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在搬家到汴京之前,苏景殊从来不知道他爹有那麽大的能耐。
“三苏”“唐宋八大家”之类的名号都是後世评出来的,後世名气再大,当事人没成名之前也享受不到出名的红利。
在眉州时他爹只是个屡试不第的寻常读书人,两个哥哥天赋虽好但是年纪小,和欧阳修、梅尧臣这种早已成名的当世大家根本没得比。
如今到了京城,他爹厚积薄发终有所成,崛起的势头不可阻挡,可是这和他有什麽关系?
殿试之前还会再把新科进士喊到太学叮嘱注意事项,先生们到时去考校他哥不好吗?
他二哥,苏子瞻,未来的文豪。
他三哥,苏子由,未来的宰相。
他自己,苏子X,未来不知道是啥。
先生,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儿,接不住这泼天的福分。
孙直讲冷酷无情的再次强调,“梅先生知道你的水平,不许藏拙。”
苏景殊吸吸鼻子,眼泪快要掉下来,“先生,您看我像是能比得过我爹的样子吗?”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这种好东西他真的有。
孙直讲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踱步往直舍走,“你爹只说你从小到大都自信的不得了,还嫌弃他这里不行那里不妥。他每次写信都要在最後抱怨家中三个麒麟儿他教起来有多头疼,顺便感慨你们兄弟三个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他那个当爹的无颜自处。所以不要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你爹炫耀儿子的时候你还在田里拔草吃。”
苏景殊:???
老苏!你怎麽什麽都往外说啊?!
小小苏很生气,再强调一遍,他当年没有趴在地上拔草往嘴里塞!没有!
草长得高怪他吗?年纪小个子矮怪他吗?
老爹眼瘸看错了,凭什麽说他傻了吧唧的拔草吃?
直到走到直舍门口,气鼓鼓的河豚小小苏才泄了气堪堪恢复理智。
直舍里不只有梅尧臣,其他几位直讲也在,离下午上课还早,几个人闲着没事儿都兴致勃勃的加入梅尧臣的考校计划。
太学设十位博士直讲,每个新生考进来都要经过层层考核,今年的新生赶上春闱,考核时只有四位留守的直讲在,少了的考核在後面都会补回来。
继位留守的直讲先生暗戳戳给梅尧臣出主意,别看那小子年纪小就放低要求,想想苏家都是什麽人,放开了考就是。
梅尧臣失笑,“看来那是个机灵的孩子。”
杨直讲煞有其事的点头,“多智近妖。”
苏景殊平日里没少来直舍转悠,可这一进门那麽多人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
怎麽了怎麽了?不是说梅先生要找他说说话吗?怎麽忽然多了那麽多人?
该不会太学所有的直讲都到齐了吧?
小小苏心中的小人已经哭出水淹雷峰塔的架势,进屋後却还得强颜欢笑和各位先生见礼。
梅尧臣笑吟吟将人招到跟前,前几日匆忙一瞥没看仔细,今日得闲可得仔细瞧瞧。
苏景殊乖乖上前,再次行礼,“梅先生。”
少年郎英英玉立,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梅尧臣见之心喜,直接将方才几位同僚“怎麽难怎麽考”的话抛之脑後叹道,“苏明允教子有方。”
没有直接夸苏景殊,却将苏家父子四人全夸了进去,不愧是顶级文人的语言艺术。
苏景殊眨巴了下眼睛,谦虚的替他爹收下夸奖。
杨直讲端着茶杯走到旁边,提醒他们不要耽误时间。
考校的时候认真一点,不要跟唠家常一样。
快开始,让太学的小神童给没有见识的人来点震撼。
梅尧臣无奈地看他一眼,先和善的让略显拘谨的少年郎不要紧张,然後才拿出他们准备好的题目开始考校。
杨直讲抿了口茶,心道这也就是才从贡院出来,但凡再过半个月他就不会相信这小子在直舍能拘谨。
国子监对博士直讲的要求很严格,由于国子学的衙内不好管教,直讲们更偏向来太学教这些奋发图强的贫家子,因此太学的直讲皆是鸿儒硕学。
梅尧臣问,苏景殊答,还有五六个凑热闹的直讲旁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进行入学考试。
小小苏乖的时候是真乖,回答问题时也是真的毫无保留。
他爹他哥都才名在外,他可不想被人说生在苏家是鸡立鹤群。
想扮猪吃老虎那得是比老虎更大的老虎,他在先生们这些老虎面前顶多算只刚学会走路的猫崽儿,学问深浅人家几句话就能听出来,全力以赴尚且可能答不上来,都不用扮猪,他本身就可以是只小猪。
梅尧臣越问越惊讶,这小郎君刚进来时乖乖巧巧,看的他不忍心问太难的题目,没想到竟是他看走眼了。
苏景殊:努力!拼搏!全力以赴!
孙直讲再三叮嘱他不要藏拙,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让孙直讲白叮嘱。
主要是,藏拙容易弄巧成拙,他实在不敢在大佬们面前卖弄聪明。
梅尧臣的眼神越发温和,怕孩子骄傲没敢夸太多,只简单说几句就让他回教室。
苏景殊和先生们一一告别,出了直舍的门走着走着就变成小跑,考校通过後心情好的不得了。
私底下的小考核又能怎样,这可是大佬的考核!
梅尧臣起身关门,这才放心的赞道,“苏明允析理精微纵谈古今,其子子瞻子由各有所长,反而这小郎君最得他真传。”
准备好的题目苏小郎对答如流,临时起意出的几道题也答的有理有据,小郎君小小年纪已有苏明允的恣意文风,难怪这几个家夥方才让他往难了问。
孙直讲笑道,“若非如此,那家夥也不会在信中嘚瑟家有麒麟儿。”
身为父亲在孩子面前要有威严,在家时要绷着不能夸,他们这些好友就成了他宣泄欣喜的工具。
有友苏明允,真乃此生之大不幸。
苏景殊不知道先生们在直舍中说了些什麽,一路小跑回到教室,拿出水壶吨吨吨吨,吨完就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周青松戳戳出去了好一会儿的小同窗,“景哥儿,孙直讲喊你干什麽去了?”
王雱猜测道,“去帮钱直讲算账?”
苏景殊吐魂,“比算账还难。”
周青松搓搓胳膊,“什麽事情比算账还难?”
他的数算学的不好,每个月刚领补贴的时候算的好好的,花着花着就不知道花哪儿去了,让他算账比让他写十篇策论还头疼。
苏景殊擡起头,“梅先生在直舍和其他几位直讲出了好些题目来考校我。”
周青松精神一振,“再过不久就是这个月的考试,季月试策,景哥儿,先生们出了什麽题目?有能参考的吗?”
周勤无奈回头,“青松兄,你觉得先生们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周青松眼睛发亮,“万一呢。”
太学课业繁重,考试主要有私试、公试两种。
私试一月一考,孟月试经义,仲月试论,季月试策。公试一年一考,初场考经义,次场考策论。
每一场考核的成绩都由主簿登记在册,接连多次考不合格就会被逐出太学。
他们千辛万苦考进来的,被逐出去多难堪。
季春的考试还没考,让他来听听直讲先生们最近偏好什麽题。
苏景殊很想说能考进乙班不用担心成绩不好被逐出太学,他们和甲板都是尖子班,连他们都要担心被逐出太学,还让不让别的班的学生活了?
但是看周青松这麽好奇,还是挑了几个题目说给他听。
周青松的表情逐渐迷茫,“这是我们学过的东西吗?”
周勤下意识想开口,周青松见状连忙把人堵回去,“我知道你们两个都主修《春秋》,我不问了,你住口。”
他还想开开心心的上课,不想被好学生打击。
周勤:……
乙班教室,依旧活泼的令隔壁甲班羡慕。
苏景殊放学回家立刻去书房控诉他们家老爹,谁家孩子上学还要因为老爹而被抓住考校啊?
老苏看儿子张牙舞爪连说带比划乐的不行,“梅先生的学问极好,别人求他考校还求不来,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小苏:!!!
听听听听,这是好爹该说的话吗?
书房中的叭叭叭叭许久未歇,程夫人走到一半又拐了回去,不打扰他们父子俩在书房吵架。
苏家墙头,一袭白衣的白吱吱蹲在上面,感觉等了半辈子才等到苏家小郎停下话音,就在他以为那小子终于要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里面又响起了下一阵叭叭叭叭。
这一等,就是後半辈子。
啊呸!
白五爷不明白小孩儿怎麽有那麽多话和爹讲,他在家和他爹是相看两厌,要是敢在他爹面前这麽叭叭,他爹能拎起扫把把他抽出家门。
苏小郎的爹脾气真好啊。
五爷如此感叹道。
等苏小郎从他爹的书房里出来,外面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白玉堂从墙头上跳下来,感觉他都快在墙头上蹲成了月亮。
苏景殊看到墙头上跳下来个人吓了一跳,看到是谁後才松了口气,“白大侠,你怎麽不走正门?”
“正门没有翻墙方便。”白五爷理直气壮,“走走走,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苏景殊带着他去後院凉亭,不知道要说什麽,反正胡说八道不要钱,于是异想天开道,“白大侠要带我去闯荡江湖?”
“想什麽呢?”白玉堂白了他一眼,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还不到做梦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说道,“叫大侠太生分,你可以直接喊我五爷,听着亲切。”
苏景殊:……
“好的五爷。”
您卑微的小跟班闪亮登场。
白玉堂郑重其事的看着进京後第一个和他说话的苏小郎,“展昭躲去了大名府,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说那边的案子不知道什麽时候结束,五爷入京已有半月,他再不回来,五爷真的回陷空岛了。”
暮春的傍晚还有些凉,苏景殊拢拢衣衫,一脸遗憾,“好可惜啊。”
说实话,他感觉白吱吱回陷空岛的第二天展猫猫就会从大名府回来。
但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五爷十成十的得暴走。
白玉堂也觉得可惜,但是更多的还是咬牙切齿,“五爷这辈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他能躲一时躲不了一世。现在躲去大名府没关系,正好五爷先回一趟陷空岛,过些日子带足银钱再来汴京。”
他锦毛鼠白玉堂要在汴京买房,展昭有本事就一辈子不回京城。
苏景殊:!!!
好豪横的白吱吱!
好可怜的展猫猫!
“五爷准备买哪儿?”
白玉堂指指隔壁空着的二进院落,“五爷觉得隔壁就不错。”
他不会长住京城,宅子买太大了没用,回头让家里派几个仆从过来打理院落,他时不时过来住几天,二进的院落正好。
五爷不是什麽娇生惯养的长大的人,宅子小点也能住。
苏景殊:……
很好,这才是真正的豪横,他还是见识少了。
也是,听说金华白家是名门豪族,陷空岛的钻天鼠卢方也是当地巨富,白五爷在家锦衣玉食,到陷空岛也短不了他的银钱,在汴京买房对别人来说是掏空家底,对他来说只是洒洒水。
白玉堂说买就买,身上带的钱不够就先和牙行说好把宅子定下,反正展昭这回绝对逃不掉。
公孙先生说那笨猫的俸禄大部分都攒着,只要他答应和五爷比试,比试完五爷的宅子就归他,不信他不答应。
苏景殊:……
“展护卫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
白玉堂哼了一声,“他不开心也没用,银子是五爷的银子,五爷想什麽花就怎麽花。”
他今天过来就是先和苏家小郎打声招呼,等下次再见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邻居,到时再规规矩矩的上门拜访。
苏景殊看看他们家的院墙,再看看一墙之隔的隔壁,感觉白五爷走大门的概率依旧不高。
翻墙多方便,又不是翻不过来。
白玉堂说完正事,又嘟囔了一通南侠展昭不讲武德,说跑就跑连声招呼都不打,五爷是什麽洪水猛兽吗?
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御猫展昭破不了的案子锦毛鼠白玉堂能帮忙破掉,笨猫已经输过一次,再输第二次又能怎样?
五爷刚才不解苏小郎在书房叭叭叭叭说个没完,轮到他自己时并没有比苏小郎好哪儿去。
直到月上中天,小小苏想起来明天还有正事要做,这才赶紧把抱怨猫猫不听话的吱吱哄回去睡觉。
经过一旬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园生活,乙班同学期待已久的春游踏青终于到来。
太学食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改造,那些同窗不再担心“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纷纷给春游食谱添砖加瓦,为了春游顺利进行,小小苏直接贡献了他两个月的零花钱。
为了庆祝两个哥哥金榜高中,花钱也花的开心。
旬休出去玩一天,再回来继续投入紧张的学习,他们这叫劳逸结合,有足足一天的时间缓冲,过些天的考试肯定能考的比入学时还要好。
他来汴京那麽长时间,还从来没出城玩过呢。
苏景殊对即将到来的春游踏青非常期待,梦里都是看到城外美景脱口而出千古名篇惊呆一衆同窗。
那麽好的文章不能只存在于梦里,小小苏挣紮着醒过来,摸出床头的炭笔把他梦里的大作记到纸上才心满意足的继续他的美梦。
第二天一早,小小苏看着纸上潦草的几个字,陷入沉默。
——城外的山,真高啊!
——城外的水,真清啊!
——城外的天空,真漂亮啊!
他的千古名篇呢?谁把他的千古名篇偷走了?
无能狂怒.jpg
小河豚大早上起来就是鼓气状态,看的苏家其他人很是惊奇。
苏八娘戳戳小弟的脸颊,“今天要出去玩,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自己。”苏景殊拿起馒头狠狠咬一大口,“梦里的我自己。”
他足以流传後世的千古名篇!不见啦!
其他人:……
又是不明白这个年纪的小破孩儿脑子里都在想什麽的一天。
早饭无波无澜的过去,小小苏带上一车厢的物资出城,出门後立刻将早上起来的不开心忘的一干二净。
——城外的山,真高啊!
——城外的水,真清啊!
——城外的天空,真漂亮啊!
接上他的小夥伴王小胖,今天就是开心快乐的星期天。
王雱今天也很开心,他们俩都是去年冬天到的汴京,来到之後没多久就进太学学习,都没见过汴京城外春色如何。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同窗一起出游,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他们爹闲暇之余能参加雅集文宴,他们俩年纪小,那种场合跟上去就是被一群长辈围着考校,所以能不去就不去,实在逃不过去也是待一会儿就找机会逃走。
现在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踏青宴,不用应对长辈们的考校,他们能文思泉涌写一百篇文章。
苏景殊捂住小夥伴的嘴,“要写你自己写,我不写。”
春游就春游,非要加心得体会就变味儿了,他不想写游记。
王雱:QAQ~
不写就不写,快把他放开。
马车路过保康门瓦子,苏景殊看到外面有卖风筝的,让车夫停下等他一下,他下去买个风筝就回来。
街上人多,不远处,两个蹲在地上无所事事的闲汉看到熟悉的少年人脸色大变,“你看,是不是那天坏了我们好事的臭小子?”
要不是这臭小子,他们现在还在惜春院吃香的喝辣的,哪会像现在这样没钱还没地儿去?
其中一人看看不远处的城门,眸中划过一丝阴狠,“走,跟上。”
出了保康门就是外城,他们在内城不好动手,到外城找个机会将人弄进无忧洞,只要进了无忧洞,就算死在里面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第32章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
春游就要有春游的样子,吟诗作对太单调,娱乐活动也得安排上。
小小苏计划的非常好,年龄较大的同窗曲水流觞投壶下棋,他和雱哥儿年纪小,买两个风筝再合适不过。
是周勤邀请他们一起春游的,嫌丢人也得忍着。
读书人就这点不好,干什麽都要自持身份,他和雱哥儿这个年纪还好,跑跑跳跳可以说一句少年心性,等到过加冠成人,莫说放风筝,就是走路走快了都得被说毛毛躁躁失了读书人的风范。
没办法,只能趁现在年级小多任性几年。
京城有宫墙、里墙、外墙三道城墙,皇城面积不大,皇城外面一圈是内城,内城外面一圈是外城,层层相套很有格局。
皇城宣德门往南是御街,几乎所有的京城衙门都分布在御街两侧,直到州桥附近东西两条大街才过渡成民房和玩乐之所。
保康门是内城城南的三座城门之一,往西依次是朱雀门和新门,三座城门沟通内城外城,城门附近的热闹可想而知。
保康门外有保康门瓦子,新门外有新门瓦子,朱雀门外更是繁华,往南一直到龙津桥都是夜市,晚上出门对钱包尤其不友好。
这年头的勾栏瓦舍还没有演变成风月之地的代称,就是单纯的娱乐场所,瓦子里面有勾栏乐棚,日夜上演杂剧、傀儡戏、影戏、杂技等各种节目,除此之外便是看的人眼花缭乱的货摊。
勾栏瓦舍无论风雨寒暑都热闹非凡,春日里阳光明媚,不似夏日酷热冬日苦寒,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京城各大瓦子人头攒动,马车得停的远远的才不会被路人抱怨碍事。
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时节,买风筝的摊位旁围了不少人,有贪玩爱闹的小娘子少年郎,也有为家中孩子挑风筝的父母。
苏景殊下了马车直奔目标摊位而去,他赶着出城和同窗们汇合,没有那麽多时间仔细挑选,买了两只经典款的双头鹦鹉风筝便美滋滋往回走。
路口处,胡平和孟四海阴恻恻盯着毫无察觉的少年郎,恨不得冲上去暴揍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青楼妓馆的脏脏手段多的很,他们俩之前在惜春院当打手,逃出来时拿了不少迷药□□蒙汗药,对付这种娇生惯养的小郎君完全不在话下。
以往出门是抓出逃的妓女和打没钱还要进青楼的嫖客,这次对付那臭小子是为了报仇,光天化日之下拿人的事情他们干的多了,小心点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城外沟渠宽敞曲折,里面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乞丐盗贼拐子人犯都能窝在里面苟且度日,不管在城里犯了什麽事儿,躲进沟渠里就能逃过追捕高枕无忧。
连开封府都拿沟渠里的盗贼拐子没办法,所以内行人才管那地方叫“无忧洞”。
惜春院出事时他们俩反应及时跑的快,赶在官府抓人之前钻进无忧洞躲了起来。好在他们两个只是打手,并不知道惜春院的秘密,这才险而又险逃过一劫。
古夫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给钱却很大方,他们在惜春院中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似神仙,无忧洞里安全是安全,但是阴暗潮湿不见天日,走投无路的时候躲两天还行,长时间待在里面实在是受不了。
他们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凭什麽只能待在阴沟里?
两个人今天从沟渠里爬出来是为了打探情况,如果开封府不再追捕惜春院的人他们就再找家妓院继续干老本行,如果开封府揪着他们不放那就继续回无忧洞躲着。
虽然惜春院生意不好,但是妓女婢女粗使丫头打手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近百人,开封府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进大牢,他们被放过的可能性很大。
果不其然,那麽多天过去,街头巷尾还在传红花杀手的案子,案件的主犯刘公公、古长玉和小飞判死刑,除此之外连白如梦和小红都只是打了板子罚了钱然後逐出京城而已。
白如梦参与了那麽多都没丢掉小命,他们俩只是比别的打手多干了那麽一点点的脏活,知道的消息还没有古夫人身边的小红多,开封府就算把他们抓走肯定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教训一顿就放了。
胡平和孟四海打探完消息都松了口气,没有开封府找麻烦,他们总算能离开无忧洞回到地面上生活。
万万没想到刚放松一会儿就看到了害他们不得不躲进无忧洞的罪魁祸首之一,两个人找出随身携带的迷药,这要是不干点什麽简直对不起他们这几天过的鬼日子。
汴京城繁华热闹,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少,他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了结这小子,只需要把人弄到拐子紮堆的地方,接下来的是死是半死不活就看这小子的运气了。
小小苏拿着风筝开开心心找马车,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胡平准备好迷药,朝孟四海使了个眼色,等目标靠近立刻上前洒出迷药然後将人拉到路边。
他们带出来的迷药是古夫人那里得来的秘药,据说连江湖上都买不到,用到人身上能让人乖乖听话还看不出端倪,最适合教训那些被卖到青楼还不老实非要往外跑的妓女。
苏景殊猛不丁被人拉住吓了一跳,还没等他有什麽反应,脑子就迷迷糊糊成了一团浆糊。
苏景殊:!!!
什麽鬼?!!
胡平得意的笑了一声,他之前还想不明白古夫人哪儿来的本事弄这些江湖上都买不到的秘药,现在知道惜春院背後是宫里的公公,那麽事情就说得通了。
皇宫大内什麽好东西没有,区区迷药不值一提。
瓦市热闹,街上人来人往,鲜衣华服的少年郎提着风筝往城外走并不显眼。
胡平和孟四海一前一後隔着几步,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加快脚步。迷药好用,但是药效是有时限的,得赶在这小子清醒之前将人引到沟渠入口。
他们俩在汴京也算有门路,知道哪儿住的是拐子哪儿住的是盗贼,那些拐子各个穷凶极恶丧尽天良,十几岁的男娃不好出手,但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这臭小子细皮嫩肉,锁在地底下当兔儿爷享用也不亏。
别怪他们心狠,要怪就怪他自己多管闲事。
惜春院出事之前,古夫人每天回去都破口大骂,骂如梦没用没能迷惑展昭,骂展昭不按照她的预测行事,总之每天回去都是骂。
他们俩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展昭回京那天上。
如果不是清场没清干净忽然冒出来个臭小子,展昭就不会对如梦生出怀疑,後面也就没有那麽多幺蛾子。
惜春院的待遇多好啊,古夫人背後有人,妓院赚不赚钱他们都有钱拿,周边青楼的龟公打手都羡慕他们这些在惜春院做活的人。
有钱人看不上惜春院的姑娘,他们这些粗人不挑,京城那麽多妓院,除了惜春院再没有哪一家能让他们过的那麽快活?
後半辈子的快活日子都让着臭小子给毁了,此仇不报他们誓不为人。
保康门瓦子门口,王雱等啊等啊等,等了半晌还不见人,忍不住掀开车帘东张西望。
再耽误下去他们就赶不上踏青了,景哥怎麽还不回来?
卖风筝的摊位离的不算远,站在街边也能看见,车夫侧身看过去,发现他们家小郎不见了踪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莫不是去里面买其他东西了?”
街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俩人都不觉得这种情况下能出什麽事。
“刘叔,我进去找找。”王雱从马车上下来,已经能猜到他们迟到後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同窗要怎麽笑话他们了。
景哥啊景哥,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卖风筝的摊贩还记得刚才急急忙忙买了两只双头鹦鹉风筝的少年郎,问题是,“那位小郎买完风筝就走了,没往瓦子里去。”
王雱愣了愣,“没往里面去?”
摊主很确定,“没啊。那小郎急着走,都没怎麽挑样式,问了哪个卖的最好就直接拿了。你可以去问问旁边茶摊的客人,那小郎君离开时好像往那边拐了拐。”
王雱惊疑不定,当即去街口的茶摊询问。
茶摊本就是歇脚的地方,天色还早,客人来来往往坐不住,幸好茶摊的茶博士还记得不久之前拿着风筝路过的少年郎,“方才那位小郎君的确已经走了,不过看他的方向像是去外头,好像还有个家丁跟着。”
“我们出门没带人,哪儿来的家丁?”王雱脱口而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家景哥难不成遇到拐子了?不可能吧?
王雱心中慌乱,努力稳住心情继续询问茶博士,街上那麽多人,看错了也有可能。
茶摊虽是小本生意,但是能在瓦子里立足的茶博士都身怀绝技,迎来送往记性极好,很确定刚才路过的那个就是这位小郎要找的人,“那个家丁、也可能不是家丁、那人的衣裳看着像国子监附近青楼打手穿的,具体是哪一家小的记不清了,只隐约觉得眼熟,这个点儿青楼没人,要不小郎去那边找找?”
王雱有些抓狂,怎麽又扯上青楼了?!
先不说他们的年纪,景哥洁身自好,不可能往青楼跑。
他们约的是出城踏青,不是去青楼狎妓。
完了完了完了,这到底摊上了什麽事儿?景哥你快露个头说句话啊!
好好一个大活人出去买个风筝就不见了,春游踏青自然是不用想,王雱和车夫雇个跑腿的将马车赶到城外交给出游的太学生,然後兵分两路找人。
整个瓦子找过来一遍儿,愣是没找到半点线索。
勾栏瓦舍有巡逻的衙役,车夫回家报信,王雱去找衙役帮忙,至于青楼……茶博士都说了是往城外走的,怎麽可能再拐回城里去青楼?
几句话的功夫,旁边的茶博士也明白了过来。
这不是简单的找人,而是娃丢了!
娃丢了不是小事,茶博士和风筝摊的摊主连忙招呼这过往客人一起打听。短短一会儿时间,保康门瓦子的各大摊贩都知道今儿丢了个孩子,还是个已经十三四岁的男娃。
衆人:???
三四岁的男娃被拐子盯上他们能理解,十三四岁的男娃拐子图什麽啊?
那些丧天良的拐子奸淫掳掠,盯上的除了小娃娃就是妇女,半大少年和成年男丁都不在他们的掳掠范围内。
虽然这麽说有些不好,但是那个男娃真的被拐子拐走了吗?
瓦子里的摊贩和过来游玩的百姓都不太敢相信,不是他们冷漠怕事不肯帮忙,而是包青天来到开封府後严达各种不法之徒,无忧洞里的亡命之徒不敢像以前那麽放肆,这两年都躲在地下沟渠里不敢露头。
别的不说,就说今年上元节,今年上元节开封府竟然一个孩子都没丢,这放在以前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元节是京城最热闹的节日,百姓举家上街游玩,以前不管家里人看的多紧,总有那麽几个可怜娃被诡计多端的拐子得手。
无忧洞沟渠纵横,有些宽敞的地方甚至能通车马,朝廷数次清剿都拿他们没办法。
亡命之徒占据那地方作恶,娃娃们一旦被掳进去,就算报官也找不回来。
包公手段强硬,开封府也多了好些有拳脚功夫的衙役,那些亡命之徒老老实实窝在地底下当见不得光的老鼠还好,只要到地面上让衙门的人看到,先抓再杀绝不轻饶。
无忧洞的盗贼拐子被打压的厉害,连上元节都不敢朝外面伸手,怎麽忽然又开始行凶作恶?
那什麽,失踪的小郎君真被坏人掳走了?不是故意躲起来的?
瓦子里的客人心中怀疑,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帮着找找也不费事。
于是消息以更快的速度向周围扩散。
王雱火急火燎的找到巡逻的衙役,连说带比划的给他们说事情的严重性。
衙役大惊失色,“苏家小郎丢了?”
王雱忙不叠点头,“找不到了!就出去买了个风筝,然後就找不到了!”
衙役连忙去找街口茶摊和风筝摊的摊主了解情况,活生生的小郎君不可能凭空消失,就算是拐子拐走也不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就在他们急忙忙沿街询问的时候,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拿着两只完好无损的双头鹦鹉风筝找过来,“官爷,这是老朽在水渠口附近捡到的,您看是不是丢了的那位小郎买的风筝?”
风筝摊的摊主快步上前,一眼就看出这是他紮的风筝,“双头鹦鹉,两只叠在一起。官爷,这就是那位小郎的风筝。”
他的风筝摊上各种形状的风筝都有,这双头鹦鹉的风筝卖的最多,但是小娘子小郎君都是一只一只的买,要买两只也会挑不同的形状,买两只都是双头鹦鹉的只有丢了的小郎君一个人。
风筝在下水渠的入口附近找到,丢了的小郎依旧不见踪影,这这这这这!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慌里慌张乱成一团,不管有娃没娃都跟自家丢了娃一样着急。
——无忧洞那群亡命之徒又开始犯案了,这次拐了个十几岁的男娃,家里有娃的都上点心,别拐子到家门口了还傻不愣登的大敞着门。
——报案!必须报案!
——包大人!出大事儿了啊!
#保康门瓦子丢了个男娃,全京城都炸了#
上午出门看戏作乐的都有钱有闲,确定瓦子里有拐子出没都开始躁动,衙役们安抚的话没说几句就被衆人推搡着往府衙走,仓促间只来得及牵住年纪比苏家小郎还小的王家小郎,然後扯着嗓子喊茶摊的茶博士和风筝摊的摊主和他们一起去开封府。
车夫先一步回到苏宅,说话的时候语无伦次,慌的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小郎找不见了”。
苏洵不慎打翻茶杯,“你再说一遍?”
什麽叫景哥儿找不见了?
青天白日之下,好好一个人怎麽会不见了?
车夫都快急哭了,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他们小郎去瓦子里买个风筝而已,一眼没看见人就消失了,他和王家小郎找遍了保康门瓦子都没找到。
苏洵勉强稳住,让车夫先别外传免得家里其他人担心,他先去开封府报案,看看能不能让开封府的衙役帮忙找人。
街上大群百姓直冲开封府而来,吓的门口的皂吏连忙喊人出来维持秩序,府衙重地不可擅闯,什麽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这些天没有大案,开封府难得清闲,公孙策正在感慨白五爷总算有了离开的意思,等今日将烫手山芋送走,就可以给展护卫传信让他回来了。
然而感慨完没多久,外面的衙役就脚步匆忙的跑进来禀报,“包大人,公孙先生,出大事儿了!苏家小郎丢了!”
包拯没反应过来,“什麽?”
公孙策也有些怔愣,“什麽叫苏家小郎丢了?”
衙役额头冒汗,急的前言不搭後语,“苏家小郎找不到了,在保康门瓦子丢的,外面来了一群百姓,说苏家小郎被拐子拐进无忧洞去了,现在外面群情激奋,要开封府赶紧给个说法。”
无忧洞那些亡命之徒冒出头来可不是小事儿,一想到脚底下住着那群见不得光的贼匪恶徒,别说百姓,连当官的也跟着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包大人的雷霆手段让他们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没消停多久又卷土重来了,那些凶徒这次不光拐卖幼童妇女,他们连十几岁的少年郎都不放过啊!
公孙策噌的一下站起来,“你先别慌,我出去看看。”
包拯紧随其後,周身一派肃杀。
他坐镇开封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治安刑狱,无忧洞是京城的一块顽疾,先前朝廷曾派人将外渠口堵住来阻止贼人作乱,然而每次都是治标不治本。
离他上一次严打城中盗贼匪类还不到半年,那些拐子竟然还敢犯事,简直欺人太甚!
苏洵脚步匆匆去开封府,出门後发现开封府门口堵了大群百姓,像是府衙干了什麽事情激起民愤,所有围观的百姓都火气冲天。
仔细一听,群情激奋的百姓们说的竟然也是他儿子丢了的事情。
老苏:!!!
……
汴京的下水渠阴暗潮湿,入口遍布外城,进去後沟渠迂回曲折九转十八弯。
为了防备朝廷画下图纸对无忧洞不利,那些亡命之徒时不时就会改动水道布局,连住在里面的人都只敢在藏身的小角落附近活动,生怕走远一点就一命呜呼。
苏景殊恍恍惚惚醒过来,看着面前黑咕隆咚的狭窄通道,整个人都傻了。
又撞鬼了?!
第33章
*
水渠又黑又潮,就算有些地方宽敞的能跑马也改变不了它是下水道的事实。
苏景殊看看头顶,乌漆嘛黑,看看左右,什麽也看不见,再看看空荡荡的双手,还是没弄明白他怎麽从街上到了这里。
晚上遇见鬼打墙他能理解,大白天的怎麽也能见鬼?
他的风筝呢?他的小夥伴呢?最重要的是,这他喵的什麽鬼地方啊?
小小苏很懵逼,揣着手蹲在原地回想他怎麽从阳间到的“阴间”,还是这麽狭窄的“阴间”。
他买好风筝准备回去,走到街口的时候被人拽了一下。
街上人来人往,走路的时候被人碰到很正常,下意识不会防备。
这一不防备就坏事儿了,之後好像恍恍惚惚看到了两张脸,再然後,再然後就没有然後而是现在了。
拉他的那个人有点眼熟,凑到他跟前的那个也有点眼熟,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上次“撞鬼”时见到的那两个打手。
苏景殊:……
上次“撞鬼”是误会,真相是他不小心钻进了惜春院给展昭设下的圈套之中。
这次“撞鬼”和上次见到的“鬼”一样,也就是说,他这是被漏网之鱼精准打击报复了?
不是,你们要打击报复去可以找展猫猫,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行,实在不行的话白吱吱也为破案出力良多,那麽多人可供挑选,凭什麽盯着他报复啊?
欺软怕硬!恃强淩弱!败类啊!
小小苏心里骂骂咧咧,决定出去就找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告状。
看看斩草不除根的下场,漏网之鱼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打击报复,这种恶劣的行为必须严厉谴责。
他堂堂开封府的邻居都能被漏网的罪犯打击报复,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也就被打击报复的是他,换成其他小孩儿非得被吓死不可。
苏家小郎不着痕迹的挺了挺胸,为自己的临危不惧感到骄傲。
话说这黑咕隆咚的到底是什麽地方?
凶手把他弄到这儿来,也不说拿根绳子把他绑起来,是觉得他不会逃走吗?
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好,永远不要小瞧老人和小孩儿,那俩打手如此掉以轻心,一看就不是混江湖的料子。
苏景殊嘀嘀咕咕,忽然被人抓起来关小黑屋的确有点吓人,可是小黑屋没关门,周围安安静静完全没有动静,这可不能怪他不打招呼就跑。
在逃跑之前,先让他看看这是什麽地方。
出来吧!金手指!
种田经营流游戏的机制很简单,就是种地收菜造工具做成品卖出去,攒经验换金币升级,升级之後依旧是种地收菜造工具做成品卖出去。
一个合格的种田游戏只有一座孤岛也能自给自足,别看孤岛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要等级高,什麽东西都能弄出来。
游戏之中玩家是上帝,逻辑不重要,只要能让玩家玩的开心,环岛的海水养淡水鱼是小意思,开局一座荒岛,结局一块大陆才最牛逼。
虽然经营游戏讲究的是生财有道,但是要开荒要种地要出海打鱼,地图还是得有的。
眉州到京城那麽远的路,全程跟着商队镖局心里没底也不行,他路上能那麽安心的欣赏风景,靠的就是系统自带的地图。
小到能看到家里有几块地,大到整个地球,只要他人踩在地上,系统就能自动更新详细地图。
——居家旅行必备好物,金手指出品,你值得拥有。
不过这功能平时没什麽用,他又不去行军打仗,天天从家里到太学两点一线,不用地图也能记住路,还不如多解锁几种农作物奖励几个新方子有用。
苏景殊不慌不忙的打开系统地图,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横条竖线後,表情逐渐呆滞。
什麽鬼东西?什麽鬼地方?什麽鬼地图?
金手指!金大腿!你死机了吗?!
这歪七扭八的是什麽东西,三岁小孩儿拿着笔在纸上乱画一通都比这顺畅,这是地图?这能叫地图?
统哥,咱不能这麽迷糊啊!
小小苏恍恍惚惚,大概知道凶手为什麽没有被绑住他没派人看守了。
以系统地图的混乱程度,就算没人看着他,他自己在里面走迷宫走个几天也能把自己饿死。
如果他没有金手指的话。
所以问题来了,那两个打手是把他弄到异次元了吗?
这密密麻麻看上去比京城范围都大,他到底被扔到了什麽地方?
——爹!你崽丢啦!快来捞捞!
地图缩小了看是一团糟,放大了看也没好哪儿去,路线四通八达,但又不是每条路都走得通,看的人眼花缭乱,比迷宫还迷宫。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仔细辨认地图给出的道路,只是他迷迷糊糊走了太久,代表他位置的小黑点离哪个出口都很远。
出口很远,而附近却有个很多条线汇聚在一起的交点。
虽然不知道交点是哪儿,但是以常识来理解,肯定是个重要的地方。
後世知道想要富先修路,这年头的人也知道,只要不是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地,但凡是个路口都能出现茶摊客栈,善于经商的天朝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商机。
周围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隐隐的水流之声。
没有人声有点渗人,有人出现更渗人,反正待在原地不动也出不去,出口又太远,要不去里头看看?
苏景殊蹑手蹑脚顺着地图走,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蝙蝠,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暗中盯着,可惜他金手指不是战斗系统,不然红绿名一开,什麽生物都无处遁形。
如果他的金手指是个战斗系统的话,他肯定不会在家乖乖学习走科举的路线,而是和他爹一样十几岁就出门远游。
他爹出门美名曰游学,他出门可以说是闯荡江湖当大侠。
金手指不是摆设,在外闯荡几年没准儿还能混个武林盟主当当。
大宋有武林盟主吗?包青天的世界观里有武林盟主吗?
小小苏歪歪脑袋,他好像只听过南侠北侠什麽的,没听过武林盟主的说法,也许是他孤陋寡闻,出去之後可以问问白吱吱或者展猫猫。
白吱吱,你啓程回家了吗?
如果没走的话,请问你知道你可怜的邻居被坏人抓到不见天日的未知之地亟待救援吗?
话说回来,抓他的只是个打手,还是妓院不入流的打手,不该有那麽大的本事才对。
可系统给他这乱七八糟的地图上清清楚楚写着汴梁城三个字,别欺负他没见识过汴梁城的横平竖直,怎麽可能嘛?
阴谋!他肯定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小小苏肃着小脸,仿佛已经看到世界天翻地覆的未来。
他就说穿越这种事情不可能那麽简单,後面肯定有更复杂的事情等着他,也许是无限流,也许是克苏鲁,也许是重返混沌,也许是冲向宇宙。
反正不可能是单纯的武侠世界。
真要更换世界观的话,他的金手指就不太好用了。种田需要安全稳定的环境,世界观更新,他的金手指会跟着更新成更适合的金手指吗?
他是个小废柴,没有金手指的话真的不太、卧槽、啥玩意儿?
苏景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光亮,拐了个弯一看,前面灯火通明,甚至还能听见管弦之声。
如果不是动静不太对,环境也不太对,他甚至想背课文。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怎麽不算豁然开朗呢?
刚才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见,他不好猜测周围是什麽情况,现在面前有光照着,再对上系统给的乱七八糟的地图……
金手指没有死机,这里的确是汴京,只是他们平时生活的是地上的汴京,而现在是地下。
汴京地上一座城,地下还有一座地下城?为什麽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
苏景殊很懵,情况超乎他的想象,就算他带着防身的武器也不敢再往前走。
不知道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刚才走的那条路没有分支,地图放大到极致,很明显可以看到大部分通往交点的路上有分支凸起,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住人的洞窟。
他以前从未听过汴京有座地下城,可见这地下城在汴京百姓眼里是见不得人的存在,既然见不得人,那必定非常凶险。
很好,他不是掉进了异次元,而是那两个打手故意把他弄进非常危险的地方想借刀杀人把他嘎了。
苏景殊屏住呼吸,有些後悔闯到这里来。
亮处就是地图上的交点,里头灯火通明,时不时还能听到男人的调笑和怒骂。周边有十几条通往四面八方的通道,每当里面有骂声传出,就会有衣着暴露的女子被拖出来丢到某一个方向。
可是来都来了,原路回去也不知道能遇到什麽,比起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等待救援,他更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麽地方。
金手指的原形是他穿越前玩的游戏,开局一个荒岛,想种田要先开荒,开出足够的荒地後就能解锁炸矿,矿洞里金银铜铁煤应有尽有,炸出来什麽全靠运气,总之玩家不会亏。
北宋的火药技术和它的冶铁技术一样不发达,金手指出品的炸药不一样,都能用来炸矿了,开山炸石是基础。
炸药太危险,他以前从来没拿出来过,别的东西他能找理由糊弄过去,炸药不行,这玩意儿要是放到明面上,稍有不慎他们全家都得吃牢饭,所以种地刷出来的炸药他都扔在仓库囤着,如今已经有满满一仓库的炸药管。
小小苏祭出以前从来没有拿出来过的大杀器,情况特殊,为了自保顾不得那麽多了。
不远处灯火通明,像是建造在地底下的勾栏瓦舍,好些人在那里寻欢作乐,动静越小越安全。
左右两侧都是待探查的通道,他离右边的洞壁比较近,便直接往右拐去。
左边的通道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到哪儿,右边这个只有一点点,看上去是个不长的洞窟,应该是个住人的地方,这麽长时间没听见里面有动静,里面大概没有人。
苏景殊小心翼翼的挪过去,然而只一眼脑子就嗡的一声炸开,只能听到扑通扑通跳的飞快的心跳声。
洞窟里不是没有人,而是全部都是死人。
男人女人甚至幼童都有,衣衫被撕开的女屍居多,每一具屍体都伤痕累累,死不瞑目的样子异常可怖。
离洞口近的应该刚死去没多久,深处应该还有更多屍体,但是苏景殊不敢再看。
他两辈子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眼看过去直接吓懵了,刚才雄心壮志要弄清楚这是什麽地方,看到那麽多屍体後别说出去查看,手软脚软甚至连走都走不动一步。
一边是灯火通明寻欢作乐,一边是昏暗洞窟屍体成堆,这是人间地狱吗?
他想到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被抓起来关小黑屋,要是运气再差点,丢掉小命儿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再怎麽往坏处想也不过是丢掉他自己的小命儿,和入眼就是大片屍体的冲击完全不一样。
这是北宋?这是以繁华着称的宋朝?他真的没有记错朝代?
苏景殊大脑一片空白,眼中满是恐惧,缓了好一会儿才攒回挪动脚步的力气。
满是屍体的洞窟他不敢进,退回刚才那条通道也不太行,堆积的屍体近在咫尺,他只感觉四周都是冷风,凉飕飕的好像有冤魂在盯着他的脖子吹。
稳住!苏景殊!不要害怕!
如果真的有冤魂,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找的是害死他们的人,应该不会误伤无辜。
就算冤魂会无差别攻击,他被误伤的话也会变成冤魂,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都是冤魂的话他打架也不一定会输,所以不需要害怕。
苏景殊脸色惨白,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世上没有鬼,就算有鬼他也不需要害怕。
再往前走几步,这一个洞窟里没有屍体,但是也没好哪儿去,里面躺着的事一个形容枯槁神色麻木的女子,若非胸口还有起伏,甚至分辨不出是死是活。
女子看到有人来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擡起枯瘦的手将衣服扒开,张开双腿一动不动,行屍走肉了无生机,仿佛完全不在乎接下来要发生什麽。
苏景殊慌忙移开视线,怕惊动外面的人不敢太大声,只颤着嗓音说道,“我是被人骗进这里来的,不是坏人。”
女子没有反应,许久才木然擡眸,声音嘶哑,“你是被骗进来的?”
苏景殊身上没有力气,扶着洞壁走进去,看着脏乱的地面不敢擡头,“我在外面走着的时候忽然迷迷糊糊失去意识,再醒过来时周围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见,走啊走啊走,然後就走到了这里,你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吗?”
女子扯扯嘴角,干涩的嘴唇渗出血珠,“这里是鬼樊楼,进来就出不去的鬼樊楼。”
樊楼苏景殊听过,那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原名白矾楼,位于御街北端,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相传可以从里面看到皇宫。
可这鬼樊楼又是什麽说法?
这处洞窟离放屍体的洞窟最近,看地上的脚印痕迹应该不是常有人来,苏景殊掐着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那麽害怕,看女子愿意说话,于是等她披好衣裳小心打探,总算弄明白了这是什麽地方。
他刚才猜的没错,这里的确是汴京的地下。
京城人口足有百万,饮水用水是大问题,附近还有地上悬河黄河,洪灾水患时常发生,大宋定都汴京後便不断的修建水渠暗沟来解决百姓的城里的水源问题。
百姓的饮用水很重要,雨季排水、防洪也很重要,城中地上明渠有八字水口,通流雨水入渠甚是方便,地下暗渠数量繁多,只坊间有名的就足有两百多条。
地下沟渠四通八达,有些地方甚至可通车马,开封府有街道司管理地面上的街道,也有都水监来管理水渠疏通,这些明渠暗渠有的建在地下,有的沿街而建,沟渠宽敞四通八达,旱季储水雨季防洪,本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却被那些死有余辜之人占据为窝巢。
那些亡命之徒占据地下为非作歹,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偏偏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任他们“无忧”。
亡命之徒称这里是无忧洞,而京城百姓对无忧洞还有另一个称呼,就是鬼樊楼。
地下水渠最初或许只是盗贼凶犯临时躲避官府追查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时候起,那些凶徒发现这儿很适合当老巢,于是就渐渐发展了起来。
只是地下水渠再怎麽发达也不至于让朝廷束手无策,官府每次派兵来清剿都无功而返,当然是有人刻意不想让这个“无忧洞”消失。
无忧洞後面的权贵是谁百姓不知道,但是他们都能猜到无忧洞背後肯定有人撑腰,不然不可能那麽多年都铲不掉这块顽癣。
本朝宗室待遇极好,待遇好又没有责任,自然容易养出一群蠹虫。
权贵良莠不齐,干出什麽事都有可能。
大宋对拐卖人口判的极重,《宋刑统》明文规定: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者,同强盗法;和诱者,各减一等。【1】
略卖是绑架、拐卖的意思,就是拐子大多数时候干的事情,一旦抓住直接绞刑。
和诱是欺骗、引诱的意思,拐子拐人的手段相对温和,对受害者的伤害不像略卖那麽严重,所以判刑时可以减轻一等。
但如果被拐卖的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不管是略卖还是和诱,只要孩童被卖出去,经手的犯人通通都是绞刑。
除了严打人口买卖,本朝开国之处还废除了“部曲”制度。
奴婢从贱口变为良人,不再“律比畜産”,采买奴婢也变成雇佣制度,没有主仆关系只有雇佣关系。
律法规定不得私自惩罚、杀害奴婢,奴婢也是人,奴婢的命也是命,不管是什麽身份,只要杀人、就算杀的是他自己的奴婢也要以命相抵。
虽然这条规矩在真宗年间调整为雇主打死奴婢减常人一等,不再直接抵命而是改为流放三千里,但律法的意思没有变,依旧是不能不把奴婢不当人看。
朝廷禁止人身买卖,牙行帮大户人家签订女使力士有时间限制,到时间後如果女使力士不愿意再干,主人家也不能强迫他们续约。
但是这样一来,那些掌控欲强的权贵就不乐意了。
要买就直接买人,签几年再续是什麽意思?
他们又不是买不起。
因此地下不只有拐子盗贼逃犯和无家可归只能暂居地下水渠的流民乞儿,更多的还是和权贵勾结在一起凶徒,无忧洞发展那麽多年,早已和地上的京城权贵缠在一起分不开。
掠卖人口要处以绞刑又能如何,官府管不了无忧洞,只要他们在无忧洞中,干什麽都是安全的。
别的地方的拐子要担心被官府抓住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偏偏最繁华的汴京截然相反,连罪大恶极的拐子都能招摇过市。
苏景殊不理解,这十几年来他已经以为大宋是个富庶的朝代,是百姓过的最好的朝代,但是现在,他又有些说不准了。
无忧洞中有专门在外面探听消息的,有专门去拐人的,拐回来後有专门调教的,调教好了之後还要分门别类卖出去。
卖去给权贵做妾当奴婢,卖去青楼楚馆当妓女,亦或是留在无忧洞中供那些恶人取乐。
活着时是行屍走肉,死後就往洞窟一扔,这里隐蔽没人能找到,白骨成灰也无人知晓。
这就是百姓生活最好的朝代?
女人看着脸色惨白的小郎君,讽刺道,“不管你是怎麽进来的,这地方进来就出不去,不如找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饿死,也好过被他们抓住後生不如死。”
鬼樊楼不只有女妓,男妓也不少。
苏景殊怔愣不语,许久才又开口问道,“这儿被抓过来的人多吗?”
“多吗?”女子嗤笑一声,神情麻木,“每天都有人被折磨至死,怎麽不多呢。”
外面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少年郎绷紧颤抖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一旦被发现就将炸药管扔出去。
好在脚步声又换了方向,此处暂时安全,只是安全也不知道能安全多长时间。
苏景殊看看闭上眼睛後和屍体一般无二的女子,再看看外面灯烛晃耀的阴影,抿了抿唇。
这地方是个人间地狱,而他的仓库里有这些年随手攒下的满满一仓库的炸药。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把这地方炸了的话,炸出个大坑需要他赔偿接下来的修理费吗?
第34章
*
无忧洞里的凶徒无恶不作丧尽天良,活剐了他们都不足告慰那些被残害的妇女幼童。
苏景殊捏着炸药管,有种清空仓库的炸药管将这鬼地方炸干净的冲动。
魑魅魍魉躲在阴沟里为祸百姓,把他们藏身的阴沟给炸掉,他们自会无处遁形。
凶徒与高官权贵勾结在一起祸害百姓,可京城的高官权贵不全是恶人,还有包青天这样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听这位可怜女子话中的意思,汴京百姓苦鬼樊楼已久,若能有机会将汴京人间地狱般的地下王国肃然一清,便是有权贵想阻拦,包大人那里也不会答应。
只要把这个贼窝炸掉,暗渠阴沟也能见青天。
可是不能炸。
地上不是空无一物,京城百姓以百万计,毫无准备就把地下炸穿会导致地面塌陷伤及无辜百姓。
水渠里除了那些穷凶极恶之辈,还有更多被拐骗而来的妇女幼童,炸药的威力太大,到时死的不只有恶人,连他自己也逃不出去。
他想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但是不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地面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外面的世界他还没看够,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命。
苏景殊小心翼翼站在洞窟门口,感觉手脚都冻僵了才小声说道,“这种地方不该存在,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女子眼皮微颤,不觉得她这辈子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也没有嘲笑少年郎的异想天开,“这里是他们寻欢作乐的鬼樊楼,你若想多活几天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别被他们发现。”
所有的地下水渠都是无忧洞,唯有最深处这里被称之为鬼樊楼。
地上的樊楼灯火是京城一大盛景,地下的鬼樊楼也是无忧洞中最险恶的地方。
别处或许运气好能找到出口,通往鬼樊楼的路隐晦曲折,没有引路人绝对走不出去。
能安安静静死在无人的洞窟已是幸运,谈何重见天日?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低声谢过她的提醒,然後在地图上标记出这个地方,轻手轻脚退出去。
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他来时的方向。
地下水渠昼夜不分,除了那片寻欢作乐的鬼樊楼,别处都昏昏暗暗,再远一点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投鼠忌器,就算带着一仓库的炸药也没法毁了这处贼窝,他得想办法出去,然後找包大人来处理。
开封府以前拿着地方束手无策,可能是不知道地下的通道到底怎麽走,他在无忧洞中待过,全家都能作证他记性好,回去就能把里面的地图画出来给官兵做参考。
权贵拦路拦不住包青天,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当朝权臣,包大人都没有怕过。
都说汴京繁华,可这繁华底下却藏了那麽多污垢。地下水渠埋了不知多少白骨,这等吃人的地方绝不能留。
苏景殊原路返回,路过堆满屍体的洞窟时加快脚步,一路向前不敢回头。
系统地图纷乱难辨,放到最大冷静规划还是能找到出去的路的,只是能在地下走动的都是盗匪逃犯,他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敌明他暗,他还有机会找到出口出去报案,要是被无忧洞里的亡命之徒发现,再想脱身就麻烦了。
……
开封府中,苏洵得知儿子被拐进无忧洞後险些晕过去。
雱哥儿刚来汴京没多久,不知道京城地下别有洞天,他早年在京城游学数年,很清楚无忧洞是什麽地方。
包大人回到开封府後严打各种不法之事,景哥儿怎会被无忧洞的恶徒抓去?
公孙策让衙役将吓得不轻的王家小郎送回家,然後出门稳住群情激奋的百姓,开封府不会放任无忧洞危害百姓,一定会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绳之以法。
稳住百姓,还得安抚乱了方寸的老友,无忧洞凶险,他在百姓面前言之凿凿,在老友面前却不敢保证一定能将孩子救回来。
这些年权知开封府的不无手段高明之人,可连范文正公那样刚正不阿的性子都没法将无忧洞除根。
年年有人到开封府来告状,年年都有人没入沟渠从此生不见人,他实在不敢把话说太满。
苏洵强自镇定,掩在袖子里的手却止不住颤抖,“此事还求公孙先生费心。”
他自觉京中人脉宽广,真到用上时却发现还是不够用。
无忧洞中皆是蛇鼠,他认识的却都是读书人,地下沟渠纵横,就算能找到千百个入口也无法进入一探究竟。
柳七,对,去找柳七。
妓子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兴许能找到个引路之人,只要速度够快,他们就能把景哥儿救回来。
苏洵无暇深究无忧洞的凶徒为何盯上他儿子,脚步匆忙去找柳永求助。
公孙策无声叹了口气,眉头皱的死紧。
好友已然失了分寸,苏家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开封府不能再慌。
包拯面沉如水,待公孙策回来便喊茶摊的茶博士到跟前回话,“你方才说,苏家小郎离开时身边跟随之人身着青楼打手的衣裳,是也不是?”
茶博士连连保证,“回包大人的话,小的在茶摊迎来送往,保康门瓦子离国子监不算太远,附近青楼妓院的打手时常结伴到瓦子看戏玩乐。那人衣裳虽乱,但的确是那些青楼打手们惯穿的样式。”
国子监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出门寻欢作乐很是讲究,那附近的青楼楚馆自诩风雅之所,里面的姑娘争奇斗艳,里面龟公打手还有伺候人的下人也都讲究的很。
打手们的衣服是青楼老鸨给他们准备的,每家老鸨买的布都不一样,但是便宜耐穿的就那麽几种,所以上身後看着都差不多。
他分辨不出那人的衣裳到底出自哪家青楼,但是很确定是青楼打手惯穿的。
茶博士发誓他没看错,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茶博士,但干这行好记性很重要,就算怀疑他点茶点的不好也不能怀疑他的好记性。
青天包大人也不能。
包拯:……
包拯面容沉肃,耐心听茶博士说完又问了几句细节,等书房只剩下他和公孙策两个人才沉重开口,“怕是惜春院的人下的黑手。”
公孙策捏紧拳头又松开,长出一口气平复心情,“古长玉伏诛,惜春院树倒猢狲散,红花杀手之事和其他人无关,原以为此事就这麽过去了,没想到竟害了景哥儿。”
官府量刑定罪,刘公公、古长玉、小飞死有余辜,其他人却罪不至死,妓女仆从也要生活,惜春院倒了之後立刻便去找下家。
开封府盯了他们好几天,没有发现异样才将人手撤回来。
惜春院人多,府衙忙碌,不能也没有办法将所有人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可是如今连惜春院都没有了,惜春院的打手为何要害景哥儿?
景哥儿只是放学的路上遇见他们给展护卫下套,有什麽值得他们报复的?真的只是为了报复吗?
包拯派张龙赵虎去苏景殊走丢的水渠口探查,虽说现在去找已经无济于事,但是如今离苏小郎被抓走还没有多长时间,也许还能找到些许线索。
公孙策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无忧洞中蛇鼠横行鬼魅猖獗,偷盗拐卖无恶不作,京城天子脚下,怎能容此等宵小横行?”
包拯何尝不想彻底铲除无忧洞,怎奈地下牵扯甚多,先前严打虽有收效却也无法将那贼窝连根拔起。
张龙赵虎刚离开府衙,听到消息的白玉堂便急急忙忙找过来,“包大人,我听说苏小郎丢了,丢哪儿了?”
公孙策揉揉额头,三言两语将事情说给他听。
白玉堂:!!!
“惜春院的打手还敢报复?刘公公和古长玉都死了他们报复给谁看?”
包拯和公孙策都没有说话。
白五爷何等敏锐,立刻意识到真正的幕後黑手可能不是被抓住的那个刘公公,而是另有其人。只是那人藏的太深,连包大人都没能将人揪出来。
该死的幕後黑手,报复人都找不到正主儿,有本事折腾展昭去啊,欺负小孩儿算什麽本事?
白五爷出离愤怒,二话不说去追张龙赵虎,他倒要看看这京城百姓闻之色变的无忧洞到底是个什麽地方。
苏小郎马上是他白五爷的邻居,江湖上敢不给五爷面子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五爷不发威真当五爷是病老鼠啊?
公孙策伸手想拦,再一想白五爷想干什麽他也拦不住,于是任他去无忧洞一探究竟。
开封府和无忧洞打过不少交道,涉及无忧洞的卷宗厚厚一大摞,他得去翻翻卷宗,看看能不能想法子为京城百姓除掉这个祸患。
公孙策去翻卷宗,包拯也没闲着。
开封府有三院,左右军训院负责刑狱,司录院负责行政,人多事杂管的宽,但是涉及到兵马调动,还是得和三衙管军打声招呼。
无忧洞的贼人无法无天,若不能将之斩草除根,汴京百姓便永无宁日。
开封府上下风风火火忙碌起来,消息很快传到无忧洞的贼首耳中。
无忧洞的亡命之徒在京城嚣张多年,消息门路很是宽广,官府一有动静他们就能得到消息。
买卖人口是暴利,贼头子早就赚的盆满钵满。
地下水渠平整宽敞的确可以藏身,市面上能见到的东西地下能买卖,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地下也能买卖,拐来骗来的妇人随意消遣,不小心弄死了也不过花钱了事。
无忧洞无忧洞,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个无忧无虑的好去处。
地下只要有钱想干什麽就干什麽,那是连大宋律法都管不到的地方,不只强盗逃犯喜欢在里面寻欢作乐,甚至有些有门路的衙内进去消遣。
京城的青楼楚馆追求风雅,吟诗作对挥毫泼墨,才子佳人常常传为美谈,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才华,不思进取只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也不在少数。
地上的青楼玩不尽兴,还要因为不通文墨享用不到看上的小娘,地下的青楼却没那麽多规矩。
只要钱给够,什麽样的小娘都能弄到手。
但那毕竟是下水道,污水横流不见天日,能住在地面上没人愿意在地底下长待。
贼首整日和权贵打交道,活儿底下人会干,他早已不再亲自操持无忧洞的生意。
脏活沾手太多不容易脱身,藏在幕後才是闷声赚大钱。
几个闲汉七拐八拐跑进一处不显眼的民宅,进去後七嘴八舌的说道,“大哥,开封府好像又要动真格的了。”
被唤做大哥的黑面汉子面色一变,松开怀里的女人骂骂咧咧,“不是让底下人小心行事?谁他娘的又招惹开封府了?”
被包黑子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上次好不容易放弃好几单大生意缩回无忧洞避风头,连上元节那麽好的机会都没敢让底下人动手,眼看着开封府要对他们放松警惕,哪个不长脑子的狗东西这时候犯事儿?
犯事儿就犯事儿,还让开封府抓个正着,真以为包黑子的狗头铡铡不到他们?
来回话的小弟刘三也很懵,“大哥,小弟来之前特意问过了,这些天底下人都老老实实待在无忧洞,除了必要的采买连地面都不敢出,就准备过了风头等大哥带我们大干一场。”
另一个小弟李五也说道,“就是就是,大哥的话底下人不敢不听,弟兄们天天在无忧洞活动,小娘们儿死了都不敢往外扔,生怕被人逮着告到官府。”
“外面传丢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娃,要是个女娃还好说,咱抓那麽大的男娃干什麽?”刘三愤愤不平,“大哥,小弟觉得这是开封府在找的借口,咱们什麽都没干,他这麽给咱们扣黑锅就是想和咱们过不去。”
李五附和道,“就是就是,找借口也不知道找个可信的,咱们什麽时候抓过十几岁的男娃?”
黑面贼首冷哼一声,“包黑子不会犯这麽明显的错误,去查到底是谁干的,查出来直接绑了石头沉河。”
杀人在无忧洞算不上事情,被他们拐来骗来的幼童还好,要留着卖给权贵花楼赚钱,那些妇人留在地底下供他们取乐,性子烈的活不过三天,就是不反抗折腾个几年腻了之後也是死。
用来消遣的玩意儿活不长,他们手底下的人也时不时就会少几个。
都是些亡命之徒,打架斗殴是常事,脾气上来了就会见血,有本事的杀人,没本事的被人杀,这些在无忧洞稀松平常,大哥有令抓人沉河,整个无忧洞都不会冒出来一句求情的话。
幸灾乐祸的倒是不少。
刘三李五回无忧洞查到底是谁胆大包天顶风作案,黑脸贼首原地转了几圈,穿上外衣也跟着出门。
上元节平安过去,京城百姓闲谈时都不再说起无忧洞,他就想安生等到包黑子被贬出京城好重操旧业。
现在非但包黑子没走,无忧洞还又被坊间提到明面上,这可不是好兆头。
以前开封府的衙役找事儿严打躲几天就行,包黑子做事不留情面,开封府的衙役隔三差五找事儿,他们总不能一直缩在地底下不出去。
不行,他得去打探打探包黑子的态度。
开封府要是动真格的,他得赶紧把里面的货出掉,否则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贼首心烦意乱,地下鬼樊楼的拐子盗贼也没好哪儿去。
他们老老实实待在无忧洞里,春天那麽冷冻的睡不着觉都不敢往外出,根本没出去拐过人。
要是说谁按捺不住出去抓个小娘回来享用也就算了,抓个男娃算怎麽回事?
旱道是那群衙内走的,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儿只爱娇娘。
上头发话要找出搞事儿的人沉河,这谁敢认啊?
寻欢作乐暂停,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生怕不小心被推出去顶罪。
苏景殊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麽,只是顺着原路返回。
地图非常详细,他已经从杂乱无章的线条中找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出口,可不知怎麽回事,四面八方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还有火把的光芒闪闪烁烁。
脚步声杂乱,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冒出来一阵,和脚步声一起的还有男人的怒骂声,好像离的有一段距离,又仿佛近在咫尺,忽然之间就会有凶神恶煞的人蹿到面前。
苏景殊心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感觉走哪儿都不安全,又害怕有人走他现在待的这条狭窄的通道到时连跑都没法跑,心里再慌也必须往前走。
一路走走停停,进去时不到一炷香,出来时走了近半个时辰还没有走到他清醒过来时的地方。
水渠阴暗潮湿不分日夜,里面有那麽多屍体,就算走出来也摆脱不了那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少年郎额上尽是冷汗,头发散乱的黏在脸颊上,身上不知从哪儿蹭的青泥,脏兮兮的宛如城外无家可归的乞儿。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消停下来,应该是所有人都去了最里面的地方,苏景殊脚步虚软扶着洞壁,不顾一身狼狈加快脚步朝出口走,只要找到出口,他就能去开封府报案将里面那些可怜人救出来。
即便包大人一时无法将无忧洞铲除,能把被拐进去的人救出来也是大功德。
忽然,不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
苏景殊连忙止住脚步,绕开那条路躲到後面的分叉口缩成一团准备等人过去再走。
火折子不算太亮,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抱怨里面潮湿黏腻不好走的话。
白玉堂!是白五爷!
苏景殊睁大眼睛,听出声音的主人後眼泪止不住的喷出来,忍着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往声音处跑,“五爷!你怎麽才来?!”
白玉堂听到动静眼中一喜,“苏小郎?是你吗?”
京城这地下水渠修的实在太通达,往哪儿走都能走通,幸好公孙先生派人给他送了份前头清剿无忧洞时画出来的简陋舆图,要不然他进来就出不去。
五爷对机关奇门遁甲之术颇有研究,这种地方还是头一次见。这算什麽,只要路线足够乱,就不怕别人来找茬?
地下有回声,白五爷仔细辨认刚才的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举起火折子往那边找,“苏小郎?小景殊?景哥儿?”
第四个称呼还喊没出来,脏兮兮的小哭包就扑到了他身上,“里面好可怕,好多屍体,我害怕呜呜呜。”
“不怕不怕,五爷在这儿呢。”白玉堂手忙脚乱,任这吓得不轻的小孩儿把泥巴蹭身上也不敢有意见,“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五爷来了不用怕啊。”
不是,他长这麽大也没哄过人,这情况怎麽哄啊?
包大人!公孙先生!苏小郎他爹!好歹来一个教教五爷!
第35章
*
小小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水渠中磕磕绊绊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被无忧洞中的恶人抓住,终于见到熟悉的人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恨不得能把地下水渠给灌满。
白玉堂在家是弟弟,在陷空岛也是弟弟,从来都是哥哥们哄他,没有他哄别人的时候,这场面着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能不能来个人帮忙?苏小郎哭成这样他根本哄不住啊!
快来人快来人!再不来人京城就要闹洪灾了!
“小景殊,你先停一停,我们出去再哭好不好?”白五爷温声细气的哄道,这辈子都没这麽温柔过,“水渠里潮的很,你看你这手凉的跟冰块一样,冷不冷啊?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虽然他不怕有人循着声音找过来,但是现在离出口有点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自己下水渠怎麽样都可以,主要是还有个惨兮兮的小孩儿要护着,水渠里打架施展不开,再把人伤着算谁的?
路上张龙赵虎说官府不止一次清剿过无忧洞,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真正作恶的都逃之夭夭,能抓住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地下沟渠弯弯绕绕,随便哪块平整的地方铺上砖石摆上桌椅就能隔出个小房间,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人。
官兵衙役不如盗贼逃犯了解无忧洞,贸然下来非但可能抓不到凶犯,反而可能折在里面,所以朝廷最严重的做法也就是把城外的水渠入口全部封起来,从来不会派人进入无忧洞。
要白五爷来评价就是:怂成这样活该被无忧洞的恶贼踩在脑门上作威作福。
自家地盘有兵有马有钱还管不住一夥儿亡命之徒,就这还治理天下?
啧。
吐槽归吐槽,该进水渠还是得进,衙役官兵不敢冒险,白五爷敢。
五爷说什麽来着,朝廷都是些屍位素餐之辈,若非如此包大人也不会脱颖而出被称为青天。
当官为民做主不是应该的吗?按理说是应该的,那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可就是这分内之事,绝大部分官员都做不到。
官场不好混,不如混江湖。
这不,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五爷。
白玉堂哄不住小孩儿,想脱外衣给他披上也脱不下来,只能让他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继续哭,然後研究舆图往回走。
他对奇门遁甲机关术数都颇有研究,但是这无忧洞的布局和奇门遁甲不搭边,单纯就是一个字:乱。
幸好他记性好,舆图没画到的地方还有脑子能记,不然他们两个走到半夜也出不去。
苏景殊哭过一场终于冷静下来,眼眶红红看着白五爷左拐右拐,趁他在分叉口处琢磨往左往右还是直走时将人松开,哑着嗓子指出正确的方向,“直走,一直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右拐,再过两个路口左拐就能到出口。”
白玉堂:!!!
白五爷仔细回想来时是怎麽走的,震惊的发现苏小郎哭的一塌糊涂眼看着就要哭晕过去,指出来的路竟然还是正确的。
这就是小小年纪就考进太学的水平吗?
“上来,五爷背着你走。”白玉堂将舆图塞回去,蹲下身子示意倒霉催的小郎君抱紧,等人趴好才一边走一边说,“出去就没事儿了,这几天要是害怕就直接住开封府里,五爷晚几天再走,你要是不嫌弃就和五爷住一间房,有五爷在绝对没有宵小敢作乱。”
苏景殊吸吸鼻子,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是惜春院的打手,就是之前和白如梦一起骗展护卫的那两个,我见过他们两个的脸,能认出来。”
白玉堂眸中冒出凶光,“出去五爷就给你报仇。”
“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只被他们拉了一下,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黑咕隆咚,什麽都看不见,跟鬼打墙一样。”小小苏委屈巴巴继续告状,“现在这一片没有人,他们都被喊到最里面的鬼樊楼里说事儿去了。鬼樊楼里面有好多被骗过去的女子,好多人在里面寻欢作乐,还有一个洞窟里放的都是屍体,很多很多,我没敢看。”
白玉堂耐着性子听,听着听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记得出口在哪儿不往外跑反而往里去?”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只是想进去看看,没想到里面会是那样。”苏景殊知道他很冒险,但是现在不是说他哪儿做的不对的时候,而是无忧洞深处那些落入恶人魔爪的受害者,“放屍体的洞窟隔壁有一个女人,她说那地方叫鬼樊楼,说鬼樊楼从来都是有进无处,所有被抓进来的人的下场都是隔壁洞窟的那些屍体,让我宁可找个隐蔽的地方饿死也不要被那些人抓住。”
白玉堂表情逐渐严肃,“没事了没事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事情有包大人管,包大人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他离家闯荡江湖没几年,为了找展昭麻烦才动身进京,对汴京的了解并不多。
来的路上听张龙赵虎说躲在无忧洞里的人无恶不作还没什麽感觉,江湖中烧杀抢掠坏事做绝的凶徒很多,京城的恶人再坏还能有江湖人坏?
然而听完苏景殊抽抽噎噎的描述,五爷发现他还是太天真了。
恶人就是恶人,不管是江湖还是别的什麽地方,人坏起来都令人发指。若不是将苏家小郎送回家更重要,他恨不得直接提刀进去将那些丧尽天良的家夥全部斩于刀下。
无忧洞里面如此凶残,能怪他们苏小郎害怕吗?
别说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少年郎,就是在外摸爬滚打的江湖人猛不丁看到满洞窟的屍体也得腿软。
白玉堂黑着脸往前走,直走过两个路口往右拐,再过两个路口左拐,出口处的亮光映入眼帘,果然是进来时的那个水渠口。
“抱紧了,别掉下来。”白五爷熄了火折子,带着背上的小孩儿然後纵身一跳离开水渠。
张龙赵虎:!!!
围观群衆:!!!
“苏小郎?”
“是苏小郎!白大侠真的把人救出来了!”
张龙赵虎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他们跟着包大人来到开封府,前几年的严打他们俩全程参与,最後结果有多憋屈他们也再清楚不过。
虽然京城的百姓都说无忧洞的拐子扒手在包大人回到开封府後消停了不少,但是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没能将这个祸害百姓的地方连根拔起就是失败,百姓满意他们开封府的护卫不满意。
官府衙役被一群亡命之徒牵着鼻子耍,气的他们恨不得脱了官服冲进去血拼。
所有人都说进了无忧洞就再也出不来,可是白大侠进去一会儿就将苏小郎带了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次清剿无忧洞能成功?
吉兆啊!
张龙赵虎很激动,旁边的百姓更激动。
包大人来京城没多久,他们却是世世代代住在京城,就算自家没有孩子被拐,亲戚邻居中也总有几个中招的。
只有千日做贼,哪那有千日防贼,家里人稍有不慎孩子就被拐子给拐走了,无忧洞有多可恨他们这些深受其害的百姓感触最深。
——好事好事,丢了的娃救出来啦!
——男娃!真的是十三四岁的男娃!长的可好看了!
——夭寿哦!无忧洞的拐子丧尽天良!他们竟然真的连十三四岁的男娃都不放过!
丢了的娃找了回来,围观的百姓跟着松了口气,随即便是另一场群情激奋。
无忧洞的拐子又开始拐小孩儿,青天包大人要为他们做主啊!
苏景殊睫毛上还带着泪珠,茫然的看着似乎要上街游行的百姓,不太明白现在是什麽情况。
他被人弄进无忧洞是什麽震惊京城的大事吗?怎麽百姓的反应那麽大?
被拐的是他苏景殊,不是苏轼也不是苏辙,更不是在京城颇有名气的苏洵。
这是怎麽了?
白玉堂将倒霉孩子交给张龙赵虎,运起轻功去不远处的成衣店买衣裳,然後再运起轻功回来把浑身冰凉的倒霉孩子裹的严严实实。
这又惊又吓又冻的,回去还得让苏家准备好大夫才行。
白五爷操心劳力,看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索性留张龙赵虎在这里给百姓解惑,他先带苏小郎回家报平安。
张龙赵虎:???
不是,他们知道的还没百姓多,让他们留下来给百姓解惑合适吗?
被留下来的俩人面面相觑,偏偏还不能丢下百姓不管,只能耐着性子和百姓解释,然後努力迈动脚步回府衙。
嗯,带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回府衙。
难得有娃从拐子手里抢回来,这事儿他们必须看全乎。
苏景殊上次被白五爷的轻功坑的不轻,当时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凑五爷的顺风车,这次全程安安稳稳速度还快,忽然觉得又可以了。
吱吱顺风车,如果吱吱的轻功能一直这麽稳定就好了。
小小苏蔫儿了吧唧的踩在地面上,重见天日的感觉非常好,阳光温温柔柔照在身上,然而照不到阴森可怖的地下水渠。
鬼樊楼里不知道有多少被拐去骗去的可怜人,地下凶险,只他在的那一会儿时间就有好几个人随意拖到别的洞窟,必须得尽快把还活着的人救出来。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隔壁开封府报案。
他出来之前说过会救里面的人出去,绝不会说话不算数。
白玉堂只是和苏家门房说了几句,转头就看到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倒霉孩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府衙门口敲登闻鼓。
白五爷:???
白五爷一时间不知道要怎麽反应,告状报案直接去找包大人不就行了,怎麽还击鼓鸣冤?这多麻烦?
苏景殊咬紧牙关,“我去告状,官府才会重视无忧洞里被残害的无辜之人。”
白玉堂越发疑惑,“你不告状,官府也会重视无忧洞。”
包大人刚到开封府的时候就严打各种违法乱纪,这次要不是他忽然被抓去,京城的百姓仿佛已经忘了脚底下还有那麽个危险的地方,可见先前的严打是有用的。
只要包大人在,无忧洞里的拐子盗贼就不敢犯事。
苏景殊抹了把眼泪,“官府重视,但是他们之前的重视铲除不了无忧洞。”
他要的不是重视,而是救人。
包大人坐镇开封府,无忧洞里的恶人不敢犯事,包大人不在呢?
白玉堂不太明白他想干什麽,不过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待会儿到公堂自然会明白,“小景殊,敲鼓的话待会儿是不是要上公堂?”
他不是没上过公堂,但是这种情况下上公堂还是头一次。
待会儿升堂的话,他是不是也要算原告啊?
苏景殊吸吸鼻子,“五爷,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可以在旁边旁观。”
白玉堂不答应,“这可不行,是五爷把你从无忧洞里带出来的,击鼓鸣冤也得有五爷一份。”
小倒霉蛋刚见到他的时候哭那麽惨,现在看着是缓过来了,谁知道是不是藏着掖着不肯让外人知道心中胆怯,等到夜深人静无人知晓的时候才抱着被子哭?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要面子,五爷也是那麽过来的,骗得过谁都骗不过五爷。
今天事发突然,苏家能主事的人都不在家,能让这小倒霉蛋依靠的只有他未来的邻居锦毛鼠白玉堂。
看他们俩身上都沾满了地下水渠的淤泥和潮气也能看出来他们两个是一个地儿出来的,要告状也是他们两个一起。
无忧洞是吧?五爷记住了!
都说老鼠爱打洞,锦毛鼠白五爷在此,看看你们这无忧洞能无忧到什麽时候。
府衙的门房皂吏看到苏家小郎回来很高兴,然而还没高兴一会儿,死里逃生的苏小郎就拿起了鼓槌咚咚敲鼓。
门房皂吏:!!!
“小郎,包大人不在府衙,你要告状得等包大人回来。”
苏景殊努力稳住情绪,放回鼓槌转身问道,“包大人不在,公孙先生在吗?”
皂吏摸摸脑袋,“在是在,但是……”
不等他把但是後面的说出来,强自镇定的少年郎已经跑进去找人。
怎麽瞧着还像边跑边哭呢?
皂吏愣愣的补上後面没说完的话,“但是公孙先生查卷宗去了,不在书房。”
白玉堂拎着被小倒霉蛋扔在地上的衣裳,摇摇头跟上去,感觉自己像个追着孩子穿衣服的老妈子。
老妈子追的孩子是小奶娃,他追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娃,真不让人省心。
好在存放卷宗的房间离书房不远,公孙策听到声音後立刻出来,看到浑身脏兮兮哭着跑过来的少年郎确定不是幻听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孩子没事就好。
小倒霉蛋的眼泪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白玉堂把衣服给他裹紧,索性替他把状告了,“公孙先生,景哥儿要告惜春院的那两个打手。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下迷药把景哥儿弄进地下水渠的。”
“不是、不是那两个打手。”苏景殊勉强止住眼泪,“先生,我要告的不是那两个打手,而是无忧洞里的拐子。”
他只是进去转了一圈受了点惊吓而已,那些被骗进去糟蹋的人更需要帮助。
还有那些没能等到重见天日的可怜人,总要有人给他们收敛屍骨,不能死了还要被随意扔在下水道里。
苏景殊将他在无忧洞中看到的那些全部说给公孙策听,说着说着又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平时其实不爱哭的,长这麽大就没哭过几次,今天实在忍不住,想起来那些堆在一起的屍体和行屍走肉的女子就想哭。
“想哭就哭出来,这里没人笑话你。”公孙策叹了口气,拍拍可怜娃的後背让他不必什麽都忍着,“包大人已经去请命调集禁军,无忧洞的宵小之辈无法无天,这次谁来都拦不住官兵下水渠。”
说到下水渠,苏景殊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做,“先生,我记得水渠的路,一直到最里面那些人寻欢作乐的地方的路我都记得,我去给您画下来。”
公孙策脸色微变,“景哥儿,谁带你最里面的?”
白五爷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立刻说道,“那俩打手有点小聪明没敢下杀手,将他迷进无忧洞後就不管了。他傻乎乎的不知道底下是什麽地方,明知道出口在哪儿还非要往里面走,说是要探探里面是什麽地方,然後就被无忧洞里凶徒恶贼寻欢作乐的场面给吓到了。”
公孙策:!!!
苏景殊委委屈屈,“我以前真的不知道京城的地下水渠是这样的。”
这解释白五爷相信,“我也不知道。都说京城繁华,没想到繁华就是拐子凶犯往地下水渠一钻就能逍遥法外。”
长见识了,回头就拿来嘲笑笨猫。
混官场没前途,不如闯荡江湖。
公孙策止不住後怕,不知道该说他们什麽好,把低着头不敢说话的苏家小郎带进书房,拿出纸张和炭笔让他画下水道的地图,然後决定稍後去苏家告状。
在无忧洞中待了那麽久还能平安出来,怕是这辈子的福分都用上了。
徒手画地图是个技术活,比例尺不好控制,稍有不慎就对不上,好在苏景殊能把系统地图投到桌上直接临摹,反正除了他别人也看不见。
公孙策和白玉堂没指望他能画出什麽,为了不打击孩子才让他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就算画出来一条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的线也没关系。
然而等纸上出现从水渠入口到最深处地下花楼的详细路线,两个人都惊呆了。
这是能徒手画出来的东西?
第36章
*
白玉堂看看新鲜出炉的舆图,拿出怀里那份开封府珍藏的舆图,来回对比五六次,神情越发呆滞。
公孙策的反应没比他强哪儿去,白玉堂手里的那份舆图是他画的,耗费近两个月的心血,来来回回改了无数遍才画成。
即便如此简陋,也已经是他们对无忧洞的所有了解。
景哥儿进去一趟能画出来那麽多,要是多进去几趟,无忧洞在他们眼中岂不是无处遁形?
公孙先生神情恍惚,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但是想想老友得知儿子丢了时的反应,还是不要上去找骂了。
然而他将小心思压下,当事人却还想那麽干。
苏景殊对着系统地图咔咔一顿描,把今天走过的地方通通描上去,看着剩下的那些觉得不能放着不管,“先生,等我爹娘回家您和他们说一声,我和五爷再去一趟无忧洞把剩下的地图画出来。”
他自己走的慢,有白五爷这个代步工具在,要不了几天就能把无忧洞的地图补齐。
既然画了那就画完,免得到时官兵下去还能让那些恶徒逃走。
“不行,太危险了。”公孙策不答应,“你爹知道你被拐进无忧洞後差点急晕过去,立刻去找柳先生帮忙想让相熟的妓子打听无忧洞里的情况,若是再让你进去,你爹回来我怎麽解释?”
“先生,您不想要无忧洞的地图吗?”苏景殊抱着纸笔不撒手,“鬼樊楼里好多被拐骗过去的人,我出来时说过要救她们出来。”
好男儿不能言而无信,要是没有详细地图,官兵怎麽将他们一网打尽?
“先生,有白五爷在不会有危险,我们画完立刻出来好不好?”
白玉堂自信能在无忧洞护住他们俩,但是他感觉苏小郎的状态不太对,刚才抱着他哭的时候还算正常,哭完立刻冷静下来画舆图,还画的那麽精准详细,还想到无忧洞立即查勘继续画,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公孙先生,景哥儿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白五爷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挪,已经做好将人打晕扔回家的准备,“公孙先生,我干什麽都行,您看?”
苏景殊不想放弃,可他又不能凭空将地图画出来,情况太离谱就算画出来之後围剿无忧洞的时候开封府也不会采用,想提高地图的可信度只能再进去一趟。
白五爷的记性也很好,有白五爷给他作证,他画的地图就能派上用场。
他刚进去时鬼樊楼那些人还在寻欢作乐,出来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又进去了更多的人,那麽多亡命之徒在里面欺淩被骗去的女子,晚一会儿可能会死更多人。
白五爷拿的那份舆图他看了,用来应急还行,派兵围剿的话根本不够用,开封府中应该没有谁能比他更快的画出舆图,就让他再进去一趟吧。
公孙策扛不住苏景殊的祈求,开封府也的确没有谁能那麽精准的看一眼就能画出地图,包括他自己。
景哥儿心里惦记着鬼樊楼的情况,不让他去他也安不下心,锦毛鼠白玉堂的武功很高,无忧洞那些亡命之徒不是他的对手,非要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景哥儿,你确定还要再去一趟?”
苏景殊捏紧炭笔,指节发白,“公孙先生,我们画好地图就回来。”
白玉堂欲言又止,“小景殊,不用换身衣服再去吗?”
小倒霉蛋一个人在水渠里待了半晌,衣服头发都是乱的,脸上还蹭了泥,虽说给他裹了件厚外衣,但是他没有内力傍身,再下水渠身体可能受不了。
苏景殊无暇顾及那麽多,“回来再换也来得及,我们快走。”
公孙策答应让他们下水渠也不是全然放心,派一班衙役跟他们一起过去,地下的水渠钻到深处容易迷路,让人在地面的水渠口等着,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开封府没法将无忧洞斩草除根,却不是什麽都没法做,水渠深处的情况他们不清楚,地面上的情况再不了解,开封府的衙役是干什麽吃的?
王朝马汉跟包拯去三衙商量调兵之事不在府衙,张龙赵虎安置好一路跟他们过来的围观百姓,和公孙策汇报完情况立刻又被派出去。
四大护卫和开封府铁三角都住在府衙,平时没少和苏景殊说话玩闹,这会儿看苏家小郎木着小脸什麽都不说,对视之後也不敢说什麽。
公孙先生让他们干什麽他们就干什麽,先生让苏小郎和白五爷一起再探无忧洞定有他的道理,应该不会出事。
张龙赵虎不好说什麽,白玉堂却没那麽多顾忌,“小景殊,你真的不要缓一缓再下去?”
苏景殊摇头,“不用,我们要快些把地图画完,好让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派人来将鬼樊楼里无辜受难的人救出来。”
白五爷看他态度坚决,松松筋骨蹲下身子,“上来抓紧,五爷的脚力很好,哪里记不清就喊五爷停下,知道了吗?”
他的轻功很稳,趴在他背上也可以写写画画。
苏景殊郑重其事的应下,“五爷尽管加快速度,我能记住路。”
为了地图的可信度,对不住了白吱吱。
白玉堂和守在外面的衙役说了几句,这次索性连火折子都不要了,而是翻出一颗不知道什麽时候带在身上的夜明珠,免得待会儿跑起来火折子灭了耽误时间。
水渠到处都很潮湿,只在渠口处有日光能找到,往里走一点就只剩下漆黑。
白五爷七拐八拐绕进支渠,怕苏景殊记不住不敢走太快,走过几个拐口停下来看看,发现他们走了几个拐口纸上就画出来了几个,有长有短,方向各异,和刚才走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苏景殊手上沾了碳灰,让他尽管加快速度,“五爷放心,我能记住。”
白玉堂:……
白五爷尝试着加快速度,绕了几条路後再停下来,发现纸上画出来的依旧完全没有问题惊叹一声,不再保留继续加快。
加快加快加快!
再停下来看看,竟然还是没有问题,甚至连走重了的和没走过但是可以推测出两个拐点中间必定还有一条暗渠都能标出来,这合理吗?
你们聪明人是不是不给普通人留活路?这还是人吗?
五爷不理解,但是五爷大为震撼。
白玉堂说他脚力好不是自夸,江湖大侠都是从小练出来的,别的不说,耐力绝对足够。
有个神仙一样的脑袋瓜和他说往左拐还是往右拐,白五爷的扫荡速度快到令人发指,偶尔遇到洞窟里那些或躺或坐的贼匪也挡不住他们的路。
五爷的速度足够快,那些亡命之徒甚至发现不了刚才有人过去。
苏景殊对白五爷的速度也大为震撼,地下渠道曲折幽深,他以为要花好几天才能将能通人的明沟暗渠全部标出来,现在看来,只要五爷能保持这个速度,他们完全能在一趟就把地图补全。
水渠里不分昼夜,辛苦五爷多跑一会儿,能一次把图补全最好,否则明天还要继续披荆斩棘拜托五爷带他到无忧洞。
今天只有开封府只有公孙先生,但凡多个包大人他就出不来。
娘带着姐姐去城外看田産,二哥二嫂三哥三嫂相约出城踏青走的比他还早,家里只有老爹一个人在,也只有老爹一个人受到惊吓。
明天全家人都在家,他能再到无忧洞的可能微乎其微。
也幸好汴京城不算大,虽然人口多达百万,但是内城外城都很拥挤,连皇帝住的皇城都比别的朝代小好几倍。
地下水渠四通八达,不是所有地方都能住人,只有那些不是很潮湿,雨季也不常有水漫上来的地方才会聚起贼匪逃犯,不然下个雨住处就被淹没,住在里面也住不安生。
去掉皇城,去掉内城,再去掉地势低洼一下雨就被淹的地方,如此一来工作量大大减少,毕其功于一役完全有可能。
冲吧白吱吱,为了解救鬼樊楼的无辜受害者,我们可以!
白吱吱:……
行吧,五爷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地面上,张龙赵虎带着一班衙役守在渠口,白五爷和苏小郎不知道什麽时候出来,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公孙策派人去州桥找苏洵让他安心,可他自己实在放心不下,索性也到水渠口守着。
无忧洞是沉疴宿疾,卷宗早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留在府衙也看不出什麽,如果景哥儿真的能把无忧洞的详细地图画出来,只要包大人能调到兵,这次便不会无功而返。
公孙策刚到水渠口,还没来得及询问底下的情况,苏洵也火急火燎的找了过来,“公孙先生,景哥儿又进去了?”
混小子一会儿都不让他省心,无忧洞是能随便进的吗?
对拐子扒手逃犯盗贼来说那里是无忧洞,对百姓来说那里就是夺命洞,他就是没想起来还有这麽回事儿忘了和家里人说,怎麽那臭小子就被盯上了?
“明允兄,白五爷和景哥儿一起去的,不必太过忧心。”公孙策安抚道,看好友急成这样心里很是愧疚,“也是我的错,景哥儿说要去便让他去了。”
舆图可遇不可求,就算现在景哥儿再来问,他也还是会答应。
只是实在对不住老友。
公孙策惭愧的和苏洵解释,景哥儿画图的本事实在难得,便是军中都找不出这般人才,包大人已去三衙调兵,若此事能成,景哥儿便是造福汴京百姓的大功臣。
还有先前没来得及说的惜春院打手之事,也趁此机会一起说了。
此事是开封府的疏忽,未曾料到惜春院的打手在红花杀手一案尘埃落定後还会蓄意报复,更未料到那两个打手会报复到景哥儿身上。
苏洵沉默良久,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景哥儿放学路上不慎闯进圈套,闯都闯了,还有什麽好说的。这事儿只能怪那些行凶作恶之人,怪不到开封府身上。
“公孙先生不必自责,景哥儿记性好能帮上忙是好事,如果真的能协助开封府铲除无忧洞,便是让他吃点苦头也值得。”
儿子有多大本事他再清楚不过,有锦毛鼠白玉堂在,他也不是不肯让孩子帮忙,主要是没见到人心里不踏实。
如果只是下去画图也就罢了,就怕那小子冲动之下干出别的事情。
听说锦毛鼠白玉堂武艺高强嫉恶如仇,要是和无忧洞里的贼人起冲突直接打起来该如何是好?
包拯和三衙说好调兵围剿无忧洞的事情後回到府衙,发现府衙里人所剩无几,问了公孙先生在何处後也找了过来。
张龙赵虎又去借了桌子板凳,水渠口越发拥堵。
包拯坐下,询问道,“公孙先生,府衙的差役说苏小郎和白义士要击鼓鸣冤,可有此事?”
苏洵:???
他儿子还会击鼓鸣冤?
公孙策点头,“确有此事,只是大人不在府衙,学生便让他等大人回去後再告。”
苏洵没忍住问道,“公孙先生,景哥儿要告谁?”
公孙策回道,“要告无忧洞中以略卖妇女幼童谋取暴利的亡命之徒。”
包拯心中一惊,“惜春院之人和无忧洞有牵连?”
公孙策看了旁边的好友一眼,继续回话,“景哥儿被迷进无忧洞後四处逛了逛,不小心走到最深处的鬼樊楼里,被里面的场面吓到了。”
樊楼有多热闹,鬼樊楼就有多可怖,少年郎连生死都没怎麽经历过,陡然看到被亡命之徒虐杀的屍体,还有屍体旁麻木等死的女人,被吓成什麽样子可想而知。
好在他们景哥儿临难不惧,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下来打探里面的情况并记住出来的路线,还念着要给鬼樊楼里枉死的可怜人伸冤。
苏君教出了个好孩子。
苏洵强颜欢笑,扯着嘴角愣是笑不出来。
是他的错,他不该忘记京城还有个鬼樊楼,不该把儿子养成傻大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麽些年的书都念哪儿去了?
公孙策原想着要在好友面前告那不知危险为何物的臭小子一状,看到好友的反应,为了保苏家家宅安宁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他们在水渠口守了没一会儿,另一班衙役带着两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闲汉过来,旁边还跟着挺胸擡头自豪不已的茶博士。
衙役上前回话,“大人,这两个就是将苏小郎迷进无忧洞的惜春院打手。”
茶博士也殷殷凑上前,“包大人,小的可以作证,就是他们两个。”
胡平和孟四海干完坏事後得意洋洋,笃定不可能有人将事情猜到他们身上。
他们什麽都没干,是那臭小子自己跟在他们後面然後钻进水渠不见踪影,难不成顺路还有错了?
就算是开封府也没有随随便便抓路人的道理,此事天衣无缝,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天才。
可惜报复完曾经坏他们好事儿的臭小子,能让他们连吃带拿的惜春院也回不来,哥儿俩高兴完之後还是得发愁怎麽赚钱。
惜春院附近的青楼很多,去以前一起吃酒听戏的酒肉朋友那儿问问,看看有没有哪家收打手。
茶博士离开府衙後总觉得青天包大人对他的记忆力有所怀疑,为了证明他的好记性,自告奋勇要和衙役一起去抓嫌犯。
无忧洞的亡命之徒流窜到坊间不是小事儿,他茶摊歇业也得帮包大人把嫌犯给揪出来!
那绝对是青楼的打手,他绝不可能记错!
衙役和茶博士找到人的时候,两个嫌犯正在和其他青楼的打手喝酒,被抓住後还叫嚣说开封府的衙役胡乱抓人。
然而他们遇见了个牙尖嘴利的茶博士,不用衙役开口给围观百姓解释,茶博士就叭叭叭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
京城百姓闻无忧洞色变,同桌喝酒的青楼打手听到他们俩竟然将良家、良家男娃迷进无忧洞立刻躲的远远的,生怕被脏东西碰到一样。
坊间都说青楼里里外外没有好人,打手也凶神恶煞不讲道理,但是他们和无忧洞那些亡命之徒还是不一样的,他们能光明正大的出来吃酒玩乐,无忧洞里的人出门就是过街的老鼠,谁家好人和那地方有牵扯啊。
胡平和孟四海懵了,他们明明做的天衣无缝,开封府怎麽那麽快找上他们?
还有这茶博士,他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
不管怎麽说,总之苏小郎走丢的罪魁祸首是抓住了。
包大人审案不必非得是公堂,有张桌子有个茶碗也能审。
黑脸包青天一呵,两个罪魁祸首吓的跪都跪不住,连哭带喊就把他们干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得知事情原委的衆人:……
所以苏小郎被他们弄进无忧洞单纯就是倒霉?
老苏手心发痒,想抡棍子打人。
罪魁祸首被捉拿归案,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衆人在水渠口等啊等啊等,等到太阳落山,也没见进去的两个人有出来的意思。
程夫人和八娘从城外归来,得知家里发生了什麽後匆匆赶来,苏轼苏辙两对小夫妻踏青回家,得知消息後也匆匆赶到。
白天的无忧洞不安全,晚上更加不安全,守在外面的人心急如焚,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几次请命想下去,都被包拯拦了下来。
四大护卫无计可施,只恨他们的武功比不上白玉堂。
要是展护卫在,现在何至于急成这样?
展护卫啊展护卫,你什麽时候才能回来?
一直到月上中天,水渠口才又有动静传来。
白五爷出来之後直接瘫在地上,锦毛鼠已经变成泥巴鼠,“累死了累死了,五爷要累死了,快来给五爷准备台轿子。”
泥巴小小苏护着怀里的图纸从泥巴鼠身上爬起来,擡头看到那麽多人守在外头差点栽回水渠。
白玉堂眼疾手快把人拉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意识脱口而出,“已经开始准备进攻了吗?”
第37章
*
苏景殊和白玉堂在无忧洞里没出来时外面的人只顾着急,如今看到他们平安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程夫人拭泪的帕子已经湿了好几条,终于等到胳膊腿儿齐全的儿子,不顾孩子一身的脏污快步上前将人揽到怀里,“景哥儿,你要吓死娘啊。”
情绪是会传染的,小小苏在水渠里忙碌的时候没想起来哭,被娘亲抱在怀里後眼泪立刻跟着往外冒,眨眼的时间母子两个就哭成一团,弄得白五爷也不好意思喊累,摸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然後走到包拯和公孙策跟前汇报情况去了。
苏小郎的记性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跟着记,到後面他已经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前後左右,苏小郎往哪儿指他往哪儿去,难为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记得避开人多的地方。
人比人气死人,他要是有这麽好的脑子,没有武功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名堂。
白五爷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连江湖上口口相传的南侠展昭在他眼里也比不过他自己,不然也不能因为一个“御猫”的称呼大老远从松江府跑到京城来找茬。
见识到苏小郎那堪称妖孽的脑子之後,他实在说不出不服两个字。
跑到最後他已经放空大脑,累的连话都不想说,按理说动脑子比体力活更累,结果画完之後一看,苏小郎除了身上脏了点儿还没之前刚被找着的时候狼狈。
这不是人!这是妖孽!
呔!哪儿来的妖孽!快把他们景哥儿还回来!
白玉堂回到水渠口的时候大脑一片浆糊,扫了一眼妖孽画出来的地图,脑子里的浆糊好像又掺了水更加粘稠,这下连动都动不了了。
公孙先生给他的那份简易地图已经很乱,苏小郎画出来的这个已经不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
京城的地下水渠是朝廷派人修的,本应朝廷官员对下面最清楚,结果这才多少年,修修补补增增改改,愣是改成了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他错了,他不该说朝廷不敢派兵下水渠是怂,下面乱成那个样子,没点本事直接闯进去还可能活着进去然後死不见屍。
多亏有他们景哥儿。
白玉堂已经很久没有这麽跑动过,在地下水渠里跑比在地面上费劲的多,今天回去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从床上爬起来。
不是五爷体虚,而是今天干的活儿实在太多。
他!白玉堂!两条腿跑遍了汴京的地下水渠!
这活儿除了五爷谁能干?就问天下还有谁?!
白五爷气势惊人,说完之後立刻瘫在张龙身上,一下都不想再动弹。
不要嫌五爷身上泥巴多,这些都是功勳,是五爷有本事的象征。
张龙哭笑不得,招呼赵虎和他一起把筋疲力尽的白五爷扶到马车上。今天五爷是大功臣,他们一定把五爷伺候爽利咯。
苏洵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儿,和其他人打声招呼便要离开,有什麽的安排明天再说。
下午时还有附近的百姓围观,现在天色已晚,围在这里不知道什麽时候能等到结果,百姓该回家的回家该逛夜市的逛夜市,留在附近的寥寥无几。
王朝马汉把借来的桌椅板凳还回去,两班衙役护送在马车周围,这才终于打道回府。
包拯和公孙策回到开封府後直奔书房,大有彻夜不眠的意思。
地图足有好几十张,哪儿人多哪儿水多都写的清清楚楚,其中鬼樊楼的位置被着重标记出来,看得出来苏小郎对那个地方深恶痛绝。
公孙策仔仔细细一张一张翻过去,对比他之前画下来的简陋舆图,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已经能够确定这份新画出来的舆图可以在接下来的围剿中派上大用场,“大人,地图精准,您准备何时派兵?”
包拯来回踱步,握紧拳头道,“兵贵神速,我即刻去王丞相府中。今夜调兵围剿,以免夜长梦多。”
已是夜半时分,衙门的官差尽数归家,要调兵不能再去衙门,得直接登门找能管这事儿的人。
迟则生变,趁现在无忧洞中的亡命之徒还没有反应过来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四处逃窜,到时再抓人又要花很大的功夫。
苏小郎说那些亡命之徒都聚到了最里面的鬼樊楼不知道要干什麽,但是不管他们要干什麽,聚在一起时都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公孙策将他送到门外,“大人一路小心。”
包大人面容严肃,迈出的步伐都透着沉稳,然而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和沉稳半点都不搭边。
连夜围剿无忧洞不只是趁里面的亡命之徒聚在一起好一网打尽,更重要的是,那些和无忧洞勾结在一起的权贵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时候调兵调的最容易。
等那些人反应过来,禁军的兵马调动不了,开封府的衙役不够用,无忧洞中的贼人再悄无声息转移,这次就又会和之前一样前功尽弃。
前车之鉴後事之师,上次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一次亏,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
慢一步申请调兵要被弹劾,快一步直接调兵也是被弹劾,他包拯为官多年被弹劾的还少吗?
先剿了无忧洞再说。
府衙的灯火整夜不休,苏家也是彻夜难眠。
他们初到京师,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原以为拐子已经是世上最狠毒的人,没想到那无忧洞更是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
幸好景哥儿平安回来了,真要丢在那无忧洞里可如何是好?
全家人都被这事儿吓的不轻,小心翼翼的哄着他换掉脏衣服洗个热水澡上床休息,别的什麽都不敢说,更不敢问可怜的小家夥在无忧洞里都看到了什麽。
程夫人让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她今天在这里守一晚。
可是这种情况下谁也睡不着,最後就是全家都在外间守着。
苏景殊以为那麽多人在外面守着他会睡不着,但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洗漱完毕回到熟悉的环境,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程夫人轻手轻脚的坐下,擦擦眼角的泪珠轻声开口,“都道汴京繁华,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如此凶险的地方。”
苏洵自责,“是我疏忽了。”
苏辙肃声道,“地下水渠被亡命之徒占据成为亡命之徒的无忧洞,官家和朝廷百官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这岂是承平盛世应有的模样?”
那些亡命之徒躲的远也就罢了,偏偏人家就躲在汴京,京城百姓都知道脚底下有拐子盗贼朝廷钦犯,官府却还能让他们存在那麽多年,文武百官都是干什麽吃的?官家是干什麽吃的?
天子脚下都能出现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外面呢?
成天沉溺于汴京的繁华之中,连眼皮子底下的危机都注意不到,远处和辽国西夏打交道是什麽情况可想而知。
苏洵:……
苏轼:……
骂的好,但是在家骂骂就行了,出门在外还是要收敛一点的。
老苏拍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教他们骂人小技巧。
他身不在官场,但是和他交往的大多都是官身,因此官场的各种弯弯绕绕他很了解。
俩儿子今後要入朝为官,想要仕途走的顺就不能那麽耿直。骂人可以,但是不能指名道姓的骂,要那种被骂之人明知道是在骂他还找不出确凿证据只能憋屈忍着的骂。
景哥儿这次遭了大罪,他身为父亲先打个样,两个当兄长的看完之後学学,看看怎麽样的骂人才是合格的骂人。
夜深无事,笔墨伺候。
旁边的其他人:……
苏轼给他爹送上笔墨纸砚,然後小声和弟弟说话,“听说官家脾气好的很,曾经被包公指着鼻子臭骂都没生气。”
苏辙听出兄长的言下之意,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所以尽管写,不用担心会影响殿试成绩。”
官家能不受影响最好,要是因为他们写文章骂朝廷而将他们黜落,那更说明他们骂的对。
旁边的女眷们:……
听他们父子的谈话,总有种家里以後会不太安稳的错觉。
一夜安稳、额、今夜好像不太安稳。
苏景殊睡着的时候很累,但是早上还是早早醒来,家里人担心的噩梦生病都没有发生,小少年睡醒之後跟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穿衣洗漱,看到他们守在外间还吓了一跳。
程夫人忧心不已,“景哥儿,昨晚睡的可好?”
苏景殊点点头,“还好,就是有点饿。”
昨天吃了早饭就出门,连进两次无忧洞压根没想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儿,回家之後洗洗上床立刻入睡,睡醒了才感觉到饿。
那麽点儿早饭早消化完了,不饿才不正常。
厨房一直准备着饭菜,直接端上来就能吃,程夫人看儿子睡得好还能吃的进东西稍稍松了口气,陪他吃完饭这才带着儿媳女儿回去休息。
娃他爹和娃他哥忙着琢磨怎麽骂人更犀利,一时半会儿拉不走,随他们去吧。
苏景殊惦记着无忧洞的事情,再三保证他没有事让娘亲姐姐嫂嫂放心去休息,然後才被允许去隔壁开封府。
只是以前他想去哪儿可以随便乱跑,今天身边却跟了足足六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他们家一共才十个护院。
府衙往日人来人往,今日却很是冷清,比旬休的时候还要冷清。
衙门旬休要留人值班,苏景殊打眼一扫,连值班的差役都没见着几个。
白玉堂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看到带了六个护院来开封府的苏景殊“豁”了一声。
六个护院,六个加起来打不过他一个。
“小景殊,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在外城,你想击鼓鸣冤还得再等几天。”白五爷兴奋的说道,“包大人已经调兵堵住了无忧洞所有口子,现在正一个个的往外抓人,禁军一条水渠一条水渠的梳理过去,这回一个漏网之鱼都跑不了。”
就是清扫起来需要时间,在无忧洞里的贼人凶犯全部落网之前,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应该没空管其他的事情。
苏景殊:!!!
“已经动手了?”
他以为地图画好之後怎麽着也得做个计划商量几天,怎麽一觉醒来就到收尾了?
白玉堂笑道,“包大人办事果断干脆,真要像你想的那样,水渠里的亡命之徒早跑光了。”
要的就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跑什麽跑,去大牢里跑吧。
包大人行动极快,打定主意後根本不给那些恶人留逃跑的机会,连夜调兵围堵水渠出口,然後按照地图派兵进去抓人。
禁军数量庞大,八十万禁军轻轻松松就能派出千人军队协助剿灭无忧洞。
只要不让那些禁军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所有藏匿在无忧洞中的亡命之徒都能被绳之以法。
调来的禁军下水渠抓人,开封府的官差衙役在地面配合,抓贼救人各司其职,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已经有七八百贼人落网。
“公孙先生说这个点你该起来了,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白五爷活动活动筋骨,指指自己宽厚有力极具安全感的後背问道,“禁军从无忧洞中救出不少人,其中不少都是孩童,小景殊,包大人说这次能成功救出那麽多人你是首功。”
苏景殊愣了愣,然後小声问道,“那些屍体呢?”
“能辨认出来的先收到义庄等家人认领,辨认不出来的开封府出钱好生安葬。”白玉堂怕他想多了害怕,索性直接将人扔到背上,运起轻功风一般的往城外去。
小孩子家家想太多不好,越想越害怕,不如去看坏人落网好解气。
苏景殊:!!!
不想了不想了,真的不想了。
外城,临时搭建的草棚中,包拯、公孙策、王丞相、八王爷还有一位英姿飒爽的武将站在里面说话。
无忧洞这块顽疾终于铲除,不管後续会带来多少烦心事都无法影响他们现在的好心情。
白五爷轻功巧妙,足尖轻点从草棚上落下来,“包大人,公孙先生,我把景哥儿带过来了。”
苏景殊摇摇晃晃站稳,昨天在地下被白玉堂背着跑遍无忧洞好歹跑的稳,今天事情收尾,五爷看上去心情不错,运起轻功就又开始飘了。
虽然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麽颠簸,但是和昨天的体验也完全没法比。
八王爷看到俊秀文气的少年郎,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没想到苏小郎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本事。”
那地图他看了,能将路线记的那般精准还绘制成图,此等天才他只见过这苏家小郎一人。
苏景殊全程临摹系统地图,不好意思接受这般夸奖,连忙求助的看向公孙策。
然而公孙先生还没说话,八王爷旁边的年轻武将便说道,“这本事适合随我从军。”
白五爷不乐意,“我们景哥儿是太学生,今年刚入学,乙班!”
早在入京之前,他连太学里面分啥班都不知道,在开封府待了那麽些日子,他现在可以清楚的说出他们景哥儿这个年纪考上太学还直接分入乙班有多难得。
神童!天赋异禀!说的就是他未来的小邻居!
大宋重文抑武,他们景哥儿考科举也能平步青云,闲着没事儿当什麽武将?
白玉堂桀骜惯了,高官权贵在他眼里什麽都不是,说起话来也很是不客气。
公孙策摇摇头,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平西统镇大元帅、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狄青,昨夜便是狄将军亲自带兵进的无忧洞,白大侠不得无礼。”
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常年驻守边关和西夏对峙,不管在朝堂还是在江湖皆是赫赫有名。
白玉堂表情微僵,显然没想到怼的竟会是狄青狄元帅。
狄青常年驻守西夏,也没听说他什麽时候回京啊。
但是让五爷道歉实在有点难,公孙策也知道他的性子,三言两语将话题略过,只和苏景殊解释现在的情况。
苏景殊听到狄青的名字反应没比白五爷好哪儿去,瞅一眼,再瞅一眼,看看现在这个英姿勃发的大元帅,实在想不出他将来忧惧而死是什麽样子。
朝廷分二府三司,政事堂主政事,枢密院掌军事,户部、盐铁、度支三司管财政。
枢密院掌管军队征调以及武将任免,但是没有领兵的权利,负责领兵的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这三衙。
殿前司统领禁卫军,一把手是殿前司都指挥使,简称殿帅,就是本朝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前当的官儿,水浒传里高俅的差事差不多也是这个。
军马司和步军司的一把手分别是马军司都指挥使和步军司都指挥使,俗称马帅和步帅。
三个都指挥使,三个副都指挥使,再加上三个都虞候,这九个人是三衙的最高指挥掌管,俗称管军,也基本是武将所能担任的最高职位,再往上枢密院那就不是武人能染指的了。
而历史上的狄青就是那个例外,只是这个例外的下场并不好。
公孙先生刚才说狄青现在是平西统镇大元帅、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也就是说还没升到枢密院,至少在这个阶段,他还没有被文人排挤。
这是包青天的世界,连平西统镇大元帅这种一听就很江湖的封号都能出来,将来会发生什麽谁也说不准。
少年郎的目光过于灼热,狄青想当看不到都不行,听完白玉堂的介绍又笑着说道,“是太学的学生更好,先考个状元然後再学带兵打仗。”
本朝崇文,能读书的都去读书了,读不好书的才去当武将,所以朝中大部分武将的文化水平都不高。
他的出身不好,以前也是个大字不是几个的糙汉子,後来被举荐到范文正公账下做事才开始学习。
范文正公说“将帅不知古今历史,就只有匹夫之勇”,他的文化课是范文正公亲自教的,不比太学的学生差哪儿去,但是在朝中文人眼里依旧是个泥腿子。
武将在朝中举步维艰,那有文化的武将呢?
有文化的武将,正儿八经走科举考上去的有文化。
大宋军队数量庞大,但是打仗的时候却老吃败仗,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武将没资格说话,文人总能说吧?
就算以後不当将军,去军中当个会画地图的监军也行。行军打仗那麽多年,他受够了那些什麽都不懂还要指手画脚的监军。
有其师必有其徒,范文正公刚正不阿,他一手教出来的狄青读书习字有文化了也还是嫉恶如仇。
围剿无忧洞牵扯甚广,但是狄将军根本不管会牵扯到多少,包公经常被骂所以不惧弹劾,说的跟他被骂的少了一样。
先剿了无忧洞再说。
第38章
*
无忧洞中不只有亡命之徒,还有许多无家可归只能躲在地下水渠的流民乞儿,不能一概而论全部抓起来关进大牢。
禁军只管抓人,开封府则要一一分辨抓到之人的身份罪行,该杀杀该流放流放,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乞儿也要送到养济院安置。
犯人流民好打算,难打算的是那些被救出来的受害者。
包拯连夜找了八王爷和王丞相,又去狄青府上把狄青从被窝里挖出来,拿着舆图定下围剿路线片刻不敢耽误。
从昨晚到现在短短半天时间,已经从里面带出来了五百多个惨遭虐待的幼童和成年男女。
就这还不是全部。
狄青捣毁鬼樊楼後便撤了出来,接下来的清扫交给底下的兵,他上来拿舆图看还有哪儿能藏人。
舆图只有一份,还是徒手画出来的,地下水渠阴暗潮湿,万一不小心弄脏或者被火折子烧到他得气死。
最凶险的鬼樊楼已经捣毁,别处也不能放过,这次花了那麽大的力气,再清理不干净以後更难清理。
神童为了协助剿灭无忧洞徒手画地图,他们再留有後患就说不过去了。
狄青研究完舆图,小心的图纸交给公孙策保管,带上士兵又冲进水渠大杀四方。
天亮之後衙门开始办公,王丞相和八王爷商量了一下,直接让都水监和街道司的官员来这儿协助办案。
街道司的官差去维持百姓秩序,都水监的官差下水渠帮忙。
禁军都是年轻力壮的小夥子,哪边水渠该疏通哪边水渠要改道尽管说出来,不然过些日子雨季到了有他们忙活的。
别说都水监的官差不知道水渠要怎麽修补,官家脾气虽好,但也容不得屍位素餐之人光拿俸禄不干活。
八王爷和王丞相同时发话,旁边还有开封府和禁军盯着,都水监的官差不敢怠慢,带上家夥式儿老老实实下水渠,不敢说这些事情以前归服役的百姓不归他们。
官差忙着登记救出来的受害者,登记完之後再和开封府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失踪人口卷宗做对照,能对照上的通知家人来领,对照不上的暂时安置在慈幼院。
开封府连同禁军连夜行动轰动京城,家中有孩子走失的人家知道官府从地下水渠救出不少人後连忙过来守着,求神念佛希望被救出来的有他们的孩子。
幼童被拐进无忧洞的时间不长,翻看近几年的卷宗大多能找到家人,那些被强迫留在鬼樊楼里供人玩乐的人却大多无人认领。
居京城不易,虽说定居一年就能落户京城,但是看无忧洞中那麽多没有住处只能沦落下水渠的人就知道稳定住在京城一年并没有那麽简单。
孩子被拐子拐走,家中遭逢大变,许多人家找几年看不到希望便会离开汴京这个伤心地重新开始新生活。
受害者在无忧洞待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容易找到家人。
禁军抓人救人,水渠口进进出出,里面时不时传来喊声,“这儿有病患,来个大夫!”
然後守在附近的大夫就立刻冲过去,等病患从底下送上来然後擡到旁边去救治。
鬼樊楼的恶徒不把人当人,救出来的妇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轻的只是几块淤青几道伤,重的气息奄奄都不一定能救回来。
造孽啊!
大夫官差配合得当,争取将每个救出来的人都治好,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暮春的天气还有些凉,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席,幼童被救出来後哭闹起来还有几分鲜活气儿,那些女子躺在草席上神情麻木,仿佛失了魂魄的躯壳,看到什麽都没有反应。
幼童还好,男孩归家依旧是宝,女孩年纪小的话也没什麽。
而被关在鬼樊楼供人取乐的人,即便出来也是清誉尽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自幼被拐到无忧洞的自不必说,所有的记忆都是鬼樊楼里的暗无天日,便是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生活。
那些出门游玩被拐子骗到无忧洞的妇人娘子同样凄惨,男人薄幸,若被拐走时已有夫君孩儿,或许找回家时夫君已经另娶,而孩儿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更有甚者,甚至孩儿也丢了性命。
无忧洞中走一遭,这辈子算是毁了。
苏景殊试着去找他在洞窟里见到的女子,可是洞窟昏暗看不清楚,救出来的这些女子麻木狼狈又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也可能是没认出来错过去了。
大夫都在忙碌,他也不好拦着人家问东问西,只好找个角落蹲在那里继续辨认。
白玉堂在旁边蹲下,“要找人?”
苏景殊点点头,“找那个在底下见到的女娘。”
只是他忘了问人家叫什麽名字,也没法从这些受害者中将人认出来。
白五爷搓搓下巴,“这倒是个问题。”
无忧洞略卖人口很是大胆,他们拐来幼童不往偏远的地方卖,而是以高价卖去权贵宅邸或者青楼。
拐来的幼童调教几年,等他们忘掉出身学会乖乖听话就能发卖,实在不听话要麽留在鬼樊楼供无忧洞中的人取乐,要麽直接绑了石头沉河,绝对不给他们泄露消息逃跑的机会。
那些被卖到别处的受害者还要等开封府去查,只是这次鬼樊楼里依旧是些小喽啰,真正的主事者并不在地下水渠。
要是能抓到真正的主事者,或者找到他们略卖人口的账本,那才是真正将无忧洞连根拔起。
可惜又逃了主犯。
白玉堂捏捏拳头,大概明白先前包大人抓住刘公公结果什麽都没审出来那老头子就自尽时脸色为什麽那麽难看了。
这种明知道後面还有事情等待挖掘却挖不出来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就差临门一脚,可这一脚就是踹不下去。
算了,不想那麽多,剩下的事情交给包大人头疼,他来帮苏小郎找人,“小景殊,那人长什麽样?看上去多大?穿的是什麽衣服?身上有什麽独特的标志吗?”
苏景殊垂头丧气,“洞窟里太暗,我当时又害怕,没敢仔细看,不知道她长什麽样,也没注意她多大,穿的衣服和其他人差不多,不过应该不太合身。”
她当时拉衣服的动作太快,後来拉上去他也没敢看,非礼勿视,後来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地面,要是对方不想让他找到,那就真的找不到了。
白玉堂:……
什麽都不知道,这的确不好找。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人被救出来就行,他们素昧平生,原本就没什麽交集。
苏景殊抿了抿唇,“我只是、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能被救出来就好。”
正说着,又有个浑身伤病的女子被急慌慌送过来,“大夫大夫,快来救人,这个女娘还活着。”
能说出还活着这种形容词,肯定离死也不远了,能腾出手的大夫立刻带上续命的药去救人,已经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
苏景殊愣愣的看着被安置到旁边草席的女子,睁大眼睛,“五爷,是她。”
刚才找人的时候感觉哪个都有点像又哪个都不太像,要找的人真正被救出来才发现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
大夫动作熟练的灌药治伤包紮,发现人只是在地下水渠待太久冻的僵直又要了热水给她暖身,“还好还好,无甚大碍。”
地下阴暗潮湿,恶人凶徒能吃饱穿暖,这些受害者的生活却没那麽好,面黄肌瘦冻伤打伤,还有被侵犯後的各种伤病,哪一样都得精心调理。
好在如今已经被救出来,好好养总能养回来,要是继续在地下水渠受罪,要不了几年都会变成白骨一堆。
苏景殊紧张兮兮的看着大夫施救,等人睁开眼睛才稍稍松口气,“你还记得我吗?”
他说要把鬼樊楼里的人救出来,他做到了。
女子目光有些茫然,似是不习惯看到阳光,好一会儿才恍然落泪,“你竟然真的走出了鬼樊楼。”
多少人被拐进去葬身鬼樊楼,她以为她的一生也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水渠里度过,没想到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贼窝被捣毁,大快人心!
其他被救出来的男人女人都如行屍走肉,忽然出来了个会哭会说话的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最开始是一个人哭,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哭,行屍走肉般的受害者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听的外面的百姓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绞刑实在太便宜那些拐子了!拐子都该千刀万剐!淩迟了他们都不为过!
受害者哭成一团,周围的大夫官差衙役却都振奋不已,会哭好,哭完发泄之後日子还有奔头,真要连哭都不会哭,只怕现在救回来要不了几天也会主动寻死。
苏景殊端了热汤过来,帮官差登记受害者的出身来历,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
“我叫英娘,家人不用找了,我是被爹娘卖给拐子的。”英娘四下张望,不敢相信她这辈子竟然真的能从暗无天日的水渠里出来。
她没有变成屍体,她还活着。
哈,她还活着。
苏景殊写字的动作一顿,看着下面的籍贯直接略过,“如果没有家人来认领,你们可能要被安置到慈幼院,京城的慈幼院养济院有好多座,你们在那里也能生活的很好。”
可能会穷苦一些,但无论如何都比被关在洞窟里供人玩乐强。
英娘艰难的动动身子,近乎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你们都是官府的人?官府能管无忧洞了?”
她被卖给拐子之前家在京城郊外,对无忧洞的名声略有耳闻。
拐子贼匪在京城嚣张多年,连朝廷都只能看着那些恶人在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天底下没人管得了无忧洞。
苏景殊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是官府的人,白大侠也不是,但是我们是跟着包大人来的。包拯包大人,青天包大人,你不用害怕,包大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英娘愣了一下,眼中忽然绽出光芒,“是包青天包大人?包大人在开封府?”
苏景殊也愣了,这人连包大人在开封府都不知道,究竟在地底下关了多久?
“我有话要说,我要见包大人。”英娘挣紮着从草垫上爬起来,她要报案,她要鸣冤,她要见包大人。
白玉堂见状意识到有问题,立刻去草棚那边喊包拯和公孙策。
被救出来的受害者很多,但是听到包大人的名讳後就要喊冤的只有这一个。
有问题,有大问题。
苏景殊放下纸笔将人扶住,“包大人马上就来,公孙先生也在,你先别着急。”
英娘伏在地上,眼中满是恨意,“官府衙门里有鬼樊楼的细作,连开封府的衙役也有被他们收买的,我见过他们带着开封府的腰牌,府衙里有细作!”
此话一出,那些抱头痛哭的受害者也纷纷忍着伤痛跪在地上告状,“还有好些大官家的衙内,他们在鬼樊楼里折磨人为乐,那些被擡出去的屍体都是被他们折磨死的。”
他们不知道那些人是哪家的衙内,也分不清多大官还是小官,但是他们知道那些人不是无忧洞里的贼人。
拐子贼匪逃犯再怎麽掩盖也掩盖不了他们的出身,而那些下到无忧洞里玩乐的纨绔子弟不一样,养尊处优衣着华贵,根本不可能常年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水渠里。
包拯、王丞相、八王爷等人过来,听到她们的哭诉後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官府衙门中有很多没有俸禄的服役人员,服差役没有薪水,所以会滥用职权捞钱,各个衙门都有这麽一群“恶吏”,这事儿朝廷内外心知肚明,只要不干的太明显就不会提到明面上。
开封府有衙役会悄悄捞油水很正常,包拯坐镇开封府後打击过恶吏滥用职权,但是这种自古以来的事情不是一年两年能杜绝的,他也没指望底下所有人都安分守己。
然而服差役没有俸禄不是他们行凶作恶的理由,和无忧洞勾结起来残害百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滥用职权。
包拯脸色黑沉,恨不得当场将所有官差衙役集中到这里让这些受害者辨认,但是无忧洞还没清剿完毕,指认细作的事情得往後放。
苏景殊立刻反应过来,简单和英娘解释几句,然後跑去哭喊告状的受害者面前让他们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禁军还在无忧洞里,亡命之徒还没有全部抓起来,那些和无忧洞有勾结的衙役衆目睽睽之下不敢干什麽,要是被指认出来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大夫们也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再添事端,连忙安抚有了些许生气的受害者,有什麽事情等抓完人再说,青天包大人坐镇开封府肯定会为他们做主。
王丞相痛心疾首,“难怪每次清剿无忧洞都无功而返,要是官府衙门都被他们渗透,官兵衙役动身之前无忧洞中的贼人已经得到消息,如何能将他们抓住治罪?”
白玉堂冷哼一声,“连这种油水都捞,简直是丧尽天良,也不怕出门被天打雷劈。”
不如全部砍了。
英娘躺回草垫,口中喃喃,“我记得他们,上一次官府清剿无忧洞的时候,要不是那些人通风报信,那些畜生也不会连夜将拐来的人转移到别处,要不是连夜转移,路上也不会死那麽多人。”
说是转移,其实和运送货物差不多,那些畜生不把拐来的人当人看,动辄拳脚相加,好些人都是被他们活生生打死的。
苏景殊不知道怎麽安慰,只能拿出帕子让她擦眼泪。
白玉堂走过来,让别的官差接手英娘,“景哥儿,这里事情多,公孙先生让我送你回家。”
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要涉及多少人,开封府的狗头铡和虎头铡都得铡出火星,要是再严重些,甚至连龙头铡都可能用得上,事情和他们俩牵扯不大,还是别往前凑了。
白五爷艺高人胆大干什麽都不怕,主要是怕苏小郎这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们景哥儿也有一副侠义心肠,放到江湖上肯定也是散财童子般的存在,可问题是他不懂武功,苏家也不是什麽高门大户,牵扯太多对他而言没好处。
这倒霉孩子,也真是没谁了。
白玉堂半强迫的将人送回家,自己也不往外跑了,直接给小倒霉蛋当贴身护卫,正好提前感受一下开封府附近的治安如何。
太学那边老苏已经请过假,开封府清剿无忧洞的事情已经传开,直讲先生们知道被拐进无忧洞差点出不来的是他们的学生後都後怕不已,连忙表示学业不着急,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来把课程补上也来得及。
相约同去春游踏青的同窗们也傻了,他们在外面玩的时候还想着两个小同窗怎麽只给他们送了一车厢的饭菜人却不见了,知道发生什麽之後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就不该去踏青,不去踏青景哥儿就不会出门,景哥儿不出门就不会遇到拐子,不会遇到拐子就不会身陷无忧洞那等有进无出的凶险之地。
万幸这是被救出来了,要是没救出来,他们得内疚一辈子。
开封府和禁军忙活了大半个月,等所有人灰头土脸从无忧洞里出来清点人数,不算那些被送进养济院的流民乞儿,只犯过罪的恶贼逃犯就有足足两千多人。
连夜行动是有用的,但凡他们晚一天,那些被救出来的妇孺就会被转移走,留给他们的就又是一个空荡荡的地下水渠。
也是他们运气好,攻进去的时候鬼樊楼里的亡命之徒齐聚一堂,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尽数拿下。
被救出来的妇孺近三千人,以前被拐走略卖的会有多少?
审案还在继续,包拯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那些亡命之徒中明显有几个是主事的,他们能做多大的主暂时不清楚,但是肯定能从他们身上审出其他人。
还有那些勾结无忧洞的衙役细作,一个不留都得揪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忧洞背後的权贵敢不敢弹劾他暂且不提,他必须得先让官家知道事情轻重。
范文正公推行新政是触及到权贵利益所以失败,这次也是触及到权贵利益,官家看看无忧洞中惨死的无辜百姓,再看看为天下百姓所奉养的国之蠹虫,看看他要的到底是什麽!
无忧洞的各个入口暂时封上,京城看似恢复平静,苏家跟着提心吊胆大半个月也终于闲了下来。
小小苏可怜巴巴的拉住白五爷的衣袖,“五爷,最後一次,你就帮我最後一次好不好?”
白五爷磨了磨牙,实在拿他没办法,“行行行,我去我去我去。但是先说好,这事儿干完我就离开京城,接下来发生什麽都和我没有关系。”
小小苏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下,“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和五爷没有关系。”
白玉堂骂骂咧咧,敛气收声到主院把老苏珍藏的藤条全部掰断,然後骂骂咧咧的翻墙离开。
他上辈子造了什麽孽啊要这麽折磨他,五爷要犯案也是犯惊天动地的案子,这算什麽?
苏景殊悄咪咪检查完藤条,确定一根好的都不剩才安下心来。
家里没有藤条,爹娘揍他的时候找不到顺手工具,过了这几天消了气儿,这顿打就算糊弄过去了。
小小苏啊小小苏,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无忧洞各个洞口封起来的第二天,徒手画地图的大功臣就躺在床上烧的人事不知。
苏家衆人提心吊胆精心照料那麽多天,他们家景哥儿还是没躲过这场大病。
第39章
*
高烧来势汹汹,大夫把脉之後眉头紧蹙,开了药方让苏家人去煎药,偏偏煎好的药喂不进去,急的程夫人两眼通红。
生病就要吃药,喂不进药怎麽行?
苏八娘怕小弟的病还没好娘就急出好歹,扶起昏睡中的小弟使尽浑身解数好歹把药灌下去半碗,然後一起在床边守着。
苏洵苏轼苏辙被嫌弃只会碍事赶出房间,忧心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不多时,苏八娘和王弗史云也走了出来。
父子三人连忙上前,“景哥儿怎麽样了?药喂进去了吗?”
苏八娘愁眉紧锁,“景哥儿昏睡着不肯喝药,勉强喂了半碗。”
“先喂半碗,炉子上的药一直煎着,待会儿再继续喂。”苏洵原地踱步,在家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转了几圈後让车夫准备马车,“我去打听打听京城哪位大夫擅长给小儿治病,你们在家陪着你们娘亲。八娘,别让她一个人守着景哥儿。”
苏八娘点头应下,“爹放心出去,我回去陪娘和景哥儿。”
她和两个弟妹都在会让娘亲心烦意乱,只自己进去应该不会被撵出来。
苏八娘将父亲送出门,回头让两个弟弟该干什麽干什麽,不用非得在门口傻站着,然後进屋照顾病着的弟弟和心急如焚的娘亲。
王弗和史云不知缘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她们的夫君。
苏轼无声叹息,“当年大哥便是一场高热没熬过来,娘是怕景哥儿和大哥一样。”
他们大哥景先病逝时已经八九岁,当时子由都还没出世,他自己也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娃。
大哥去的早,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但在娘心里肯定不一样。那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到八九岁,眼看着就能长大成人,突然一场急病人就没了,心里怎麽可能不难受?
後来娘怀景哥儿的时候说时常梦到大哥,去庙里烧香拜佛那些大和尚说这是大哥和他们家缘分未尽,大哥已经病逝,何来缘分未尽?
所以景哥儿出生後取名字,他和子由不约而同都选了个“殊”字。
大哥是大哥,小弟是小弟,不能混为一谈。
随着景哥儿长大,臭小子调皮捣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眼看不到就能上树翻鸟窝,娘也不再觉得这是大哥和他们家缘分未尽了。
毕竟大哥自小老成,比子由小时候还稳重,而小弟的性子和老成稳重根本不沾边,甚至是背道而驰,除了模样再也找不到和大哥的相似之处,这算哪门子的缘分未尽?
现在景哥儿高烧喂不进药,娘肯定又想起早逝的大哥了。
苏辙听完,面无表情,“二哥,你怎麽不说景哥儿上树翻鸟窝是你和他说鸟窝里有鸟蛋,掏完鸟窝之後你们两个一起被娘骂了一顿?”
苏轼:……
他说什麽来着,景哥儿的性子和大哥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如果他们景哥儿是大哥和家里缘分未尽,那麽说他和子由是一对性情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都说得过去。
王弗和史云了然,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各回各院等等看爹能不能请到好大夫。
景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他救了无忧洞那麽多可怜人,老天肯定舍不得把他收走。
就算有大功德要收他做仙君,那也得等到百年之後再收。
待到室内安静下来,程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幼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苏八娘没有说话,只默默坐在旁边陪着娘亲。
……
皇宫之中,皇帝看着面前一溜儿老臣,再看看奏折上写的东西,面色铁青,“只一个下水沟,竟然藏了数千贼人,开封府平日都在干什麽?贼人钻进下水渠就能高枕无忧,还要王法有什麽用?”
官家很少生气,平日里朝政再气人他都能稳如泰山,可这次却难得坏了涵养动了气。
辽国西夏那边战事纠纷是祖宗留下来的旧疾,他能解决再好不过,解决不了还有下一代能继续努力。
无忧洞也是祖宗留下来的旧疾,但是无忧洞在京城,是整个京城的下水渠。
外城有下水渠,内城有下水渠,宫城也有下水渠。
如果不是刚刚清剿过,可能他们谈话的时候脚底下就有人在偷听。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这和将全副身家暴露在贼人面前有什麽区别?
包拯沉声道,“开封府正在审讯相关人犯,此事涉及颇广,甚至牵扯到不少宗亲,臣今日上奏正是求一个便宜行事之权。”
皇帝顿了一下,坐回去,“怎会涉及宗室皇亲?”
包拯没有开口,这次回话改成八王爷,“回官家的话,无忧洞中不少贼子靠略卖人口谋取暴利,他们将拐卖的幼童妇人卖到青楼亦或是高门大户为奴为婢,宗室皇亲中不少人家都曾在那里买过奴婢。”
略卖人口绞立决,这买良民为奴婢也不能不罚。
此事涉及到的权贵太多,包拯无法将所有买卖良民的权贵绳之以法,只能先来宫里讨个便宜行事之权。
高门大户规矩多,买卖奴婢不能放到明面上,也不会由主人家亲自出面,即便真的较真去抓,能抓到的也不过是几个替罪羊。
可是抓得到抓不到是一回事儿,去不去抓又是一回事儿,不管涉及到的权贵有多少,开封府的态度必须摆出来。
皇帝有些犹豫,“此事牵扯甚广,若挨家挨户的去查,宗室皇亲必定有怨。八叔,朕下一道旨意让所有宗室以後谨言慎行,此事到此为止,您看如何?”
八王爷:……
八王爷嘴角微抽,觉得这样不如何。
无忧洞里能藏匿那麽多人的原因找到了吗?没找到就再反思反思,看看归根结底到底怪谁。
八王爷没反应,包拯听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脾气,王丞相和庞太师看到他的脸色不着痕迹的挪远一点,挪的时候还不忘给八王爷使眼色让他及时避开。
果不其然,他们的脚尖刚刚挪动,眼前紧接着就上演了包黑子御书房骂官家的名场面。
这不是第一次,应该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皇帝很苦恼,被骂也没法还口。
他知道此事就此为止不太好,但是涉及到那麽多权贵,稍有不慎就会惹出乱子,左右无忧洞中的妇孺已经全部救出,只要以後让街道司和都水监加强管控不让水渠沦为盗贼的窝巢,高门大户想买奴婢也没处买。
写道圣旨骂骂就算了,真要喊打喊杀实在不好看。
包拯气的黑脸快要变成红脸,额间月牙都反射着凶残的光芒。
什麽叫以後让街道司和都水监加强管控不让水渠沦为盗贼的窝巢?街道司和都水监以前不管无忧洞是不想管吗?
大宋几代君主对燕云十六州望眼欲穿,至今没有收回来是不想收吗?
还喊打喊杀实在不好看,养出一群欺上瞒下作威作福的蠹虫就好看了是吧?
知道无忧洞怎麽发展成这麽大的规模的吗?都是官家的纵容!
如果不是官家纵容,权贵没那麽大胆子为非作歹,没有权贵在背後给无忧洞的贼首撑腰,京城就没有那麽多被拐子拐走的妇人小孩。
苏小郎先前说过一句话叫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权贵出钱,无忧洞拐来的幼童无法高价卖出,他们定然不会猖狂到在京城四处作案。
卖到花楼的姑娘是少数,无忧洞出去的孩童大部分都进了权贵的府邸。
官家还觉得没问题?
这能没问题?
皇帝被喷的不敢吭声,几十岁的人了遇见这种场面依旧不知如何是好。
擡头悄悄看看八王爷,很好,八叔只在旁边听着都不敢擡头,他这反应也没有很丢脸。
庞太师上朝时敢和包拯对着骂,这会儿也不吭声。
王丞相、王丞相略过,他和包拯私交甚好,根本不会和包拯吵。
皇帝耐着性子听包拯骂完,怕他年纪大了生气再气出好歹,让人坐下喝口茶好好歇歇,然後好声好气的问道,“包卿,那些被救出来的妇孺可曾安置好?”
“幼童大多归家,还有些实在找不到家人,暂且安置在慈幼院,看过些日子有没有百姓来寻。”包拯平复心情,有条不紊的汇报情况,“那些在鬼樊楼中受到虐待的受害者也暂时安置在慈幼院,他们身上大多都有伤病,慈幼院有大夫随时候命,等他们身体好转再做打算。”
禁军去的巧,鬼樊楼中的贼寇当时正聚在一起找害他们被官府盯上的罪魁祸首,所有贼人都集中在一处,被拐进去的受害者都在另外一处。
也幸好他们分的开,否则那些亡命之徒很有可能挟持无辜受害者来和禁军对抗。
狄青带兵进去时再三叮嘱不能拖延,要趁那些亡命之徒没反应过来一击得手,尽量不要伤到里面的无辜受害者。
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抓人的时候有伤亡不可避免,也是运气够好,救出来的受害者身上都是旧伤,唯有几个添了新伤还是以为禁军是坏人逃跑时摔倒蹭到的。
但是这也意味着,禁军之中也有鬼樊楼的常客。
权贵之中买卖奴婢可以以後再处置,衙门禁军混入此等丧尽天良之辈绝不能容。
这个便宜行事的权利包拯也不是非要不可,不管有没有这个权利,他都不会放过那些曾去鬼樊楼寻欢作乐的人。
包拯为人如何皇帝非常清楚,事到如今,想让他虎头蛇尾结束几乎不可能,看其他几个人的意思,显然也是要继续追究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追究吧,只希望包拯不要把全京城的权贵都关进开封府的大牢。
朝廷需要官员来处理朝政,大牢里没法干活。
包拯郑重起身,“臣包拯代京城百姓多谢官家仁德。”
他们商议的时候场面如何混乱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後的结果,只要官家同意继续追查,京城就会有无数百姓对天子感恩戴德。
百姓要的很简单,就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京城没了无忧洞这个贼窝,外城的百姓出门都能安心不少。
皇帝本来还在担心宗室的糟心事,想到百姓面上也多了些笑意,“此事有赖包卿筹谋,朕不敢居功。”
说起来,包卿奏折中提到的那位苏家小郎应要重赏才是。
若非他被迷进无忧洞,无忧洞里的亡命之徒不会连夜聚在一起找真凶。他们没有聚在一起的话,围剿的时候便会有无辜受害者丧生。
最重要的是,那小郎君的记性宛如妖孽,只去一趟就能画出里面的地图。
那张图他看了,都水监的官员拿着工具去画都不敢说能画那麽精准,给他们十天半个月他们也画不出来,而那小郎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画了出来。
只记性好也就罢了,那孩子小小年纪便考入太学名列前茅,若无意外将来也能金榜高中。
有此天才,真乃大宋之幸。
包拯叹息,“苏小郎的确天纵之才,只是这次在地下水渠待的时间太长,又强忍惊惧画下无忧洞的舆图,这几日松懈下来後便一病不起,也不知何时能好。”
皇帝眼皮一跳,“朕派太医随包卿前去诊治,断不可让那苏小郎病出好歹。”
先帝曾以神童召试赐晏殊晏相公进士出身,此後晏相公平步青云官至宰相,至今提起仍是美谈。
他年过半百还未曾发现能和晏相公比肩的神童,好不容易出了个苏家小郎,可不敢让他出事。
快快快,太医院的太医都跟包卿去给苏小郎诊治,谁擅长治苏小郎的病谁留下,等苏小郎病好再回宫复命。
整个太医院都去!宫里一个不留!
记住!宫里一个都不用留!
殿中衆人:……
为什麽感觉官家是为了打发包拯走才这麽着急?
不管怎麽说,有太医跟着回去总不是坏事。
几位老臣行礼退下,走到宫门口时,庞太师拦下包拯问道,“苏小郎,可是上次在开封府见到的那位小郎?”
包拯点头,“正是。”
庞太师叹了口气,看看人家孩子,再看看自家孩子,怎麽差距就这麽大呢?
算了算了,别人家的孩子是宝,他家的孩子也是宝,傻是傻了点儿,至少人还好好的。
回府看看家里有没有什麽适合少年郎的补品,神医叶青士这些日子好像也在京城,待会儿派人去请一请。
高热不退很危险,孩子还是活蹦乱跳的好。
另一边,苏洵去打听京城有哪些医术高明的大夫,正好也打听到了神医叶青士身上。
小小苏是剿灭无忧洞的大功臣,都不用老苏开口相求,叶青士带上药箱就直接跟他走。
老苏带着神医回家,看到包拯带了个太医院上门。
老苏:……
怎麽感觉包公更像他儿子的亲爹?
有宫中太医和民间神医联合会诊,苏景殊想病出个好歹也有难度。
小小苏烧的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年,一会儿觉得他在现代的家里打游戏,一会儿又觉得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代小孩儿,看到古香古色的窗帘帷幔有种错乱的感觉,看到电脑手机冰箱空调也觉得错乱,总之就是哪哪儿都不对劲。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混在一起,像是在做梦,又像是死前的走马观花。
走马观花?他又要死了吗?
为什麽说又要死了?他以前死过一次吗?
娘呜呜呜呜呜不要死呜呜呜呜呜。
他还有那麽多好吃的好玩的没见过,还没来得及走遍大好河山,他不想死呜呜呜呜呜。
少年郎烧的满脸通红,哭的可怜兮兮直说胡话,他一哭程夫人也控制不住,拿帕子的手都是抖的,只能让八娘来喂药。
这是太医和神医一起研究出来的药方,热度退下去就好了。
只要今夜能把高热退去,他们景哥儿就算熬过去了。
又是一夜无眠。
苏景殊晕晕乎乎醒过来,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一样,又酸又疼难受的能要了他的小命,“娘?”
嗓子也哑的厉害,说话都跟吞刀子似的,他得重感冒了吗?
床边的程夫人听到耳边虚弱的声音立刻惊醒,看到儿子醒来喜极而泣,连忙让守在外面的两位大夫进来诊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两位大夫轮流诊脉,诊完脉後低声交谈几句,然後捋着胡子对病人家属说道,“小郎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夫人放心,只要接下来的日子好生将养,身上不会留下隐患。”
先前又是受冻又是受怕,还在半天之内画出了整个无忧洞的地图来帮助禁军剿灭无忧洞,病上一场不是坏事,真要积压在体内发不出来,积压的时间越长将来爆发就越严重。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身体好恢复的快,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安心便是。
程夫人心情激荡一时平复不下来,苏八娘上前谢过两位大夫然後等他们两个商量药方,不多时,苏洵也脚步匆匆的找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个脸色不怎麽好的王安石。
老苏这几天度日如年,看到儿子醒来眼里甚至闪出了泪花,“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爹,王叔父。”小小苏委屈巴巴的喊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为什麽委屈,但是醒来之後看到爹娘就是委屈的不要不要的,好在屋里有外人在,不然能再陪他娘哭一场。
好友之子经历了如此凶险的事情,王安石也後怕不已,开封府和禁军忙忙碌碌,他在衙门也没有闲着,紧随包公之後也给皇帝呈上一份奏书。
奏书中强烈要求皇帝重视法度,民间风气败坏的根本原因就是为政者不懂得法度,要是朝廷百官各个都像包公那样明正典刑,大宋还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王安石洋洋洒洒写了长达万言,但是问题来了。
官家不听。
官家不听!官家竟然不听!
气死他了。
第40章
*
王安石上疏兴利除弊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熟思审处。
他从庆历二年及第外放为官至今已有十五年,汴京承平繁华并不能掩盖大宋积贫积弱的事实,看看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辽国和西夏,现在并不是贪图逸豫的时候。
京城尚有无忧洞这等骇人听闻的贼窝,京城之外的贼窝更加险恶。
别处没有汴京这样四通八达的下水渠,但是山高谷深哪处不能藏人?
百姓出行不敢独行,走在官道上都能被贼寇拦路抢劫,地方官府无力剿匪,只能看着一夥夥贼寇占山为王为非作歹,种种情形和京城的无忧洞并无区别。
官家宽仁只想着息事宁人,上行下效,地方官府对付贼寇多是招安,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强盗土匪都招入厢军,以此来求保境安民。
军队数量逐年增多却不思训练,每年耗费大量军饷养兵,空放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青壮劳力虚度光阴,民间的良田却荒废无人耕种,长此以往岂会不出问题?
只军中便有如此多的弊处,朝中怎样可想而知。
范文正公推行新政试图救偏补弊,怎奈触动太多权贵的利益,新政仅推行一年便草草结束,而范文正公也自请出京,在扶疾上任的途中逝世。
前些日子陈世美之案後官家大发雷霆,看上去大有整顿官场之意,满朝文武都紧张的等他下一步行动,不知道这次整顿官场能整顿到什麽地步。
所有人都猜测会不会是范文正公的去世刺激到官家,让官家借此契机要将草草结束的新政推行彻底。
结果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和陈世美之案有牵连的官员处置完毕,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王安石:???
范文正公积劳成疾病逝任上对官家的刺激这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他怎麽没把范文正公给气活过来?!
王安石地方为官十五年,见的越多越佩服范仲淹推行新政的魄力。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大宋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
朝中各位相公都直言敢谏以天下为己任,只要官家支持,再难他们都能走下去,偏偏官家最稳不住。
无忧洞之残忍骇目惊心,案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民愤,结果到了官家那里竟然因为牵扯到的人太多就想轻轻放下,这是能轻轻放下的事情?
幸好包公足够强硬,还有八王爷、王丞相等人鼎力支持,如此才没有让官家真的轻轻放下,不然事情传出去,官府根本无法向京中百姓交待。
王安石心中郁郁,也放心不下飞来横祸无辜受难的好友之子,散衙後便拐到苏家看看有没有哪儿能帮得上忙。
也是他来的巧,刚来没说几句话景哥儿就醒了。
醒了就好,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雱哥儿,他们那些同窗也不用再跟着忧心。
苏景殊醒了一会儿,和爹娘说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其他人轻手轻脚出去,屋里只留程夫人和苏八娘守着。
王安石宽慰苏洵几句,知晓老友无心待客没在苏家多留。
一次上疏不成功没什麽,范文正公当年推行新政也是困难重重,他如今官职不高,不被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官家心慈手软,朝中各位相公却不会任他胡来。
继续上奏就完事儿了。
京城百姓不知道包拯在御书房对着皇帝破口大骂逼得皇帝不得不松口彻查无忧洞,他们只知道官家和包大人一样愿为百姓做主,茶余饭後越发感念官家恩德。
知道真相的少部分人也不解释,还隔三差五将京城的情况汇报给皇帝听。
官家耳根子软还想要贤名,京城百姓已经感恩戴德歌颂上了,他想反悔也得思量思量。
诸事安排妥当,开封府继续审案,争取将无忧洞真正的主事人揪出来。
亡命之徒不会像刘公公那样事情败露立刻自尽以保全主上,审讯犯人开封府是专业的,总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外面的事情和苏景殊没有关系,身为病号,还是劳苦功高到官家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治病的病号,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养病。
小小苏愁眉苦脸,灌下不知道第多少碗黑漆漆的汤药,感觉自己已经被苦药给腌入味儿了。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开始几天病迷迷糊糊喝了药就睡感觉还没什麽,病好之後再让他在床上躺着就不行了。
养病是这麽个养法吗?
以後再也不想生病了呜呜呜呜。
白玉堂悄悄翻墙进来,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才走到床边坐下,“五爷给你带了江米切糕和冬淩粥,快吃,吃完五爷把油纸和碗扔出去。”
“谢谢五爷。”苏景殊眼睛亮晶晶,看到油纸包里的小小块江米切糕和碗里的小半碗冬淩粥,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五爷,这些吃不饱。”
小小苏:弱小,可怜,但能吃。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就是给你尝尝味道,你还想吃饱?”
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别看见什麽都想吃。
“好吧,尝尝味道。”小小苏委委屈屈拿起勺子,这些天除了吃药还是吃药,连吃饭都和家里人分开,清淡的他看见个人都想扑上去咬两口。
五爷带的不是肉也没关系,能吃出来味道就行。
白玉堂这些天也被吓得不轻,原本说好的掰了那些藤条立刻躲出京城假装自己不在场,没想到第二天这小祖宗就病的一塌糊涂。
苏家乱成一团,他也不敢出来添乱,只偶尔翻到墙头上看两眼,生怕一个不注意苏小郎人就没了。
金华府也不回了,松江府也不回了,直接写信给家里和陷空岛说他要在汴京买房银钱不够,两封信送出去,两座宅院的钱就到手了。
一半用来买宅院一半留着花,腰包鼓起来的白五爷过的比之前还要自在。
苏景殊:……
豪族巨富的快乐他不懂,但是他也想拥有。
饿苏咆哮.jpg
冬淩粥是寒食前後售卖的特色小吃,寒食节在冬至後一百零五天,清明前三天,又称为“百五节”“一百五”,当天为大寒食,前後两天为小寒食,地位和冬至、元旦相当,乃是本朝三大节日之一。
如今已是四月,寒食节早过去了,街上只剩下寥寥几家有冬淩粥卖的铺子,再过几日热气上来,连最後那几家也没得买。
节日可以错过,特色美食不行,虽说明年寒食节也能吃到,但是今年吃不到就很亏。
小小苏养病期间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房间里面,闲着没事儿干就念叨坊间最近有什麽好吃的。
程夫人严令家里人不准带乱七八糟的杂嚼零嘴儿影响他养病,能让他装可怜卖惨求助的只剩下白吱吱。
白玉堂:……
他就不该留在京城。
苏景殊在家休养,家里人怕耽误他养病什麽都不告诉他,消息来源也只剩下白吱吱一个。
小小苏这些天生怕五爷哪天跑出去玩不管他,嘴巴甜起来谁都扛不住,常夸的五爷心花怒放,孩子要什麽就给什麽。
就是臭小子夸起人来让人欲罢不能,折腾起来也能气死人。
小小苏:乖巧.jpg
今天殿试,两个哥哥去宫里考试,爹娘姐姐嫂嫂都去关心两个哥哥,五爷可以多待一会儿,不怕偷偷投喂被发现。
白五爷磨了磨牙,他号称锦毛鼠,但是向来瞧不起偷偷摸摸的无名鼠辈,办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这辈子所有的偷偷摸摸都拜这小祖宗所赐,好在这些事情不会传出去,不然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苏景殊珍惜的吃完碗里的冬淩粥,再慢慢品尝只有他半个巴掌大的江米切糕,一边吃一边听白五爷讲外面的事情。
开封府将无忧洞内亡命之徒的所作所为写成告示贴在出来,此案骇人听闻,受害者的遭遇惨绝人寰,只斩立决、绞立决的就判了八百多个,剩下罪不至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
百姓对那些亡命之徒深恶痛绝,朝中不少性子暴烈朝臣甚至要求重啓淩迟之刑,可惜被另一波大臣给压了下去。
白五爷对此很不满意,“拐子就该千刀万剐,要五爷说淩迟都不够,直接绞刑或者斩首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苏景殊撇撇嘴,“没办法,要施行仁政呗。”
电视剧中包青天判人死刑直接能在公堂上把人铡了,那场面也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唐律《疏议》继承了汉代以来德主刑辅的思想和礼律结合的传统,发展到大宋又查漏补缺,律法制度已经相当完善。
律法中虽然规定了死刑的标准,但执行的时候非常谨慎。
每年被判决死刑的人很多,一层层复核下来,最终真正能执行死刑的人数却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主要是大宋受儒家“仁政”思想影响太深,文人士大夫地位太高,而且刑部对死刑的复核也非常谨慎,再加上偶尔还会遇到大赦天下的情况,死刑的执行率低也可以理解。
上辈子看电视看电影,刑场斩首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挥着圣旨策马狂奔同时口中高喊“刀下留人”,然後刽子手高高举起的鬼头刀就得放下。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别人喊这句话,只要死刑犯当场喊冤就能压下去重新再审,刽子手就算闪到腰砍到自己也得停止行刑。
听上去很不合理,但是朝廷对待死刑就是这麽谨慎。
最气人的是,这年头对死刑犯还有临终关怀。
唐朝时对于要执行死刑的人,官府会给他们提供酒菜,安排亲人见最後一面,一起吃顿断头饭,然後黄昏才行刑,犯人死後亲人也能去收敛屍体,没有亲人的就由官府出钱葬于官地。
本朝不但继承了唐朝对死刑犯的临终关怀,还特意加了人文关怀,特别强调行刑时“不得窒塞口耳,蒙蔽面目”,理由是武周时期武皇处决犯人封住口耳防止犯人临终喊冤,为了防止错杀好人造成冤案,特意给死刑犯留了喊冤的权利。
白玉堂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人脏俱在证据确凿,千刀万剐都难以解恨的死刑犯,行刑时一旦喊冤刽子手还真得收手,这是什麽道理?天底下怎麽会有这麽离谱的律法?
板上钉钉的事儿,那些犯人有什麽好喊冤的?喊冤就能拖延的话,岂不是一个死刑犯都死不了,朝廷还得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
朝廷能不能行啊?
苏景殊继续叹气,“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是包青天,朝廷要尽量避免冤假错案的産生。”
包青天是在现实基础上虚构出来的角色,现实中没有哪个官员敢保证他审的每一件案子都是对的,就连包大人自己都不敢说他手底下从来没出过冤假错案。
三口铡刀在府衙里更多是威慑作用,真正用到的时候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现实中没有恶人当场遭报应的事情,所以才写书的时候才畅想包青天能大杀特杀。
电视剧里演的多好啊,包大人扔出火签一声“铡”,坏人当场人头落地,围观百姓拍手叫好,喜闻乐见大快人心,不用向刑部上报,无需复核审批,更不用等到“秋後问斩”。
毕竟那是虚构出来的包青天,包青天审案,绝无审出冤案的可能,自然不用走那麽多道程序。
好在他们的世界观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宋朝,江湖上有七侠五义,开封府三口铡刀“见到铡刀,如朕亲临”,无忧洞中藏匿的罪犯罪证确凿,包大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喊冤也没有用。
狗头铡上阵,一铡一个准。
白五爷耸耸肩,“还好有包大人在,不然五爷觉得那些合该千刀万剐的家夥没准儿连死刑都不用受就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夥改成流放三千里了。”
苏景殊仔细想想,很是认真的回道,“这倒不至于,朝中还是人多。”
嗯,人多,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家没受影响就什麽都敢说的不算人。
无忧洞的恶人已经激起民愤,官府直接将罪犯拉到闹市口处斩还好,要是判个流放还是什麽,愤怒的百姓一人一脚就能让他们死的透透的。
就算百姓不敢闹事,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强的大侠也不会视而不见。
看白吱吱的反应就知道,江湖人看不惯的时候真的会直接砍人。
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的行为经常被文人士大夫谴责,但是某些时候也不是那麽讨人厌。
真要有人把那些凶徒恶贼劫出去动私刑,百姓肯定双手双脚支持。
还好有包大人在。
还好这不是正经宋朝。
苏景殊在心里庆幸道。
白五爷抱怨几句,审案不归他管,索性不去想这些他们管不了的事情,“我来之前去开封府转了一圈,公孙先生说展昭马上从大名府回来。京城发生那麽多事情他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什麽案子值得他去那麽久。”
苏景殊歪歪脑袋,“展护卫去的是大名府,难不成要打仗了?”
展昭走的时候京城这里没听说大名府有什麽案子,他以为他是为了躲白玉堂才随便挑了个地方走的。
现在想想,不对劲啊。
展猫猫要是随便挑了个地方躲出去,包大人要围剿无忧洞不会不和他打招呼,虽然关键时刻白吱吱也能帮忙,但是白吱吱毕竟是江湖人士,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一样。
主要是,白五爷不一定听指挥。
围剿无忧洞那麽大的事情展昭都没有回来,只能说明大名府那边的情况也相当棘手。
大名府是是燕云十六州的门户,一度被太祖皇帝设为陪都,乃是抵御辽国的军事重镇。
和大名府相关,不怪他下意识就想到辽国。
白玉堂对朝政不太了解,但是不代表他不知晓天下局势。看朝廷不顺眼是一回事儿,看朝廷挨打又是一回事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面要麽是西夏党项人要麽是辽国契丹人,还都对中原虎视眈眈,江湖人士不服朝廷管教,但他们都是汉人,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白五爷坐在窗前,很不高兴,“他不忙的时候躲出去,忙的时候回京城,什麽时候才有时间和五爷一较高低?”
小小苏:……
不敢说话。
已经过去那麽长时间,展猫猫都认过输了,五爷你怎麽还惦记着一较高低?
白玉堂自顾自嘟囔几句,把装江米切糕的油纸和粥碗收起来准备离开,“我出来时开封府那边好像审出了无忧洞的贼头子,趁展昭还没回来我先过去看看,如果能在展昭之前把无忧洞的贼头子抓到手,这回谁来都没法说锦毛鼠不如御猫。”
苏景殊:!!!
贼头子!
“五爷你等等,我也……”
“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敢乱跑我就去隔壁喊你娘。”白五爷扭头威胁,挥挥手里的犯案证据,然後纵身一跳消失在院子里。
小小苏趴在窗户上怎麽看怎麽羡慕,好俊俏的轻功,他也想学。
世上会武功的大侠那麽多,为什麽不能多他一个?
算了,活着就好,继续关禁闭。
傍晚,苏轼苏辙归家,苏景殊没法出去迎接,只能在屋里眼巴巴的等待两个哥哥主动过来。
殿试,大场面,他们爹都没见过,快来让他羡慕羡慕。
苏家衆人显然知道快关不住人了,没一会儿大苏小苏就都来到小小苏屋里。
苏轼戳戳小弟的脑袋瓜,很是遗憾,“考完散场时官家还提到你了,要不是你要在家养病,没准儿还能像晏公当年那样直接被赐进士出身。”
以神童应召,比他们正经科举考上去的还稀罕。
苏景殊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别了别了,我还是自己考吧。”
绕过科举直接赐进士出身,有种绕过高考直接上清华北大的感觉,以後出门不好拿学霸的身份压人,不妥不妥。
殿试考完,第二天批阅第三天发榜,虽然成绩还没出,但是兄弟两个都轻松不少。
“今日殿试的题目还行,诗题《鸾刀诗》,赋题《民监赋》,论题《重申巽命论》,难度都不大。景哥儿养病不能出门,在家写一写权当打发时间了。”殿试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进行,苏轼这次没有一通胡写,但是诗题也写的马马虎虎,“可怜子由前些天准备了许多,殿试时却什麽都没有用上。”
苏景殊眨眨眼睛,“三哥准备了什麽?”
苏轼促狭的笑笑,“准备了如何给官家挑刺。”
他们家子由颇有包公之志,要不是题目不合适,子由一旦动笔,他们哥儿俩可能会落得个双双黜落的下场。
殿试被黜落,比神童应召入仕还要稀奇。
还怪让人心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