府审出线索去抓人的前一刻杀人,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是在挑衅。
苏景殊呈上点心茶水,问道,“现在怎麽办?包大人有怀疑的人选吗?”
展昭抿了口茶,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散开,“有嫌疑的人太多,反而没法找出谁的嫌疑更大。”
他回京後才知道去大名府的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那麽多事情,对没事找事的辽国使团怨念更深,要不是他们在路上耽误时间,他就能亲自参与到围剿无忧洞之中了。
且不说和狄青狄将军共事有多痛快,只是将那些毫无人性丧尽天良的恶徒绳之以法便足以让他千里奔袭回京。
公孙先生还说他们景哥儿被迷进无忧洞後凭记忆找出脱险的路,之後和白五爷重返无忧洞将地下水渠的路线徒手画了出来,官家都对此惊叹不已。
那副图现在被都水监借走临摹参考,要不是公孙先生态度强硬,都水监甚至想直接把图纸要走。
都水监掌管舟船及水运事务,治理水患疏通河道是他们的本职,没有地下水渠的图纸本就是他们失职,哪儿有脸管开封府要东西?
顶多让他们借走描一份,原图想都不要想。
可惜他没见到景哥儿徒手画图的场面,等他回京,大功臣已经躺在床上病的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开封府抓到的犯人已经审完,再审也审不出什麽。
和无忧洞有牵扯的权贵太多,明面上都是从那里采买奴婢,官差找上门他们还能狡辩说以为买奴婢的地方是正经牙行,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官差拿出律法条例才认罪。
认罪认的也是采买奴婢的罪,谁都不承认他们参与过无忧洞的买卖。
该铡的铡该砍的砍该罚的罚,实在找不到线索,案子只能暂且搁置。
苏景殊也跟着叹气,“让我出去当诱饵没准儿真的能引蛇出洞,可惜你们都不答应。”
展猫猫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太危险,不可。”
白吱吱和展猫猫统一战线,戳戳傻小子的脑袋瓜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幕後黑手可能再抛出个弃子出来?派个死士把你杀掉,然後让那个死士自杀,既能要了你的小命也不会暴露自身。”
苏景殊:……
“我刚才什麽都没说。”
是他想简单了。
展昭放下茶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和白五爷这个闲人不一样,“小景殊,明日一早我去巡街,正好送你去太学。”
线索刚断,不知道幕後黑手会不会再有动作,接下来依旧不能放松警惕。
白玉堂打了个哈欠,“也好也好,五爷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看看忙的连喝茶吃点心的时间都没有展昭,当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真是太幸福了。
他都不用去巡街。
苏景殊额头黑线划过,“五爷,大部分官员也不用巡街,展护卫是开封府的护卫,他不巡街他干啥啊?”
白五爷理直气壮,“跟着包大人办案啊。”
有案子就办案,没案子就想干什麽干什麽,多自在。
苏景殊:……
朝中这麽清闲的职位还真不多,就算有,也绝对不在开封府。
日头偏西,小小苏和白吱吱又说了一会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白玉堂起身送他回去,虽然他们两家挨边,但是苏家现在都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五爷看着那几个加起来都不够他一根小指头打的护院,索性也担起接送人的重任。
就是他这个接送距离有点短,就从苏家门口到他家门口而已。
狄青提着一壶小酒儿慢悠悠走过来,看到他们俩在门口站着挑了挑眉,“呦,你们怎麽知道我要来?”
白玉堂看看像是来苏家做客的狄青,很是诧异,“狄将军,好久不见。”
苏景殊也很惊讶,见过礼後不太确定狄青是到他家做客还是到隔壁白家。
他记得他家没人和狄将军有交情,可是看白吱吱的样子,白吱吱和狄将军也没有交情啊、
狄青提溜着手里的小酒坛笑道,“我来拜访明允兄。”
苏景殊:……
老苏,你厉害。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朝白五爷挥手告别,然後带狄青去找他爹,顺便打听俩人是怎麽有交情的。
狄青在对西夏的战事中屡立战功,在军中是说一不二的狄元帅,回到京城却称得上是无所事事。
三衙官军已是武将的最高职位,之前官军的位置多是些不通军务之文人,范文正公推行新政之後才改成从有战功有德行的将领中挑选。
可即便如此,他们上头还压着个枢密院。
狄青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武将中比他职位高的只剩下三位都指挥使,但是回京之後除了偶尔去衙门看上一眼,他连点卯都不用出现。
让正当壮年的武将无所事事是一种折磨,西夏那边一直不消停,真不如让他回军中当他的平西统镇大元帅。
什麽副都指挥使?什麽三衙管军?不要也罢!
狄青笑眯眯走在旁边,毫不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苏小郎画舆图的本领实在令人眼馋,我先和你爹打好关系,将来西夏那边再起战事就能开口将你借走画图。好友相求,你爹总不好拒绝。”
苏景殊嘴角微抽。
很好,这次是他自己厉害。
金手指立大功。
第43章
*
狄将军的心思很巧妙,小小苏无言以对。
话说回来,打仗的时候有敌方的详细地图对己方的确有很大帮助。
无忧洞是地下水渠,平面地图很好画,照着描就行,可地面上的山川河泽不是平面,等高线他也能描,就是描出来除了他没人能看懂。
要不学学怎麽做模型?
在沙盘模型面前,什麽地图都是弟弟。
苏景殊心头微动,先他爹一步答应下来,“狄将军放心,我爹心怀天下,一定不会拒绝。”
别管答不答应,高帽子先戴上。
狄青乐的不行,“这话我记下了,战场凶险,景哥儿到时候可不准反悔。”
这小郎在家肯定没少给他爹找事儿,他喜欢。
苏景殊挥挥拳头,“尽忠报国,我辈义不容辞。”
“好小子,有志气。”狄青摸摸脸上的刺青,越发觉得这小郎是个当监军的好苗子。
只这“尽忠报国”四个字喊出来,将来就绝不会像现在军中那些监军一样遇到战事只想躲。
捞好处的时候比谁都在行,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外行,该追击的时候不让追,该退避的时候不让退,将领有意见就是无理取闹,打了败仗又全是武将的错。
天知道他做梦都想要个不瞎指挥的监军。
狄青在西夏领兵这些年,前前後後不知道换了多少监军,前一个监军卸任之後,後一个监军上任之前,这期间有一段时间军中没有监军,他就趁这段时间铆足了劲儿打西夏。
等监军过来指东说西,打都打了又能怎样?
看不惯就找官家告状,他打的又不是败仗,就算是官家也没理由罚他。
弄到现在朝中几乎没人愿意到他身边做监军。
没有监军他乐得自在,但是没有监军更容易被朝臣攻讦被官家猜忌,军中短时间没有监军还好,长时间由他大权独揽肯定不行。
就算再不情愿,还是得捏着鼻子由着监军在军中瞎指挥。
狄青遗憾的看着才十三四岁的苏家小郎,但凡这小郎君再年长个四五岁他就能求官家将人派去给他当监军,可惜现在不行。
他要是敢让十三四岁的太学生跟他随军,朝中的文人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唔,他和明允兄的友情应该也要走到尽头。
没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等得起。
狄将军又感叹几句,拍拍苏小郎的肩膀希望他快快长高,然後溜达去找他们家明允兄喝酒培养感情去了。
虽然他想要的是苏小郎,但是小郎年纪小,他同意了他爹不一定同意,还是得打通他爹那边的关系才行。
苏景殊:……
为什麽感觉这个狄青有点不太对?
是年轻气盛?还是因为这不是正经的宋朝?
历史上的狄青下场那麽惨,为人应该比较谨慎,现在这个狄青虽然被召回京城无所事事,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意气风发没受过太大打击的人。
他看监军不顺眼甚至可以想办法把监军踢走再换一个,这很不大宋啊。
小小苏恍恍惚惚转身回屋,觉得这样的狄青好像能过的更好,至少看着不像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狄青的身家背景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汾州人,自幼精通骑射,十几岁时与乡人发生冲突而被官府捕快抓起来关进监牢发配京师充军,脸上的刺字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宝元初年西夏李元昊扰边,狄青以三班差使、殿侍兼延州指挥使的身份前往边疆作战,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这才慢慢升到现在这个位置。
哦,他们这儿的狄青还有八王妃这个姑姑撑腰,和历史上那个毫无背景完全行伍出身的狄青不太一样。
他能换监军,他竟然能换监军。
如今的苏景殊已经不是那个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小子,在京城耳濡目染小半年,他现在是钮祜禄·景殊。
大宋的皇位来的并不光彩,昔日陈桥兵变,太祖黄袍加身,再加上前头五代十国割据太过惨烈,本朝从一开始就对武将防备的厉害。
黄袍可以披到太祖身上,自然也可以披到别人身上,崇文抑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然而大概连太祖皇帝都没想到後代子孙会愈演愈烈发展到“不杀士大夫”的程度。
崇文抑武,重点是抑制武将,而不是把文人捧上天。
武将权势过大容易生出事端,文人捧的太过也容易招风惹雨,矫枉过正了啊太祖陛下。
现在是北宋,还没到南宋直接将重文轻武当做祖宗家法的时候,但是如今对武将的打压已经相当离谱。
同样品级的官员,文官比武将的权利更大。
监军在军中不是最大的官,但是就连掌兵将领都得受他钳制,毕竟是皇帝派到军中协理军务督察将帅的文臣,人家看到不顺眼的事情可以直接上达天听。
不怕他如实禀报,就怕他添油加醋胡乱禀报。
自古以来文人的笔杆子就是比刀剑还厉害的利器,刀剑只能杀人,文人的笔杆子颠倒起黑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都是小意思。
虽然他现在也是读书人,但是文人的笔杆子堪比千军万马这一点完全否认不了。
额,好像不是贬义词。
总之就是,文人颠倒是非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一旦加上那一层身份就能无师自通胡说八道的技能。
就和狄青刚才说的那样,上阵杀敌监军不是不一定会,是一定不会,但是瞎指挥一通还反过来怪武将都干的炉火纯青。
领兵武将要撤退等待进攻的时机?好!怯战不前!
领兵武将要追击敌军?好!贸然进军!
打是错不打也是错,理都在监军的笔杆子里,武将哭出六月飞雪都没法自证清白。
仗打胜了还好,监军只是抢功,仗打败了错都是武将的,监军只要回京来一句“臣怎麽怎麽怎麽,但是武将怎麽怎麽怎麽”就能脱身,倒霉催的武将是贬还是罚就只能听天由命。
问题是,大宋和辽国西夏对峙那麽多年,从来都是败多胜少。
和汉唐相比,在宋朝当武将真是委屈死了。
和那群虫豸在一起,怎麽能打出胜仗?
苏景殊摇摇头,他觉得这样不行,但是他觉得不行没用,朝廷近百年不加约束纵容出来的风气,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依旧是那句话:还好这里不是正经大宋。
连狄青都能憋着坏水儿给监军使坏,还有什麽不能发生?
小小苏揉揉脸打起精神,沙盘模型是个好东西,他回去看看能不能学。
现在离他下场考科举还早,功课不算紧张,有足够的时间给他发展课外爱好。
京城有不少手艺人,他觉得捏泥人和做雕塑都和沙盘模型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看看沙盘模型需要什麽原料,再看看他的金手指给不给力,如果给力的话,做个微缩汴京城不过分吧?
统哥!亲爱的统哥!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统哥!他唯一的统哥!
苏景殊在心里碎碎念,倒不是指望金手指能从农场系统更新成沙盘战争系统,而是隐约记得农场开荒的时候有个设计布局的功能。
他把岛上的小山坡小河流捏成想要的样子,就算他的手艺不行,找个捏面人的给他当辅助就完事儿了。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小小苏成功解决一大难题,做梦都是狄青带着他和捏面人大爷合作完成的高精度沙盘大杀四方的豪气。
很好,梦里果然什麽都有。
苏景殊伸个懒腰起床,带上三份早饭出发上学。
其实住校生提前一天回学校才正常,奈何这年头不是双休,而是一旬休一天。
只有一天休息时间,能回家的都想在家多待会儿,大家都是上学当天早上才从家里出发。
夏天快到了,樱桃陆续成熟,汴京已经有不少卖樱桃的摊贩,他们家也买了不少。
今天的早饭除了包子馒头还有他磨着厨娘研究出来的松饼,樱桃不能放,买了得赶紧吃,正好做成樱桃松饼带着路上吃。
三份樱桃松饼三个人吃,三个人都打了五星好评。
展昭意犹未尽,“回头可以给公孙先生带一块,公孙先生喜欢吃甜的。”
苏景殊叼着包子比了个手势,某没忒,让车夫回家给他爹带句话,一定能公孙先生吃到饱。
正说着,马车忽然加快速度跑了起来,外面还有车夫和百姓惊慌失措的喊声。
展昭神情一淩,立刻翻身出去制住受惊的马儿,等马车停在路边才起身查看周边情况。
前面就是御街,御街是京城最宽敞的街道,十几二十辆马车并排通行都能过。
今日不知怎的过路百姓忽然慌张乱跑,连带着拉车的马儿也跟着慌乱。
车夫擦了把冷汗,叮嘱两位小郎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契丹人横冲直撞的闯入眼帘。
这群人气势汹汹,带着猎犬和猎鹰,衣着华贵傲慢嚣张,肆无忌惮的冲撞百姓,甚至还挥着马鞭驱赶躲闪不急的路人。
只是眨眼的功夫,热闹的早市便一片狼藉。
百姓躲进两边的店铺里,路面上箩筐推车散落一地,还有谁家的旗子也在混乱中被踩到了地面上。
展昭脸色铁青,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他从大名府一路护送到京城的辽国小王爷耶律梦龙。
他单知道这些辽国人在路上嚣张,没想到来到京城依旧这般做派,未免太不把大宋放在眼里。
苏景殊小心翼翼的敲敲车厢,“展护卫,怎麽了?”
王雱缩缩脖子,“有刺客?”
苏景殊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无忧洞真正的幕後黑手打过来了吗?
外面现在什麽情况?怎麽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已经血流成河?
别啊!
冤有头债有主,杀无辜百姓算怎麽回事?
不对,无忧洞的幕後黑手本来就丧尽天良,他干出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所以展猫猫,外面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也没听见打起来的声音啊。
倒是有敲锣的声音,听错了?
展昭面色冷凝,敲敲车厢让他们俩在里面别出来,“辽国使臣出行,他们在持鞭开道。”
朝中高官出行有鸣锣依仗,锣声一响百姓自会避让,这先驱赶百姓再鸣锣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苏景殊和王雱躲在车厢里,展猫猫不让他们出去,语气还那麽不好,他们也不敢掀开车帘乱看。
不是无忧洞的幕後黑手,但是情况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锣鼓声越来越近,还有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听上去来人不少。
诶?怎麽停了?
小小苏心里跟猫爪儿在挠一样,实在控制不住他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可是好奇心害死猫,他控制不住也得控制住,“雱哥儿,你想看外面辽国使臣出行是什麽样子吗?”
王雱也好奇的很,捏着车帘一角小小声说道,“我们只打开一点点,就一点点。”
两个人意见达成一致,然後狗狗祟祟趴到车窗前掀开一点点缝隙。
哦豁,这些契丹人的打扮真契丹,马上要入夏了,戴毛绒帽子不热吗?
还猎犬?还猎鹰?你们出门也左牵黄右擎苍啊?
辽国使臣出行的仪仗队一眼看不到头,也可能他们的视角受限所以看不到头,这麽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出现在街头,百姓的确得慌。
王雱看了一会儿,用气音问道,“景哥,他们为什麽不走了?”
那麽宽的街道,总不能前面有人挡路吧?
苏景殊也用气音回道,“不知道,但是感觉像是对面有人。”
辽国使臣在大宋的京城横行霸道,百姓赤手空拳不敢招惹,官府衙门或者大隐隐于市的江湖大侠肯定有看不过去的,没准儿前头挡路的就是个头戴帷帽一身漆黑的江湖大侠。
小小苏脑海中的小剧场已经开演。
专横跋扈的毛绒契丹人凶巴巴的出现在大街上,弱小可怜的大宋路人四散而逃,街边酒楼的江湖大侠见不得这种欺淩弱小的场面,运起轻功从二楼飘飘而下挡在路中间。
双方先来一场文戏,然後话不相投半句多,江湖大侠拔剑唰唰唰唰一通乱杀,凶残的毛绒契丹人就全被嘎了。
音乐起,谢幕,全剧终。
虽然最後嘎嘎乱杀的场面肯定不可能发生,但是前面有人拦路是一定的,他看见有人骑马去前面探路了。
一个毛绒契丹人骑着马踢踢踏踏离开,不一会儿又踢踢踏踏回来,策马走到仪仗队最中间那位一脸傲慢的毛绒小王爷耶律梦龙旁边说道,“前面是宋室王丞相,依照惯例我们该让道,请小王爷暂避片刻。”
耶律梦龙看看迎面而来的仪仗队,冷哼一声,“叫他让开。”
“是。”传话的毛绒契丹人眼睛一亮,调转马头走到最前面大声喊道,“大辽耶律王子在此,宋室百官改道而行。”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凝滞,连躲在马车里的苏景殊和王雱都能察觉出来。
小小苏啧了一声,“辽国的使臣在大宋让丞相让道,他脑子被门夹了吗?”
王雱也气愤不已,“辽国欺人太甚,他们这是不把我们大宋放在眼里。”
展昭站在车厢外面,听到他们两个的话低声道,“事关大宋国威,王丞相能处理好。”
双方仪仗队对峙,契丹人看对面不动弹,猎犬凶狠的嗷嗷吼叫,只穿了一件马甲坦胸露乳的随行武士也敲击刀盾示威,气焰嚣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他辽国京师。
不远处,护送王丞相出行的领班武将怒发冲冠,“丞相,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一定……”
“休得胡来。”王丞相擡手将人拦住,“耶律王子乃辽国使臣,岂可无礼?”
领班武将咬紧牙关,抱拳劝道,“丞相,狭路相逢岂有使节令丞相让道之理?”
何况御街并不算窄,两支仪仗队同时走也走得开,那耶律梦龙就是在刻意下他们面子,他是故意的。
王丞相叹了口气,“辽人化外之民不懂礼数,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让开吧。”
说完,不顾领班武将的劝阻,下令让仪仗队退开。
展昭:???
苏景殊:???
王雱:???
什麽鬼?这就退了?
这是汴京!是大宋的京城!哪儿有大宋的丞相走在御街给契丹人让道的道理?
王丞相!您老糊涂啊!
辽国使团本就盛气淩人,看到对方给他们让路更是连蹦带跳张牙舞爪得意忘形。
耶律梦龙眼中划过一抹轻蔑,什麽丞相,不过如此。
车厢外面,展昭握在巨阙的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若非念着身在京城不能惹是生非,他早已冲上前去逼耶律梦龙让路。
苏景殊和王雱也很气,但是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展护卫,你要不要先上马车?”
对方人多,待会儿打起来他们不占优势,现在回开封府摇人还来得及吗?
说曹操曹操到,展昭还没回话,包拯的仪仗队便出现在王丞相後面。
朝臣上朝都要经过御街,包大人和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走到路口才分道南北而行。
如今王丞相和耶律梦龙堵在御街,正好挡住了包大人的路。
展昭看到熟悉的车队瞬间消气,“无妨,包大人到了。”
苏景殊和王雱连忙掀开车帘,显然都对包大人有着十足的信心。
果不其然,包大人走出轿看到这番情况,得知王丞相因为怕得罪辽人而退让简直是痛心疾首。
王丞相只是叹气,“後生晚辈不懂规矩,何必与他计较?”
包拯看着只想息事宁人的王丞相,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如果丞相只是一介平民,自然可以不计较,可丞相是大宋丞相,代表的是大宋的尊严,一分一厘都要计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个道而已,小事罢了。”王丞相转身要回轿子,待会儿还要上朝,不能在路上耽误太久。
包拯不依,拦住王丞相不许他退,“让道事小,国威事大。丞相,今日退一步,辽人气焰高一丈,他日边疆退一仗,这一步万万退不得!”
丞相不肯和辽人起争端,他包拯替丞相来争。
展昭耳聪目明,听到这里从马车後面现出身来,远远朝包拯和公孙策点点头,然後绕过猎犬走到耶律梦龙跟前,不卑不亢,“大宋丞相在此,闲杂人等一律改道回避,违者送开封府问罪惩治。小王爷,请让道。”
耶律梦龙身边的人都认识这个护送了他们一路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听到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後笑的更加猖狂,“小小的开封府,竟然敢叫我们让道,赶紧滚!”
苏景殊:???
敢让展猫猫滚??
很好,你们凉了!!!
第44章
*
耶律梦龙横行过市,百姓被驱赶到街边店铺躲藏,但是都竖着耳朵关注着街上的情况。
大宋和辽国西夏作战多年,每当气候不好两国就会犯边。
北方苦寒不好过冬,朝廷对他们时不时的南下劫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能打的武将不让上阵,只派些不懂兵法的官员胡乱指挥。
近些年辽国那边有朝廷送的岁币平息战事,西夏有狄青狄大将军用兵如神,难得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结果辽国人又开始作妖。
以前是陈兵边境威胁大宋,现在直接到汴京作威作福,朝廷不管管吗?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出来辽国不是真心要和大宋开战,打仗劳民伤财,大宋地大物博勒紧裤腰带能支撑几年,辽国可没他们大宋的底蕴。
所谓陈兵边境,不过是想勒索罢了。
官家和文武百官顾虑这顾虑那,百姓想不了那麽多,他们只觉得如果朝廷能挺起腰杆强势起来,辽国绝对不敢像现在这样嚣张。
这是大宋!这是汴京!
躲在街边店铺的百姓们义愤填膺,看到王丞相选择退让後更是气到浑身颤抖,有些性子烈的已经要上前痛骂契丹人。
幸好包大人来了。
包拯出现之前,展昭也不敢大意行事,倒不是怕他自己受到牵连,而是担心因此坏了朝廷的大事。
想来王丞相也是这般思量,他自己受点委屈没什麽,宋辽两国的关系不受影响就好。
但是他们都忘了,那麽多百姓眼睁睁看着,要是让辽人在京城作威作福,大宋的百姓情何以堪?
包大人说的对,让道事小,国威事大,今日街上让一步,他日边疆退一丈,这一步绝对退不得。
展昭昂首挺胸,看着嚣张跋扈的契丹人寸步不让,“小王爷,请让道。”
接使臣时脾气好是不得已,不代表他一直没脾气。
这里是汴京,不是辽国,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就算他不小心做过火了也能把他捞出来。
双方都毫不退让,王丞相有些着急,“包拯,耶律王子乃是辽帝亲侄,连官家都要让他三分,你这……”
包大人抿紧双唇,拂袖转身,“那今日包拯就为官家讨回这三分。张龙赵虎!王朝马汉!”
耶律梦龙脸色不好,朝身边的副使使了个眼色,很快,仪仗队里的武士便冲到最前面击盾示威。
辽人如此嚣张,再不打回去就不礼貌了。
王丞相身边的领班武将大手一挥,不等丞相发话直接带人冲上去和辽国武士对峙。
事後挨罚就挨罚,反正他现在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展昭手中巨阙出鞘,人与剑皆锋芒毕露。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紧随其後,还有领班武将手下怒目而视的禁军将士,气势上已经压了辽国使团一头。
气场这个东西玄而又玄,辽国仪仗队的动静渐渐变小,连嗷嗷狂吠的猎犬也开始夹着尾巴不敢出声。
展昭扬起下巴,第三次重复,“小王爷,请让道。”
辽人的嚣张气焰消失不见,街边店铺中躲着的百姓也纷纷出来呐喊助威。
“让道!让道!”
百姓躲闪的时候契丹人挥舞着马鞭以驱赶路人作乐,如今百姓站出来声讨他们,使节团里的人也开始慌了。
猎鹰扑腾着翅膀想飞走,猎犬夹着尾巴缩成一团,持盾武士面面相觑,再不见方才的得意嚣张。
耶律梦龙稳住受惊的坐骑,知道今天不退没法收场,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最终还是攥紧缰绳扭头离开。
主心骨一退,使团的其他人自然跟着退。
苏景殊看着灰头土脸从他们身边路过的辽国使团,没忍住和王雱一起欢呼雀跃,“好耶!”
不怕被契丹人听到,因为现在满大街都是欢呼声。
沿街百姓拍手叫好,禁军将士碰戟庆贺,领班武将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和打了胜仗一样自豪。
就该这样!合该这样!
这是他们大宋的都城,契丹人没有资格在这里嚣张!
欢呼声中,唯有王丞相忧心忡忡。
老丞相看着契丹使团走远,再看看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退让的包拯,摇头叹气,“包拯啊包拯,你可真是……”
不过这时候没有人在意他的忧心忡忡,所有人都在为压下了辽人的嚣张气焰而欢呼。
展昭笑容满面的朝不远处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挥挥手,回道马车旁让车夫等街上稳当了再走,然後钻进车厢继续送两个小郎上学。
苏景殊和王雱立刻上前,连说带比划的吹彩虹屁,“展护卫超厉害!英勇无畏!铁骨铮铮!气冲霄汉!我辈楷模!”
振奋人心!就是那麽简单!
要不是车厢空间小施展不开,他们俩能蹦上天。
展昭被夸的脸红,连连摆手表示他也没做什麽,“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做了该做的而已。”
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有开封府的护卫衙役,还有王丞相身边的禁军将士,是大家一起打击了辽人的嚣张气焰,光夸他自己不太好。
其实今天这事儿如果不是王丞相不想节外生枝主动退让,只那些禁军将士也能让辽国使团灰溜溜的离开。
包大人也说过,王丞相在政事上的作为无可指摘,只是这脾气实在软和,和官家一样事事都想息事宁人,宁肯受委屈也不想生出事端。
苏景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展护卫,朝中和王丞相想法差不多的人多吗?”
展昭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官家和王丞相皆是如此,朝中和包大人一样强势的才是少数。”
京城繁华富庶,两国打仗只在边地打,怎麽也不会打到汴京。
朝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花钱买平安,处处退让处处求和,宁可输银纳贡割地赔款也只求偏安一隅,全然忘记北地燕云十六州还在契丹人的铁蹄肆虐之下。
他们今天打了辽国使团的脸,他日辽国使节在朝堂上发难,到时即便有包大人和少数朝臣据理力争,只怕也挡不住大部分人苟且求和。
苏景殊:……
不愧是你,大怂。
怂的如此清新脱俗,怂的如此别具一格,怂的如此让人想重开日月换新天。
咳咳,过火了。
小小苏,冷静。
展昭捏捏眉心回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现在发愁这些太早,等将来考中进士当了大官再发愁也不迟。”
苏景殊蔫儿了吧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现在不发愁,将来有资格发愁了又有其他事情,没准儿等他们一回神,哦豁,北宋变南宋了。
要不还是炸了吧。
地下水渠承担着京城排水的任务不能随便炸,把他空投到隔壁辽国一通乱炸,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苏景殊仔细想想,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朝廷硬气不起来,辽国京城天天爆炸都无济于事。
真宗皇帝打了胜仗都要赔钱,现在这位官家比真宗皇帝的脾气还软,好在朝中不全是任人拿捏的面团儿,不然大宋就真的要凉了。
两个小郎从欢呼雀跃到蔫儿了吧唧,只需展猫猫几句话。
展昭挠挠头,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是这事儿他实在不在行,直到马车停在太学门口也没想出怎麽让两个小郎恢复笑脸。
苏小郎和王小郎有气无力的从马车上下来,朝手足无措的展猫猫说声再见,然後“互相搀扶”走进校园。
背影萧瑟,孤寂寥落,怎麽看怎麽可怜。
展昭:……
他错了,他不该在两个孩子面前说那麽多。
展猫猫收回目光,让车夫不用管他直接回去,然後开始疲惫沧桑的巡街。
背影萧瑟,孤寂寥落,比苏小郎和王小郎看上去还要可怜。
开封府包青天当街浇灭辽人的嚣张气焰,百姓喜闻乐见奔走相告,消息传的飞快,短短一会儿时间,太学和国子学已经沸腾了起来。
不愧是阎罗包老,不愧是青天包公,若朝中大臣皆如包大人这般寸步不让,何愁不能收回燕云十六州?
苏景殊和王雱来进来的时候还想着路上耽搁了时间教室里只差他们两个,来了之後才发现教室里几乎没有人,大家都在院子里讨论包公此举有多大快人心。
还是上课时间到了,直讲先生们过来把他们赶回教室才消停下来。
一屋子兴高采烈的太学生中,两个强颜欢笑的少年郎看着格外显眼。
周青松凑过来问道,“怎麽了?要不要听听包公当街吓退辽国使团高兴高兴?”
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这事儿俩人更蔫儿了,“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了。”
周青松有点懵,“那为什麽还这麽不高兴?”
苏景殊和王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是一声长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周青松:???
其他人:???
这是怎麽了?
马上就要上课,满脑袋问号的同窗们没空询问,都规规矩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心听讲,到了下课时间才又凑上来继续问。
小小苏趴在桌上,把展猫猫说过的朝中大多人只想苟且求和面对辽国能让尽让的情况说给他们听。
一时之胜只能高兴一会儿,等辽国使团闹上朝堂,到时候他们又得气死。
这话一出来,教室里很快出现一片叹气声。
周勤摇摇头,“朝廷不练兵不打仗不愿冒险,凡事都想着息事宁人,面对辽国的挑衅也只是纵容,若非如此,辽人也不敢如此嚣张。”
然而也有同窗说道,“息事宁人是为了不打仗,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银钱解决,那些钱买的是戍边将士的性命,是边疆百姓的太平。”
朝廷为什麽不敢练兵大家都心知肚明,无外乎怕武将掌权重演唐末五代乱世。
不过这话没人敢直说,虽然民间可以随意议论朝政,读书人褒贬春秋谈古论今也是寻常,但是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他们心里都有数。
但是不耽误他们争辩朝廷到底该不该花钱买平安。
于是乎,苏景殊眼睁睁看着他的同窗分为两派,一派支持退让一步花钱让辽国消停,一派坚决反对朝廷软弱纵容辽国的肆意勒索。
朝堂官员中前者的数量远远多于後者,学堂里都是满腔热血的学生,但即便如此,二者的数量也只是堪堪持平。
论战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战火很快从乙班烧到其他班,双方陈述利弊列论是非,吵的比跟隔壁国子生吵架还凶。
苏景殊:恍恍惚惚.jpg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麽?
这算什麽?内乱?
小小苏缩缩脖子,看看这边,混不进去,看看那边,不太想混进去。
算了算了,他继续旁听。
太学的学生分成两派开战,隔壁国子学也没好哪儿去。
国子学的天之骄子们平时耳濡目染对朝政了解的更多,争论起来比太学生还要激烈。
庞昱在国子学待了那麽久,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吓的连找事儿都不敢找了,蹑手蹑脚跑到隔壁太学打探情况,看看太学是不是和他们那儿一样混乱。
什麽情况?怎麽都跟得了疯病似的?到底发生什麽了啊?
到太学一看,天呐,也是吵的不可开交。
他平时和人打架小弟还没凑齐就能被直讲先生给拎走教训,怎麽这时候连直讲先生的影子都看不见?
区别对待这麽明显的吗?
庞衙内不服,但是他不敢有意见。
直讲先生们来头都不小,一有事儿直接告他爹,他惹不起躲得起。
庞昱鼓了鼓脸,看到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个熟人眼睛一亮,跟找到组织了一样赶紧凑过去,“你们俩也被排挤了吗?”
苏景殊顿了一下,黯然惆怅瞬间散的一干二净,“庞小公子,我们不是被排挤,而是了解的太少插不上嘴。”
庞衙内觉得这个被排挤没有区别,当即要拉着两个混在太学中上学的熟人见识见识国子学那些家夥“内乱”起来有多吓人,“不是小爷夸大,是真的很可怕。”
他甚至怀疑就他出来这麽一会儿,国子学已经从骂战升级成拳脚相加。
那麽多人打起来,估计得把全京城的大夫都喊过来给他们治疗跌打损伤。
苏景殊想想之前“太学VS国子学”辩论赛,觉得应该不至于那麽严重,“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们争辩起来应该有分寸。”
庞昱不信,“这次和之前不一样,这次真的可凶了。”
他爹说朝堂上大臣吵架经常吵着吵着就打起来,明明一个个看上去斯斯文文清瘦如竹,脾气上来连武将都拉不住他们,厉害着呢。
苏景殊:……
有没有可能,人家武将不是拉不住,而是不想拉?
不过话说回来,大宋的文人也的确是武德充沛。
嗯,仅限内斗的时候。
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学生外出门房也不拦着,三个人从太学跑到隔壁国子学,争论依旧很激烈。
庞昱找了个安全的角落围观,一边看一边给他带来的两个太学生介绍国子学的情况。
“那个拍栏杆的叫范纯粹,范文正公第四子,对朝廷给辽国增加岁币深恶痛绝。”
“范纯粹旁边的那个叫韩忠彦,韩琦韩相公长子,严肃起来比直讲先生还吓人。”
“和他们对骂的那个叫吕希哲,他来头也不小,祖父吕夷简、父亲吕公着,他家叔伯几人都是大官,厉害的很。”
“哇,还有人拿棍子,我就说他们吵到最後得打起来。拿棍子的那个是苏诒,他爹好像在广备攻城作当差,还是工部来着,记不清了,反正我爹说他爹非常有学问。”
庞昱叭叭叭叭说个不停,对国子学所有学生都了如指掌。
笑话,当纨绔也是要脑子的,什麽人能惹什麽人不能惹都得记清楚,不然不小心惹到哪个不能惹的连累到他爹怎麽办?
虽然他平时只会给他爹添乱惹麻烦,但是他也是个心里有爹的好儿子。
挺胸.jpg
苏景殊:……
王雱:……
这麽好的记性用在哪儿不好?
摇头.jpg
苏景殊听到广备攻城作後目光锁定拎着棍子满身大汉被拦下的苏诒,脑海中悄悄浮起一个不那麽君子的小念头。
大宋建国时战事很多,武器制造和管理制度发展的很完备,建国之初就由三司使中的盐铁使典领“胄案”。
胄案,盐铁七案之一。掌修护河渠、给造军器之名物及军器作坊、弓弩院诸务、诸季料藉。
当时各州皆设有制造兵器的作院,京城则设有南、北作坊和弓弩造箭院。
南、北作坊掌造兵器,弓弩造箭院掌造弓弩、甲胄、剑、镫,各种作坊足有五六十个。
那些制造兵器的作坊规模很大,动辄工匠上千人,多少天要造多少弓箭甲胄都有规定,工匠不够用的话就再从民间召集,手艺越好待遇越高,因此建国初年很多工匠手搓兵器的本事相当厉害。
只是太祖太宗之後朝廷越发畏战,那些武器作坊也渐渐衰落下来。
当今官家继位的时候大概也有重修武备的想法,又在京城设立了专门制造攻守城器械的广备攻城作,由广备指挥主管大小事务,下辖二十一作。
这二十一作里面有个火药作,专门从事火药配比研究。
小小苏眸光微动,戳戳旁边的庞昱,神神秘秘的问道,“庞小公子,你有没有听说过蜀中唐门?”
庞昱爱玩也爱打听,对“唐门”二字并不陌生,“你是说那个很久很久之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蜀中唐门?”
苏景殊郑重其事的点头,“没错,就是那个以机关暗器着称,盛唐之後便很少在江湖行走的蜀中唐门。”
庞昱隐约记得苏家是蜀地来的,听到这里很是激动,“难道你娘亲是蜀中唐门隐世不出的江湖大侠?”
苏景殊:额……
“不好意思,我娘姓程。”
第45章
*
小说里的唐门机关暗器威力惊人,用毒之名天下皆知,据说他们的大本营唐家堡机关重重遍布杀机,就算知道位置在哪儿,没有内部人员领路也进不去。
包青天世界里的江湖是七侠五义,有没有蜀中唐门苏景殊不确定,但是他记得四大名捕的世界里出现过唐门。
四大名捕诸葛神侯,在朝廷上和诸葛神侯打擂台的大反派蔡京就是北宋末年的权臣。
北宋末年,听上去离他们很远,但是掰掰手指头算算,离金兵大举南下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
辽国契丹人现在那麽嚣张,结果呢,女真人崛起最先灭的就是他们。
扯远了,反正就是,四大名捕的反派蔡京是北宋权臣,虽然现在的京城没有神侯府,但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因此蜀中有唐门的可能性并不小。
看庞衙内的反应,他推测的没有错,如果接下来也能猜对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几乎所有文学作品影视作品游戏作品中的唐门弟子都亦正亦邪行事诡秘,在江湖人眼中都琢磨不透,对这些以进入朝堂经纬天下的读书人而言肯定更神秘。
如果近些年没有唐门弟子现世,他说的是真是假没有人能求证。
如果近些年有唐门弟子现世,还和传闻中一样擅长机关暗器,那也没事儿了,朝廷正需要他们那样的专业人才。
如果现实中的唐门和传闻中的唐门不一样,那更好解释,他们都和传闻对不上,没准儿只是顶了传说中蜀中唐门的名号行走江湖,凭什麽说世上没有那个传说中的蜀中唐门?
总结:不用担心露馅儿,编就完事儿了。
说真的,他以为他说出“蜀中唐门”四个字後旁边俩人的关注点要放在唐门身上,没想到庞昱一句话就给他干愣了。
虽然他们家的确出自蜀中,但是他爹姓苏,他娘姓程,和唐门没有半点关系。
他家什麽情况不重要,回归正题,少年,你们听过跳崖不死大法吗?
在各种武侠玄幻小说里,主角跳崖不是送死而是准备升级,悬崖下面等着的要麽是武学奇遇要麽是金手指老爷爷。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悬崖底下脱胎换骨,出去之後就是打脸爽文。
那什麽,他家虽然在眉州城有宅子,但平时大多住在城外的宅子里,而城外有山。
划重点,有山。
他记事後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生活,隐居的日子很惬意,没事儿去山上转两圈,采个蘑菇抓只山鸡,再偶遇个身受重伤的神秘人也没什麽奇怪的,对吧?
神秘人浑身血渍呼啦气息奄奄,身为一个自幼被父兄教导的好孩子,见死不救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干,他偷偷回家拿水拿药帮神秘人疗伤也很正常,对吧?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神秘人醒来之後为了报答给他点谢礼也没毛病,对吧?
所以接下来是什麽剧情,你们能根据前提条件继续往下编了吗?
王雱睁大眼睛,“难道那个神秘人是蜀中唐门的人?”
庞昱更加激动,“他给你的谢礼是什麽?铁蒺藜?子午毒砂?七步绝命针?还是我没听过的暗器?”
苏景殊再次被庞衙内的反应哽住,他的金手指是个种田经营系统,不是江湖争霸系统,还真没有那麽多种类的暗器。
他有的只有炸药,很简单、但威力巨大的炸药。
系统出品,多硬的山都能炸开。
庆历年间朝廷印过一本《武经总要》,据说里面有好几多火药火器的配方,还总结了广备攻城作成立以来的所有研究成果。
把他手里的炸药交给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去研究,琢磨出配比後给大宋的武器库来个更新换代要求不高吧?
苏小郎说的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大宋的将士带着长枪短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走契丹人收回燕云十六州。
官家畏战是觉得大宋的军队不是辽国军队的对手,朝中大臣一心求和也多是不想冒险,可如果他们大宋手里有远超这个时代水平的大杀器呢?
将士们在战场上旗开得胜,官家还会畏战吗?
辽人不敢觊觎中原,朝臣还会只想偏安一隅吗?
他们天朝人的与生俱来的观念是什麽?大一统啊!
可惜他能拿出来的只有炸药,要是有个完整的武备系统,以大宋手艺人的能耐甚至可以梦一下手搓核弹。
王雱:……
庞昱:……
不知道什麽时候停止争执过来旁听的国子生:……
苏景殊说着说着发现旁边没了声音,擡头看到一圈人吓了一跳,这些人什麽时候过来的?
韩忠彦看着和庞昱混在一起的少年郎,眉头微皱,“苏君明允是你什麽人?”
庞昱撇撇嘴,他知道这些学问好的家夥不屑于和他这种纨绔说话,他还懒得和这些书呆子打交道呢。
苏景殊站起来,不着痕迹的将满脸不高兴的庞小公子挡住,“正是家父。”
旁边有人惊呼,“苏家小郎?那个被迷进无忧洞後画出无忧洞内舆图协助围剿无忧洞的苏家小郎?”
前些日子的围剿无忧洞震动京师,国子生们对传闻中那位记忆力近乎妖孽的苏家小郎并不陌生。
只是他们年纪相差太多,苏小郎还是个半大孩子,听说无忧洞之案结束後还大病了一场,所以他们不方便直接和本人结交。
好在苏家另外两位郎君和他们年龄相仿,还都是今年的金榜进士,他们在雅集诗会上已经互通过姓名,也算是有了些许交情。
交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说不准什麽时候就能见到为汴京百姓立下大功的苏家小郎。
范纯粹只比苏景殊大了两三岁,没有年长的同窗那麽稳重,看到传闻中的苏小郎下意识问道,“你真的能徒手画出无忧洞的地图?”
苏景殊略有些尴尬,只能礼貌的笑笑,“侥幸,侥幸。”
是金手指的功劳,他只是描了一遍而已。
范纯粹不觉得这是侥幸,谁家侥幸能让记性忽然变好?
如果有这样的侥幸,请给他也来一份。
天呐,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妖孽。
“舆图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自蜀中唐门的炸药。”苏诒急不可耐,“苏小郎,你真的见过传说中的蜀中唐门弟子?他给的炸药能随便泄露出去?如果炸药上交给朝廷,你不会被他们寻仇?”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出来这位苏郎君很在意炸药了。
苏景殊根据问题慢慢补全设定,“唐门那麽多绝妙暗器,火器、毒药对他们而言都是偏门,我们觉得很厉害的东西,没准儿在人家眼里不值一提。那个神秘人离开之前说东西给我就随我处置,应该不会来寻仇。”
苏诒捶胸顿足,仿佛错过了一座金山,“你之前不提,怎麽现在愿意把东西上交给朝廷了?”
他爹学识广博,对药理天文武备水利皆有涉猎,耳濡目染之下他对各种攻城器械也很感兴趣。
苏景殊无辜的看过去,“之前忘了,庞小公子提到广备攻城作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
他遇到身受重伤的神秘人时还是个奶娃娃,小孩子忘性大多正常。
苏诒迅速收拾好心情,满眼期待的看着手握大杀器的蜀中苏家小郎,“那在上交朝廷之前我们能有机会看上一眼吗?火药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身携带吧?苏小郎看什麽时候方便我们去你家中拜访?”
韩忠彦一锤定音,“现在就去找直讲告假。”
火药危险,他们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不能不管不问。
即便那东西不上交朝廷,也不能让没有轻重的少年郎随手扔在家中。
若一时不慎在家中爆炸怎麽办?
苏景殊:!!!
糟糕,逻辑漏洞,他好像自己给自己扣了口揭不下来的黑锅。
稳住,不慌,问题不大。
现在是白天,爹娘应该不在家。
庞昱也想见识传说中的唐门暗器,啊不,唐门炸药,他逃课出去从来不给直讲打招呼,连忙带着两个小夥伴回太学找太学的直讲请假。
这是他带过来的小夥伴,他们的关系最亲近,国子学中的其他人都是後来者,不准和他抢小夥伴。
超凶.jpg
韩忠彦不放心他们,示意范纯粹跟上去给太学的直讲解释他们为什麽请假。
苏小郎自己去请假还好,庞家那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四书五经样样不会的衙内一起过去,直讲现身会不会答应就说不准了。
太学的规矩比国子监严格,火药重要,却也不能影响苏小郎的日常考评。
三人小队变成四个人,王雱和庞昱都有些拘束,苏景殊倒是兴致勃勃的和范纯粹说话。
这可是范文正公的儿子,试问後世哪个学生没有背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
可惜他生的晚无缘亲眼见到范文正公的风姿。
不过生得早应该也见不着,他两个哥哥都生的早,也是要进京赶考了才第一次离开眉州。
山高路远,这年头出远门是真的很不容易。
范纯粹出生时范仲淹已是执政大臣,他在父亲的盛名之下长大,早已习惯这种情况,自己也对这妖孽般的苏小郎颇有好感,两人一路说的还挺开心。
庞昱和王雱悄悄落後一步,压低声音问道,“我说的没错吧,刚才说话的那个,韩琦韩相公的长子,严肃起来是不是比直讲先生还吓人?”
王雱也跟着压低声音,“听说韩相公治军极严,恩威并施赏罚分明,韩公子颇有其父之风。”
国子学到太学很近,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太学门口。
隔壁国子学的争论被打断,太学这边没人打断,唇枪舌剑还激烈着。
四人小队不打扰他们争论,绕开战场去直舍找直讲请假。
孙直讲听完几个学生的话後震惊的声音都劈了,“炸药?还放在家里?”
苏景殊不敢擡头。
故事是临时编的,那麽短的时间里他能捋顺逻辑已经很不容易,为了能给大宋更新武器库,背黑锅就背黑锅。
孙直讲骂骂咧咧,当即和其他几位直讲打招呼代一下待会儿的课,苏家小郎过于离谱,他得跟着一起去才放心。
韩忠彦等人和国子学的直讲请假,同样把国子学的直讲惊的不行,两边直讲凑到一起带着一群学生浩浩汤汤“杀”到苏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上门打架。
小小苏一路上都在祈祷他爹娘不在家,最好其他人也不在,这样他冲进房间变出炸药管交出去就能完事儿。
要是家里人都在,天呐,他的屁股蛋儿还能保住吗?
怕什麽来什麽,明明今天晴空万里非常适合出去玩,爱出去访友踏青的老爹和哥哥们却都在家里没出门。
门房看到那麽多人过来惊的不行,连忙跑去主院喊主家出来看看。
他们家小郎神色恹恹,其他人却气势汹汹,莫非小郎在学堂闯祸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不得了不得了,出大事儿了啊!
苏洵:???
他们家臭小子爱玩爱闹他知道,可是玩闹的时候很有分寸,不小心得罪一两个人他还能理解,什麽情况能让一群人打上门?
老苏满脑门问号,连忙跟着门房出去,然而刚走出主院,他儿子就已经把“打上门”来的衆人带了进来。
里面竟然还有好几个熟人。
“你们这是……”
孙直讲上前一步,“明允兄莫慌,先让景哥儿回屋拿东西,然後我们再和你解释。”
苏洵更糊涂了,但是看这些人凝重的气氛,他也只能等儿子进屋拿了东西再出来。
拿东西?拿什麽东西?
他们家什麽东西都不缺,景哥儿应该不会行偷窃之事吧?
不可能,他的儿子他了解,一定是误会。
老苏目送儿子进屋,侧身对好友说道,“景哥儿不会偷偷拿别人东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但是一定是误会。”
孙直讲越想越怕,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走的,额头已经渗出汗珠,“景哥儿没有偷拿别人东西,他屋里有炸药。”
苏洵:???
声音劈叉的再加一人,“什麽?!!”
跟来的国子生七嘴八舌给可怜的老父亲复述他们家小郎在国子学说过的事情经过,不是他们说,这苏小郎的记性好的时候是真好,忘性大起来也是真大。
那可是蜀中唐门的炸药,他竟然能抛之脑後那麽多年,也是没谁了。
苏洵听的眼前一黑,不敢想象臭小子竟然还瞒着这麽大的事情。
他们家住在城外时附近的确有座山,臭小子从小就待不住,没事儿就去周边探险,好在山上人家多,也没什麽凶猛的野兽,家里才放心让他到处跑。
结果可好,他竟然遇到过身受重伤的江湖人,那江湖人为了报恩还给了他独家配方造出来的炸药。
能逞凶斗狠和人争执到身受重伤的会是好相处的人吗?他就不怕人家能动弹了先要了他的小命?
还炸药!从眉州到京城都不忘带着,这能是抛之脑後从来没想起来过?!
气死他了!
他今天非把这臭小子的腿打折不可!
老苏气的脑子直嗡嗡,扭头就要回去找藤条。
糟心儿子配得上他最粗的藤条!
然而到了他存放藤条的地方,看着满地断成两截的藤条,老苏脑子里代表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掉。
“苏景殊——”
苏景殊抱着个头比他想象中大很多的炸药管出来,听见他爹的怒吼吓的头皮发麻,不顾等在门口想看“唐门炸药”的衆人撒腿就跑。
包大人!公孙先生!展护卫!白五爷!
不管是谁!快来救救孩子!
这次真的要出人命啦!!!
隔壁开封府,包大人下朝回来忧心忡忡的待在书房翻看前些年和辽国的战事朝报,越看越觉得疑点重重。
澶渊之盟後,大宋和辽国便休兵罢战,便是再有冲突也只是两军在边境对峙,没有真的发生流血冲突。
朝中主张求和臣子都说大宋和辽国实力悬殊,敌强我弱不可轻易开战,然而细细究来却并非如此。
论兵力,大宋在北地的布防兵力是辽国的两倍还多;论武备,大宋的武器威力也远超辽国;再论民心,北地边民常年遭受契丹人掳掠,一旦开战便是军民一心,同样非辽人能比。
这种情况下却胜少败多,为何?
四大侍卫不知他们家大人为什麽回来後一直愁眉不展,“大人今日当街浇灭那耶律梦龙的嚣张气焰扬我大宋国威,这是好事,大人为何不高兴?”
“那耶律梦龙看似嚣张跋扈,实际却城府极深,当衆遭辱依旧当退就退,不像寻常契丹人那般狂傲浮躁,非是简单人物。”包拯眉头紧皱,“公孙先生,你看这些记载,每次大宋与辽国开战,开战之前辽国都会派使节前来京城,而辽军虽说人少,却能在战场上轻易找到我方守卫的弱点,此事是否过于巧合?”
公孙策心头一惊,“大人是怀疑朝中有辽国奸细?”
包拯面色沉重,“若非如此,这些巧合该如何解释?”
公孙策顿了一下,沉默不言。
此事真是巧合还好,若是让大人给猜准了,大宋朝堂在辽人眼里岂非如透明一般?
两国已经几十年未有战事,辽国这次派使团前来是新帝登基,要是这拜见之中还别有用意……
北地危矣。
大宋危矣。
包拯捏紧的拳头又松开,“张龙赵虎,你二人速去监视那辽使耶律梦龙!”
“是!”张龙赵虎抱拳领命,然而二人刚走出书房,怀里不知道抱着什麽的苏家小郎就逃命似的飞奔而来,“包大人——公孙先生——救命啊——”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应该编好故事检查完确定没有逻辑BUG之後再说出来。
这口黑锅太重,他真的背不动呜呜呜呜呜!
第46章
*
苏景殊想哭,感觉自己是豁出去性命为大宋更新武器库。
官家,孩子都已经牺牲到这个地步了,再退让就真的不礼貌了。
张龙赵虎连忙上前将惊慌失措的苏家小郎护在身後,远远看到堵在府衙大门口的一群人很是震惊,“景哥儿,你干什麽了?”
苏景殊停下脚步缓口气,有些心虚的说道,“也没干什麽,是他们的反应太大了。”
後世的小学生徒手挖出炮弹送到校长室,也没见人家校长这麽大反应,他爹和国子监的直讲学生们还是见识少了。
张龙赵虎不信,苏家搬到开封府隔壁小半年,这小郎君什麽性子他们都清楚,心虚成这样肯定不占理。
几句话的时间,老苏已经带着孙直讲等人通过府衙门房皂吏的关卡杀进开封府。
公孙策从屋里出来,看到这杀气腾腾的场面下意识後退一步。
苏景殊抱着炸药管身手矫健躲到公孙策身後,从来没像现在这麽觉得公孙先生清瘦的身躯是那麽有安全感,“公孙先生,我爹要打我。”
公孙策看看老友手里断掉的藤条,嘴角微抽,“看出来了。”
张龙赵虎有任务在身,虽然很好奇苏小郎干了什麽弄出这麽大阵势,但是比起看热闹还是正事重要,将人交给公孙策後便回房换上便衣出去盯梢。
公孙策肩负苏家小郎的期望,拦住气到失去理智的老友,好声好气劝他有事坐下来说。
孩子还小,犯错又能犯多大的错,何必和他计较?
包拯收好书桌上的朝报,看到少年郎犯错之後东躲西藏的样子哑然失笑。
他家中只有一妻并无子嗣,半生无子也不强求,但是对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还是会多一分纵容。
苏洵深吸一口气,不觉得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知道糟心儿子干了什麽事情後还能笑得出来,“包大人,公孙先生,你们让他自己说。”
孩子大了要有自己的活动空间,他和夫人都不是非得把孩子捏在手心里的人,各自房间里有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小秘密他们也不会深究。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在房间里藏了炸药!
小小苏缩缩脖子,把怀里的炸药管放到地上,三言两语把简略版的炸药出处说出来。
只要他透露的消息足够少,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就能保持理智。
然而他忘了跟来的不只他爹,还有国子监的直讲和学生。
韩忠彦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将完整版的炸药出处告诉包拯,然後,想揍孩子的就又多了两个人。
包大人看看布袋里一捆十个炸药管,再看看无知无畏的少年郎,只觉得打断一根藤条都不够,“王朝马汉,速去三司衙门请广备指挥使和火药作的匠人来开封府。”
王朝马汉立刻领命,假装没有看到苏家小郎可怜兮兮的眼神飞奔去马厩牵马,生怕耽误时间让炸药炸在开封府。
这玩意儿出自传说中的蜀中唐门,苏小郎厉害啊!
研制新火器风险很大,为了不惊扰百姓,武备作坊都建在郊外无人处,药料管理极其严格,即便如此依旧时不时出现爆炸事故。
这小子可好,直接把配好的炸药放家里,他就不怕什麽时候把自家宅子给炸了?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苏景殊越发慌张,不是怕炸药管爆炸,而是怕待会儿一群人一起揍他,“你们要是害怕,我就把这些东西带出去,等广备攻城作来人再回来。”
炸药管是系统出品,绝对不会擦枪走火。
衆人:!!!
“你站住!别动!不准再碰!”
方才事发突然来不及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时间,坚决不能再让这小子抱着满怀的炸药乱跑。
火药已经足够吓人,这炸药是烈性火药,几条命啊这麽胡来?
包拯和公孙策将衆人带到院子外,郑重其事的叮嘱他们此事不得外传。
不管苏小郎手里的炸药是哪儿来的,今後都不能再提,胄案下辖各作规矩严格,严禁制作技术外传,今日之事虽不涉及药料配方,但也不能随意说出去。
国子监衆人连连应下,韩忠彦也表示稍後就回国子学叮嘱其余同窗。
庞昱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这种事情不能外传,大家最好烂在心里,免得将来有不守规矩的唐门弟子来找他小夥伴寻仇。
“你看我干什麽?”庞衙内察觉到韩忠彦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瞬间炸毛,“我又不傻,这种事情只会告诉我爹,你们都能知道别说我爹不能知道?”
衆人:……
很好,还是他们熟悉的庞衙内。
不多时,展昭从外面回来,看到府衙那麽多人眸光一沉,“大人,可是又有案情?”
没看错的话这些都是国子监的学生,难不成国子监中有命案发生?
京城各种消息传的都快,他今日巡街巡的就是国子监附近,巡完街又去吃了个饭才回府衙,并未听到坊间有国子监相关的传闻。
公孙策朝他摇摇头,“并非案情。”
苏景殊委屈巴巴,“怎麽不是案情呢?我爹要是不小心把我打死,这可是命案呢。”
老苏磨了磨牙,现在人多,等回家再收拾这糟心的破孩子。
展昭顿了一下,识相的离似乎闯了大祸的苏小郎远一点,等公孙先生为他解惑。
公孙策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展昭:!!!
“唐门?那个近百年都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蜀中唐门?”
公孙策语气沉重,“正是。”
展昭是江湖出身,对江湖中的各个门派和隐世家族知道的更多,听到炸药出自唐门後就变了脸色,“唐门弟子亦正亦邪,家国情怀江湖道义在他们眼中毫无意义,那炸药真的是为了答谢小景殊才给他的?”
此话一出,旁边其他人都脸色大变,“展护卫此话何意?”
“蜀中唐门世代居于唐家堡,近百年都未曾在江湖中出现过,据说上一次露面还是在唐朝。”展昭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唐门的传闻说出来,“唐门弟子不与名门正派结交,也不屑与邪魔歪道为伍,独来独往行事诡秘。江湖中人畏惧他们的毒药暗器,多将唐门视为江湖邪派敬而远之。”
江湖争斗生死自负,小景殊阴差阳错救下唐门中人是他心地善良,可是要报答救命之恩给什麽不行,何必给稍有不慎就会爆炸的炸药?
如果小景殊没有把那些炸药抛之脑後,而是时不时拿出来把玩,那东西一旦碰到火星能将整座宅邸都夷为平地。
不要觉得他夸大其词,唐门弟子行走江湖时江湖中人闻唐色变,朝廷工匠制出来的药料没有炸山平海的威力,不代表唐门的炸药不可以。
将危险的炸药交给懵懂无知的幼童,怎麽听都不像报恩,更像为了隐藏踪迹斩草除根。
听衆们:!!!
苏景殊:???
不是!没有!展猫猫你想太多了!
他就是随口编个故事让炸药的来历合理化,怎麽会衍生出那麽多事情?
唐门多酷啊,飞鸢泛月暴雨梨花,玩游戏的时候多少人为他们痴为他们狂为他们哐哐撞大墙,怎麽在这里名声这麽差?这不合理!
展猫猫!小心将来真的冒出个唐门弟子告你诽谤!
苏洵越听越气越听越怕,捏着半根藤条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没出事,万一真的出事,他们一家老小岂不是都要被这小子送上黄泉?
其他人默默腾出地方好让怒火中烧的老苏教训儿子,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不欲阻拦。
这次的确是苏小郎做的不妥,是该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苏景殊:!!!
会出人命的!真的会出人命的!
编故事的人的命也是命!你们不能不管不问!
小小苏没了依靠,怕他爹真的把他的腿打折慌不择路往外跑。
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这是孔夫子说的至理名言,逃跑不是错,留在暴怒的老父亲面前等着挨打才是不孝。
老苏毕竟是年近半百的人,跑起来根本追不上那臭小子,开封府衙人来人往不好也让人看笑话,公孙先生和孙直讲无奈摇头,好说歹说把人劝下来。
儿子不懂事,回家关起门来再教育也不迟。
苏景殊悲愤不已,真就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呗。
官家要是再退让,他化为厉鬼也要回来搞事!回来找到主张求和的官员家里,挨家挨户表演吊死在他们面前!
他不会制造炸药,他只是炸药的搬运工,为什麽要这麽难为他?
孙直讲拍拍老友的肩膀,儿子太聪明也不尽是好事,嘚瑟了那麽多年,这下遭报应了吧?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开封府,他先带学生们回国子监,景哥儿就不带回去了,多给他留半天的假挨打。
苏景殊:QWQ~
先生,见死不救真的是不对的。
王雱和庞昱朝可怜的小夥伴挥挥手,这事儿太复杂,他们这些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小夥伴还活着。
两人留下最真挚的祝福,然後冷酷无情的转身,不顾小夥伴的泫然欲泣,跟上大部队回国子监。
王朝马汉策马狂奔跑去三司衙门城外请广备指挥使,等广备指挥点好人手立刻火急火燎往回赶。
武器作坊建在城外,广备指挥使不用亲自参与武器研制,平时待在三司衙门处理事务,有事才会去城外的作坊查看。
幸好三司衙门离开封府近,不然他们从城外作坊把人带回来怕是天都要黑了。
广备攻城作关系全军武备,广备指挥使之位自是天子亲信。
如今任广备指挥使一职的李珣李指挥使三十出头正当壮年,乃是陇西郡王李用和之子,也是当今官家的表兄弟,其兄李璋任殿前都指挥使,兄弟九人皆简在帝心。
李珣带人来到开封府,和包拯见过礼後询问为何那麽着急喊他来。
若非他平日小心谨慎洁身自好确定没有犯过案子,见到开封府的侍卫还以为他们是过去抓嫌犯的。
别的衙门抓人可能抓错,开封府包大人抓人绝无抓错的可能,他跟张护卫赵护卫一起出来,三司衙门的同僚看他的表情都不对了。
包拯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带他和火药作的工匠去看炸药。
虽说苏小郎这次该挨顿打长长记性,但是也不能否认他上交炸药的功劳。
如果这些炸药真的和展护卫说的那样能轻易将房宅夷为平地,只要火药作的工匠能分析出配方,大宋在对辽国和西夏的战事中就能转为上风。
弱者没有说话的权利,只有武力强大,大宋才能得到真正的太平。
几个工匠小心翼翼的研究了一会儿,确定这些炸药管轻易不会爆炸後直接拎着布袋走出来,威力和药料配方得去城外的作坊试验,足足十根炸药管,足够他们试的了。
火药管封的非常严实,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火药,火药作的工匠甚至不觉得这是火药。
引线做的倒是精巧,回去研究研究学一学。
苏洵不太确定的问道,“真的不会一碰就炸?”
工匠点头,非常笃定的说道,“里面的药料是什麽情况暂且不好说,但是这药管的材质是朝廷现在做不出来的,引线的放置也颇为巧妙,存放得当的话可能几十年都不会出事。”
苏洵沉默片刻,继续说道,“犬子将这些炸药随手放在房间里,距今应该已有七八年。”
苏景殊悄悄探头,为和他一起背黑锅的唐门喊冤,“我就说他是报恩,才不是展护卫说的想要斩草除根。”
老苏挥舞藤条,“老子还没和你算账!”
气的家乡话都飙出来了。
几个工匠闻言看向炸药管的目光更加灼热。
他们的火器药料在押运途中很容易出事,所以朝廷尽量让各州监造各州的武器避免运送途中可能出现的问题。
这个炸药管的威力如何暂且不提,只要能把药管的材质研究出来,运往前线的路上就能节省许多时间。
李珣在广备攻城作当指挥使,对各个作坊的难处再清楚不过,连忙走到躲在走廊栏杆後面不敢露头的苏景殊跟前,“小郎,那神秘人将炸药管给你时可还说过别的?”
苏景殊眨眨眼睛,托着脸仔细回想,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似乎提过一句,‘一硝二硫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李珣愣了一下,擡眼看向精通火药制作的工匠,“陈九,‘一硝二硫三木炭’,这个配方对吗?”
被唤做陈九的工匠连连点头,眼睛都在放光,“这个配方的确没听过,不过硝石应该是一斤,硫磺木炭是二两三两,小的待会儿去作坊试试,看看这个配比威力如何。”
火药的主要药料只有三种,硝多爆燃,硫多烟大,木炭多了稳定,但是太多又不行。
火药作的工匠主要研究的就是药料配比,哪个配比威力大就再往里添别的东西做成用处不同的炮弹。
如果能找出火药的最佳配比,军中所有炮弹的威力都能有很大的提升。
李珣搓搓下巴,他就说感觉哪里不对,原来前头的是斤後头的是两,“後面那句‘加点白糖大伊万’又是什麽意思?”
这个问题陈九也答不上来,“莫非是要在药料里加些白糖?”
白糖、硝、硫、木炭他都能听懂,这大伊万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苏景殊满眼无辜的摇摇头,他只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破孩,他能知道什麽呢。
李珣不去纠结听不懂的,试图再从有过神奇经历的少年郎口中问出点东西,“小郎还记得别的吗?可否尽数说出?”
苏景殊倒是想说,可是他的金手指给的只有炸药没有□□,让他说他只能绞尽脑汁回想上辈子的课本和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穿越必备指南,“加铁粉铝粉镁粉?颗粒化便于携带?好像还有精炼钢铁的法子,但是我记不清了。”
其他人:深呼吸,不着急。
小祖宗啊,这可不能记不清。
工匠知道铁粉,但是没听过铝粉镁粉,但是可以推测出铝和镁应该是和铁差不多的矿物。
颗粒化也好理解,将药料做成颗粒状即可。
火药作现在只是将研碎的药料混合均匀便送去制作丹药,那些混合後的药料加入少量水会凝结成块,之前他们以为受潮凝结成块的药料不能再用,听苏小郎的意思,莫非将结块的药料敲碎成小颗粒威力更大?
还有精炼钢铁的法子,那可不只是广备攻城作能用,铁能制作兵器也能制作农具,处处都缺不得,要是有更好的炼铁之法,不光有利于朝廷制作兵器,更能造福万民。
小祖宗啊小祖宗,你快想想,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城外作坊里的工匠足有几千人,各个都是技艺精湛的好手,没有详细的法子也行,只要能想起来几句话几个字,没准儿就能啓发到某个人让大宋的炼铁之法更上一层楼。
再想想再想想,看看还能再想出点什麽。
工匠们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小本子,把这小郎君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反正近些年北边辽国没有战事,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大都很清闲,别管有用没用都记下来回去试试。
没用不亏,一旦有用就是天大的功劳。
苏景殊上辈子看过的穿越必备指南不少,可那都是看完感叹一下就划过去,谁知道世上真的有穿越。
他要知道早知道会穿越到北宋,当时肯定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全背下来。
背书考试尚且能忘,一下子让他想他还真想不起来。
好在虽然记不住那些方子,但是农场游戏里有炼金炉,炸矿炸出来的金银铜铁煤都是最基础的矿石,使用之前还得扔进炼金炉去除杂质炼成能用的金条银条铜条铁条煤炭条,每一种金属的冶炼都会有简单的工艺介绍。
黑锅已经背了,这顿打估计也逃不掉,要不就一次性全拿出来吧。
小小苏举手提议,晚上点灯学习效率更高,记性也更好,要不等他晚上回家在书房好好回想回想,把能回想起来的全部写在纸上,明天天亮再送去城外作坊?
衆人无法,也知道现在这样压力大越问越想不起来,只能暂且这样。
苏景殊讨好的朝他爹笑笑,他今天晚上有正经事,爹要打也得等他把正事儿办完再打。
苏洵:……
臭小子,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几个工匠带上他们的小本本快马加鞭去城外作坊,李珣却没有走,而是在包拯面前试探道,“包公,那隐世唐门若真有如此本领,朝廷可否派人去蜀中寻访,许他们高官厚禄让他们为国尽忠?”
包拯摇头叹道,“展护卫方才说过,唐门已有百年未曾出现在江湖,高官厚禄怕是难以令他们出山。”
李珣遗憾不已,“真是太可惜了。”
江湖世家,还是传承几百年的江湖世家,朝廷知道他们藏身何处还好,现在这般便是朝廷想派兵去抓捕唐门弟子都不知道上哪儿抓。
如果他们有本事能抓住的话。
展昭听的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虽说官家是天下之主,但是江湖和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或者说,双方都看对方不顺眼,不然他这个南侠被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也不会在江湖上激起那麽大的水花。
这种相看两厌的局面不解决,就连遵纪守法的江湖人士都不爱和朝廷打交道,更不用说唐门那种隐世不出的世家。
那是唐门,亦正亦邪的唐门,亦正亦邪比正道或者邪派更难缠,朝廷要是真的派兵去“请”唐门弟子出山,他觉得最後大概率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算了,反正朝廷也找不着唐家堡在哪儿,这话他就不说了。
李珣感慨几句,拱手便要告辞,“包大人留步,我去礼部衙门寻曾公。”
曾公曾公亮,乃是当朝副相,不久前还兼任礼部侍郎,总结广备攻城作前些年成果的《武经总要》便是他与端明殿学士丁度共同主编。
等苏小郎晚上将能回想起来的东西默写出来,他便和曾侍郎一同去城外作坊,看工匠能据此改良出多大威力的火药。
寻常少年回想多年前的事情可能会出错,苏小郎记性之妖孽京城皆知,他说能回想起来就一定能回想起来。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衙役前来禀报,“包大人,辽国耶律王子给您送了一份礼,来人将礼物留下便转身离开,属下未能追上。”
李珣脚步一顿,为那辽国王子的行为感到迷惑。
送礼送到阎罗包公头上,他脑子没病吧?
包拯脸色一沉,“什麽礼?”
“是一副字。”衙役将装裱好的字带上来,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那耶律王子还派人去王丞相府上将王丞相臭骂了一顿,王丞相已经令人备上厚礼前去赔礼道歉。”
包拯:……
包拯长叹一声,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王丞相啊王丞相,两国交锋最忌露怯,辽国使节看到朝臣如此可欺,又岂会对官家正眼相待?
你糊涂啊!
苏景殊气愤不已,“是那个辽人不守规矩先和王丞相抢道,抢道抢不过他还有脸去王丞相府上找茬?王丞相还给他道歉?凭什麽啊!”
展昭也觉得那耶律梦龙实在过分,在包大人这儿讨不到好处就使劲欺辱王丞相是吧?
柿子挑软了捏,他倒是会挑人。
展昭主动请命,“大人,属下前去将王丞相府上的人拦下,然後寻人去驿馆骂回去。”
苏景殊捏紧拳头,“骂回去!去找白五爷帮忙,白五爷骂人可厉害了!”
苏洵瞥了眼恨不得亲自跟去驿馆找茬的儿子,难得没有说话。
一步退,步步退,朝中大臣再这麽畏战如虎,辽人勒索起来定会更加猖狂。
指望辽国良心发现不再贪得无厌,不如指望北地战事勤加练兵将辽人打出去。
展昭说完就要离开,然而包拯却摇了摇头,“拦下又能如何?丞相一心求和,拦下一次两次,还能整日盯着丞相府的动静不许他接触辽国使臣?”
他们开封府还没有资格管那麽多。
今日王丞相和辽国使臣起冲突的事情已经传遍各个衙门,李珣也知晓些许内情。
那耶律梦龙果真不简单,先去王丞相府上肆意辱骂,再到开封府包大人这里来送礼,这一手挑拨离间玩的是真不错。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挑拨离间,但是王丞相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好一个阳谋。
包拯打开那副字,看到上面“让礼一寸,得礼一尺”八个大字,脸色更加不好。
“‘让礼一寸,得礼一尺’,他还想当曹操不成?”苏景殊鼓了鼓脸,“包大人,可否借您书房一用?”
他现在就去抄!
炒钢、百炼钢、灌钢。
块炼铁、生铁、高炉炼铁。
具体是哪个朝代的技术让工匠们自己分辨,落後于现在技术的扔掉不看,有参考价值的就留下。
炼金炼银往後靠,先把炼铜炼铁精炼煤炭的工艺流程给抄下来。
煤炭应该是炼铜炼铁的燃料,用起来比木柴木炭好的多,应抄尽抄全抄,抄到手抽筋为止。
就当他无中生有救的那个神秘唐门弟子是个碎嘴子吧,黑锅都背了还想怎样,反正他现在是衆所周知的妖孽神童,记性好到把几年前的事情记的一清二楚完全说得过去。
包大人不生气,这口气咱早晚能挣回来。
广备攻城作几千个工匠不是吃干饭的,今天配炸药明天炼炮管後天就去造红衣大炮。
等他们的火炮造出来,赶明儿就让契丹人见识什麽叫大炮开兮轰他娘!什麽叫威加海内兮东风浩荡!
第47章
*
包拯送走李珣,看看手里拎着半根藤条的苏洵,再看看忘了要挨打满脑子都是和辽国一绝死战的苏景殊,思索片刻还是将这小郎留下。
藤条已经断了一根,让苏小郎回家怕不是还得再断几根。
经过耶律梦龙送礼一打岔,老苏心中的火气後怕也散了不少。
和两国交锋相比,糟心儿子差点把全家夷为平地似乎算不上什麽。
苏洵拱手告辞,留儿子在开封府回想多年前遇到的唐门弟子还说了什麽。
直接在包大人书房里默写出来,省得明天早上写好还要往府衙跑。
蜀中唐门,呵,蜀中唐门。
没想到他们眉州那麽偏远的地界儿还有江湖人出没,倒是让他长见识了。
小小苏探头探脑,发现他爹真的走了後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果然还是包大人靠得住,展猫猫就知道跟着添乱。
展昭察觉到来自苏家小郎的幽怨目光,回以满眼茫然。
怎麽了?小景殊怎麽这样看他?
苏景殊:……
算了,他不和笨猫猫一般见识。
包拯摇摇头,转身带他们进书房。
书房里有两张书桌,一张归他,一张归公孙策。
他要给官家写奏疏,公孙先生那张书桌暂时闲着,正好腾出来给小郎默写东西。
别管能回想出来多少,想起来一点是一点。
展昭发现书房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待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
耶律梦龙不安分,他总觉得那人还会惹出事端。
书房里两张书桌离的远,办公时互不打扰,公孙策拿出厚厚一摞纸放在桌上,很想知道这苏小郎能写出什麽方子,直接站在一旁给他磨墨。
上次这小子徒手画地图已经让他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宣纸用掉一张又一张,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字,甚至在写之前已经分门别类,炼铜炼铁炼煤炭,原料完备工序齐全,仿佛他真的见过那些法子一般。
包拯写完奏疏放下笔,看到苏景殊正在奋笔疾书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到纸上写的内容後也愣了。
先前这小郎画舆图的时候他不在府衙,公孙先生和他说的时候他的感触不太深,亲眼看到了才发现这等恐怖的记性的确堪称妖孽。
苏景殊已经被王丞相给气到失去理智,大不了就是回家挨揍,反正今天抄不完他就不走了。
炼金炉的工艺介绍很简单,就和厨房的菜谱和日用品的配方差不多,只有原料和简易流程,具体哪里需要调整还得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去琢磨。
金手指提供的冶炼工业抄完,还有他脑子里隐约记得的枪炮演变。
火药其实很早就出现了,只是用在战场上的时间不长而已。本朝《武经总要》上记载了一些火器的制造和使用方法,但是火器真正发展起来还得看明朝。
他上辈子在某论坛上被科普过明嘉靖朝之後的火器发展,那时候的火器发展已经非常全面,不光把嘉靖朝之前的各种火铳全都改造升级,还发明了各种快枪、多管多发铳、虎蹲炮,甚至把地雷、□□和爆炸弹都弄出来了。
遗憾的是上面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他都没了解过原理,能画出样式也不知道该怎麽造。
不过他知道火绳枪的原理。
火绳枪的发明号称是人类战争从冷兵器时代进入到□□时代的转折点,火绳枪火绳枪,顾名思义,就是靠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的枪。
这里是北宋,是火器刚刚起步的年代,在後世人眼中不过如此的枪炮放在这个时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杀器。
炼铜炼铁的技术上去,炮管枪管便能承受住更大的冲击,他再把原理写上,工匠们看明白後做出来的可能极大。
写写写!脑子里有多少写多少!
画画画!别管能不能造出来画上去再说!
神奇的大宋工匠手艺人能够手搓万物,他做不出来不代表工匠手艺人做不出来。
书房里只剩下写字的声音,包拯和公孙策看着纸上的字逐渐发飘,字句也从条理清晰变得需要仔细读才能读懂,知道这是快结束了。
苏景殊放下笔甩甩发酸的手腕,擡头一看,外面天都暗下来了。
再看看手边厚厚的一摞成果,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等他们的工匠造出枪炮,还不得吓死那些契丹人?
公孙策将写满了字的宣纸收好,准备晚上再抄录一份以防万一,顺便将最後那几张看不太懂的整理出来。
资料收好,兴师问罪。
公孙先生屈起手指敲敲桌案,“景哥儿,那个神秘的唐门弟子在你家附近养了多久的伤?”
苏景殊眨巴眼睛,目光飘忽了一瞬,看向别处,“也没多久。”
包大人露出不相信的目光,“没多久?”
看刚才纸上写的那麽多东西,他们怀疑这小子可能把人家的家底都套出来了,这能是没多久?
小小苏对着手指,补充细节的时候慎之又慎,“就是没多久啊。春天山里有蘑菇有野鸡有兔子,夏天太热我爹娘就不让我往外跑了,他最开始伤的严重动弹不得,养到能动之後就走了,江湖人受伤恢复的快,应该就是没多久。”
春夏交接的日子,的确是没多久。
公孙策想起当初去隔壁和苏家人商量秦香莲一案时程夫人说的这小子打小就伶牙俐齿讨人喜欢,忽然觉得他能把人家唐门的不外传秘方套出来那麽多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唐门隐世多年人丁凋零,那位被他遇到的唐门弟子是唐门仅剩的传人,濒死之际看到仙童似的景哥儿给他端水拿药,还嘴甜机灵会哄人,伤势好转後什麽都愿意和他说很正常。
要是换个不讲道义的人,可能当时就把小孩儿抱走当继承人养了。
苏家少了个天资卓绝的儿子,江湖多了个惊才绝艳的高手,景哥儿长大後记得出身还好,要是忘了爹娘是谁,出门游历时再阴差阳错遇到苏家人,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不过以他们景哥儿的记性,时隔多年还能把那人和他说的东西清清楚楚的复述下来,即便被养成江湖人也不会忘记爹娘。
公孙策怜爱的揉揉少年郎的脑壳,叹道,“幸好那人还有一丝良知尚存。”
苏景殊:???
先生,您又想哪儿去了?
他感觉他的故事背景已经补的很齐全,不需要再继续填充下去了。
背景故事而已,没必要那麽饱满,真的没必要。
此地不宜久留,风紧扯呼。
苏景殊看看外面的天色,感觉足够他从府衙赶回太学。
家是万万不敢回的,他的面子也是面子,瘸着腿去上学多丢脸。
“先生,我待会儿直接回太学,麻烦您明天和我爹说一声,这些天我就不回家了。”
公孙策的惆怅戛然而止,看着生怕回家挨揍的少年郎无奈道,“你爹的藤条已经断掉,应该不会再动手。”
苏景殊沧桑的抹了把脸,“先生,我爹知道藤条是怎麽断的之後会打的更狠。”
公孙策:……
算了,别人家的家事他不管,这小子的确得教训。
每日一感叹,还好他没成亲没孩子。
“包大人,公孙先生,我先走啦。”苏景殊乖乖巧巧的朝两位大佬告别,再见了大佬们他今夜就要远航,别为他担心他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小小苏心里哼着小曲儿往外走,然而刚走出书房就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广备指挥使李珣。
李指挥使身後还跟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走之前说过的曾公曾公亮。
额,连起来念有点怪怪的。
李珣招手,“苏小郎,过来见过曾公。”
好的,这下不用纠结了。
苏景殊在心里叹了口气,规规矩矩上前见礼,“小子景殊,见过曾公。”
曾公亮和蔼的朝他笑笑,“别愣着了,进去说。”
李珣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进去後迫不及待说道,“包大人,陈九去城外试了试苏小郎给的炸药,展护卫没有夸大,只要一根炸药管便能炸开山石,比我们预料中的威力大的多。”
和那根炸药管相比,广备攻城作之前造出来的火药炮弹顶多算个小呲花。
火药作的工匠用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配比试了试,即便配比没那麽精准,和以前相比威力也是大增。
加了铁粉的炮弹炸的更响更激烈,加了白糖的炮弹威力没怎麽变,但是点燃引线炮弹冲的老远,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完全能研制出在敌人弓箭射程之外便能发射出去的炮弹。
辽国多骑兵,马匹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若是打仗的时候马惊了呢?
广备攻城作的火器大多是放火和烟熏,杀伤力不大,顶多对敌人起到干扰作用,苏小郎上交的那些炸药管不一样,那是真的能炸死人的大杀器。
别说什麽杀伤力太大有伤天和,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要麽死汉人要麽死契丹人,人心都是偏的,他们大宋当然更乐意死的都是契丹人。
李珣进来就滔滔不绝,曾公亮也甚是激动,“若能造出大量那般威力的炸药,即便不用于战场,用于开山铺路也能减少人力消耗,苏小郎这次立了大功。”
他当年编《武经总要》时将能见到的各种火器都梳理了一遍,每种火器怎麽用、多大威力都一清二楚,朝中他对火器的了解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武经总要》中收录的火药方子有火球、蒺藜火球、毒药烟球这三种,奈何三种方子威力都不大,拿到战场上不如刀箭顺手,还容易伤到自己人,就算当做辅助将士们也不乐意用。
近些年战事渐休,火药作琢磨出来火药方子大多用在民间,看逢年过节那些烟花爆竹就知道杀伤力如何。
那些火药用来放呲花还行,放到战场上实在不够看。
他编书那几年研究过火药,知晓药料配比不同做出来的火药威力也不同,只是这些年不管火药作怎麽琢磨火药的威力就是上不去,再加上北地和辽国停战,朝廷甚至已经有放弃发展火器的打算。
道士炼丹时炸炉的威力并不小,为何真到提升威力的时候却怎麽琢磨也琢磨不出来?
曾公亮不明白,但也只能归咎于机缘未到。
如今火药作拿到了威力巨大的炸药成品,若能将药料配比分析出来,整个广备攻城作都要焕然一新。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药料配比呈到眼前。
公孙策倒上热茶端过来,等曾侍郎缓缓情绪才将刚收好的资料拿出来,“二位,这是景哥儿方才默下的炼金之法,还有些枪炮的图形,虽说不甚细致,却也能供工匠参考一二。”
李珣大惊,“竟然已经默出来了?”
公孙策笑而不语,包拯也没有多言。
少年郎心思单纯,不愿见辽国使团在大宋京城嚣张跋扈的场面,天真的以为只要朝廷能造出厉害的武器就能让契丹人伏低做小,却不知真正决定两国邦交的并非武器,而是朝臣的态度。
听上去很可笑,明明愿意打的话不一定会输,甚至赢面更广,但是多数朝臣依旧惧怕那小小的失败的可能,甚至为了掩盖心中胆怯不惜各种找理由。
打仗劳民伤财,榷场盈利甚多,百姓祈愿太平……
怎麽说都是他们有理。
可花钱买来的太平是真正的太平吗?
不过这些事情不需要苏小郎来担心,人这一辈子也就只有这几年能够肆意快活,小郎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事情还有他们这些老家夥。
朝中主张求和的大臣虽多,却并非全部。
李珣是官家的表兄弟,他们一家的态度都跟着官家走,官家说战就战官家说和就和,他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
曾公为人方厚庄重沈深周密,嘉佑元年迁官回京任给事中、参知政事,参知政事乃是副相,再往前进一步就是宰相,他的态度对官家而言至关重要。
前些年西夏犯边,他上奏官家先怀柔後征伐,否则师出无功敌寇只会愈加猖狂。
当时主张怀柔乃是清楚朝廷没有一举平定西夏的能力,军中也少有能抵御西夏的将领,如果确定打不胜那便不如不打。
如今广备攻城作能造出威力更大的武器,曾公还会拦着不让打吗?
很显然,只要大军的武器装备跟得上,曾公定会主战。
包拯想想还没来得及送进宫里的奏疏,眸光越发沉静。
曾公亮和李珣目光灼灼,一页一页看的仔细,只恨无法将上面的字迹刻在脑子里。
大佬们说话苏景殊不敢插嘴,他只想问一句现在可不可以走了,趁现在天还没黑赶紧走,天黑了太学大门一关他到了也进不去啊。
公孙策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莫着急,看曾公的态度,明日或许会准你一同前去城外广备攻城作的作坊。”
苏景殊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也可以去?”
虽然他对火药火炮火铳□□只有理论知识,让他上手他什麽也不会,但是那是广备攻城作的作坊,是官方保密地界儿。
什麽地方加上“保密”俩字儿都显得很诱人,他这种好奇心重的最扛不住“保密”的诱惑了。
能去吗能去吗?他真的能去吗?能去他就不回太学了!
公孙策:……
李珣虽是广备指挥使,但他对广备攻城作的具体事宜远不如曾公亮了解,看完之後只觉得各种流程都写的极为详细,拿去给工匠们参考没准儿真的能成。
然而在曾公亮眼里,纸上写的内容不是没准儿能成,而是十成十的可行。
先炼煤炭,再以煤炭为燃料炼铜炼铁,铜铁炼成後铸成枪管炮身,机关细密精妙绝伦,再配上以新配比出的炸药,这批武器开山炸石毁城都不在话下。
好!好!好!
苏小郎之功足以青史留名!
苏景殊正在和公孙策说话,猛不丁听到曾公连喊三声好还说他足以青史留名吓了一跳
这还没成呢,怎麽就要青史留名了呢?
说的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曾公亮来的路上已经听李珣说过这苏家小郎是如何机缘巧合之下知道那麽多的,无巧不成书,但凡他幼时不曾救下那神秘江湖人,亦或没有与生俱来的好记性,他手里的这些资料就依旧会隐世不出。
天意,这就是天意。
看纸上默到最後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想来是把幼时的记忆搜刮的一点儿也不剩。
只苏小郎记住的就那麽多,蜀中唐门藏了多少好东西可想而知。
可惜了。
曾公亮和包拯约好明日一同前往城外作坊,公孙先生和苏小郎皆要同行,然後将那叠资料宝贝的塞进怀里转身离开。
公孙策:???
不是,他还没来得及整理。
“公孙先生莫怪,曾公只是太过心喜,可能明日便会归还。”李珣笑哈哈打圆场,紧随其後跟着告辞。
苏景殊挠挠头,“要不我再默一份?”
“不必如此麻烦。”公孙策只是有些舍不得底稿,但是曾公把资料拿走,他今日便不用熬夜整理了,“曾公对火药火器知之甚广,回府後会将那些工艺整理成工匠能看懂的字句,由他来整理的确更为合适。”
曾公亮和李珣来了又走,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包拯忙活了一天,捏捏眉心压下纷乱的头绪,“天色已晚,小郎可要一起用饭?”
苏景殊有些犹豫,想想开封府公厨的威力,好像回家挨打也不是那麽难以接受,“包大人,我去隔壁五爷家中借宿一晚,就不打扰您和公孙先生用饭了。”
包拯无奈摇头,只是让他到地方派人来府衙报个平安。
虽说就在隔壁,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苏景殊听话的应下,熟门熟路来到白吱吱家门口,“五爷,五爷你在家吗?”
“在家在家。”声音没在宅子里面,反而从外面传了过来。
白玉堂身上带着酒气,眼神却还算清明,“大晚上的过来找五爷有什麽事?”
小小苏卑微作辑,“五爷,我惹我爹生气了不敢回家,能求五爷收留一晚吗?”
“连家都不敢回,你干什麽了?”白五爷来了兴致,侧身听门房说了几句,然後回过头来继续说,“五爷收留你一晚,你快说出来让五爷高兴高兴。”
小小苏:……
这个故事他已经讲了很多遍了,每多讲一遍背上的黑锅就更沉重一点,白吱吱你真的要那麽为难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吗?
“不能说啊?”白玉堂挑了挑眉,还想再说什麽,眼角余光看到从开封府出来的展昭立刻招手,“展猫儿,听说你找五爷有事?”
苏景殊一手捂脸,感觉他的故事还是挡不住要在白吱吱这里继续更新。
三人一起进去,白玉堂让宅子里的下人给苏家小郎收拾出房间,然後问他们俩是什麽情况,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还好好的吧?
展昭把早上辽国使臣当街挑衅王丞相的事情讲了一遍,又把苏景殊的故事讲了一遍,平铺直叙完全没有任何添油加醋,是去戏院茶馆赚不到一文钱的程度,但是架不住故事本身起承转折处处精妙,硬是把白五爷听的一愣一愣的。
故事结束,白五爷发表听後感,“五爷觉得展昭猜的没错,那人将炸药给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儿,绝对是想斩草除根。”
苏景殊:……
唐门的兄弟姐妹,孩子对不起你们。
废话不多说,换个话题。
“五爷,你想不想让那耶律梦龙见识见识唐门杀器的威力?”
展昭:???
“别说你白天没拿出来完!”
第48章
*
让耶律梦龙见识见识唐门暗器的威力?
什麽暗器?还是炸药?
展昭没想到白天那种情况下苏景殊还能偷偷藏下东西,虽说那东西是别人给他的,他不上交也没什麽,可那是炸药!
苏景殊试图狡辩,“我说的是暗器,不是炸药。”
展昭深吸一口气,看着眼神飘忽还嘴硬的少年郎,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身为老父亲的抓狂,“不是炸药的话,还能是什麽暗器?”
苏景殊:……
完蛋,他除了炸药只有斧头铁锹十字镐。
如果说让白吱吱扛着斧头铁锹去找茬,展猫猫会相信吗?白吱吱拎起扫帚会把他扫地出门吗?
小小苏搓搓胳膊,感觉展猫猫不会相信,而他的确会被恼羞成怒的白吱吱扫地出门。
“好吧,我承认,我的百宝箱里还有一捆炸药管。”
展昭要被他给气笑了,险而又险保持住理智,没有让这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是怎麽写的少年郎见识巨阙的威力,“我和你一起去拿,把剩下的那些都送到开封府交给包大人保管。”
“天都黑了,明天再拿也来得及。”苏景殊看着外面黑咕隆咚的天,再想想他爹那黑咕隆咚的脸色,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火药作的工匠都说了那些炸药管密封的很好轻易不会爆炸,我们明天早上再去好不好?”
拜托拜托,求你了!
苏景殊摊开左手,右手手指扮成屈膝下跪的小人儿对着展昭哐哐磕头。
白天回家拿炸药的时候他只说他有,没说他有多少,不许他有两捆然後只抱出来一捆吗?
他刚进家的时候老苏还没发飙,只拿出一部分来证明他真的有炸药多合情合理?
可惜他的百宝箱一共就那麽大,里面放的是他从小到大那麽多年攒下来的各种“宝贝”,炸药管的个头不小,放两捆已经很占地方,再多就圆不回去了。
他们明天早上起来就去拿,悄悄的不惊动其他人,拿上新一捆炸药就跑,这样除了他们三个就没人知道还有第二捆炸药。
天知地知他们知,用这不为人所知的炸药来教训耶律梦龙完全没问题。
展猫猫展猫猫,人帅心善展猫猫,你一定能保守这个秘密的对不对?
展昭:……
白玉堂:噗哈哈哈哈哈哈~
白五爷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拍拍展昭的肩膀劝道,“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拿,今天太晚了,早些休息明天好去驿馆找茬。”
小小苏的手指改变方向,这次换成对着白五爷哐哐磕头。
白玉堂把他的爪子按下去,“你再皮我们马上去你家。”
小小苏:乖巧,可爱,听话.jpg
展昭揉揉眉心,越想越觉得忧心,“辽国使臣来者不善,下午时我出去转了一圈,百姓群情激奋,再这麽下去怕是要出事。”
汴京百姓对契丹人横眉怒目,朝中官员却卑躬屈膝,真是……
白五爷镇压住皮皮苏,看着展昭继续说道,“所以你找五爷是想让五爷帮忙灭那耶律梦龙的威风?”
展昭摇摇头,“并非要灭他威风。”
苏景殊听到这里也听不懂了,不去灭耶律梦龙的威风还能有什麽事情?要五爷直接把辽使团灭?
京城里干这事不太好吧,怎麽着也得等他们回到辽国地界儿再动手。
白玉堂也这麽觉得,于是委婉的回道,“就算要杀掉辽国使臣,也不好在大宋境内动手。”
直接杀掉固然大快人心,但是那些人死在大宋境内容易落人口实,不如等他们走远了再动手。
说实话,要不是展昭亲自跑去大名府接人,辽国使团能不能到京城都难说。
展昭叹气,他觉得他刚才就不该进这个门。
苏景殊和白玉堂看他这反应立刻正经起来,好的,不是嘎掉辽国使团。
话说回来,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只要在大宋境内都要受大宋律法约束,没错吧?
小小苏搓搓下巴,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展护卫,如果辽国人在大宋境内杀人,官府有资格去将凶手捉拿归案吗?”
“不管是哪国人,杀人都要偿命,官府自然有资格去将凶手捉拿归案。”展昭大概猜到他想说什麽,本想说以朝廷对辽国的纵容,即便使节团当街伤人也不会追究,可是再一想想,凭什麽不追究?
是那些契丹人不守规矩当街驱赶百姓,开封府负责京城治安,完全有理由让使节团交出动手的人。
到时是打是罚一律按规矩来,包大人执法如山,每一条处罚都有律令可寻,契丹人想强词夺理也找不到理由。
白玉堂一拍桌子,“那还怕什麽,直接去驿馆抓人就是。”
苏景殊唯恐天下不乱,“驿馆中的契丹人不少,他们可能不把开封府放在眼里,展护卫去之前可以去和狄将军说一声,看看可不可以请狄将军帮忙。”
衙役去抓人总觉得差点儿什麽,禁军出动就不一样了。
禁军将士金戈铁甲将驿馆团团围住,为首的狄青狄大将军锋芒毕露锐不可当,那些开封府点名要的人耶律梦龙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电视剧中都是这麽演的,名场面,超帅超吸睛。
展昭遗憾的摇摇头,“朝廷的态度在那儿摆着,即便狄将军愿意帮忙,三衙也不会同意调兵包围驿馆。景哥儿不必担心,抓人之事开封府的衙役足够。”
届时他亲自带上弟兄们前去拿人,由不得契丹人放肆。
苏景殊耸耸肩,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又想出一个好主意,“展护卫,寻访今早受伤的百姓也需要时间,对吧?”
展昭点点头,“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两三天的时间,够了够了。”小小苏以拳击掌,兴冲冲的凑到展昭身边低声耳语,迫不及待想看到两三天後耶律梦龙吃瘪的场面。
白五爷清清嗓子,指指自己的耳朵,提醒道,“五爷耳聪目明,你凑过去也挡不住五爷能听见。”
苏景殊:……
你们这些不符合人类特征的高质量江湖人真的很烦人!
好吧好吧,他大声说行了吧。
其实也没什麽,就是想建议朝廷搞个阅兵吓唬吓唬耶律梦龙。
或者不用阅兵,以朝廷的名义邀请耶律梦龙参观火药作研制出来的新武器就行。
火药作的工匠分析配方需要时间,可他们有现成的炸药管可以用,分出一部分来震慑契丹人绝对利大于弊。
大宋与辽国多年未曾开战,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留在几十年前。
辽国有大宋每年输送岁币养着,没事儿敲诈敲诈隔壁富庶的邻居,没猜错的话已经习惯了安逸的日子。
大宋近些年好歹一直和西夏打着仗,广备攻城作秘密研制出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很正常。
以前没拿出来是没有必要拿出来,现在辽国又派使节团来汴京打秋风,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让那些人见识见识炸药的威力,然後再回去琢磨琢磨这场秋风还要不要打。
他们汉人向来追求稳中求胜,能拿出来就说明这些炸药已经能批量生産,後面有没有藏着什麽杀伤力更大的武器让契丹人自己去猜。
让他们猜让他们猜,自己吓自己才能达到最佳恐吓效果。
只要朝廷能落实好配方保密,守好广备攻城作别让契丹人把手伸进去,他敢保证那个耶律梦龙看完爆炸後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白玉堂听的两眼放光,“好主意!就这麽安排!”
朝廷能不能根据唐门炸药造出威力差不多的炸药暂时不清楚,但是只要手里有能用的成品来吓住契丹人,一时半会儿造不出来也没关系。
威慑力,要的是这个威慑力。
展昭没有天天和人打架,但是江湖中依旧没人敢招惹他,为什麽?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明知道打不过还上前挑衅真的会挨打。
同理,辽国对大宋肯定也是这样。
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可以挑衅,一旦知道对方有了压箱底的武器可以轻轻松松置他们于死地,立刻就能从嚣张跋扈的野狼变成怂鹌鹑。
只要契丹人觉得他们有用不完的炸药,他们没有也是有。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朝廷强硬起来,别还没开始呢就怂兮兮的主动凑上去找抽。
苏景殊眼巴巴的看向展昭,“展护卫,可以安排吗?”
白玉堂学着他眼巴巴看过去,“展猫儿,朝廷能别一开始就认怂吗?”
展昭:……
他只是个小小的护卫,做不了那麽大的主。
但是这个主意听上去真的很不错,他做不了主,还有包大人能做主。
要是包大人能采纳,就能往上去给官家提建议,到时让大人想办法筛筛陪同官员,找些主战的朝臣一同前去城外看炸药爆炸的威力,不光能威慑契丹人,还能让他们官家和官员鼓起干劲。
工匠都没有放弃研制保境安民的武器,官家好意思继续纵容契丹人撒泼?
待会儿回去就和包大人说。
苏景殊无脑迷信包大人,“大人肯定能想办法说服官家。”
白玉堂也没好哪儿去,“到时展猫儿再借五爷身官服,五爷也要去看热闹。”
苏景殊指指嘴巴,“炸药乃是大杀器,五爷千万记得保密。”
白玉堂拍拍胸口,“放心,五爷的嘴最严实了。”
展昭:……
“包大人派张龙赵虎去监视耶律梦龙,但是耶律梦龙本身武功不低,身边还有高手护卫,我怕张龙赵虎躲不过他们的眼睛。”展昭努力将话题拉回来,屈起指节敲敲桌子看向白玉堂,“五爷若是得闲,这些天可否盯一下那耶律梦龙?”
展猫猫开口相求,白五爷自然不会拒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问题,五爷明天早上就去驿馆盯梢。”
盯梢这种事情他白五爷是专业的,先前去惜春院盯那个古长玉,展笨猫去了好几趟结果把自己弄进了大牢,他一出马立刻找出了幕後主使,谁来都得赞一声五爷厉害。
苏景殊举手提问,“五爷帮开封府办差有工钱吗?”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五爷在乎那点儿工钱?”
展昭却很是认真,“协助官府办案有奖赏,公孙先生都记着呢。”
不过那些奖赏要等结案後才会发。
辽国使团来京城拜见官家按理说不关开封府的事,但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觉得他们来者不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请白五爷去驿馆盯着没坏处。
可惜辽国使团的人都认得他,不然他就自己上了。
“小事小事,不足挂齿,开封府的钱你们留着吃点好吃的吧。”白玉堂笑嘻嘻回道,家底丰厚根本看不上那点钱。
苏景殊啧了一声,“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五爷大气。”
白玉堂歪歪脑袋,“包大人围剿无忧洞苏小郎立下大功,朝廷给了多少奖赏,说出来让五爷长长见识?”
苏景殊:……
官家差点封了他一个“神童”的称号算吗?
“景哥儿前些天病着,大概不知道官家给了他什麽奖赏。”展昭替他回道,“因为无忧洞真正的主使之人尚未查到,对景哥儿大肆封赏难保不会招来危险,包大人特意进宫劝官家不要大张旗鼓,所以最终宫里出来的赏赐只是些金银。”
要不是怕苏家无法自保,以他们景哥儿的功劳足以为程夫人挣个诰命。
不过现在不封赏只是时候未到,无忧洞牵扯甚广,买卖人口乃是暴利,真正的幕後主使不可能一直不动弹,只要他再露出一点马脚,包大人就能继续查。
等将来案子彻底解决,官家自会把欠了他们景哥儿的奖赏都补上。
苏景殊听的一脸茫然,茫然过後又开始期待,“哇,官家那麽大方的吗?”
还、还能给娘亲挣个诰命啊!
老苏你看看,大苏你看看,小苏你也看看,家里独一份的诰命,孩子出息了!
白玉堂对那些弯弯绕绕不感兴趣,比起那些阴谋诡计,他更喜欢直来直往,可惜不管是朝堂还是江湖都很少能直来直往。
展昭待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说完之後便起身告辞,走了两步想起来什麽,又退回苏景殊跟前叮嘱道,“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家拿剩下的炸药,那东西太危险,不能随便放在家里。”
小小苏小鸡啄米般点头,“好的好的,我们明天天不亮就回去拿,拿了之後一根不留全部上交。”
展昭这才放心离开。
白玉堂伸了个懒腰,打发苏景殊去收拾好的房间洗漱睡觉,月上中天,再不休息明天搞事都没精神。
苏景殊掩唇打哈欠,打着打着忽然想到他刚才说百宝箱里还有一捆炸药的借口不太合适,表情立刻惊恐起来,“五爷五爷,你能先带我回家吗?”
他说他的百宝箱里还有一捆炸药,万一他爹回家之後先给他的房间来个大清扫怎麽办?
老爹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清到院子里,他的百宝箱大喇喇的敞开口晒月光,里面几根草几颗石头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可他又和展猫猫说过箱子里还有一捆炸药,拿出来拿不出来都没法解释。
快快快!十万火急!
白玉堂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又想到了什麽,左右只是翻个墙的事儿,把人送回去也没什麽,“你回去了还回来吗?”
“当然!”苏景殊想也不想立刻回道,催着能带他飞檐走壁的白五爷赶紧走,“我回房拿了东西就出来,省得明天再麻烦展护卫。”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三清四帝五方将,各路神仙保佑,千万不要让他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白玉堂撇撇嘴,拎着他的衣领纵身跳到墙上,避开灯火通明的几间院落来到里面安安静静的院落里。
月色皎洁,没有点灯也能看清院子里的情况。
苏景殊蹑手蹑脚推开门,看到他的房间和离开时没有两样才终于松了口气。
感谢玉皇大帝感谢王母娘娘感谢各路神仙保佑,这下又能糊弄过去了。
上了锁的红木箱子放在书架旁,看上去没有任何别人动过的痕迹,应该是老爹正在气头上还没反应过来。
苏景殊打开箱子,从仓库中拿出一捆十根炸药管放进布袋里,关上箱子後想了想,又拿出一根来埋在他的宝贝石头底下,这样就算老爹反应过来强行破箱查看也顶多是再被揍一顿。
债多了不愁,反正已经攒了那麽多顿打,不怕老爹在心里再记他一笔。
小小苏心满意足的锁好箱子,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滴滴打鼠非常方便,眨眼间又从危机四伏的自家院子转移到安全的隔壁。
白玉堂看着过年时放的爆竹差不多的炸药,难以置信,“这东西真的能炸山?”
苏景殊非常确定,“能。”
广备指挥使认证过的威力,保真。
白玉堂越发好奇,将布兜里的炸药稳稳的放在桌上,打定主意过些天恐吓契丹使臣时跟去凑热闹。
暗器毒药他见过不少,威力大到能炸山的还是头一次听说。
炸药管成功偷渡出来,苏景殊心中石头落地,和白五爷打声招呼赶紧去洗漱睡觉。
月落日升,一夜安稳。
展昭大早上过来,看到桌上稳稳当当放着的炸药很是心累。
苏小郎那儿真的一根都没有了吗?
越想越不放心。
白玉堂招呼他一起吃早饭,“炸药帮你拿过来了,吃完饭五爷就去驿馆盯梢。”
展昭坐过去,却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昨夜张龙赵虎把人跟丢了,张龙还受了伤,那耶律梦龙来汴京一定还有别的目的,五爷要小心。”
白玉堂咽下包子,愤愤出声,“他还敢伤人?”
苏景殊喝口粥,提醒道,“他们白天就敢当街驱赶百姓,大晚上的为什麽不敢伤人?”
“包大人派王朝马汉去王丞相府上打探消息,说是王丞相为了道歉特意备下金辇马车八人大轿,还在汴河中准备了三层龙舟来宴请耶律梦龙。”展昭皱着眉头,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讲给他们听,“王朝在驿馆外监视,丞相府准备的马车和轿子没有人用过。马汉在汴河边守着,然而龙舟上也不见契丹人的身影。”
白玉堂嗤笑一声,“上赶着不是买卖,那耶律梦龙没把王丞相放在眼里呗。”
“可他昨夜的确出去了。”展昭补充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张龙赵虎一路跟踪,耶律梦龙带着几个护卫离开驿馆,接应他们的是一辆马车,车夫的扮相似同山贼,之後张龙赵虎和那几个护卫交手受伤,不知道那马车到底带他去了何处。
堂堂辽国王爷,白天嚣张到和当朝丞相争道来下朝廷面子,到了夜里却放弃金辇而就山贼,其中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现在回到驿馆了吗?”白五爷饭也不吃了,得到肯定回答後揣上两个包子就走,“你们自便,五爷先走一步。”
苏景殊三口两口喝完粥,将剩下的包子全部带上准备路上吃,“展护卫,我们也走。”
驿馆在城里,广备攻城作的作坊在城外,他们要走好长时间才能到地方,带上和包大人公孙先生一起吃。
展昭:……
要不是不合适,他很想直接让这小子劝程夫人把开封府的公厨也承包了,免得他每次去开封府都没东西吃。
今日出行没有依仗跟着,只有一辆马车和几匹马。
包拯、公孙策、苏景殊坐马车,展昭、赵虎、王朝、马汉骑马,张龙留在府衙养伤。
路途遥远,马车上坐着百无聊赖,苏景殊闲不住也不敢闹腾,于是缠着公孙策打听军中现在的武器怎麽样,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的胜面有多大?
包大人身边一文一武都是金字塔尖尖上的文武,需要武力值的事情找展猫猫,动脑子的找公孙先生,以公孙先生的知识储备从来只有旁人问不到的问题没有他回不出来的答案。
路上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小郎好奇,公孙策看了包拯一眼,得到允许後便说给他听。
虽说《武经总要》中总结了很多火器,但是军中的武器其实依旧以刀戟弓弩为主。
火箭射程近,震天雷也投掷不了多远,因为火药的威力太小,只能用来吓唬人而无法伤人。
若非如此,昨夜曾公也不会那麽激动。
不过广备攻城作和京城其他几个武器作坊制造武器的速度并没有因为战事减少而降低,太平无事时工匠们琢磨新武器,边关有战事发生,只广备攻城作一天就能造出上万支火箭。
无论有无战事,各个作坊都要完成定量的任务。
各作坊的工匠分工明确,南北作坊每年要造各种铠甲、马具、床子弩等三万余件,弓弩院每年要造各种弓、弩、箭、镞等一千六百余万件,各州的作院每年要造各种弓、弩、铁甲数百万件,同时还要制造其他军械以备军用。
只看兵丁和兵器数量,辽国拍马也比不过大宋,可惜朝廷畏战,每年那麽多军饷兵器也派不上用场。
苏景殊有气无力的靠在车厢上,“先生,别说了。”
再说就要心肌梗塞了。
公孙策摇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要是朝廷一直不思改变,等他将来入朝为官直面朝中倾轧可如何接受的了?
马车一路往北出城,京城附近没有山,北郊的大片园林都归皇家所有,广备攻城作就坐落在远离京城喧嚣的僻静处。
苏景殊看着面前连绵的屋舍,听着时不时响起的爆炸声,眸光呆滞,“先生,这是远离京城的僻静处?”
作坊作坊,他潜意识以为能叫作坊的规模都不大,就算公孙先生刚才说了这些作坊每年造出的兵器盔甲弓箭以百万千万计,他也还是没什麽概念。
真到地方了才发现,这不应该叫作坊,这应该叫特大型兵工厂。
不对,是特大型军工基地。
看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屋舍院墙,保密工作不好做啊。
苏景殊对他们的配方很是担心。
公孙策看出他的想法无奈笑笑,“附近有禁军驻紮,广备攻城作方圆十里禁止生人靠近,作坊里面的守卫也极其严密,不是想闯就能闯进来的。”
虽然朝廷在很多事情上都令人失望,但也没有漏风到随随便便就能有人闯入武备作坊的程度。
苏景殊这才安下心来。
他们一行人来的很早,但是曾公亮和李珣来的比他们更早。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个中年官员,看打扮像是文官,但是看见炸药爆炸时的兴奋又不太符合苏景殊对文人的刻板印象。
来者先和包拯寒暄几句,然後笑眯眯看过来,“这位就是苏君明允家的小郎吧。”
苏景殊:!!!
又是他爹的熟人?
不等他有反应,那人率先自我介绍,“犬子苏诒,小郎可还记得?”
苏景殊:……
很好,不是他爹的熟人,是昨天看热闹的国子生家长,那位给了他编故事灵感的苏诒他爹。
“小子景殊,见过苏大人。”
苏颂笑吟吟应下,然後带他们去里面找曾公亮,一边走一边说道,“广备攻城作以前造的最多的是火箭、震天雷、蒺藜火球等物,可惜到战场上的威力都不太令人满意。苏小郎献上的炸药威力惊人,工匠们只炸了一根来测试威力,又拆了一根来分析药料成分配比,剩下的八根谁都舍不得动,就差搭个台子供起来了。”
展昭脚步一顿,看了眼拱手讨饶的苏景殊,摇摇头无奈上前再献上十根,“苏大人,昨日慌乱,景殊未曾将所有炸药尽数拿出,这里还有一捆。”
“竟然还有?”苏颂大喜过望,“李指挥使方才提议请官家来看炸药威力,曾公舍不得仅剩的几根炸药说什麽都不同意,这下又多一捆,曾公便不用担心拆完也找不出药料配方了。”
看远处那些炸的稀巴烂的门楼营寨,都是工匠们根据拆出来的药料新配的火药炸出来的,威力已经比之前的火药大的多,送去北地炸辽国的门楼营寨一炸一个准。
这还是只研究了一晚上,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火药作的工匠不说把炸药威力还原,能有个七八成的威力也够战场上用了。
包拯眯了眯眼睛,“如此一来,请辽国使臣来看看也无甚不妥。”
他和曾公一同进宫劝说皇上,还有八贤王、庞太师、富相公表态,只是请辽使观看大宋武备并非要开战,朝中其他人没有理由阻拦。
苏景殊悄悄朝展昭比了个手势,干得漂亮展猫猫!
炸!吓死他们!
反正家里还有一根压箱底的,等老爹发现了依旧会上交,不用担心尽管炸。
实在不够用的话,狡兔三窟,他也不是非得只藏一根。
第49章
*
苏颂在广备攻城作干了大半年,後世有句话叫干一行恨一行,他不一样,他干一行爱一行。
精力旺盛兴趣广博,天文仪器、本草医药、机械图纸、星图绘制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堪称大宋最佳打工人。
陈九等人昨日带着炸药来到城外作坊,没过多久他也跟着到了,工匠们不敢随意引爆炸药测试威力,还是他做主选了座营寨来炸。
辽国和西夏的营寨远不如他们大宋的营寨结实,那些炸药能把他们的营寨炸的粉碎,炸辽国和西夏的营寨更是不在话下。
神器啊!
苏大人不光是个全才还非常健谈,一路走一路介绍,听的苏景殊越发期待过过些天吓唬耶律梦龙的场面。
难怪广备攻城作占地那麽广,合着这儿大部分的门楼营寨都是用来炸的。
这儿造的是火器,不是甲胄刀兵,各个作坊造出来的火器都要测过才能看出威力。
怎麽测?炸呗。
反正以後要上战场,直接搭建门楼营寨或是城墙来测效果最直观,建了炸炸了再建就是。
苏景殊:……
不愧是大宋的官员,脑子就是好使。
就是有亿点点费钱。
越往里走岗哨越多,几乎到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地步。
公孙先生说的不错,作坊里看得到的戒备已经如此森严,看不到的地方肯定还有暗哨,即便是展猫猫白吱吱都不一定能成功潜入,敌国奸细更是想都不要想。
测试火药威力的校场中,曾公亮正拿着图纸和几个裸着上身的铁匠讲解,看到包拯等人过来时没怎麽在意,直到眼角余光瞥到苏颂手里提着的炸药後,“这些也是苏小郎献出来的?”
“是的,和昨日送来的一样,一捆十根整整齐齐。”苏颂笑道,“昨天他们大家夥儿没来得及给让小郎说话解释,场面慌乱,小郎怕是也不敢插话。”
“胆小羞怯”的苏小郎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很给面子的往公孙先生身後躲。
公孙策:……
现在才开始装乖是不是有点晚?
曾公亮将他整理之後的图纸交给工匠,加快语速说完後面需要注意什麽让他们回去琢磨,然後快步上前接过那一兜炸药,“好,好啊。”
好东西不嫌多,越多越好啊。
李珣捏着拳头斗志昂扬,“我已经写好奏疏建议官家招揽唐门弟子,如果江湖中还有别的大才,朝廷应将他们尽数招揽到官府,大宋子民万衆一心,何愁破不了小小辽国?”
展昭:……
昨天包大人说唐门弟子看不上高官厚禄您是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啊。
将江湖中的大才尽数网罗到官府,嗯,想法很好,就是难度有亿点点高。
展昭在心中念叨几句,面上依旧如常。
李指挥使的想法他不置可否,但是从李指挥使的反应可以看出炸药对他的态度有很大的影响。
包大人说过这位李指挥使是官家的亲信,官家说什麽就是什麽,从来不和官家对着干,也很少和官家说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
昨天衙役来报耶律梦龙派人去王丞相府上辱骂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但当时也只是面露愤懑,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反应。
今天亲眼见到炸药的威力直接变成“何愁破不了小小辽国”,还要上奏官家招揽江湖能人异士,转变不可谓不大。
曾公亮爱不释手的将新得来的十根炸药和昨天剩下那八根放在一起,然後与有荣焉介绍工匠们连夜研究做出来的成果。
制作火药用到的三种药料放在一起容易出事故,因此分别存放在三个地方,用到的多少取用多少,配制好後立刻运出去,尽量减少事故隐患。
苏小郎提到的那个“一硝二硫三木炭”很有用处,虽说工匠配出来的药料威力依旧比不过他献上的炸药,但是比之以往只能呲花的火药已经好很多。
还有那个“颗粒化”,他们最开始不明白如何令药料潮湿後还能保持威力,吃饭时有个工匠心血来潮用蛋清来代替清水,意外的发现竟然真的能将药粉黏成颗粒而不影响威力。
他只知道用水不行,药料受潮之後会熄火,可干燥的药料是粉状,不另外加点东西黏合的话肯定不行。
有了临时发现的工匠们连饭都不吃了,连忙找了蛋清制作颗粒状的火药,搓出来几两後塞进炮弹的壳子里拿出去试,那威力放到战场上定能吓的敌人屁滚尿流。
曾公亮激动起来丝毫不顾当朝副相的形象,当即就要带他们去亲身体验炮弹爆炸的威力。
苏小郎献上来的炸药不能乱用,炮弹是他们广备攻城作的工匠自己作的,想炸多少就能炸多少。
老爷子盛情难却,包拯等人也的确想知道他们自己的工匠能做到什麽程度,于是一群人转移阵地去专门用来检阅火器威力的高台上看爆炸。
炮弹炮弹,自然要和火炮配套。
火炮、额、火炮?
苏景殊看着工匠们推出来的“火炮”,对大宋的热武器水平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哪是刚入门?这是还在门口徘徊吧?
工匠们推出来的火炮不是後世所理解的那种有底座有炮管装上弹药点燃引线就能发射的火炮,比起火炮,或许叫它投石机更合适。
填充好火药的炮弹放在上面,像投石头一样投出去,投的远就炸别人,投的近就炸自己人,更可怕的是投的远近全靠运气,就算熟手也经常有失手的时候。
苏景殊:……
难怪战场上常用的都是动静大威力小的玩意儿,就这射程威力太大他们还真不敢用。
射程问题解决不了,炮弹威力越大伤到他们自己的可能也越大,哪有上战场不打敌人先给自己人来一炮的?
苏景殊能看出来的问题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然而曾公亮并不着急,“老夫刚才让匠人按照苏小郎给的法子炼铁炼铜,看看能不能铸出小郎画出来那样的火炮。”
他们这根据苏家小郎透露出的几句话都能研制出威力巨大的炮弹,隐世唐门中存放的弹药又该有多厉害?
唐门弟子数百年不曾行走江湖,江湖中人也没在见过他们,莫非是寻了僻静无人处将山体炸空掏空建成城堡来隐居?
唐家堡唐家堡,为什麽叫唐家堡而不叫唐家庄唐家集唐家城而非叫唐家堡?
曾公亮觉得他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可惜西南的山脉太多,一座山一座山的找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找出来。
唐门弟子能隐居数百年不曾被人发现,他们掏空的山脉大概率看上去和寻常山脉一模一样,如此一来想要寻人就更加艰难。
可惜可惜,此等威力不能为国所用实在可惜。
苏景殊:……
对不起,唐门的兄弟姐妹们。
对不起三个字孩子已经说累了。
曾公亮感慨结束,拉着包拯畅享大宋拥有此等利器接下来要如何如何,正好包拯也想和他商量请官家和辽国使臣参观炸药威力的事情,于是拉上李珣去一边说话。
作坊重地不能乱跑,其余人由苏颂带着留在校场,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苏小郎嘴里再问出点什麽有用的东西来。
这种事情得让工匠来,旁人根本不知道火药怎麽做,问的人不知道怎麽问,答的人自然不知道怎麽答。
苏明允这儿子怎麽生的,前头两个学识出衆文采斐然,这个小的更过分,简直比妖孽还妖孽。
曾公说他遇到唐门弟子落难距今已有七八年,五六岁的奶娃娃能懂什麽?但是他竟然还能复述回来。
这种好记性怎麽落不到他身上?
苏颂把人带到一夜未眠依旧精神百倍的工匠们面前,摇头叹气回去陪其他人。
苏景殊:???
不是,您为什麽叹气啊?
陈九蹲在几堆药料中间,身上脸上蹭的都是东西,看到熟悉的苏家小郎好像看到了火药成精,“小郎,您那个‘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配方还有别的说法吗?我们这儿按着十六两硝、二两硫、三两炭的比例来配,威力和您那个炸药相比还是差很多。”
配料比不准确?还是少了什麽东西?
苏景殊揉揉脸蹲在地上,收回心思仔细回想,影响火药威力的条件除了配比还有什麽来着?
提纯?精炼?
这年头炼铜炼铁的技术不高,炼其他矿石的技术应该也高不哪儿去,应该是原材料的纯度不够吧?
苏景殊不太确定,他只能把他的猜测告诉这些工匠,好歹给他们提供一个努力的方向。
工匠们听到纯度对药料有影响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在配火药之前会提前处理原料,洗净、研磨甚至熬煮,已经把能去掉的杂质都去掉了,难道里面还有别的杂质?
苏景殊听着他们讨论,感觉他们说的洗净、研磨都是物理反应,而他上学时学到的提纯精炼不光有物理反应还有化学反应,说不准就是哪一步没做到位原材料就会纯度不够。
可是化学反应那麽多,他也不知道该怎麽提纯啊。
发愁.jpg
小小苏想和工匠们说试一下各种化学反应,但是他不知道该怎麽把“化学反应”四个字变成工匠能听懂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可以用炼金时的置换反应来类比一下。
别管这麽类比准不准确,能理解就行。
好在工匠们一点就通能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这才没发生他连说带比划嗓子都喊哑了对方却一句话都没听懂的惨剧。
他对火药的了解肯定比不过这些常年研究这些的工匠,能做的顶多是指个方向,具体怎麽提纯还得他们自己努力去试。
包拯和曾公亮、李珣商量好待会儿进宫面见官家,回来後看到苏景殊和工匠们聊起来没有过去打扰。
但凡放到两个月前,他们都不会听任一个还在太学念书的少年郎胡说八道,可这个少年郎仅用半天就画出了错综复杂的无忧洞地图,有此前例在先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好在这次也依旧没有信错。
曾公亮摸摸胡子感慨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苏颂没有加入感叹,而是拿着本子边算边说,“火药作今後要大力制造炸药炮弹,硝石木炭咱们不缺,但是硫磺可不多,平时都是从东瀛采买,看来今後得多买点存着。”
东瀛那边还有不少银矿,他们的丝绸、瓷器运过去都能换回来。
待会儿回去就写奏疏建议管家加大和隔壁东瀛的贸易规模,最好把对面的好东西全弄到他们大宋来。
包拯、曾公亮、李珣要进宫面圣,看苏景殊短时间内停不下来便先行离开,公孙策和展昭在校场陪着,当然,苏颂也没走。
直到日当正午,苏景殊肚子咕咕叫,这才终于停下和工匠们的聊天。
身上和工匠们一样沾了料灰的少年郎小跑着过来,感觉自己这样有点失礼,“苏大人,公孙先生,包大人走了您怎麽不喊我一声?”
苏颂摆摆手让他安心,“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小郎能为匠人们解惑,包大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你失礼。”
苏景殊不敢居功,连忙回道,“只是说几句话而已,谈不上解惑,原料提纯的法子还得匠人们自己去找。”
他要知道的话直接试就行,可惜他不知道。
公孙策拍拍他的肩膀,“景哥儿能记住那麽多已经很不容易,成与不成皆无需自责。”
接下来的事情广备攻城作自会安排,不需要他们在这里守着。
公孙策和苏颂说了一声,带上苏景殊和展昭回城。
苏景殊还想着要不要回太学,只是进城後公孙先生直接带他和展猫猫吃饭,吃着吃着就把上学的事儿给忘了,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回到了开封府。
府衙门前,苏洵手里拿着他早上刚放进百宝箱的炸药管,面色铁青。
小小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苏将那根炸药管放在门口台阶上,不等公孙策和展昭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糟心儿子的衣领直接拽回家。
关门!上藤条!
他今天新买的!绝对结实!
“公孙先生——展护卫——救命——”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箱子里那真的是最後一根!我真的没有骗你!”
“公孙先生——”
公孙策:……
展昭:……
两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然後不约而同移开视线,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
那什麽,刚才吃到的烤羊腿味道很不错,回头有空可以再去吃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展昭捡起地上孤零零的炸药管,忽然感觉还是不太对,“景哥儿之前拿出来的都是一捆十根,可是现在这里只有一根。如果那神秘人临走之前给他留了三捆炸药防身,那剩下九根呢?”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是三捆,而是四捆、五捆、六捆或者更多捆,只是被那小子随便放在了别的地方。
苏家才搬来京城不久,他们老家眉州的宅子里真的什麽都没有了吗?
公孙策:!!!
炸药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分成一根一根的想藏起来非常容易。
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少年郎舍不得偷偷留下几根很正常,别说他们景哥儿不敢藏。
公孙先生看看隔壁紧闭的大门,张了张嘴什麽都没有说出来。
好友,考虑搬家吗?
包大人,咱们府衙是不是也得换个地方?
炸药威力巨大,开山炸石轻而易举,民宅府衙都抵挡不住,所以附近要清楚无人区吗?
展昭顿了一下,“先生,景哥儿应该不会明知危险还要胡闹,他把东西藏在安全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公孙策叹了口气,“京城处处人满为患,你说哪儿是安全的?”
展昭:……
算了,他贡献出他的俸禄再买几根藤条送去苏家,免得再打断了找不到可以替换的。
苏景殊:QWQ~
立下大功的苏小郎接下来几天也不用去太学上课了,他挨了他爹一顿胖揍,连吃饭都只能趴在床上吃。
以前挨打还有娘亲哥哥姐姐偷偷给他送好吃的,这次可好,衆叛亲离。
官家啊官家,您、算了、下一位。
他这顿打已经挨了,下一步就是找根绳子去怂蛋官员家里挨个儿表演吊死,您也不想看到京城闹鬼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
皇宫,包拯和曾公的奏疏送到官家面前解释这几天的事情,等官家看完立刻提议检阅炸药功效,顺便在辽国使臣面前扬我大宋国威。
这边官家点头,那边他们就在城外挑了个地方堆土山造营寨来供炸药炸。
广备攻城作肯定不能带契丹人去,堆个土山造个营寨也废不了多大的事儿,京城工匠多,怎麽气派怎麽能来。
三日之後,土山营寨门楼城墙尽数准备就绪,好像突然间冒出了另一座城,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天子率领两府宰臣以及辽国使节前来检阅火器威力,宰臣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他想对着辽国使节露出笑脸都露不出来,只能和大家保持一致肃颜相对。
苏景殊从奄奄一息到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只花了两天,臭小子从小到大挨了不知道多少顿打,没打到身上都能喊的跟要了他的命似的,真打到身上能哭成什麽样子可想而知。
老爹也真是,他可是亲生的,万一把他打傻了怎麽办?
小小苏心中碎碎念,不敢去找娘亲告状更不敢去找老爹求情,趁隔壁白吱吱悄悄过来探望时可怜巴巴求白五爷将他偷渡到开封府,抱着包大人的大腿好一番痛哭,然後获得了开封府的暂住权。
他错了,和老爹的藤条相比,开封府公厨的饭菜也不是不能忍。
终于到了官家带人检阅火器威力的这一天,打契丹人脸的场面他爬也要爬去看,谁都别想把他甩开,他得看看他挨的这顿打到底值不值。
辽国和大宋几十年未曾交战,但是停战之前的交锋并不少,双方对彼此的实力都很了解。
耶律梦龙对所谓火器不屑于顾,宋人要是有厉害的火器早就拿到战场上找场子了,还至于等到现在?
见鬼的火器,怕不是过节时庆祝用的烟花。
然而看到炸药的威力之後,这位辽国王子脸上的表情便瞬间定格,半是不屑半是惊愕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他甚至没有看到炸药在哪儿,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个几乎有两层楼高的土山便轰然倒塌。
走石飞沙地动山摇,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地龙翻身还是地龙翻身还是地龙翻身。
宋人什麽时候有的这些东西?为什麽他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第50章
*
耶律梦龙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他不相信宋人会有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可事实容不得他不相信。
前些年宋人编了本书叫《武经总要》,里面选将用兵、城池攻防、火攻水战、武器装备应有尽有,书成之後三衙兵部的官员都能查阅,大辽早就想法子把整部书都弄回去研究了。
弄回去之前想着好东西不能让宋人独享,他们大辽也要分一杯羹,弄回去之後略加研究,发现那所谓的《武经总要》也不过如此。
选将用兵之法不必说,辽宋两国用兵风格相差甚大,宋人打仗败多胜少,他们不觉得宋人编出来的兵书能有多好。
中原能工巧匠多,值得一看的只有那些武器装备。
结果可好,什麽震天雷、铁蒺藜全都中听不中用,根本比不过他们大辽的铁骑。
就这还编书,啧,也不嫌丢人。
宋人要是有厉害的火器会任他们大辽随意欺辱?不可能啊。
现在离庆历年间增加岁币才多久,宋人哪儿来的这麽厉害的火器?
耶律梦龙不肯相信,高台上的大宋君臣也不敢相信。
这真是广备攻城作造出来的火器?
若大宋早有如此利器,庆历年间便不会被辽人羞辱欺压还要上赶着增加岁币来求得太平。
他们当年是不想和辽国打仗吗?不是,是当时的大宋实在打不起!
今日跟来检阅火器的只有寥寥几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宰辅之臣,且都对辽国接二连三的勒索极其不满。
来之前包拯和曾公亮已经和他们说过炸药威力如何,只是听在耳朵里终归不如亲眼看到。
今日检阅火器结束,辽使还敢狮子大开口上来就又要增岁币三十万吗?
富弼看了眼似乎被炸药吓到动弹不得的官家,不着痕迹的挪挪位置好挡住契丹人的视线。
幸好今日只来了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两个人,要是人多他还真挡不住。
苏颂先前已经见过炸药炸门楼,再见一次还是惊叹不已。
唐门的确得隐世,这威力不隐世的话江山姓赵还是姓唐可就说不准了。
曾公亮挺直腰杆站在最前头,等耶律梦龙缓过来能听见他们说话了才继续介绍道,“方才那是新制成的炸药,接下来还有用于攻城拔寨的火炮,请辽使移步。”
耶律梦龙惊疑不定,情感上不接受宋人还有更厉害的火器,理智却让他不得不强颜欢笑跟上,“有劳曾公。”
官家下意识跟着走,挪动脚步後猛然惊醒,等耶律梦龙走远才惶然看向身旁的八王爷和富弼,“八叔、富卿,这炸药……”
比起几位宰臣的反应,他竟是惧怕多于激动。
八王爷压低声音,“官家,辽使尚在,有事回宫再议。”
富弼捏紧拳头平复心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上场的火炮上。
大宋和辽国征战会两败俱伤的时候官家以和为贵不愿开战,如今明显契丹人没有那麽厉害的火器,还有什麽露怯的理由?
包拯见状无声叹息,事到如今,只能庆幸几位相公没有都像官家一样即便有足够的武力也依旧前怕狼後怕虎。
新建的检阅场占地广阔,炸药火炮皆威力巨大,观看爆炸的高台和建好的土山门楼营寨足有两里地。
耶律梦龙最开始看到营寨门楼离那麽远嗤笑不已,甚至已经做好看宋人笑话的准备。
宋人的火箭火炮顶天了才能射出两百步,看台建那麽远让人看什麽?
万万没想到最後他自己成了笑话。
以那炸药的威力,两里地外尚且炸的他阵阵耳鸣,如果到战场上依旧按照以前交战时的两三百步来防备,他大辽的勇士岂有命在?
能让他这个敌国使臣看到的已有如此威力,不能让他看到的呢?威力又该有多大?
曾公亮可不管耶律梦龙怎麽想的,大宋难得有机会在契丹人面前扳回一局,有八贤王和富相公守着官家,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灭辽人威风。
苏颂指挥士兵将火炮推到投射位,炼铁炼铜的技术不是三两天能掌握的,现在用的火炮依旧是投石机,不过是工匠们改造之後的投石机。
曾公整理出来的图纸简单明了,有些需要工匠们慢慢琢磨,有些上手就能做。
越简单越容易上手。
比如他们现有的火炮,就是最容易上手的那一拨。
苏颂:有点丢人
但是为了提高杀伤力,丢人就丢人。
火炮和弹药到位,高台上的看官也都躲在安全距离外,负责投掷弹药的士兵得到命令,几颗装了三四斤弹药的炮弹冲进远处营寨,下一刻便是天崩地裂火光冲天。
被弹药夷为平地的营寨浓烟滚滚,碎裂的木料带着火星四处飞溅,连营寨周围未砍伐完的树木都没能幸免于难。
耶律梦龙脸色煞白,不敢想象宋人有如此武器後会发生什麽。
曾公亮满意的摸摸胡子,他和耶律梦龙离得近,能清楚的看到炮弹炸开时这人的惊恐。
方才还能佯装镇定,现在已经连佯装都装不住,很好很好,今日辛苦忙活的士兵工匠各个有赏,有重赏。
高台上的情况台子底下看不到,苏景殊跟在公孙策身後急的抓耳挠腮,给他根金箍棒就能扮猴王。
身着官服混进来的白玉堂毫不留情的笑话道,“你现在去当个大官,也不需要多高的品级,和包大人一样就能上去看了。”
苏景殊:……
知道包大人是多大的官吗?!
对朝堂一无所知的江湖人不要说话!小心待会儿被群殴!
两个活宝开始斗嘴,展昭摇摇头走到公孙策身边,他是个成熟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和幼稚鬼一般见识。
苏景殊和白玉堂拌了几句嘴,回到公孙策身边继续十万个为什麽,“先生,耶律梦龙亲眼见到炸药的威力,真的不会想办法来偷配方吗?就算配方藏的严实,广备攻城作那麽多工匠,财帛利禄动人心,保不准就有谁带着炸药和他一起回辽国。”
痞老板为了蟹黄堡的秘密配方能锲而不舍偷几十年,他们的□□比蟹黄堡珍贵的多,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却不一定都是海绵宝宝。
“放心,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几乎都是世代相传,知道任何具体配比或是制造方法的都登记在册。莫说他们,连他们的家人都不能离开京城。”公孙策低声解释道,同时记下回去後再提醒包大人上疏官家做好保密之事。
别的东西泄露就泄露了,这些新炸药和新火炮是他们将来和契丹人谈判的底气,必须得严防死守,堵死一切泄露的可能。
苏景殊还想再问什麽,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的高台上就咕噜噜滚下来两个人。
衆人:!!!
什麽情况?
临时搭起来的土山已经炸塌,粉碎的门楼营寨也彰显了弹药的威力,今天检阅火器的目的已经达到,除了少许几个人不高兴,其他人都高兴的跟天上掉金山似的。
曾公亮不紧不慢的表示接下来还有别的火器,可惜耶律梦龙撑不住了,借口身体不适就要回驿馆休息。
弹炮爆炸的动静太大,他头晕目眩定不下心,别的火器改日再看,今天就算了。
曾公亮等人听他这麽说也不拦着,一个个温声细气的将他和辽国副使送回驿馆,态度比王丞相面对辽国使臣时还要好。
先前王丞相态度好,契丹人得寸进尺肆意羞辱。
如今这些宰辅态度好,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的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语气生硬拒绝宰臣们派人护送,甩了袖子扭头就走。
许是真的被炮弹的动静炸的头晕目眩,下去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跟在他後面的辽国副使想扶没扶住,最後就是两个人齐齐栽下高台。
皇帝:……
宰臣们:就这?
几人嘴角抽搐,不约而同看向他们官家,欲言又止。
皇帝扯扯嘴角,张张嘴想说什麽,却又什麽都没说出来。
今日只是检阅火器,并非对辽国施压,如此安排有失礼数,若因此影响到两国关系该如何是好?
富弼坐镇中枢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们官家心里在想什麽,忍者火气压低声音,“官家,敢问今日安排何处失礼?”
皇帝愣了愣,想说令辽国使臣不高兴就是失礼,可仔细一想,他们并没有任何失礼之处,辽国使臣不高兴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八贤王叹了口气上前圆场,“辽使回驿馆,我们也走吧。”
大庭广衆之下吵起来让人笑话,有什麽事情回宫再说。
苏颂指挥工匠士兵们收拾残局,炸掉的土山和营寨都不小,建起来只花了三天,炸完之後三天却不一定能收拾完。
士兵工匠忙的热火朝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压不住的笑容,干活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好心情。
苏景殊看着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灰头土脸的离开简直要笑开花,可是发现紧接着走下来的官家和宰辅大臣们表情也不好又有些迷茫。
刚才的爆炸挺能吓唬的人的啊,耶律梦龙都吓的从上头滚下来了,官家和各位相公为什麽也跟打了败仗一样?
包拯远远朝公孙策点点头,然後跟随官家和诸位相公一起去皇宫。
公孙策心下了然,转身道,“大人要进宫议事,我等先回开封府。”
“先生,包大人何时能回来?”白玉堂有事要说,这几天包大人很忙,他盯梢也很忙,直到今天才碰到一起,但是包大人要进宫他们还是没机会说话。
他待会儿还要跟去驿馆继续盯耶律梦龙,没有太多时间在开封府等,难道还得再等几天?
公孙策也拿不准议事何时结束,他只知道看包大人和几位相公的脸色时间肯定不会短。
白玉堂急着离开,也实在憋不住这几天看到的事情,索性直接在马车里和他们说,“京城百姓对契丹人深恶痛绝,前两日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中有个号称圣手书生的读书人当街卖字,那书生的字画不卖契丹人,耶律梦龙非要买,俩人就起了冲突。好在有个年轻公子不惧辽人跋扈上前解围,这才没让耶律梦龙当场把那个书画摊给掀了。”
他行走江湖多年,一眼便看出那个年轻公子是女扮男装,便留了个心眼让街上的乞儿看她家住何处,那乞儿拿了银子守了大半晌,临近傍晚才看到她进了兵部侍郎秦彭年的府上。
秦彭年有一个亲生女儿,家里还有个外甥女借住,他不知道女扮男装出门的是哪一个,反正看衣着打扮肯定要麽是他女儿要麽是他外甥女。
他觉得大概率是亲闺女,外甥女寄人篱下,应该不会做出这麽惹人注目的事情。
回归正题,如果只是耶律梦龙在街上和大宋子民起冲突也就算了,可疑的是他晚上做出在驿馆休息的假象实际上却不在房中,而昨日一早,他那副使就带着聘礼去秦侍郎府上下聘,说是要求娶秦府小姐冰姬为王妃。
白玉堂:???
事情是怎麽从冲突争端忽然跳到下聘求亲上的?
耶律梦龙是辽国王子,以他的年纪这应该是第一次来汴京,这是一见钟情?
他能查出那位“年轻公子”的身份,耶律梦龙自然也能查出来。
如果在字画摊上女扮男装和他起冲突的那位就是秦府小姐秦冰姬,俩人不打不相识也说得过去,可他们一整天除了在字画摊上说过几句话就再也没见过,直接就去下聘是不是有点过分?
更过分的是,秦侍郎竟然同意了。
辽国王子猛不丁要求娶他女儿,他身为大宋高官,竟然直接同意了。
先不说宋辽两国乃是敌对国,就说条件,耶律梦龙是辽国王子又能怎样,哪个当爹的愿意把闺女嫁到辽国地界儿受苦啊?
他不明白,但是他大为震撼。
秦侍郎的反应那麽离谱,该不会耶律梦龙大半夜不在驿馆是去秦府了吧?
公孙策心头一沉,“白大侠,你说的秦侍郎,当真是兵部侍郎秦彭年?”
白玉堂非常确定,“是他,我连他家里几口人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秦彭年家里人口不多,只有他、他夫人、他女儿和他外甥女。
他夫人不是原配夫人,而是原配夫人去世後娶的继室夫人,他女儿是原配夫人留下的,外甥女是他妹妹的孩子,妹妹妹夫双双亡故,所以才养在他身边。
额、等等,这麽一说的话,该不会是继室夫人和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之间的後宅争斗吧?
正常当爹的肯定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就算想攀附皇亲国戚攀的也是大宋的皇亲,不会大老远攀扯到辽国。
如果是後娘故意磋磨继女,那事情就不好说了。
得嘞,具体什麽情况等他再打听打听,耶律梦龙今天被吓的不轻,正是方寸大乱的时候,这种时候最容易露出马脚,他不能让人脱离视线太久。
“还有就是,耶律梦龙在城外聚集了十来个江湖人,不知道他想干什麽,等五爷混进去再仔细打听。”白玉堂简单把他这两天打探出来的告诉几人,说完之後直接掀开车帘飞身离开,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
展昭看的心痒痒,衙门接下来没什麽事情给他干,他也想和白玉堂一起出去盯梢,“先生,耶律梦龙那里需要白五爷盯着,我去城外帮他打探那些江湖人的消息。”
五爷一个人分身乏术没办法同时兼顾两处,他们两个一个城内一个城外,正好让耶律梦龙无处遁形。
公孙策知道拦也没用,摆摆手让他自己去和白玉堂商量怎麽分活儿,然後马车里就又少了个人。
苏景殊摇头叹气,“先生,他们俩官服还没换呢。”
这麽大喇喇跑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公孙策笑道,“他们两个应该不会傻到穿着官服去盯梢。”
“也是。”苏景殊嘀咕了一句,然後可怜巴巴的询问展猫猫和白吱吱都走了,马车里空间大,他坐的屁股疼能改成趴下吗?
公孙策:……
“趴吧,怎麽舒服怎麽趴。”
小小苏趴在车厢里回城,只等包大人从宫里出来分享官家终于挺直腰杆的好消息。
然而皇帝和一衆宰臣回到皇宫後的情况却不像他想的那麽轻松。
王丞相没能跟着去检阅火器,此时正着急忙慌的等官家回来。
今晨耶律梦龙去他府上说要送礼,然而所谓的礼竟是辽国大将耶律乌不吕率领十万铁骑已抵幽州,北枢密使耶律松率领二十万大军直逼蓟州,三十万大军压境,只等耶律梦龙返回辽国就决定开战还是不开战。
辽国大军压境的目的他们心知肚明,耶律梦龙直接言明只要再加岁币银三十万两绢三十万匹便不会开战,此事紧急,需得尽快告知官家商量对策。
澶渊之盟定下的岁币才是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庆历年间又增加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如今每年送到辽国的已是银二十万两绢三十匹,岂有无缘无故再翻倍的道理?
耶律梦龙一离开相府王丞相便立刻进宫面圣,只是官家不在宫中,说是邀请辽国使臣去城外看新制出来的火器去了。
合着耶律梦龙不是特意去他府上找他,而是出门时路过相府顺便威胁一番。
简直是!简直是!
王丞相急的不行,等到日上中天终于等到皇帝回来,正好八贤王、富相公、包大人等人都在,匆忙行过礼後立刻将今晨耶律梦龙出城之前去他府上威胁要开战的事情说出来请皇帝定夺。
都这种时候了还看什麽火器,火烧眉毛了官家!
皇帝听到辽国已经大军压境立刻紧张起来,得到又是要增加岁币也忍不住动了火气,“大宋和辽国自澶渊之盟後便是兄弟之邦,他们这般勒索无敌实在是欺人太甚。”
“可大宋和辽国之前大小几十次交锋皆是败多胜少,若真要开战只怕後果更加严重。”王丞相叹了口气,“官家,一旦战败,辽国便要大宋割让关南十州,到时损失比开战更大。”
他也知道辽人是在明目张胆的勒索,可那耶律梦龙说的不错,一旦大宋战败,到时不光要增送岁币,连关南十州的大片土地也保不住。
富弼闻言冷笑一声,“王丞相,你待会儿再去问问耶律梦龙,看看他还敢不敢再提开战之事。”
王丞相不明所以,“这……”
皇帝犹豫不决,“大宋和辽国乃是兄弟之邦,打仗的花销远比增加的岁币多,打胜了还好,若是吃了败仗……”
庆历年间辽国就想要关南十州,如今旧事重提,怕是非要把关南十州吃下才肯罢休。
包拯彻底火了,“官家,大宋与辽国名为兄弟之邦,但何人不知那辽国向来以大宋太上皇自居?每有使节前来皆索取无度,勒索银两、勒索丝绢、勒索土地,一旦开了割地的口子,大宋的江山还要不要了?”
若今天没有去城外检阅火器,官家有如此想法他还能当是前些年被吓怕了,可现在是辽国使臣刚刚被他们的火炮吓的灰头土脸回驿馆。
再让耶律梦龙来他都不敢提开战之事,官家竟然真的考虑割地的可行性。
那可是割地!一旦开了割地的口子,还指望契丹人能见好就收?
醒醒吧!他们只会把大宋的土地蚕食殆尽,让天下都变成他们契丹人的天下!
官家也是饱读诗书之辈,北方异族南下中原会发生什麽他不知道吗?
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家不家国不国,他还真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