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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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变这个名字几十年前响彻京师,当时汴京名妓皆以得到柳词为荣,青楼女子之间甚至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1】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见他当年有多受推崇。
苏洵揣着袖子点点头,“柳词当年极盛,如今也不差。他致仕後回到汴京,落脚的客店天天门庭若市,都是来求他作词的妓子娇娘。”
可惜天下文人嫌其放浪形骸混迹花街柳巷,又厌其词靡靡之音艳的直白,听曲作乐的时候听的高兴,听完了转头还要骂上一句“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
苏洵自己是读书人,很清楚那些自诩正统的文人为何排挤柳永。
昔年柳三变踌躇满志进京赶考,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然而那年真宗皇帝有诏,“属辞浮糜”皆受黜落,柳三变淩云辞赋首当其冲。
风流才子满腹经纶年少轻狂,初试落第心情郁郁,愤而作《鹤冲天》一词发泄牢骚。
当今圣上曾经很喜欢柳永的词,《鹤冲天》一出徒增祸端,此後柳永的省试要麽不中,要麽中了也被划去,“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2】
柳七视读书人的清高于无物本就为人诟病,官家的态度摆明後更是不为文人士子所接受。
偏偏他又是个固执的人,不觉得自己的词流于烟花巷陌有何不妥,考官喜不喜欢他的文风是考官的事,考不考是他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这一考就是几十年。
柳七科举不顺,仕途也异常坎坷,好不容易改了名字进士及第,考上之後吏部也不给他派官。
兜兜转转十余年,外派出京再回京,真真应了那句“文章憎命达”。
想起客店中老来多病的好友,老苏神色恹恹。
他管不了别人,别人也管不了他。
旁人自命清高,他家几代耕读,放在那些人眼里就是泥腿子出身,都泥腿子出身了,清高于他而言没那麽重要。
苏洵年少出蜀游历看遍世间百态,比起虚名,他与人结交更看重人品学识。
要人品没人品要学识没学识,这种人再清高有什麽用?
苏景殊不太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反正能让他记住的都是名人。
这个时代群星璀璨名人辈出,大佬们在後世都是语文课本的常客,他尊敬崇拜还来不及,哪儿有资格嫌弃人家的风格?
话说回来,他们家老爹和柳大佬结交相识会不会是因为科举考试都不顺利?
曾几何时,两个人都是屡试不第的失意之人。
而如今,人家柳大手子早已中了进士外出为官又回京过上了退休生活,他爹依旧没考中。
“爹,柳先生是五十多岁进士及第,您还没到五十呢,要不再考两年?”
他们俩爷儿俩一起考,到时候父子俩一起高中肯定能传为美谈。
要是双双落第也没关系,落第举子满街都是,多他们两个不嫌多,两个都没考上老爹也不好意思骂他。
要是一个考中一个没考中,爹中了他没中爹高兴不骂他,爹没中他中了爹伤心但没理由骂他。
中不中都不亏,简直完美!
臭小子心里想什麽根本藏不住,老苏眯眯眼睛,摸摸傻儿子的脑袋瓜,“还想不想让爹帮忙找柳七帮忙?”
小小苏立刻正经,“想!”
展猫猫还在牢里蹲着,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解决早安心。
苏洵瞅了儿子一眼,非常诚恳的给出建议,“景哥儿,你将来如果和爹一样科举不顺,就直接去开封府谋个差事吧。”
看这一放学先往开封府跑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封府才是他家。
苏景殊歪歪脑袋想了想,然後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爹说的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包大人肯定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开封府是个很大很大很大的衙门,里面除了官差之外还有被招募来的临时工和来服差役的百姓,相当一部分员工都没有编制。
有编制的正式员工俸禄高待遇好,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工钱也不算少,只有那些来服差役的员工最倒霉,因为服差役没有工钱。
他以後要是科举考不出头,去开封府当个临时工也不是不行。
钱多事少离家近,在开封府当临时工占了钱多离家近两项。足足两项呢,为什麽不干?
苏洵啧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儿,只嫌弃的让臭小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苏景殊不走,“爹,您什麽时候去找柳先生?”
急急急,他急着呢。
“明日一早就出门,行了吧?”老苏拿儿子没办法,也知道此事关系甚大不能拖,于是给了准话让臭小子放心,“看你这急吼吼的样子,包大人现在就该给你开一份俸禄。”
苏景殊一脸乖巧,“包大人如果要给,儿子也不是收不得。”
苏洵:……
小小苏被赶走,摇头感慨老爹还是那麽玩不起。平时写文章骂的多酣畅淋漓,怎麽在家就卡壳了?
大概是看在多年的父子之情上才口下留情吧,真要让老爹放开了骂,就他这承受能力得被骂哭。
小仓鼠熟练的跑到厨房找东西吃,意料之中的又遇见了他们家二哥。
他今天回来的晚,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不知道二哥给他留了什麽好吃的,他今天又动腿又动脑消耗很大,给他一盆饭他都能吃完。
苏轼今天准备的不是郑家饼店糖饼,而是买了好几家店的吃食摆满了桌。
全家搬到京城那麽久,他最满足的就是街上吃不完的美食,“这是州桥炭张家的百味羹、入炉羊和汤骨头,再配上张家油饼铺的油饼,味道非常好。”
苏景殊飞快入座,心道家里有个吃货就是好。
苏轼已经吃饱喝足,等小弟落座才开始问话,“今天外面都在传开封府的展护卫就是前些天杀了高侍郎和铁捕头的红花杀手,这是怎麽回事?”
“展护卫被人算计了。”苏景殊咽下美味的入炉羊,将展昭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难得消息没他灵通的哥哥。
外面的传言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传成了什麽样子,估计幕後黑手针对包大人的同时还想让展猫猫身败名裂。
朝廷的仇恨有包大人拉,江湖的仇恨有展猫猫拉,这麽一看,铁三角中公孙先生反而是最安全的那个。
小小苏感慨不已,低头喝一口他哥强推的百味羹,一口下肚身上暖洋洋的,“二哥,外面现在传成什麽样子了?”
他放学的时候已经到包大人派展猫猫暗中除掉政敌,从傍晚到天黑又经过那麽长时间的发酵,应该进入下一个版本了吧?
苏轼喝口茶润润嗓子,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现在已经发展到包公试图让朝廷成为他的一言堂,谁敢不服就派展护卫去刺杀,轻一点的像铁捕头一样只杀一个,重一点的就像高侍郎一样将同行家丁护卫也杀掉,要是敢在朝堂上公然和包公呛声,那就直接上门杀全家。”
苏景殊:……
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二哥,他们传谣言都不动脑子的吗?”
他知道谣言会传的很离谱,但是没想到能这麽离谱,幕後黑手脑子有病吧?
苏轼竖起食指慢悠悠晃了晃,“你要知道,在天下人眼中,包公铁面无私,是百姓遇到屈枉可以放心大胆喊冤的包青天。谣言虽然荒唐,但是传多了一样会对包公的名声有碍。”
大宋建国以来只出了这麽一个包青天,一旦包公的名声被破坏,朝廷再想推出个包公这样被百姓认可的青天就难了。
苏景殊睁大眼睛,莫名感觉脊背发凉,“二哥,我怎麽感觉水越来越深了?”
最开始他以为这是针对展猫猫的诈骗,展猫猫被坑进大牢後他们觉得幕後黑手的真正目标是包大人,现在听他们家二哥这麽一说,怎麽感觉连包大人都不是幕後黑手的最终目标?
他们到底想干什麽?颠覆国本?
北宋时出现过大型造反起义事件吗?包青天里有大型造反起义事件吗?
不知道啊!
苏景殊大脑空空,只恨上辈子没多看几本历史书多看几集电视剧,但凡他脑子里有一点能用的东西,现在都不至于这麽两眼一抹黑。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你对包大人有点信心好不好?”苏轼看他们家小弟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端起茶碗淡定的抿了一口,“快吃你的,待会儿就要凉了。”
那可是包青天,经历过数不清的复杂案件的包青天,他们觉得案件棘手,没准儿在包公眼里根本不是事儿。
苏景殊蔫儿了吧唧,“展护卫在大牢,公孙先生要去松江府找外援,开封府的战斗力严重不够,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大苏呛了一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这句话是这麽用的吗?”
小小苏惆怅的扒拉着羊肉,“你就说应不应景吧。”
大苏:……
虽然现在已是春暖花开,但是外面谣言传成这样,对开封府的官差来说还真挺应景。
苏景殊惆怅完,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肉羹饼子扫荡一空,摸摸肚子感觉还能再吃点,“二哥,下次可以多准备些,我的饭量好像更大了。”
苏轼点头应下,“行。”
苏景殊继续,“还有二哥,我放开了吃是要长个儿,你的饭量得控制一下,再吃下去的话就该横着发展了。”
大苏伸手,捏住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巴,“你再说一遍?”
小小苏的嘴巴被捏成金鱼,想说也说不出来,“呜呜呜呜~”
不说了不说了,大不了就吃成大胖砸!咱家养得起!
大苏眉眼弯弯笑容温和,“很好,二哥原谅你了。”
小小苏:QWQ~
苏轼松开可怜巴巴的小弟,心情颇好的拍拍他的脑袋瓜,“你刚回家的时候找爹干什麽?还是让爹帮忙找人?”
他从外面回来就进了厨房,还没来得及问家里的情况。
“这次不是找人,而是让爹帮忙破案。”
苏景殊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小声说道,“包大人的追查卡在了惜春院的花魁白如梦身上,惜春院的鸨母古长玉忒会胡搅蛮缠,连包大人都拿他没办法。我想着能不能从妓子身上入手,让妓子去白如梦身边打探消息。古长玉对开封府严防死守,总不能对街上的妓子也那麽防备。”
苏轼挑了挑眉,“然後?”
“爹说他还真能找到能帮得上忙的人。”苏景殊骄傲的扬起下巴,“是柳永柳先生,咱爹竟然认识柳先生。”
可惜明天要上学,不然他也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奉旨填词柳三变”。
苏轼没想到他们家老爹的人脉那麽广,听到柳永的名字眼睛一亮,“我明天没事,我和爹一起去。”
他读过不少柳永的词,早就想见见这位名倾天下的风流才子了。
景哥儿说的不错,他们家老爹的人脉常问常新,每次都有新收获。
“二哥,马上就要放榜,你怎麽一点儿都不带紧张的?”苏景殊将空碗碟收好放进水盆,非常羡慕他哥的心态,“我今年没考都紧张的跟什麽似的,你倒好,天天都跟没事儿人一样,三哥那样才是正常举子该有的状态。”
随着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三哥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出书房的门了,吃饭睡觉都离不开书桌,一挪窝就焦虑。
这位可好,就没见他焦虑过。
大苏笑的开心,“没办法,天生的。”
苏景殊不搭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想事情。
话说柳先生现在住哪儿?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身边人能照顾他吗?
他隐约记得老师上课讲过柳永晚年穷困潦倒死时一贫如洗,生病时是相熟的歌妓照顾,死後还是妓子们凑钱将他安葬,甚至连给他祭奠的亲人都没有。
蝴蝶翅膀早在他出生那天就扇动了,柳大佬应该不会再那麽惨了吧?
不行,不放心,还是得去问问,“二哥,我还有些问题要找爹,你先回去休息还是和我一起?”
“一起一起。”苏轼有些迫不及待,柳永是作词的大家,他也喜欢作词,可惜春闱考诗赋不考作词,不然他比现在还轻松,“柳先生生性洒脱,所作之词道尽大宋太平气象,可惜……”
苏景殊推着他往前走,“二哥,别可惜了,人家柳先生的词传遍街头巷陌,他要的不是你的可惜。”
士人阶层看不惯柳永的词又能怎样,流传後世的是人家柳永,他们有本事排挤倒是有本事也写出一首流传到後世的词啊。
晏殊晏相公不算,晏相公认为柳永的词不够雅,那属于大佬之间的文人相轻。
听他们家老爹的意思,柳先生曾经年少轻狂,如今垂垂老矣也不曾收敛狂傲,人生在世哪里来那麽多枷锁,开心就完事儿了。
苏轼笑笑,“说的也是,开心就够了,无需在意他人。”
主院里,苏洵听到动静晃晃脑袋,“我就说景哥儿不能那麽消停,臭小子刚才走的太快,什麽事情都没问清楚,反应过来之後还得来问。”
程夫人披上衣裳,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景哥儿和子由做事一丝不苟,还不是你和子瞻不管事儿逼出来的?”
现在还嫌她儿子闹腾,脸呢?
老苏隐隐感觉有凉风从身旁掠过,当即坐直身板回道,“咱们景哥儿聪慧过人,公孙先生不止一次和我夸他,都是夫人教的好。”
苏景殊隐隐听见爹娘在房间里说话,敲门进去後好奇不已,“娘,你们说什麽呢?”
程夫人温婉一笑,“在夸我们景哥儿稳重能干知道心疼娘亲。”
小小苏骄傲,“是的是的,我就是那麽稳重能干知道疼人。”
大苏探头,眼含期待,“娘,我呢?”
程夫人笑容不减,“你啊,也就那样吧。”
苏轼想反驳,看到他们家老爹不停的使眼色又识相的闭上嘴巴。
看来是迁怒,不是他犯事儿,问题不大。
小小苏独得娘亲恩宠嘚瑟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好在还没有嘚瑟到忘了找过来的目的,“爹,柳先生现在住在哪里呀?你们多久没见面啦?您去拜托他的话他会答应帮忙吗?”
臭小子一下子冒出来三个问题,老苏很有耐心的挨个回道,“柳七住在州桥的客店,我们前几日刚见过,他是个热心的人,心情好就会帮忙,心情不好的话就等到他心情好再让他帮忙。”
苏景殊卡了一下,“怎麽说的这麽玄乎?”
苏洵失笑,“他那性子,玄乎多正常。”
官家不喜柳七,士大夫就有理由排挤他,闹到最後连他的儿子为了保住前途也刻意与他撇清关系,若非他本人洒脱豁达,又岂受得了这连番的打击?
他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一辈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自是万事随心。
苏轼好奇心重,凑过去问道,“爹,您怎麽认识柳先生的?”
苏景殊抢答,“我知道我知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爹,是不是?”【3】
老苏皮笑肉不笑,“就你知道的多。”
苏景殊摊摊手,拿手肘戳戳旁边的老哥,“二哥,你明天能不说话尽量别说话,感觉柳先生会更喜欢我这种善解人意会疼人的小孩儿。”
大苏:……
很好,皮笑肉不笑的又多了一个人。
小小苏兴致勃勃提议,“爹,要不我明天陪你们一起去吧。”
苏洵扭头,“夫人,景哥儿要逃学不上课。”
苏景殊大惊,“娘,爹在胡说八道,我没说要逃学。”
程夫人懒得和这几个活宝打嘴仗,直接让俩儿子各回各屋,明天还有那麽多事情要忙,晚上不睡白天哪儿来的精神?
苏洵笑眯眯看着他们俩走远,摇摇头没有说话。
景哥儿说的没错,他和柳三变的确是因为失意相识。
本朝取士不重策论重时文诗赋,柳三变诗词写的好但不合上头心意,他则是不擅时文诗赋,双双去考双双落第,再双双去考再双双落第,同样的事情连续发生,想不认识都难。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多想无益,不如专注眼下。
红花杀手的案子扑朔迷离,也不知道景哥儿有没有说全,公孙策明日要去松江府,他还得赶在公孙先生离开之前去见一面,免得傻小子急忙忙漏了什麽没有说。
翌日,天朗气清,春光明媚。
苏景殊没有去见柳永的机会,只能登上马车和小夥伴一起去上学。
马车一路穿过街市,天色虽早,街上已是一派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锦衣华服气宇不凡的年轻刀客在人潮中格外惹眼。
等会儿,白衣服、长得好、刀客,白吱吱?是你吗白吱吱?
苏景殊没想到上学路上还能有意外收获,当即让王雱帮他打掩护,他有要紧事需要晚一些去太学,如果直讲问起来就帮他请个假,直讲不问就当什麽都没有发生。
事急从权,爹您多担待,儿子这次真的要逃课了。
白玉堂来京城是踢馆子找麻烦的。
南侠展昭获圣上亲封“御猫”称号,猫捉老鼠,江湖中不少好事者都说有御猫在,陷空岛五鼠就会变成那猫爪上瑟瑟发抖的小老鼠。
白五爷心高气傲,自是受不得这个闲气,去岁在陷空岛有几位兄长哄着劝着不曾发难,过完年几位兄长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陷空岛,然後直奔京城而来。
猫捉老鼠?陷空岛五鼠之名冠绝江湖,他倒要看看到底是猫捉老鼠还是老鼠咬死猫!
问题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展昭麻烦,展昭怎麽就被抓进大牢了?
贪花好色?持剑杀人?这是南侠展昭?
还有那红花杀手,这都什麽跟什麽?
白五爷站在传言中展昭杀人的惜春院门口,满眼茫然。
苏景殊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锋芒毕露的白玉堂,感觉自己从後面打招呼应该不够人家一刀砍的,于是深吸一口气绕到正面,“敢问阁下可是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小声嘟囔了句什麽,擡眸反问,“你认得我?”
这小孩儿看着面生,他是第一次来汴京,还特意挑了几位兄长都在江南办事的时间,应该不会那麽快被发现才对。
穿着看上去像国子监的学生,陷空岛上下几百口别说靠进国子监了,连正经读书的都没有几个,难不成是家里来人?
不确定,再看看。
苏景殊不知道眼前气势不凡的刀客短短一会儿想了多少,确定他是白玉堂後稍稍松了口气,然後眼含期待邀请道,“白大侠之名如雷贯耳,我是展昭的朋友,不知白大侠有无闲暇,可否请您随我到开封府一趟?”
感谢玉皇大帝,感谢王母娘娘,感谢各路神仙感谢猫猫神,你们这次真是帮大忙了。
白五爷自己来汴京比公孙先生大老远去松江府或者金华府请人好太多了,时间就是生命,就现在这出行全靠腿的速度,一来一回省下的时间足够展猫猫死去活来好几回。
不知道公孙先生现在走到哪儿了,时间还早,他现在去把白五爷带去开封府,应该来得及派人出城将人拦下。
小小苏啊小小苏,你可真是太幸运了。
吱吱吱吱,我们快一起去拯救猫猫!
白玉堂听到开封府三个字神色微变,双手抱刀面容冷淡,冷淡中正热隐隐又透着些矜傲不屑,“我白玉堂一不图官,二不求名,更不会凭一点武功混上个什麽四品带刀护卫的虚名,为何要随你去开封府?”
苏景殊:……
原来是个傲娇。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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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面上强硬高傲说话带刺,其实心里在意的不要不要的,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对付傲娇有对付傲娇的法子,吱吱心难测又能如何,跟谁没见过傲娇似的。
“白大侠,您是今天刚到京城吗?”少年郎被严词拒绝也不生气,没有放弃将人带去开封府,扬起脸温声细气继续问道,“展护卫的事情有些复杂,您想听听吗?”
展昭的糗事白玉堂很心动,但是又不想显得太在意,于是神色更加冷淡,“展昭的事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扭头就走的意思。
如此反应尚在意料之中,苏景殊再接再厉,“白大侠,京城这些天出了个红花杀手,展护卫遭人陷害被关进大牢,外面都说他就是红花杀手。那红花杀手武功高强,展护卫身陷牢房不能擅自出去,他说现下能帮包大人破案的只有陷空岛的白五爷。”
白玉堂心中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无凭无据,我为何信你?”
苏景殊可怜巴巴,“展护卫原本将他的巨阙重剑交给我当信物,想让我去陷空岛找白大侠求助,只是那剑太沉我扛不动,所以换成了公孙先生。现在天色大亮,公孙先生应该已经出发了。”
要是赶得巧,没准儿白五爷进城的时候还曾和公孙先生擦肩而过。
白玉堂顿了一下,“此话当真?”
苏景殊举手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白玉堂若有所思。
公孙策是读书人,读书人带着重剑出门理应很显眼,他进城的时候见到过吗?
而且他和展昭素未蒙面,只在展昭获封“御猫”时放话要他小心,南侠展昭是江湖人,他们陷空岛五鼠的名气也不小,不管以前有没有打过交道,放话出去後就算杠上了。
展昭遇难去陷空岛求助?他脑子没病吧?
这是主动承认御猫不如陷空岛五鼠?
白五爷心里嘀咕,如果展昭主动认输,他也不是不能帮忙。
南侠展昭行侠仗义,他们陷空岛五鼠也是扶危济困的江湖豪杰。
开封府的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如今包青天有难需要帮助,他锦毛鼠白玉堂义不容辞。
身边有御猫相助不行,还是得他这只鼠来解决问题。
白五爷神采飞扬心情大好,不再故作冷淡假装不在意,刀鞘换手拍拍苏景殊的肩膀,“走吧,去开封府。”
苏景殊看着不远处的太学,心下犹豫。
左右已经迟到了,要不下午再去?
只是一上午而已,雱哥儿和他亲爱的同窗们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白玉堂走了两步,看传话的小孩儿没跟上停下脚步,“不走?”
愣着干嘛?去开封府啊!
苏景殊连忙跟上,“白大侠跟我来。”
公孙先生可能已经出城去松江府,和傲娇说话要捧着哄着,这麽高难度的活儿别人干不来,他得跟着去府衙接待白五爷才行。
惜春院离开封府有一段距离,小小苏一边走一边自报家门,自来熟和什麽人打交道都不怕,从来只有他主动孤立别人,没有他搭不上话的人。
白玉堂听小孩儿抱怨展昭上当受骗的过程还挺有意思,只是从这儿走到开封府太慢,租车又麻烦,不如……
白五爷看看旁边个头儿还没长开的少年郎,挽起衣袖提议道,“苏小哥儿,你要不要感受一下轻功的速度?”
苏景殊眼睛一亮,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要要要!”
飞檐走壁蹿房越脊,谁还没个当大侠的梦?
他要是会轻功就天天在房顶上不下来,别人走路他飞天,想想就美滋滋——滋滋滋啊啊啊!
不是感受一下轻功的速度吗?怎麽不打招呼就把他当麻袋扛?
喂喂喂!要吐了嗷嗷嗷!你别撒手啊啊啊啊啊啊!
白五爷的轻功的确厉害,风驰电掣眨眼间就到了开封府大门前。
苏景殊晕晕乎乎站定,终于体验到传说中的风中淩乱是什麽感觉。
他以为白玉堂说的体验一下轻功的速度是带着他从房顶掠过,就像游戏里某些门派的双人轻功,温柔抒情还能配个缠缠绵绵的音乐的那种。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不想给一个里飞丐版本的锦毛鼠当玩具啊。
这轻功哪儿学的?出师之前真的没挨过打吗?
府衙门口,白五爷长身玉立,“感觉如何?”
苏景殊:呕.jpg
“感觉很好,下次还是走路吧。”
门房的皂吏看到从天而降的苏小郎大吃一惊,连忙跑出来查看情况,“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从天上掉下来了?”
苏景殊面带菜色摆摆手,“没事没事,麻烦进去通报一声,我带陷空岛的白五爷找包大人。”
话音未落,包拯、公孙策、苏洵、苏轼还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勇士都出现在了门前。
衆人:盯.jpg
从天而降,出息了啊!
苏景殊:???
“公孙先生,您还没出发啊?”
公孙策将包了好几层布的巨阙重剑交给旁边的王朝,“有景哥儿帮忙,看来这一趟可以省了。”
白玉堂年少轻狂,但是正经时候礼数也不会少,看到包拯出来不卑不亢见礼,“白玉堂见过包大人。”
“白义士有礼。”包拯看看站都站不稳还有些晕乎的苏家小郎,又擡头看看头顶的天,虽然黑脸看不大出表情,但这次也能明显感受出他的不赞同,“小郎年幼,不可冒险。”
白玉堂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苏景殊已经挨了他爹好几道眼刀子,听到包公这般言语赶紧解释,“包大人,我们赶时间仓促了些,您不用担心,白大侠武艺高强肯定能接住我。我们快进去,展护卫还等着白大侠解救呢。”
苏洵看着不打招呼就要跟着往府衙跑的小儿子,目光沉沉,“景哥儿?”
苏景殊身体一僵,只能暂别刚刚认识的白吱吱,“包大人,你们先忙,我还是不去了。”
白玉堂不明所以,“怎麽了?”
苏景殊尴尬不已,小小声解释道,“我爹和我哥在等我解释今天为什麽没有去上学。”
白五爷看看不敢擡头的小郎君,再看看旁边和他模样有几分相似的父子俩,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是上学路上凑巧看到我,不是提前打听过然後特意去找我的。”
苏景殊:……
更尴尬了。
五爷,您要不看看您有多神出鬼没再说这话?谁有本事打听您的行踪啊?
小小苏挪到老苏跟前讨好的笑笑,“爹,您刚才也听到了,我是上学路上凑巧看到了白大侠,为了不让公孙先生白跑一趟才回来的,不是故意不去上课。”
苏洵笑眯眯,“那现在呢?”
苏景殊忸怩,“缺都缺了,要不上午就不去了吧。”
太学国子学的直讲先生们还在贡院关着,这些天偶尔缺个课也没事。
苏洵就知道会这样。
臭小子安安稳稳去上学还好,进了学舍就没空想别的事情了,就怕路上又遇到别的情况。
只去见柳七就足够让他分心,现在又来了个锦毛鼠白玉堂,得,就算把人塞进学舍他也学不进去,不如直接请假。
“你是去牢房看展护卫,还是随我们去找柳七?”
苏景殊有些纠结,既想去牢房看展猫猫白吱吱齐聚一堂,也想去看传说中的“奉旨填词柳三变”。
世上为什麽没有分身术?他想既要又要呜呜呜呜。
苏轼乐的看臭弟弟发愁,“快选快选,是去牢房看展护卫还是随我们去找柳先生?”
苏景殊左右衡量来回思考,最终还是不想放弃见证展猫猫和白吱吱的第一次见面。
有老爹在,柳大佬以後还有见面的机会,展猫猫和白吱吱的首次会面可只有这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对不起了爹,您和老哥自个儿去吧。
小小苏遗憾的做出选择,朝一脸无语的父亲和兄长挥挥手,让他们过去的时候顺便去太学请个假,然後屁颠屁颠跑进府衙。
大苏很操心,“爹,景哥儿将来不会当个提刑官吧?”
老苏很闹心,“那臭小子明显更想当大侠。”
刚才人多没法骂,要是在家他非要祭出藤条揍那臭小子一顿不可。
几条胳膊腿儿啊就敢学着人家上天?还白玉堂肯定能接住,万一接不住呢?
他这是出来的晚没看见臭小子从天上掉下来的场面,他要是看见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老苏越想越怕,“他现在能躲去开封府,等晚上回家看你娘怎麽收拾他。”
他管不住的孩子夫人能管,不信这种事情夫人还向着那臭小子。
苏爹眯眯眼睛,对这次告状的成功率有着空前的信心。
苏轼:……
爹,你们两个加起来有十岁吗?
大苏摇头,这个家和他一样稳重的唯有子由,老爹和小弟都不行。
出门缺了他这个顶梁柱可怎麽好哦。
苏景殊一溜烟儿追上包拯,兴致勃勃申请和他们一起断案,“包大人,我爹说他帮我请假,我今天不去上学了。”
包拯也曾经历过科考,知道春闱开始到放榜这一个月的时间国子监的课都不严,便允了这对破案有着莫大兴趣的小郎跟着。
牢房的环境依旧脏乱,若是平常白五爷早已嫌弃的退避三舍,但是为了见到落难的展昭,脏点乱点也不是不能忍。
他只是进来待一会儿,要在这等环境中关着的是展昭不是他哈哈哈哈。
要是皇帝嫌展昭这只御猫办案不利把他革职,御猫可就要变成流浪猫了。
想想就令人期待。
展昭没有见过白玉堂,但是看到跟在包大人身後进来的白衣刀客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锦毛鼠白玉堂?”
白五爷敛了笑容上下打量,眸中已然燃起战意,“御猫展昭?”
得,一开口就火药味儿十足。
展昭无奈,“鼠猫之称乃是江湖戏言,五爷何必计较?”
白玉堂冷声道,“传言是猫捉老鼠,你是捉老鼠的猫,自然不计较。”
展昭:……
展猫猫觉得这事儿不能怪他,也不能怪赐他称号的官家,只能怪陷空岛五鼠这诨号取的不好。
他们要是叫个雕啊龙啊什麽的满江湖看去也找不到几个天敌,诨号叫老鼠,老鼠那麽多天敌他们还能挨个儿挑衅不成?
都说锦毛鼠白玉堂心高气傲不肯吃亏,谁能想到他能拿鼠猫的称号说事儿,果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陷空岛四个稳重的鼠哥宠出来的鼠小弟的确够难缠。
俩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说不上好,公孙策连忙上前打圆场,“如今展护卫被人陷害只能待在牢房,若非白大侠倾力相助,包大人这次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束手无策不至于,但事情很棘手是真的。
开封府不只展昭一个护卫,处理日常案件时展昭不在也无妨,可一旦涉及到江湖人士,尤其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缺了展昭几乎寸步难行。
侠以武犯禁,朝廷又不好太强硬,便是包公也时常为那些不服管教的江湖人士头疼。
公孙先生不给白玉堂继续发难的机会,直接拉着他一起梳理案情。
展昭不着痕迹的挪到苏景殊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小景殊,白五爷怎麽来的这麽快?”
京城到松江府那麽远,公孙先生最近学会缩地成寸了吗?
苏景殊礼貌微笑,“有没有可能,白五爷是自己有事来京城?”
白吱吱来京城有什麽事,展猫猫你自己想想。
展昭:……
锦毛鼠放话要他好看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是早就想来京城找他比试,只是运气不好刚进城就赶上他被陷害。
这牢房进的好!
展昭心中庆幸,说实话,他不太想和白五爷比试。
打输了他心里不舒服,打赢了这脾气火爆的白五爷肯定还要缠着他不放,输赢都不行,不如直接不比。
红花杀手坏事做尽,没想到还歪打正着干了件好事。
两个人躲在一边小声嘀咕几句,然後凑过去听公孙策分析案情。
现在已经知道的线索是红花杀手和惜春院有关,惜春院的鸨母问题很大,但不是幕後之人,花魁白如梦疑似被胁迫,但不知她为何被胁迫。
白如梦那里有京中妓子前去试探,需要白五爷盯着的是那鸨母古长玉。
若能顺着惜春院这条线找到幕後黑手最好不过,若是不能,只怕展护卫和包大人都得以身犯险才行。
白玉堂听的似懂非懂,“展昭以身犯险我明白,包大人不通武艺,如何以身犯险?”
公孙策看了他一眼,沉沉叹道,“朝堂的水比江湖更深,包大人遂了幕後黑手的意将展护卫放出去,如何不算以身犯险?”
苏景殊看白五爷对朝堂实在不敏感,于是开始了惟妙惟肖的表演,“白大侠,事情环环相扣,且听我慢慢解释。”
展猫猫遭人陷害进入大牢,罪名是贪花好色持剑杀人,一旦罪名落实就是身败名裂,小命儿和名声一起玩完。
包大人开铡问斩铁面无私,但实际上是个心软的不能再心软的好官,无论如何不会眼睁睁看着展猫猫蒙冤惨死,为了让展猫猫洗脱罪名定会放他出狱继续查案。
那惜春院藏污纳垢,展猫猫在那里吃过一次亏,出狱後再去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切都在幕後黑手的意料之中,展猫猫打起十二分精神也还是没能躲过去。
可怜展猫猫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出狱之後一去不返音讯全无,案情再次陷入僵局。
偏偏这时那惜春院的鸨母继续敲登闻鼓要包大人铡了展猫猫为她死去的养女偿命,包大人交不出展护卫,私放人犯包庇属下的罪名就这麽落到了他的身上。
包青天以铁面无私着称,别的什麽罪名都没关系,唯独这个“包庇”不行,连包青天都能包庇下属,大宋还有清正廉明的好官吗?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综上所述:大宋要完啊!
白玉堂:???
开封府铁三角:???
大宋应该还没那麽脆弱到那个程度。
开封府铁三角知道苏家小郎爱胡思乱想,思维发散起来他爹他哥都追不上,但是没想到他这次能直接从“展护卫被陷害”发展到“大宋要完”,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结束表演的苏小郎满脸无辜,圆圆的眼睛很是清澈,“後面的不是我猜的,是我二哥猜的。我二哥,就是刚才和我爹一起来开封府找公孙先生的那个。”
不是他推锅,而是後头的真的是他二哥猜的。
公孙策收回刚才“苏家小郎思维发散起来他爹他哥都追不上”的话,很显然,苏家的几个郎君脑袋瓜都很好使。
好使的有点过头了。
白玉堂自认武功不比展昭差,惜春院要针对展昭又不针对他,对他而言就是敌明我暗,所以展昭查不出来的东西他肯定能查出来。
不用包大人以身犯险,他待会儿就去惜春院盯那个老鸨。
一间妓院而已,瞧把他们难为的。
白五爷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我白玉堂向来不服展昭,但是展昭真的蒙受冤屈,我却一定要替他找回公道。”
展昭受宠若惊,“有劳五爷费心。”
白五爷哼了一声,“你我之前尚未分出胜负,岂能让别人将你害死?”
展昭:……
现在收回刚才的感谢还来得及吗?
白玉堂撂下一句话潇洒离开,很明显,他肯答应帮忙查案不是因为包大人是个青天,而是单纯的想压展昭一头。
展昭自己认输不算数,他帮包大人解决展昭解决不了的案子,这下谁来都得说御猫不如锦毛鼠。
嘿,这案子五爷管定了!
展猫猫默了片刻,等人走远才艰难开口,“大人,白五爷年轻气盛,您这些天多担待。”
包拯很是和蔼,“苏小郎家刚搬过来时,公孙先生也说过这话。”
苏景殊:啊?
“我感觉我挺规矩的啊。”苏景殊小小声,怎麽想也想不出自己哪儿需要包公担待。
他对包大人怕多于敬,看见包大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哪儿敢让包大人担待啊?
不是锦毛鼠看见御猫的那个耗子见了猫,而是小动物版本的耗子见了猫。
他真挺规矩的。
还有,他觉得真白五爷不应该叫锦毛鼠,他应该改名叫小松鼠。
俗话说的好:树活一张皮,鼠活一口气。
鼠鼠的气性都很大,小松鼠的气性尤其大,过冬屯的食物被搬走了会被气死,打架打输了也会被气死。
物理意义上的气死。
和白五爷一样,不管什麽理由,总之就是一点气都不能受。
他那麽规矩,才不需要包大人担待。
公孙先生:……
行吧,孩子开心就好。
展昭正要再说些什麽,外面忽然传来登闻鼓的声音。
包拯和公孙策脸色一沉,二话不说离开牢房去公堂,留下苏景殊站在原地莫名其妙,“怎麽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的脸色怎麽那麽难看?”
展昭苦笑,“没有意外的话,应该还是那古长玉。”
幕後黑手能不能将包大人拉下水暂且不知,但是那古长玉却是咬死了他,就算案情没有明了也天天上门来催包大人铡了他。
惜春院刚发生命案,短时间内没法开门迎客,她有足够的时间和开封府耗。
苏景殊在展昭之前坐的茅草垫上坐下,“展护卫,你有没有觉得古长玉是在故意扰乱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断案的思路?”
脑力劳动最忌讳的就是被打断,古长玉动不动就敲鼓大闹,她耗得起开封府耗不起。
偏偏她又是原告,闹也闹的有限,不会让开封府抓住把柄把她控制起来,怎麽看都是刻意为之。
包大人身边有了新帮手可以抗衡红花杀手,展昭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今日王朝马汉去验屍,发现被杀死的小红的屍体不见了,现场只剩下一只绣花鞋。小红的屍体被谁盗去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屍体失窃,真凶难定,古长玉再闹包大人也不会铡了我。”
苏景殊擡头,看着展猫猫庆幸的样子,欲言又止。
只是不用被铡就那麽开心,这要求是不是太低了点儿?
“就算你的性命现在保住了,也不能任古长玉这麽闹下去。”
展昭将另一堆茅草堆成草垫,放下心後脑袋也清明了不少,“古长玉屡次来闹,闹不出结果定然会去找幕後之人,白五爷现在出去盯梢,很快就能找出幕後黑手的线索。”
小小苏歪歪脑袋,“展护卫,你和白五爷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怎麽感觉还挺有默契呢?
“当然是第一次见。”展昭叹了口气,有些发愁,“若是以前见过,他兴许就不会在意猫鼠之称。”
陌生人之间被人起哄也就算了,老相识的话怎麽也不至于让他惦记成这样。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等案子破掉,他还要和你比试的话该怎麽办?”
“他年轻,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展昭心力交瘁的躺下,闭上眼睛神色安详,“要不让包大人把我关到他离开京城吧。只要我在牢里不出去,他就没法和我比试。”
苏景殊:……
主意很好,可惜包大人不会答应。
和傲娇相处不能和他对着干,展猫猫一看就没经验。
小小苏挪到展昭旁边和他咬耳朵,悄咪咪给他传授应对傲娇吱吱三两招。
他有经验,听他的肯定没错。
包拯和公孙策前去公堂,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随行在侧,狱卒带着钥匙来锁门,看到牢房里多了个人笑道,“苏小郎,你也被关进来了?”
苏景殊:!!!
垂死病中惊坐起!
展猫猫你继续躺,本清白人士要出门看五爷大战青楼鸨母啦!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第23章
*
白五爷接到任务走路带风,结果人还没走出府衙就看到了他的任务目标,直接看的他目瞪口呆。
浓妆艳服的青楼老鸨熟练的敲着登闻鼓,一边敲一边哭诉她命苦。
白如梦神情懦弱跟在她身边,哭不敢大声哭喊不敢大声喊,黯然垂泪的模样比古长玉更令围观百姓怜惜。
好在包公在民间声望够高,开封府的百姓见多识广,知道包青天办的案子千端万绪错综复杂,在结案之前大多不会被几声哭喊牵着鼻子走。
就算有少数人信了古长玉的一面之词,别的百姓听到也会帮着辩驳。
他们包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些年走南闯北什麽样的案子没办过?
太过清正廉洁就这点不好,朝中树敌无数,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把同僚得罪光了。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包大人是什麽人他们再清楚不过,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案子还没破别急着泼脏水,免得过些天因为说错话没脸出门见人。
展护卫的为人他们也知道,平时巡街多少小娘子给他示好,从未见过他有多余的举动,如此洁身自好,怎麽可能因为一个青楼妓女不从就愤而杀人?
那妓女长什麽样?天仙吗?
惜春院的姑娘容貌平平才艺也平平,白如梦那麽大年纪都能当上头牌花魁,里面要是有个天仙鸨母早就坐不住了,怎麽可能藏着掖着不让见人?
别说什麽老鸨拿那天仙当亲女儿养,都青楼了清醒一点。
青楼的老鸨都不是良善人,对她们而言只有待价而沽没有真情实感,古长玉手里真捏着个天仙一样的养女的话早就传的满汴京都是,哪儿会像现在一样不温不火夹缝中求生存?
国子监那边都是读书人,年轻有才眼光高,周边青楼妓馆的妓女要麽花容月貌要麽技艺绝伦,总之容貌才艺得有一个能拿得出手,不然那些太学生国子生根本看不上。
惜春院的妓子无甚出彩之处还开在国子监旁边,和周边其他妓馆相比生意冷清的很,要不是这次出了命案,他们都想不起来京城还有座惜春院。
老鸨干哭不掉泪,嘴上说着把养女当亲闺女养,亲闺女死了她能这样浓妆艳抹出来闹事?
他们也不是要为难受害者,主要是这老鸨把他们当傻子,他们要是被牵着鼻子走岂不是真成了傻子?
这出闹剧看看就完事儿了,结案之前什麽都别当真,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肯定比他们聪明,要不他们个个都是包青天了,还能像现在一样靠力气赚钱谋生?
古长玉哭喊的同时不忘竖起耳朵听围观百姓的议论,她以为百姓会和她一起骂包拯徇私不公,万万没想到这群泥腿子讨论的不是案情,而是她的惜春院开在国子监附近拉低了国子监附近青楼妓馆的水平。
不是,你们没病吧?
古长玉气的脸都僵了,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索性闭上眼睛哭的更大声,争取把那些泥腿子的声音给压下去。
“小红啊!我可怜的小红!你怎麽就死了呢?!”
“杀千刀的展昭色迷心窍草菅人命,他见小红年幼可欺想要□□,小红抵死不从,那展昭竟然一剑把她给杀了。”
“小红啊!我可怜的小红!你死了之後竟然连屍体都没有保住,只留下一只绣花鞋,哪个杀千刀的连屍体都偷啊?”
“开封府要是不管,我就去其他衙门继续告,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开封府根本不为民做主。”
“小红啊!可怜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麽死了啊!”
开封府不容如此喧闹,很快便有衙役上前将哭闹不休的老鸨和旁边的白如梦带去公堂。
围观的百姓见状散了一些,但还有无所事事的围在茶馆小摊处闲聊。
白玉堂躲在暗处看热闹,听到着百姓的议论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公孙先生说的没错,包大人的名望不是那老鸨胡搅蛮缠就能撼动的,只要这起案子能成功破解,幕後黑手的所有阴谋都没法得逞。
不过苏小郎和他哥哥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大部分百姓在这件事情上都站包公,在破案之前不会被古长玉引导着一起骂开封府,但是总有那麽几个拎不清的要彰显他们的与衆不同。
谁也不知道拎不清会不会传染,事不宜迟,揪出幕後黑手不能再拖延。
白五爷心中有了成算,耐着性子等古长玉从衙门出来然後开始盯梢。
公堂之上,古长玉显然知道没有小红的屍体官司打不赢,她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催包拯铡了展昭,而是威胁要告到其他衙门。
谁说没有屍体不能破案,先前证据确凿,杀害小红的凶手就是展昭,小红的屍体能不能找到真凶就是展昭。
开封府不肯破案,她就去街上拦其他大官的轿子,她去告御状!
不信包拯不着急。
闹剧过後,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她急了。”
或者说,幕後之人急了。
急了好,着急才容易露出破绽。
苏景殊跑出大牢想去看热闹,只是晚了一步,出去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古长玉和白如梦已经一路哭喊的回惜春院了。
小小苏:???
怎麽这麽快?
公孙策缓步出来,“古长玉要去拦轿告状,接下来就看包大人的了。”
苏景殊想了想,问道,“她会拦到包大人的政敌的轿子吗?”
包拯:……
“咳咳。”
苏景殊了然点头,“看来很有可能会拦到。”
他不该小瞧包大人得罪人的本事,也不该小瞧幕後黑手拉包大人下水的决心。
公孙策笑笑,“古长玉今日不会再来闹事,景哥儿先回家歇息,等你父亲和兄长的消息。”
若无意外,这案子应该快要破了。
苏景殊看两位大佬没有任何着急的意思,料到不管古长玉去哪儿告包大人都有应对之策,便放下心来回家歇着了。
明日旬休,他今天请假,相当于过了个星期天,双休的日子真美好啊。
……
“爹,你是说,幕後黑手快要揪出来了?”
小小苏恍恍惚惚,他以为今天案情不会再有发展,万万没想到他爹那边的进度会那麽快。
苏洵苏轼带着几位容貌姣好的妓子归家,然後去开封府请包拯和公孙策。
幕後黑手可能在盯着开封府的动静,直接将人带去府衙不太妥当,为了几位姑娘的安危,还是请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来一趟比较好。
苏轼戳戳呆呆的小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景哥儿,你知道外面的土匪强盗拦路打劫不动什麽人吗?”
苏景殊被戳的晃了晃,勉强回过神来,“不动什麽人?”
大苏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一不动云游僧人,二不动配军囚犯,这三不动的就是烟花女子。”
一不动云游僧人,和尚熬得清水流,就是说出家的和尚身无分文,一年到头都是吃素,一个个都瘦不拉几的还没钱,抢他们等于白费力气。
小小苏提出质疑,“二哥,京城的和尚都富得流油。”
而且人家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吃素,私底下吃肉的不在少数,大相国寺烧朱院的炙烤猪肉可有名了。
苏轼熟练的捏住他的嘴巴,“你也知道那是大相国寺,富得流油的是京城的和尚,不是云游的和尚。”
京城的和尚富和云游的和尚穷不冲突,所以土匪强盗不动云游的和尚。
配军囚犯都是犯了事儿才被发配,大部分都不好惹,要是抢了个没本事的还好,要是不小心碰到个混世魔王,可能山寨头领都要换人当。
太危险,不干。
而这最後一条不能动的,就是遍地都是的烟花女子了。
时人好风雅,花街柳巷夜夜笙歌,往来之人从未少过。
妓子相好的多,姐姐妹妹的也多,万一害了个有朝廷大官当相好的妓女,可能山头都要被官府带兵给平了。
就算害的那个妓女没有相好的大官,谁敢保证他的姐姐妹妹们没有?
稳妥起见,还是不动为好。
这麽说的意思是烟花女子关系网强大,都说文人之间消息流传快,其实闲七杂八的流传的最快的是这些烟花女子。
家长里短她们知道,市井闲谈她们知道,要是哪个相好的嘴巴不严,甚至朝廷政事她们也知道。
这不,柳先生只是开口一问,客店中照顾他的妓子略一打听,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就把那白如梦的来历问了个底儿朝天。
苏景殊:呆滞.jpg
好、好厉害。
包拯和公孙策也没想到事情会那麽顺利,听到他们打探出白如梦的来历後都惊了。
看来他们以往断案还是太规矩,若是早有如此人脉,还愁断不了案?
包大人黑脸威严,除了面对罪犯,问话这种事情大多都是由温文尔雅的公孙先生出面。
几位妓子都是国子监周边的妓馆出来的,都是才貌双修,这次有柳三变许诺的填词为酬,她们好不容抢到这个机会,回起话来异常干脆。
“那白如梦是戏班的小旦出身,她丈夫是个小生,夫妻俩经营一个戏班子到处卖唱,因为人少戏码也不多,所以日子过的很艰苦。哦,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兰兰。”
“她丈夫是一场急病没了的,治病花了不少钱,家里没了顶梁柱,戏班子也维持不下去,白如梦带着她女儿兰兰潦倒度日吃了不少苦头,惜春院的古夫人就是那时候找上她的。”
苏景殊摸了块点心,对展猫猫不在场感到非常遗憾。
展猫猫那里打探出来的消息是这样的:白如梦家乡发大水,一家人背井离乡逃难,路上父母双亡,她不得已带着痴儿弟弟卖身葬父。因为带着个傻子弟弟,所以寻常人家都不愿意买她,最终只得无奈流落青楼以全孝道。
听听听听,这里面哪儿有她闺女的事儿?哪儿有丈夫的事儿?她又哪儿来的痴儿弟弟?
半句实话都没有。
展猫猫啊展猫猫,这事儿结束後多学学怎麽防诈骗吧。
几位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讲,“白如梦到惜春院的时间并不长,应是古夫人许诺她一大笔钱财她才动心留下,只是之後再也没人见过她的女儿,兴许是被古夫人带走了,也可能是她将女儿送到别处养育。”
毕竟在花楼当妓女不体面,让女儿看着娘亲陪酒卖笑也实在羞辱人。
公孙策沉吟片刻,问道,“白如梦真的没有弟弟?”
“她闲谈时提到过女儿,提到过丈夫,并没有提到过弟弟。”其中一个妓子说道,“奴家的婢女和惜春院的小红要好,她曾说过白如梦和那个小飞看上去不太熟,不过那个小飞是个傻子,平时都被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门见人,她也没怎麽见过那个小飞。”
她们是受士子追捧的当红歌伎,根本看不上惜春院那等地方,只是青楼紮堆而建,各家妓子不怎麽和惜春院的妓子打交道,底下的婢女和粗使丫头却没那麽多讲究。
白如梦被古长玉弄到惜春院,自然不会大大咧咧将来历说出来,可她之前只是个戏子,平时闲谈又没有保密的意识,很容易就能从话语间找出她的来历。
婢女丫头知道,她们伺候的人便能知道,她们伺候的人知道,就等于秦楼楚馆的妓子们都知道。
哦,惜春院的除外。
要她们说,那惜春院的鸨母就是个傻的,既然开在了国子监附近就要培养些色艺俱佳的门面才好,不然还是开在外城更合适。
外城的贩夫走卒要求不高,何必没本事还非要吃这口饭呢?
公孙策:……
公孙策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谢过几位姑娘并将她们送走。
“惜春院生意冷清,往来人员也不多,先前我与包大人一直奇怪那红花杀手究竟是谁,又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掩人耳目和惜春院联络。”公孙策远远的看着几位姑娘相携离开,目光有些微妙,“不过现在,倒是有了些思路。”
苏景殊灵光一现,“先生觉得那个小飞是真正的红花杀手?”
公孙策摸摸胡子,“景哥儿睿智。”
苏景殊:额……
也可以换个词,比如直接说他聪明。
包拯眸光沉沉,“公孙先生,小红被杀之後,那小飞是不是再也不曾露面?”
公孙策转身,“大人的意思是,小红的屍体可能是小飞盗走的?”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包拯早就发现惜春院并非铁板一块,如果白如梦是受胁迫陷害展护卫,那红花杀手便有可能和古长玉不是一条心。
偷盗屍体有违常理,那小红是惜春院的人,收殓入棺都是古长玉一手操办,能在古长玉眼皮子底下把屍体偷走的十有八九就是惜春院里的人。
小红的屍体失踪,展昭杀人一案就不得不拖延,这不是古长玉想看到的,也不是幕後黑手想见的事情。
仔细盯着那小飞,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只是不知那人还在不在惜春院,若是在可以直接交给白玉堂,若是不在,想把人找出来怕是有些麻烦。
二人简单说了几句,公孙策回头拱手道谢,“此事多谢苏兄,若无苏兄寻来这几位姑娘,我和包大人只怕还要头疼数日。”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老苏摆摆手,“先生与其谢我,不如去谢柳七,要不是他奉献出两首新词,那些妓子也不会如此上心。”
公孙策闻言失笑,“若我前往,柳先生怕是连门都不会开。”
柳永仕途艰难,晚年生活也不顺利,致仕後深居简出,除了歌伎和少数几个好友外连亲儿子登门都不让进,他想道谢也不得其法。
苏景殊眨眨眼睛,“包大人,百姓协助办案有赏钱吗?就城门口贴告示的那种赏钱。”
包拯点头,“自是有的。”
苏景殊指指他爹,“那您在案子破了之後算算柳先生能得多少赏钱,到时候让我爹去给他老人家送去。”
苏洵笑骂道,“你是想让咱爷儿俩一起被赶出来?想去见他何必找这麽个理由?”
苏景殊不太服气,“爹,这是柳先生凭本事换来的钱,怎麽就不能送过去了?”
别的钱是铜臭,这个钱可不是,官府衙门的规章制度中写的明明白白,他们拿在手上坦坦荡荡,凭什麽不能拿?
子贡赎人不领钱,子路救人而受牛,孔夫子骂子贡而赞子路,可见帮忙做事拿报酬是理所应当的。
大不了到时候他去送钱,就算被赶出来也只是他一个,老爹和柳先生可以继续当朋友。
苏洵啧了一声,“你就是想找理由去见他。”
苏景殊理直气壮,“有问题吗?”
父子俩待在一起时就没消停过,公孙策见多了已经习惯,朝忙于拌嘴的好友打过招呼,然後和包拯一起回开封府继续详查惜春院。
对幕後黑手来说,这大概是喝水都要塞牙缝的一天。
以包拯和公孙策的预测,那古长玉应该是刚刚见过幕後黑手,短时间内不会再去见面,然而这次他们的预测不怎麽准,白五爷只盯了一下午,天还没黑古长玉就东张西望的避开人群出门了。
白玉堂一路跟过去,再然後,他就觉得牢房里那小孩儿的异想天开也许不全是异想天开。
宫里的太监设计构陷大臣,大宋要完啊!
包拯眉头皱的死紧,额间的月牙黑到反光,“竟然是宫里的太监,还是个位高权重的老太监,怎会如此?”
本朝严防宦官擅权,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人对宦官有着绝对的压制,老太监要位高权重也只能在後宫而非前朝。
後宫……
刘太後已去世多年,官家的後宫人杂事多,而曹皇後又是个不管事的,会有太监借机掌控权柄也正常。
难道是乐平公主的人?
第24章
*
当今圣上非先刘太後亲生,乐平公主才是,後宫是帝王子女妃嫔居住之地,公主骄纵,刘太後逝世前将宫里的人脉亲信留给亲女傍身再正常不过。
而作案动机,刚好乐平公主也有。
官家平时温和没脾气,雷霆震怒之下也绝不会手软。
陈世美被关进开封府大牢之後,短短几天时间,从均州到京城一条线上的相关人员尽数押解到京城受审,该杀杀该流放流放,他哭的再惨也改变不了要进狗头铡的下场。
龙头铡铡的是犯法的皇亲国戚,虎头铡铡的是犯法的文武大臣,狗头铡铡的是犯法的黎民百姓。
乐平公主对骗了她三年的衣冠禽兽恨之入骨,在行刑之前便昭告天下将陈世美休弃,官家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任暴怒中的公主休夫。
大宋律法中有妻子申请和离丈夫必须同意的几种情况,公主这情况丈夫离家三年不归、丈夫犯罪刺配充军还要离谱,她要休夫合理合法。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官家也心疼乐平公主的遭遇,在公主休夫之後立刻将陈世美身上所有的官职差遣尽数剥夺,所以即便陈世美是曾经的金榜状元也进不得龙头铡和虎头铡。
陈世美为了荣华富贵舍弃衣锦还乡,最终以一介白衣之身死在狗头铡下,也不知临死之前有没有悔悟。
驸马骗婚一案让堂堂天之骄女变成街头笑料,乐平公主长那麽大从来没吃过亏,陈世美伏诛也难消她心头之恨,若是迁怒起来,未必不会指使身边人给开封府使绊子。
白玉堂初到汴京,尚未听过前些日子京师传的沸沸扬扬的状元驸马骗婚,猛不丁冒出来个陌生的名字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包大人,陈世美是谁?可与此案有关?”
包拯垂眸沉吟,“如果那老太监真是乐平公主的人,那就和陈世美有关。”
如果乐平公主只是个靶子,那麽事情就会更难收场。
公孙策心里发凉,压下各种可怕的猜想稳住心神,将陈世美骗婚的案子讲给白五爷听,只是面上丝毫不见方才案情有重大突破的轻松。
白五爷对案子其实没什麽兴趣,比起追踪青楼老鸨揪出幕後黑手,显然驸马骗婚这种案件更合他心意,“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败类,公主该不会为了这麽个衣冠禽兽难为包大人吧?”
看公主知道驸马骗婚後的反应,那应该是个明事理的烈女子,要杀也是杀陈世美,和断案的开封府有什麽关系?
因为展昭去公主府抓的人,所以陷害展昭?
因为包大人审的案,所以要拉包大人下水?
没这个道理啊。
不对,那陈世美是她自己派人擡到开封府的,展昭全程没沾手,就去公主府走了一趟而已,这也值得要他身败名裂?
啧啧啧,你说你好好的江湖大侠不当跑京城当御猫干什麽?
朝廷水深,刚出师连江湖都没混明白就混朝堂,这不是上赶着找罪受吗?
包拯和公孙策和乐平公主打过交道,公主骄蛮却并非不讲道理,此事为她暗中指使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若不是乐平公主,还有谁既能指使宫里的太监又和开封府有过龃龉?
或者说,和开封府有过龃龉的朝臣很多,有谁能指使宫里的太监对付开封府?
白玉堂:……
包大人对开封府结仇多接受的还挺好。
包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下疑惑继续询问,“白义士,你可知那老太监姓甚名谁?”
白玉堂仔细想了想,“古长玉威胁白如梦的时候说那个老太监常年伺候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他言听计从,王公大臣都得巴结他,除了不能逛妓院找女人之外可以说是要什麽有什麽。至于那老太监姓甚名谁,白某并未听清。”
古长玉从别院出来时脸色极其难看,那老太监应该积威甚重,所以就算人不在她也不敢提到太多。
皇帝对那老太监言听计从可能是夸大,但是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应该是真。
他不了解宫里的情况,包大人为官多年,兴许能从古长玉的话中挑出可疑人选。
包拯的眉头皱的更紧。
常年伺候在官家身边,王公大臣都得巴结,这样的太监纵观整个皇城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怎会如此?
不管怎样,古长玉身後之人算是查了出来,包拯收敛思绪,“这条线索事关重大,有劳白义士。”
白玉堂无所谓的摆摆手,五爷当年习武什麽苦没吃过,只是盯了半天的梢而已,算不得辛苦,“包大人,白某可否再去趟牢房?”
古长玉背後的人查了出来,幕後黑手还远吗?
五爷一下午完成了展昭好几天都没完成还把自己弄进大牢的任务,必须得去展昭跟前嘚瑟嘚瑟。
包拯点头应允,公孙策随即上前带路,“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展护卫,白大侠一起来。”
白玉堂跟上,“公孙先生,你是不是怕我和展昭在牢房打起来?”
公孙策笑着说道,“白大侠知情达理,怎会在牢房打架斗殴?”
白五爷哼了一声,“公孙先生不必恭维我,开封府是什麽地方我白玉堂清楚,不会主动惹是生非。”
他不主动惹是生非,要是展昭恼羞成怒要和他打,那可怪不了他。
公孙策:……
他防的就是这个。
若是平日,展护卫沉着稳重,不管白五爷干什麽他都能不计较。
可今日展护卫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大,白五爷这时候去刺激他,俩人没准儿真能打起来。
唉,年轻人,没一个省心的。
牢房里,展昭的确还在怀疑人生。
他感觉他已经足够清醒足够警惕,那白如梦虽说在模仿月娘,但相处时也是真情流露,为什麽他打探出来的消息没一句是真的?
他不惜以身犯险进入青楼,辛辛苦苦那麽多天,最後除了把自己弄进了大牢别的什麽用处都没有,这让他有何面目去见包大人?
这合理吗?
公孙先生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烟花女子不能信,他还是见识的太少了。
猫猫落泪.jpg
白玉堂趾高气扬进来,仿佛进的不是牢房,而是他和展昭比武的擂台,“展猫儿,五爷出马不过半天就查出了古长玉背後的人,看来你这只御猫也不过如此。”
展昭微怔,不敢相信眼前这只老鼠说的话,呆呆的转过头看向公孙策,“公孙先生?”
公孙策怜爱的拍拍他的肩膀,“白大侠暗中跟随古长玉出门,正巧赶上古长玉去见幕後之人。”
白五爷得意洋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五爷的运气就是那麽好。”
展昭深吸一口气,惭愧的低下头。
他真是太没用了呜呜呜呜。
眼看展猫猫真的蔫儿了吧唧成了落汤猫,公孙策赶紧安慰道,“展护卫一直待在牢房没有出去不在幕後之人的计划之中,这才让白大侠如此轻易抓住把柄。此事白大侠居首功,展护卫也劳苦功高。”
白玉堂嘲笑的非常大声,“是极是极,展猫儿也劳苦功高,蹲在牢房里的劳苦功高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孙策:……
完了,没救了。
公孙先生提心吊胆,然而展昭却没像他猜测的那样暴起和白玉堂打成一团,只是垂头丧气的坐在茅草垫上生闷气。
找到线索是好事,案子要破了也是好事,都是好事他为什麽要和白玉堂打架?
白五爷多厉害啊,初来乍到就立下大功,他展昭去青楼查案都能把自己查进大牢,有什麽资格和出类拔萃的白五爷当对手?
天色不早了,公孙先生和白五爷快回去休息,他在牢里睡不睡都无所谓,公孙先生和白五爷明天还得干活不能休息不好。
牢房里条件虽差,但是住久了也没什麽,时不时有别的牢房里的老鼠来串门,他在里面看老鼠们吱吱吱吱一点儿都不无聊。
白吱吱:???
这话怎麽听着那麽奇怪?
展猫儿是不是被刺激出问题了?
白玉堂悄悄往公孙策身边挪了挪,不太确定这样的展昭正不正常。
展猫猫闭眼打坐,仿佛入定的老道,谁来都不能打扰他追求内心的宁静。
公孙策也不知道展昭为何这般反应,但是以他对展昭的了解,还能稳住就意味着没有大事。
展护卫不欢迎他们,他们离开便是,只要不打架别的都好说。
公孙先生稍稍松了口气,“白大侠初到京师,可有落脚之处?”
白五爷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猫腻,只好跟公孙策一起出去,“京城的客店多的很,五爷有的是钱,随便找家客店就是。”
公孙策邀请道,“府衙有空闲的客房,白大侠若不嫌弃,可以在府衙中暂住几日。”
展昭:???
公孙先生,您是生怕他不找麻烦还是怎麽?
开封府有猫!老鼠和猫不能共存!
老僧入定的展猫猫睁大眼睛,听到公孙先生要留锦毛鼠入住府衙瞬间破功。
白吱吱见状咧嘴笑的开心,“好啊好啊,多谢公孙先生。听说京城的房价可贵了,我还怕带的银钱不够,这下不用担心了。”
就说刚才的展猫儿不对劲,果然都是装的。
展昭磨牙。
京城房价贵和你白五爷有什麽关系?你是住客店,又不是买房!
牢房之旅,除了展猫猫不高兴,白吱吱和公孙先生都很满意。
公孙策将白玉堂安置好,转身回书房和包拯商量接下来要怎麽办。
两个工作狂凑一块儿,书房的烛火又要亮到半夜。
包拯踱步沉思,符合白玉堂描述的老太监并不多,只是究竟是谁,只凭白玉堂的只言片语他还不能确认。
别院的位置已经知道,或许可以直接去查别院的主人。
惜春院在京城已有十余年,古长玉遇到事情直接找去别院,那别院应该是老太监常住之所,房契很有可能就在那老太监的名下。
公孙策敲门进来,听完他们家大人的推测後建议道,“大人,宫中的事情八王爷清楚,您要不要去八王爷府上走一趟?”
包拯叹息,“也好。”
无论幕後之人是谁,总之都和皇家有关系,事到如今,八王爷和皇上都应知情。
不过在去八王府之前,他们得先查到那座别院的房主究竟是谁。
开封府三院六曹,民户归户曹所管,只是现在府衙的官差衙役都已散值归家,别院的房契只能公孙策亲自去查。
包拯欣然长叹,“我有先生,如虎添翼。”
公孙策哭笑不得,“大人,您若是睡不着可以去牢房陪展护卫。展护卫接二连三遭受打击,夜深人静枕冷衾寒,万一从此一蹶不振,大人的一双翅膀就只剩下一只了。”
包大人动作一顿,黑脸正气凛然,“展护卫心志坚定,绝不会妄自菲薄,公孙先生莫要轻视于他。”
时候不早了,快去户曹院里翻房契文书。
……
第二日一早,公孙先生回屋补觉,包大人整装待发前往八王府。
开封府离八王府不算太远,乘轿麻烦,包拯只带了张龙赵虎两兄弟一起出门。
三人刚走到八王府附近,耳聪目明的张龙就慌忙将他们家大人拉到路边的货架後面藏起来,“大人您看,是古长玉!”
包拯下意识心头一紧,被拉到路边後才反应过来没必要躲。
他们又没做亏心事,为什麽要躲?
不过古长玉放话要去拦轿告状,挑来挑去却挑了个八王爷,他包拯政敌满朝堂,八王爷就是那少数几个不和他针锋相对的之一,他以为这件事朝中人尽皆知,幕後之人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包大人的表情很是古怪,好在他脸黑,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也看不出来。
古长玉一大早就来八王府门口守着,看到王爷要出门瞅准时机冲上台阶,跪在地上连哭带喊,“冤枉啊!王爷,民妇有冤要申!”
王府侍卫反应迅速,见到有人冲上来当即上前将人挡住。
“别拦着我,我要告状。”古长玉哭哭啼啼。
八王爷也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喊冤的妇人吓了一跳,看她似乎真的有冤才稍稍稳下心神,只是语气有点冲,“申冤告状自有开封府,包大人他会为你做主,来我王府作甚?”
古长玉拿帕子擦擦眼泪,“回王爷的话,民妇去开封府告了,可是告不成,因为民妇要告的就是他。”
八王爷:???
八王爷大惊,“你要告包拯?他犯了何罪?”
古长玉捏紧帕子愤愤开口,“他知法犯法,包庇下属,展昭杀人证据确凿,他却一直不肯给展昭定罪,让我可怜的小红死了都得不到安生。”
“包大人铁面无私,怎麽可能知法犯法?”八王爷还以为是什麽事儿,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疯妇人,于是厉声呵斥,“荒唐,来人,把她赶走。”
说完,直接绕过她离开。
朝中那麽多官员,包括他自己都可能知法犯法,唯独包拯不可能。
开封府有开封府的规矩,包拯办案从不徇私,他没有给嫌犯定罪必是证据不足,而不会是包庇下属。
他和包拯几十年的交情,他还能不清楚吗?
古长玉被侍卫拦住,眼睁睁看着八王爷走远气的不行,“官官相护,民妇这冤情怎麽申?”
她这几天简直倒霉透了,原本陷害展昭引包拯如圈套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但先是展昭进了大牢不说往外出,再是小红的屍体失踪,昨天去开封府衙闹事,围观的那群泥腿子竟然还说她不会经营青楼,这能忍?
她不会经营青楼?她不会经营那些穷鬼会经营?
一个个的跟自己多有本事似的,有本事自己开个青楼试试!
还嫌弃她惜春院的姑娘不好看唱曲儿不好听,好看的会唱曲儿的他们看的起吗?
更可气的是,她去找刘公公哭诉,刘公公竟然嫌她没事儿找事儿,还因为小红屍体失窃的事情打了她一巴掌。
这日子没发过了!
不让她诉苦,还让她继续干活儿,她的命怎麽那麽苦啊!
古长玉哭的格外真情实感,眼泪沾湿了好几条帕子都停不下来。
八王爷这里走不通,她去拦下一个目标,刘公公和她说的不只八王爷一个,大不了她挨个去拦。
包拯看完全过程,感受到八王爷的信任心里发烫。
不得不说,古长玉、或者说幕後黑手真的很会挑人。
包大人拍拍衣袍上沾到的灰,现身将怒气冲冲的八王爷拦下,“包拯见过王爷。”
八王爷正生着气,看到包拯出现在眼前直接气笑了,“包大人,方才有人到本王跟前要告你知法犯法。”
包大人拱了拱手,“办案不利打扰到王爷,实是包拯之罪过。”
“行了行了,有什麽事情直接说。”八王爷知道这人有多耿直,让他有事说事,“本王待会儿要进宫,直接在这里说吧。”
包拯看看街上的人来人往,很遗憾的表示这里不行,还要麻烦八王爷回府一趟,“王爷,包拯接下来要说的事不方便在外面说。”
八王爷顿了一下,“可与方才那妇人有关?”
包拯点点头,“那是惜春院的鸨母古长玉,红花杀手一案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展护卫被人陷害为红花杀手,此事想必王爷有所耳闻。”
事关两个朝廷大臣被杀的案件,八王爷停下脚步,让随行侍从先进宫和官家打声招呼,然後带包黑子回府,“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
“王爷,展护卫是被人陷害的,真正的红花杀手并不是他。”包拯语气平静,说话一板一眼,听不出任何为展昭辩解的意思,“那古长玉在惜春院中陷害展护卫,而她身後之人,很有可能是皇上身边的刘公公。”
八王爷眸光锐利,“包拯,你可知道你在说什麽?”
包拯无所畏惧的对上八王爷的目光,将案件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
惜春院的违和,白玉堂的探查,别院房契的主人,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刘公公,此事已经完全没有反转的余地。
他出门之前已经让白玉堂去寻找真正的红花杀手,若能成功将人捉拿归案,此案便能了解。
但还有一个问题,刘公公身後之人是谁?
刘公公是官家的亲信,且向来和乐平公主亲善,可若说幕後真凶是乐平公主,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虽然乐平公主有理由和开封府过不去,但是她不至于为了个陈世美便如此不讲道理,矛头如此轻易的指向公主,他更偏向公主是无辜的。
八王爷眉头紧锁,“若真是如此,事情就难办了。”
包拯心头沉重,“包拯今日来寻,就是想让王爷进宫时多留意那刘公公。此事非同小可,能顺藤摸瓜抓住真凶再好不过,若是抓不住,只怕开封府今後都将不得安宁。”
“怎会如此?”八王爷原地踱步,“包拯,你和刘公公可有私仇?”
包拯摇头,“王爷,包拯多年来在外做官,回京至今不过两年,如何和官家身边的宦官结仇?”
如果顺着古长玉查出来的是朝中大臣他还会怀疑一下是不是私仇,现在这是宫中宦官,绝无与他有私仇的可能。
八王爷不敢往更坏的方向想,没忍住又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乐平?”
包拯又叹了一口气,“王爷,红花杀手连害多条人命,您觉得公主能干出如此残忍之事?”
八王爷捏捏眉心,已经开始头疼了。
他就知道这包黑子主动来寻绝对没好事。
“你先将真正的红花杀手捉拿归案还展护卫清白,刘公公那里本王会留意,兹事体大,官家那里也得知情。”
事情查到官家的亲信身上,真凶定是宗室之人。
官家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膝下无子,朝臣几次请命立太子都被压下,他们知道官家想立亲子为太子,可後宫妃嫔生下的皇子一个都没有养大,他不甘心也没办法。
大宋需要太子来稳定人心,宗室也都盯着太子之位,前些年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子宗实被过继到宫中当做皇子教养,後来宫中有皇子诞生,那孩子又被送出了宫。
如果皇子能长成还好,可三个皇子皆是早夭,官家又是这个年纪,容不得他们不着急。
要是真的有人设计包拯来图谋皇位,那可不是杀两个大臣那麽简单。
八王爷和包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看来催官家立太子之事还得抓紧,大宋再没有太子後果不堪设想。
上次带头催官家的是他,他身为皇叔还被关了整整三个月的禁闭,这次要是换成包拯……
包大人目光沉沉,视死如归,“包拯回府衙便去翻看舆图,好寻几处偏远恶州以供官家贬谪。”
八王爷:……
倒也不至于。
第25章
*
包拯说回去就翻舆图找偏远恶州等待贬谪是在讲冷笑话,可要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找不出来,他再到官家面前提立储之事,会不会被贬出京还真说不准。
他倒不怕被贬,只怕官家依旧固执。
八王爷心事重重进宫,包拯心事重重回府衙,两个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幸好路上没有遇到同僚,不然就他们这表情说是北边辽国再度掀起战事都说得过去。
另一边,古长玉在八王府没讨到好处,转而在乐平公主进宫的路上拦轿喊冤。
乐平公主近来心情不好,隔三差五便进宫找曹皇後说话排解胸中郁气。
曹皇後是官家的第二任皇後,出身真定曹氏,乃是将门之女,入宫多年将後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着官家废了刘太後为他选的郭皇後,乐平公主最初对这位皇嫂心有芥蒂,但是曹皇後性格好有耐心,节俭慈爱从不和人红脸,乐平公主和官家差了十多岁,曹皇後膝下无子,直接将公主当女儿来养,时间一长乐平公主也就接受了。
母後和皇兄起冲突她肯定偏向母後,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她母後和皇兄之间的烂账根本算不清。
曹皇後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养蚕,乐平公主本来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天心情不好,看着看着就看习惯了。
皇嫂说养点东西心情会好,回头她也找点小东西养养。
蚕就算了,比起那些爬来爬去的小东西,她更偏向聘只小狸奴。
这些天正值春耕,曹皇後派人到公主府请乐平公主进宫,心情烦闷不是事儿,陪她种会儿地就好了。
乐平公主:忽然就不敢烦了呢。
不敢烦也得去,皇嫂都派人来接她了,她总不能躲着不去。
想起宫里那块绿油油的肥沃土地,乐平公主的脸色跟着发绿。
忽然轿子晃动,乐平公主的脸色更绿了,“怎麽了?”
刘公公殷勤的掀开轿帘,“公主,有妇人拦轿喊冤。”
乐平公主兴致缺缺,“什麽冤?”
刘公公朝古长玉使了个眼色,古长玉立刻拿出状纸哭,“禀告公主,民妇要告一个人,但总是告不成。”
乐平公主走出轿子打断她的絮叨,“别哭,本宫听着心烦。直接说你要告谁?有什麽冤屈?”
古长玉顿了一下,识相的收住眼泪,“民妇要告的是包拯。公主,这是状纸,一字一泪一字一血,包拯的罪状全都写在这上头。”
乐平公主皱了皱眉,打开状纸看完上面写的东西,陷入沉默。
状纸写的很好,字字泣血看的人感同身受,要不是知道包拯为人如何,她都要以为开封府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都是些欺压百姓残害忠良的恶徒了。
她是公主,不参与政事,但也不能把她当傻子忽悠吧。
“有冤就去开封府,虽然你告的就是包拯,但是包拯也不会不受理你的案子。”乐平公主神色恹恹回到轿子里坐下,“本宫自己的日子都过的一塌糊涂,没有心情管别的事情,石头,派人将她送去开封府,本宫赶着陪皇嫂种菜。”
刘公公:……
轿外的丁石头麻利的应下,“是。”
刘公公笑的有些勉强,摆摆手让古长玉赶紧走,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再这麽脱离掌控下去,非但没法把包黑子拉下水,甚至可能把他自己暴露出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展昭是江湖出身,人又年轻,按理说进大牢後不会那麽沉得住气。
他提前打听的很清楚,南侠展昭名气虽大,却并没有在江湖上闯荡多少年,只是因为武功高强侠肝义胆才少年扬名。
他出师没多久就跟在包拯身边,闯荡江湖的经验并不多,不该这麽这麽冷静。
古长玉和白如梦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那麽多年,糊弄那麽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傻子再简单不过。
展昭为什麽不想找白如梦报仇?惜春院的阴谋还不够吸引他吗?
都说年轻人好奇心重,他竟然就这麽在大牢里待着,这像年轻人吗?
古长玉去开封府告状就战战兢兢生怕包拯把她铡了,让她进宫告御状十成十要露馅,可惜他不好亲自出面将状纸呈递给官家,还得再找其他能进宫面圣的人。
刘公公心情沉重的跟随乐平公主回宫,越拖越容易生变,此事不能耽搁,得尽快宣扬的天下皆知才好。
明日春闱放榜,放榜之後落第举子多要回乡,如今的京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拖到举子们回乡之後再让包拯身败名裂,再想把消息传遍大宋要花的时间就长了。
另一边,古长玉本想告状不成就回惜春院,等刘公公闲下来再给他下一步指示,没想到公主说派人送她去开封府是真的把她送到开封府,不看着她击鼓鸣冤就不走。
哪儿来的二愣子,送她走两步意思意思得了,不跟着公主进宫跟她来开封府干什麽?
丁石头看古长玉想走立刻将人拦住,他们家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吩咐的事情一点差池都不能有,谁也不知道她什麽时候想起来会问上一句,要是到时候发现他没有把人送到开封府,他们公主府就会不得安宁。
公主以前不开心偶尔会打骂下人,被驸马骗婚打击之後倒是不打骂下人了,就是一不顺心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
这妇人既然拦轿告状,他就必须把人送到开封府击鼓鸣冤,最好包大人能当场断案,如此他才好回去交差。
额,这次被告的事包大人本人,今天能把案子断出来吗?
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这人送到开封府报案。
鼓声咚咚响彻府衙,包拯回来还没坐热椅子又要换上官服前去公堂,看到敲鼓喊冤的依旧是古长玉後整个人都无奈了。
他以为这无礼妇人今天要闹的是别处,怎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封府?
这次带的竟然不是白如梦,倒是稀奇。
“小的丁石头见过包大人。”丁石头跪下行礼,将古长玉当街拦轿的事情讲了一下,然後义正言辞的说道,“公主应皇後娘娘之邀进宫,特派小的送这妇人来开封府报案,还请包大人秉公执法,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他是公主的亲信,经常为公主和各处衙门打交道,不会被两侧的衙役吓到。
古长玉手里的帕子捏的不成样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很明显这一趟不是她想来的。
事情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她现在已经开始慌神。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开始升堂,“古长玉,你有何冤情?”
古长玉掩下慌张,搔首弄姿故作跋扈,“包大人,接下来的话您听了千万不要生气,民妇要告的人,名叫包拯。”
包拯神色不变,“可有状纸?且将状纸呈上来。”
“状纸就来不及写了,您还是让我口述吧。”古长玉顿了一下,“民妇的养女小红被展昭给杀了,人证物证齐全,展昭也因此被关进了开封府大牢,这些大家夥儿都知道。可是包大人您非但没有将他治罪,反而对此案不闻不问,所以民妇要告你纵容属下胡作非为。”
包拯:……
公孙策:……
带她来告状的丁石头:……
且不说断案需要时间,就算被杀的是她的养女,事情的真相查明之前也不能妄下定论,这妇人是认定了凶手就是展昭,只要包大人不杀展昭就是偏袒包庇是吧?
什麽道理?
就在此时,白玉堂悄悄从後面绕到公孙策身旁俯身说了些什麽,公孙策面上一喜,朝立下大功的白五爷点点头,然後走到包拯身侧耳语几句。
红花杀手已经抓到,大人再也不必日日为这刁蛮妇人头疼了。
古长玉不知发生何事,只想赶紧退堂离开,“包大人,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包拯一拍惊堂木,真正的红花杀手被抓,他审起案来底气十足,“大胆古长玉。”
古长玉心里有鬼,被这麽一吓差点跳起来,“包大人,你这麽大声干什麽,吓到民妇了。”
包拯站起身来,“古长玉,你掌控白如梦设下陷阱,杀害小红诬陷展昭,如此诡计多端却自以为天衣无缝,开封府容不得你如此嚣张。”
“冤枉啊大人!”包拯陡然说出来这麽些话,古长玉脸上的慌张一闪而逝,坚信刘公公那边不会出问题,哭天抢地闹的更大声,“民妇是来告状的,你却给我安上这麽多罪名。包拯,我要告你破不了案子,你失职!”
丁石头的表情一言难尽,只觉得这趟来的很值。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案情是什麽样,但是结案之後打听打听,回到公主府讲给公主听,公主绝对重重有赏。
原告告着告着成了真凶,好家夥,自投罗网,这场面可不多见。
“本官见过多少狡诈之徒,无不俯首认罪,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举头三尺有青天。”包拯面容严肃,“古长玉,你告本官这些罪名虽是一派胡言,但是本官依旧会一一给你交代。”
古长玉只当他在拖延时间,“对,您说的太对了,那就麻烦您快一点,再不破案小红的头七都要过了。”
包拯坐回公案桌後,再一拍惊堂木,声如雷霆,“来人,带小飞、小红、白如梦!”
古长玉:!!!
古长玉惊悚的看着鱼贯而入的几个人,仿佛见了鬼一样,“小红,你……你没有死?”
小飞被白五爷打的半死不活,腿断了一条胳膊断了一条,身上好几道刀划出来的口子,血淋淋的很是吓人。
小红焦急的看着小飞,听到古长玉的声音恨恨擡头,“我没有死,你那一刀捅的不够深,没能杀死我。”
连做戏都顾不得,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瘫在地上。
白如梦一如既往的软弱怯懦,进来之後直接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被白玉堂带来三个人之中,反而被杀之後进过棺材又活了过来的小红最镇定。
只是镇定也镇定不哪儿去,她全身心都放在半死不活的小飞身上,生怕小飞的伤有个好歹,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包拯和公孙策看到小飞的惨状也都沉默了,这就是白五爷口中的“稍稍动了动手”?再动下去人就要没了吧?
忽然想念动手很有分寸的展护卫。
白玉堂刀下不留恶人性命,这次只是把人打个半死不活已是手下留情。
要不是得把人带到开封府救那笨猫出大牢,他直接就把这红花杀手给宰了。
之前说什麽红花杀手武功高强,五爷看来不过如此,再怎麽高强也撑不过五爷十招。
笨猫啊笨猫,五爷一直以为天下不是你第一就是五爷最强,原想到开封府真刀实剑比试一番,这下也不用争了,天下第一非五爷莫属。
白五爷目光灼灼,提醒包大人还有个冤大头没到场。
包拯:……
“带展昭。”
五爷心满意足,等展昭从牢房出来重见天日来到公堂,这才踢了进气多出气少的小飞一脚,将他抓住这红花杀手的过程一一道来。
今日古长玉一大早就出门,白如梦在别院陪她闺女兰兰,惜春院中人声寥寥,看上去大有关门大吉的意思。
他本想在古长玉离开後去别院查查,古长玉一个青楼老鸨肯定指使不动江湖人,红花杀手武功不低,应是那老太监派出来的人。
没想到他正要走,这小飞就鬼鬼祟祟从惜春院中溜了出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公孙先生先前和他说过让他着重关注惜春院中那个痴儿小飞,他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还以为人不在惜春院,没想到只是躲的太严实没让他找着。
他一路跟着小飞来到外城,眼睁睁看着他一路买一路吃,最後还带着一大包杂嚼果干进了间破破烂烂的民宅,甚至开始怀疑他找错了人。
这应该不是红花杀手,而是凑巧路过惜春院的纨绔子弟。
直到屋里传来缠缠绵绵的“小红~”“小飞~”,五爷当场脸都黑了。
展昭入狱就是因为惜春院的老鸨告他杀人,杀的就是她的养女小红,结果可好,真正的红花杀手是惜春院的假傻子,被杀的受害者在棺材里躺了一圈悄悄活过来,展昭在牢房郁郁寡欢,他们在外面你侬我侬,欺负笨猫傻不愣登没脾气是吧?
更过分的时,屋里桌上放着好几朵尚未做好的红丝花。
这俩人一个做花一个杀人,合作的还挺好。
他长这麽大头一次见这麽离谱的事情,这就是京城吗?
长见识了!
小飞武功不错,但是和白五爷相比还是不够看,再加上旁边有个不通武艺的小红,俩人很快就被白五爷当场拿下。
抓人就要抓完,红花杀手抓到了,复活的“屍体”找到了,再去别院把做假证的白如梦带到开封府,包大人就能直接升堂抓古长玉。
结果怎麽着,古长玉竟然在开封府状告包大人,这不就巧了吗?
得嘞,定罪吧!
开封府的铡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丁石头抹了把脸,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人证物证齐全,可惜公主不在,不然肯定当堂拍手称快。
涉案人员全部到齐,证据确凿,已经可以断定古长玉的罪行,狡辩叫嚣皆无济于事。
古长玉不知道事情为什麽会变成这样,但是她知道绝对不能把刘公公暴露出来,当即就要撞死在公堂上。
展昭和白玉堂都在,还有那麽多衙役,自是不能让她成功。
哪儿能那麽容易让他们死,真正的幕後黑手还没揪出来,先关进大牢再说。
包拯原本不想那麽快打草惊蛇,奈何白五爷动作太快,这时候拖延不得,必须尽快将刘公公一起捉拿归案。
能审出来最好,审不出来就慢慢查。
刘公公在官家身边几十年官家都没察觉出异常,如此小心谨慎定是对那真正的凶手忠心耿耿,想从他口中问出有用消息的可能不大,还是得另外去查。
展昭沉冤昭雪,但是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他想问白如梦为什麽那麽骗他,再一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们萍水相逢,本就是个针对他而设计出来的圈套,太较真也没意思。
白五爷擡手搭在展昭肩膀上,扬起下巴说道,“那个叫兰兰的小姑娘我也带出来了,别院的主人是个老太监,那地方不干净,白如梦有罪,那小姑娘是无辜的,至于怎麽安置你们开封府看着办。”
白如梦听到女儿的消息泪如泉涌,“多谢大侠,如梦这辈子无法感谢,下辈子结草衔环……”
“停,五爷不需要你的谢。”白玉堂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快快,快把她带走,关展昭住的那间牢房就行。”
展昭:……
不损人能死吗?
公孙先生整理卷宗,包大人走到展昭跟前,“展护卫,去换身衣服,随我进宫拿人。”
丁石头缩小存在感看热闹,看他们要进宫赶紧殷勤开口,“包大人,小的要进宫给公主复命,小的给您带路。”
那妇人不是真凶吗?怎麽还要进宫拿人?
不行,他得看全乎了,不然回去讲不全公主还要生气。
白五爷也想看热闹,“笨猫笨猫,分五爷身衣裳,五爷和你们一起进宫拿人。”
这家夥刚从牢里出来,胳膊腿儿肯定在牢里关僵了,还得五爷亲自出马才有保障。
……
午後阳光正好,太学的食堂中学生并不多。
中午学生可以出去,食堂没有了肉包子学生没有半点吸引力,要麽是家里来送饭要麽是结伴出去吃,只有实在困难要省钱的才天天苦哈哈的吃食堂。
苏景殊揉揉肚子,看看笑眯眯没脾气的打饭大叔,有点想让他娘承包食堂改善夥食。
小说里都是这麽写的,亏了什麽也不能亏了嘴,家里有这个条件,又能造福同学又能挣钱,他要在太学待足足三年,总不能天天让家里送饭。
——娘亲,饿饿,饭饭。
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了周青松的声音,“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儿了,红花杀手的案子破了,展护卫被放出来啦!”
食堂里一静,然後立刻炸开,“真的?怎麽破的?”
“不知道。”周青松激动的不要不要的,“反正展护卫放出来了,他们说包大人身边还跟了另一个护卫,面生,穿的和展护卫一样,手里拿刀威风凛凛,外面都在传官家这次要封第二只御猫。”
苏景殊:!!!
白吱吱!你好有出息!
小小苏两眼放光,好像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护卫界新星。
第26章
*
——包大人的断案水平永远值得信赖。
开封府的百姓对包青天有着盲目的信任,周青松就是典型的代表。
虽然春闱前後太学清闲,但也没有清闲到随时盯着外面动静的地步,偏偏周青松不放心,一有空就跑出去打听消息,打听完了立刻跑回来“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这些天来整个太学的消息来源都是他。
包大人前些年辗转各地,为官清正廉洁令行禁止,审案不畏权贵不徇私情,青天之名传遍大宋,虽然他回京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京城已有“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之语。
打官司没有钱行贿送人情打通关节没关系,有包大人这样清正廉洁的官员在,没钱他也会为民做主。
前两年包大人回京任职,开封府的百姓都高兴的不得了,以前羡慕别处有包青天,如今包青天坐镇开封府,只有别处羡慕他们的份儿,他们再不用羡慕别处。
当有人说:世上没有什麽东西是完美的。
开封百姓:反手推出包青天。
谁敢说包大人不好,开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
这也是为什麽这些天京城百姓对红花杀手的案子讨论的热火朝天却没有人真的冲到开封府发泄不满的原因。
包大人不铡展昭?故意偏袒下属?
拜托,案子还没破呢,谁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不是展昭。包大人破案不需要时间吗?这才等了几天,又不是几年,着什麽急啊?
包大人失职?办案不利?
话不能这麽说,包大人怎麽失职怎麽办案不利了?要是连包大人都算失职办案不利,倒是在朝堂中挑出来几个不失职办案利索的,看看他们敢不敢在包大人面前自称称职?
报案要有耐心,包大人再厉害也不是神仙,哪儿能今天报案明天就出结果。
耐心是个好东西,聪明的人都有。
他们汴京的百姓都是聪明人,从来不会被坏人利用,这次如此,下次如此,次次皆是如此。
骄傲.jpg
周青松听到案子破了之後就回到学舍,具体怎麽破的没来得及听,将消息告诉同窗後更是心痒难耐。
要不是长这麽大从来没逃过学,他甚至想换身衣服去外面茶馆坐一下午。
苏景殊主动请缨,“别着急别着急,我放学回家就去开封府打听,明天早上来到就告诉你开封府的最新进展。”
包大人中午才进宫汇报工作,可见案子刚刚结束,外面的消息传的有真有假,他从开封府打听出来的保真。
“景哥儿去问再好不过。”周青松满眼期待,越发羡慕能住在开封府附近的小同窗。
他们将来科举能中就会外派做官,在外面历练几年,如果政绩好运气也好就能参加馆阁考试留在京城做官。
馆阁考试,顾名思义,考试通过後进的是史馆、集贤院、昭文馆等清贵衙门。这几个衙门听上去是坐冷板凳,实际却是进入中枢不可缺少的经历。
能留在京城为官,到时候就能租住开封府附近的公租房。
要是考不上进士也没关系,他们能考上太学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去官府衙门谋个差事也不难,到时候一样能租开封府附近的公租房。
就怕考上了进士还政绩平平,一辈子只能在各地辗转,这边待三五年那边待三五年,远离京城远离包大人,什麽消息都得从别人口中得知,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苏景殊:……
同窗们:……
周勤的脸色很是古怪,“你这辈子最想干的就是租开封府附近的公房?”
周青松理直气壮,“那可是开封府,有包大人坐镇的开封府,你不是开封人不明白,我们开封人但凡有资格租那边的房子就绝对不会租别的地方。”
王雱不解,“可是包大人坐镇开封府也没几年,开封府没有包大人的时候你们开封人怎麽办?”
周青松一本正经解释道,“当然还是紧着开封府附近的公房租。府衙附近比别处安全,去哪儿都方便,公房还便宜,为什麽不租?”
包大人坐镇开封府是锦上添花,不是说没有包大人的开封府就不行,在包公之前权知开封府事的还有范文正公、欧阳公这些当世名臣,哪个在京城百姓心里的分量都不轻。
他想着把房子租在开封府附近多正常,大部分人想租还没那个资格呢。
周勤耸耸肩,不理解这到底是个什麽心态,想起明天是什麽日子又说道,“明日旬休,春闱放榜,你们确定还要来学舍?”
苏景殊想了想,改口道,“那就後天。”
周青松大手一挥,“我们明日去贡院看放榜,那时贡院附近人多,一定有人议论此事,到时在贡院门口碰头。”
王雱跃跃欲试,“加我一个。”
旁边的同窗也都不肯错过第一手消息,“还有我们,大家一起,明天早上再贡院门口碰头。”
应届举子压力大,他们没考试没有压力,正好听包大人破案来打发时间。
苏景殊答应的爽快,摘下头上的巾帽倒过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一位两文,谢谢惠顾。”
旁边衆人:切。
瞬间做鸟兽散。
小小苏摇摇头将巾帽戴回去,踱着步子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做生意真难,他这一位两文的小本生意都没法开张,娘亲那动不动就数十贯的大生意都是怎麽做的啊?
京城瓦市勾栏很多,里面的技艺人也很多,虽说“相声”还没有出现,但是靠“说”来挣钱的技艺人多的很。
江湖恩怨儿女情长,三国争霸五代称雄,只要故事足够跌宕起伏百姓就爱看,讲的好的技艺人在瓦舍极受追捧,人家开场的门票都得靠抢。
说书人的职业已经出现,包大人断案多适合当素材,看看後世那麽多《包青天》相关的戏剧电影电视剧,他靠讲故事挣点小钱钱多正常。
说句不谦虚的话,他感觉他还挺有当说书人的天赋,要是哪天没饭吃了,随便找个瓦子进去给观衆讲故事也饿不死。
你们知道你们拒绝的是谁吗?是未来瓦舍里掌控舆论的最强说书人!
生气.jpg
小小苏鼓着脸回到教室,谁来说话都不搭理,在他消气之前他要孤立全班人。
曾经的你们对苏某爱答不理,将来的苏某让你们高攀不起,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周勤眉眼弯弯,“听闻城外有个踏青的好去处,风暖天清春和景明,景兄可要相约一同踏青?”
苏景殊抿了抿唇,想想和同学一起快乐春游,又悄悄收回他的孤立,“什麽时候?”
周勤假装没有看出小刺猬软硬自如的刺,数着日子说道,“明日要去看春闱放榜,下一个旬休出城踏青,如何?”
“一言为定。”苏景殊瞬间将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後,“多少人去你到时候和我说一声,踏青的酒水吃食我来准备,到时让你们见识见识曾经风靡眉州的美食究竟有多好吃,免得你们老说我在吹嘘。”
他们家可是开过食肆的,搬家之前求购食谱的同行差点把门槛给踩平,可以说他们家老苏大苏小苏的学问不好,但是不能说他们家的饭不好吃,不然老苏大苏小苏小小苏都有意见。
同窗们连连摆手,“景哥儿,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现在都时不时去外面打牙祭,吃了苏家的珍馐美馔以後怎麽办?
没看现在吃饭的时候没人敢跟这俩小子坐一桌了吗,与其一直念念不忘,不如最开始就不尝。
苏景殊握拳,改善夥食刻不容缓,在座的凡人们,等待本天神带着食堂承包商踏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吧。
小蜜蜂忙忙碌碌,学习和拯救同学两不误,只要精力足够旺盛,多少事情他都办的完。
太学放学时已是傍晚,苏景殊熟练的先去开封府再回家。
包拯带着御猫和锦毛鼠全副武装进宫拿人,两位江湖顶尖高手齐聚皇宫,刘公公毫无防备当场被抓。
老太监不愧是在宫里经营多年的能人,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一看事情败露直接服毒自尽,死前还要为真正的幕後黑手打掩护,只说他是不忍见乐平公主日日寡欢,为了给公主报仇才构陷开封府。
乐平公主:???
想给她报仇不应该去鞭陈世美的屍吗?关开封府什麽事?
不是,前朝的勾心斗角牵扯她干什麽?她只是个公主,又不是王爷,拿她扯大旗合适吗?
老太监死的干脆,根本不给她留质问的机会,乐平公主憋屈的不行,上一次这麽憋屈还是上一次。
她今年犯太岁吗?
刘公公身上寻不到突破在意料之中,包拯和八王爷心里都沉了沉,皇帝也意识到可能是怎麽回事,脸色难看的不行。
三人在书房里待了半个下午,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麽,总之红花杀手刺杀朝中大臣一案可以结案了。
古长玉和小飞手上皆有人命,直接送进狗头铡,小红和白如梦明知真相却还为虎作伥,虽说她们二人都是身不由己,但也要按律量刑。
而白如梦之女兰兰在惜春院和刘公公别院都身不由己,离开别院之後一直哭着喊着要娘亲。
稚子无辜,等白如梦受完罚,希望她们母女二人能带上银钱换个地方过安生日子。
白五爷嘴上不饶人,“展笨猫分明是对那白如梦旧情难忘,啧啧啧,人家骗的他那麽惨,他还巴巴的上去送钱,肯定是对人家念念不忘。”
展昭兴致缺缺的扫了他一眼,并不想和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白五爷斗嘴。
他只是觉得白如梦并非无可救药,不是对他旧情难忘。
和他有情谊的是已经逝去的月娘,不是白如梦,就算她们俩长的一样,他也能分清他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之前说白五爷被保护的太好,年轻气盛不知江湖险恶,现在想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保护的太好?
出师之前事事有师父,出师後没经历过什麽磨难便扬名江湖,之後遇见包大人,便跟在包大人身边当侍卫。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待他如亲子,除了办差什麽事情都不需要他操心,这几年过的更是顺风顺水,所以他最初不明白为何白如梦能为了钱陷害他。
他在牢里枯坐许久,觉得他自己不会为了钱违背良心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缺过钱,但还有句话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白如梦一个弱女子,带着女儿艰难度日,即便她不愿意古长玉也不会放过她,不如要了那些钱。
要怪只能怪幕後布局的人。
白玉堂睁大眼睛,“苏小郎你看看,他从牢里出来後就一直这般反应,是不是不把五爷放在眼里?”
苏景殊後退一步,不掺和猫猫和吱吱之间的战争。
幸好五爷不知道外面在传官家可能封了第二只御猫,不然现在更难收场。
他不会武功,一不小心缺胳膊少腿真的会让罪魁祸首养他後半辈子的。
“你们忙你们忙,我娘喊我回家吃饭。”
话音未落,小短腿儿已经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展昭:……
白玉堂:……
小小苏一路跑回家,天天这麽来回跑着锻炼,太学要是有运动会他肯定能拿短跑第一。
春闱即将放榜,一直心态极好的苏轼难得没有出现在晚上的厨房,想必终于有了紧张的意思。
第二天一早,兄弟三个一辆马车出门,老苏紧张过头不想出门,还美名曰想体验一下谢安“小儿辈大破贼”的感觉。
兄弟三个:……
行吧,爹高兴就好。
苏景殊在离贡院有段距离的酒楼下车,同窗们已经到了好几个,他去找他的小夥伴,俩哥哥去找他们的同年,各玩各的互不打扰。
二楼临街的位置不好抢,来晚了只能在门口站着看,这些着急看放榜的下一届考生特意派了几个人提前过来占位。
一个个说着不紧张,到了放榜的时候还是紧张的不行,苏景殊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今年的省试题目。
每一届的主考官都有不同的偏好,这年头的省试真题其实并没有参考价值,但是好歹是省试,多看看没坏处。
万一他们考试时的主考官还是欧阳公,到时候岂不是赚大发了?
苏景殊:……
大白天的做什麽梦?
省试一共考四场,第一场试诗赋,根据给定的题目和韵脚来写,今年春闱的诗题是《丰年有高廪》,赋题是《通其变而使民不倦》。
苏景殊看过了,他觉得他写不来。
他爹也这麽觉得,他二哥也这麽觉得,只有他三哥满脸茫然的不知道为什麽父兄小弟都苦着脸,然後臭三哥就被敲了脑壳。
第二场试论,也就是命题作文,按照题目写一篇短论。
第三场试策,就是时务策论,根据问题具体分析提出解决办法,一共五道题。
他上次拿到贡院找直讲开小竈时的那两道题目就是今年试策的五道题中挑出来的,一道比一道难,放到後世每一题都能写好几本书来分析。
最後一场是试经义,从儒家经典里截出一段话来阐述其中深意。
今年的考题是《论语》十帖、《春秋》或《礼记》墨义十道,和前面的策论相比,这最後一场可以算是放松心情。
周青松紧张兮兮,“景哥儿,你紧张吗?”
苏景殊重重点头,又摇摇头,“之前紧张,但是看你们这麽紧张,现在又不紧张了。”
省试的通过率非常低,近几十年来,每届春闱都有七八千举子应试,但是能通过的只有五六百人。
这一届春闱人少,只怕榜上有名者只有三四百人。
周青松吨了杯热茶,“周勤,你为什麽不紧张?”
周勤诧异的看过去,“在下寄情山水,科考只是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我以为青松兄早知道这些。”
周青松:……
“你走!”
几句话的时间,酒楼的一楼二楼都坐满了人,几乎全是太学的学生。
不是他们不想离贡院太近,而是约定俗成最近的酒楼茶馆要留给本届考试的举子。
放榜的时辰越来越近,酒楼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越紧张越想找事做,苏景殊拿起茶杯当惊堂木,免费给他的同窗们讲他昨天去开封府打探出来的消息。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诸位留神,且听包公如何破获这红花杀手一案。
展猫猫被陷害进牢房的事情大家夥儿都知道,前半部分暂且略过,咱们着重讲的是後半部分。
没想到吧,真正的红花杀手就在惜春院,那青楼老鸨贼喊捉贼还要状告包大人,千算万算没算到包大人身边来了个秘密帮手,直接在公堂上将她的阴谋公布于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有人提问,“景哥儿,包大人身边那个秘密帮手是不是第二只御猫?”
苏景殊喝口茶润润嗓子,“慎言,这话说不得。”
那人不解,“不是第二只御猫?”
苏景殊礼貌微笑,“那是陷空岛的锦毛鼠白五爷。”
听衆们:……
这话的确说不得。
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原来金榜已经贴了出来。
跑腿的小哥在各个酒楼之间来回跑,今天只靠传消息赚赏钱。
最外头的人耳朵尖,听到动静大声喊道,“景哥儿,你二哥中了。”
苏景殊愣了一下,“这不是刚开始放榜吗?怎麽这麽快?”
“你二哥的名字在最早贴出来的那一张上,他第一场诗赋不合格,差点就掉出去啦——”
苏景殊:???
什麽?什麽不合格?
我哥可是苏东坡!
再说一遍他什麽不合格?!
第27章
*
开封府的百姓对包青天有着盲目的信任,苏景殊对他爹他哥也有着盲目的信任。
尤其是他们家二哥苏轼苏子瞻,那可是被誉为千古一人的大文豪苏东坡,理应什麽都拔尖,科举考试也不例外。
两个哥哥聪明到老爹寻遍眉州都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只好亲身上阵自己教,可见俩人于读书一道多有天赋。
二哥比三哥从容洒脱,三哥比二哥沉稳持重,两个人的学问都很好,不然他们家老爹也说不出要体验谢安“小儿辈大破贼”的感觉的话来。
不是还有传闻说他二哥的答卷写的太好,主考官欧阳公以为那麽好的试卷只有他的学生曾巩能写出来,为了避嫌特意将名次从第一换成第二吗?
怎麽肥四?
名字在最先贴出来的那张榜单上的确最早解脱,问题是榜单是倒着贴的,最後一张是倒数啊!
小小苏不明白,小小苏大为震惊。
虽说名次倒数也是这届考生中的佼佼者,但是他天纵奇才的二哥考了个倒数实在让他接受无能。
酒楼里的其他学子不觉得苏轼考的不好,七八千个考生只取三四百人,能考中已经很不容易,还管什麽排名?
景哥儿的二哥有一门不合格都能榜上有名,其他几门得写的有多好?
稳紮稳打的天才没有偏科的奇才惹人关注,没一会儿,外面便把苏轼的各科成绩打听了出来,酒楼中又是一阵惊叹。
除了诗赋不合格,那苏子瞻其他几门皆是名列前茅,试论第二名,试策第三名,试经义第一名,难怪有一门不合格还能考中,他们要是主考官他们也舍不得将人黜落。
诗赋做的不好怎麽了?人家策论经义写的好啊!
苏景殊听着後面那几个名次才找回对他哥的刻板印象,很好很好,还是他的大文豪哥哥,只是偏科而已,问题不大。
他们家四个读书人,除了三哥苏辙其他全部偏科,而且偏的整整齐齐,短板都是诗赋。
但是他一直觉得俩哥哥就算诗赋平平也能超出常人的水准,原因无他,唐宋八大家的名号足够响亮,百米滤镜之下他爹他哥干什麽都是好的。
他爹考不上那是运气不好,朝廷取士凭什麽不重策论重诗赋,要是反过来不重诗赋重策论他爹不就能考上了吗?
是朝廷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是这个社会的问题!反正他爹没问题!
现在换成他哥也一样,是朝廷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是这个社会的问题!反正他哥没问题!
周勤戳戳愤怒的小刺猬,“景哥儿,你二哥这是考上了,不是落榜。”
苏景殊反应过来,假装刚才生气愤怒的不是他。
考上了啊,那没事了。
小夥伴们说的对,考上就行,名次不重要,有一门不及格还能在七八千人中排二三百名,这比稳打稳紮考进前一百的还要惹人注目。
事实证明,小小苏想的没错。
金榜很快张贴完毕,他三哥苏辙同样榜上有名,名次就在苏轼後面没几位,但是一群人只顾得震惊这一榜里有个偏科还能高中的奇才,愣是没注意到後面那位也是他们景哥儿的兄长。
苏景殊:……
他说什麽来着,偏科果然比稳紮稳打更招关注。
他以为的放榜:二哥状元,三哥榜眼,兄弟俩一起高中震惊全大宋。
实际上的放榜:算了,能考上就好,名次不重要。
小小苏有些恍惚,不对啊,这和他认知中的文豪哥不一样。
一个是尾巴也就算了,怎麽两个都是尾巴?
难道真正让他们大展身手的是殿试?
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榜贴出便意味着这一届科举考试结束,贡院的人流渐渐散去,留下的都是没参加春闱的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榜上有名的不必说,不管排名前後,能考上就能证明他们的优秀。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都高兴着呢。
本朝崇文,每次春闱放榜朝廷都会拨款给这些金榜题名的进士宴饮庆祝,从放榜到殿试,几乎每天都是宴,合理合法的公款吃喝玩乐。
榜上无名的愤懑牢骚也无济于事,在榜前徘徊过後只能收拾心情考虑是就此回乡还是留下来继续考。
春闱尘埃落定,酒楼里的气氛立刻松快起来,好事的同窗一个接一个过来恭喜苏家小郎。
两位兄长同时金榜题名,苏家这学风可以啊。
小小苏矜持的接下所有夸奖,在同窗们叫嚷吃酒请客时大声喊道,“下个旬休去城外踏青,我让我娘帮忙准备,吃的喝的管够,一定让你们尽兴。”
同窗们:……
有点心动,但是想想食堂的饭菜,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们只是随便说说,没想搭上後面的太学生涯。
“不许拒绝,就这麽定了。”苏景殊好不容易逮到那麽好的机会,才不会让他们躲过去。
他昨天已经和娘亲说过承包太学食堂的事情,顺利的话他们踏青回来就能享受到新的食堂,到时候不用再天天往外跑,也不用再麻烦家里送饭,只在食堂就能解决一日三餐。
不过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这时候就让同窗们知道的话出了差池就不好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给他们个惊喜最好。
苏轼苏辙和同榜进士一同赴宴,家里的马车留在酒楼附近,苏景殊还要回家报喜,在一衆同窗的哀叹中定下踏青之旅後开开心心的离开。
周勤搓搓下巴,“你们有没有觉得景哥儿对备饭过于执着了些?”
苦哈哈的同窗,“少年郎贪嘴罢了。”
他们要是年轻十岁他们也执着,景哥儿一看就没吃过苦,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执着于好吃的饭菜很正常。
周勤对此不置可否,太学的学生家境普遍不好,以他对他们那位小同窗的了解,他绝不会在大家夥儿都不乐意的情况下非要干什麽,尤其这事儿真的有点损。
除非那小子有把握接下来几年都能改善太学的夥食。
周勤眼睛发亮。
以他们景哥儿的本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苏景殊着急回家,并不知道已经有聪明同窗将他的小九九猜了出来。
放榜是大日子,除了去贡院看榜单的三兄弟,苏家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待在家里等结果。
指望大苏小苏小小苏看了榜单立刻回家有点难,兄弟三个中与不中要和同窗同年寒暄,不如派个小厮去贡院守着。
所以即便苏景殊没怎麽在酒楼耽搁,他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家里也已经知道了两个哥哥都榜上有名。
小厮专业打探消息,两个哥哥哪一门第几名前後左右都是谁知道的比他都清楚,弄得他回家也不好显摆消息灵通。
程夫人和闺女儿媳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眉开眼笑都高兴的很。
苏八娘瞧见小弟回来,给他指指院里溜达的老爹,然後继续商量今天晚上要怎麽庆祝。
老苏体验谢安“小儿辈大破贼”的愿望达成,心情复杂颇为感慨,“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
苏景殊拉着他们家老爹坐下,非常认真的建议道,“爹,这一届欧阳公当主考官好像有意改变朝廷的取士之法,您要是实在放不下,到时候咱们爷儿俩一起下场也行。”
上次这麽说是闹着玩,这次可不是。
说真的,他们家老爹的策论写的不差,是欧阳修鉴定过的有才能之人。
看今年这情况,二哥诗赋不合格都中了,可见朝廷的确有意改变取士的侧重点。
省试不再偏重诗赋的话,老爹下场没准儿真的能大有成就。
“还是别了,放过爹这把老骨头吧。”苏洵笑道,收拾收拾心情开始挑刺儿,“你三哥考前紧张,排名靠後尚在意料之中,你二哥该吃吃该睡睡万事不愁,排名怎的也如此靠後?”
苏景殊劝道,“能考中已经很不错了爹。”
这届春闱一共取了三百八十八名进士,能在七八千个举人里考到前三百八十八不容易,别看排名不好看,得看竞争对手有多棘手。
春闱汇聚全大宋的英才,哥哥们厉害着呢。
金榜名单三百八十八人,只有他们家二哥一个偏科偏到有一门不及格,就这都能中还有什麽不满意?
苏洵心道也是,能考中已经很不容易,他一个连考几次都没考中的说那麽多干什麽?
两个儿子一起高中,老苏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直到放榜的前一刻,他都在担心俩儿子会重蹈他的旧辙。
如今的士子喜欢创作险怪奇涩之文,幸而欧阳公提倡平实文风,否则两个儿子怕是连金榜的尾巴也够不着。
还有小儿子,臭小子是他啓的蒙,身上的毛病和他如出一辙,如果没有欧阳公扭转朝廷取士的侧重,这小子才最可能和他一样屡试不第。
苏景殊离考试还早着,他自己一点都不着急,还在连说带比划的和他爹说今天不出门错过了什麽,“贡院附近停了好多马车,都是准备榜下捉婿的人家,我为了回来报信都没仔细看,真是太可惜了。”
那可是榜下捉婿,好几年才出现一次的榜下捉婿,放着热闹不看不是他的风格,这次的牺牲真的很大。
苏洵後怕的拍拍胸口,“还好让你两个哥哥提前成了婚。”
两个儿子英挺俊朗才华出衆,二十岁便能高中进士,要是再爆出来没有成婚,他们家门槛都得被冰人踏破。
京城遍地是权贵,他们家小门小户得罪不起,离家之前让先让他们成家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防患于未然,如此未雨绸缪,不愧是他。
老苏摇头晃脑开始自夸,苏景殊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程夫人安排好今天晚上的菜单,正在和两个儿媳商量过些天儿子外派为官要带些什麽。
金榜分五甲,一甲无定额,不过不止三人,而是以三人为贵。
第一甲为甲科,称进士及第,往下都称乙科。
乙科第二甲、第三甲级别高点,和甲科一样同称进士及第,乙科第四甲赐进士出身,第五甲俗称丙科,赐同进士出身。
他们家子瞻在第四甲,子由在第五甲。
殿试之後朝廷授官,第三甲、第四甲试衔、判司簿尉,第五甲及诸科同出身并守选,也就是等候朝廷选用。
两个人都要外派为官,小夫妻不好分开太久,到时候会一起离开,只是现在不知道会派到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麽。
现在离他们外派少说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不着急。
小小苏溜达过来,和姐姐嫂嫂打过招呼坐下,等她们说完才眼巴巴开口,“娘,食堂的事情您有章程了吗?”
儿子可怜兮兮的要帮忙,程夫人自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只是太学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让她在太学门口开家食肆她能在三日之内开张迎客,让她去打理太学的食堂,她得提前和学丞打交道。
“娘您愿意管饭就行,学丞那里我去和他说。”苏景殊眼睛亮晶晶,只要大厨和食材到位,或者说,只要食材能到位,别的都不是事儿。
他已经在太学待了那麽长时间,和学丞打交道的事情交给他就行。
国子监的长官为判监事,直讲属于属官,除了讲学的直讲之外还有掌钱谷出纳之事的学丞以及掌文簿以勾考其出纳的主簿。
太学没有专门的学丞,钱谷出纳之事是直讲先生兼管,他和兼任学丞的钱直讲可熟了。
钱直讲平时又管教学又管钱谷出纳,别的直讲先生下课後悠哉悠哉,只有他抱着算盘找哪儿的账算错了对不上。
太学的钱谷出纳算不上复杂,就是发放朝廷拨给学子的补贴以及食堂和学舍、监舍的管理,要是可以把食堂承包出去,钱直讲的工作量至少减掉三分之一。
他帮钱直讲算过账,这事儿交给他一定没问题。
小小苏开心到转圈圈,“娘,您准备另外雇厨子还是将菜谱教给食堂做饭的大叔?咱家後花园的菜熟了吗?”
程夫人无奈,“要供应太学那麽多学子吃饭,只家里这点地方可不够,娘已经打听好城外有想要卖田的人家,过几日出城看看,合适的话就买下来。”
他们来时带了不少良种,汴京和眉州气候不同,不知道能种成什麽样。上好的水田很少有人愿意卖,退一步买旱田也一样,左右主要是供应自家,産量低些也没关系。
太学的学生不算多,但也有五六百人,加上直讲学官等人,按照六百人来算,还得多买几亩田。
苏景殊没听他娘提起过这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娘您又准备开食肆了啊?”
程夫人揉揉傻儿子的脑袋瓜,“就是不开食肆,家里也要在京城有些田産。”
眉州的田産房宅能处理的都尽数处理了,他们一家千里迢迢进京就没准备再回去,既是重新开始,田産房宅自然一样都不能少。
苏景殊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娘提前预料到我在太学吃不饱特意去买的田呢。”
苏八娘笑道,“景哥儿,就算娘现在买田安排人去种,要收获也得等到秋天。”
“没关系,太学附近买到的食材也能做的很好吃。”苏景殊想起食堂的肉包子就摇头,“你们说他们能把馒头做的那麽好吃,为什麽不练练其他的菜呢?”
招牌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懂,但是再怎麽贵精不贵多也不能只有招牌别的什麽都没有,读书是个力气活儿,天天啃包子真的不太行。
程夫人心里已经有成算,小儿子把和学丞交涉的活儿揽走她乐得省心,接下来就没他什麽事儿了,难得休沐自己玩去吧。
苏景殊:好的娘亲。
他是个成熟的挂件,已经会主动躲开不讨嫌了呢。
两位新科进士直到傍晚才踏着月色回家,回来时都带着醉意,想来在外面喝了不少酒。
今日情况特殊,高兴的日子容他们放纵,若是平时敢醉醺醺的回家,怕是藤条已经招呼上了。
程夫人不喜男人喝酒,更烦男人喝酒之後耍酒疯,自八娘和离归家,苏家男儿谁也不敢在她面前碰酒,偶尔馋了也是出门喝几口,还得等酒味散了才动身回家。
苏辙喝的不多,还能清醒的走路,和家里人打过招呼便由妻子扶着回他们的小院儿。
苏轼看着稳当,其实一点儿也不稳当,站着不动的时候还好,腿一动立刻开始摇晃,吓的苏景殊赶紧过去扶住,“二嫂你先回房休息吧,我看着二哥。”
他哥这身量嫂嫂可扶不住,可别一摔摔俩。
苏轼习惯性的回家先往厨房拐,摆摆手让王弗先回房,他和景哥儿说几句悄悄话就回。
苏景殊费劲儿的扶着人,“二哥,要不你先回房,咱俩明天再说悄悄话?”
苏轼不答应,“不行,我忍不住。”
苏景殊也不太想答应,“哥,你现在清醒着吗?”
苏轼重重点头,“你二哥我千杯不醉。”
苏景殊:……
除了走不稳之外看着的确挺清醒,但是喝醉了的人不会说自己喝醉了,他们只会叫嚣自己没醉,所以这究竟是有几分清醒?
王弗悄悄比划了一下,让他们先说着,她回去准备醒酒汤和热水。
苏轼左看右看,看廊下没有其他人了才乐呵呵笑道,“试卷写成那样,我以为这次考不中,没想到运气还挺好。”
苏景殊顿了一下,想想眼前这位以前干过的事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二哥,你干什麽了?”
“也没干什麽,就是考题的诗赋出的不好,没有按照要求写而已。”大苏歪歪脑袋,满眼无辜。
他喜欢写文章,但是他写的得是他愿意写的,让他在条条框框里写东西实在是难为他。
景哥儿也说过,人活一世高兴最重要,他苏子瞻一个大活人,岂可屈折于作赋?
然後他就怎麽开心怎麽写了。
意料之中诗赋这门不合格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听的眼前一黑,这是科举考试不是闹着玩啊哥!
你是去考试的,哪儿有做卷子的考生看考题不顺眼就把考题给改了的?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大苏已经做好落榜的准备,没想到他写成那样竟然还能重,意外之喜尤其的喜,别说是第四甲,就是第三百八十八名他也高兴的很,“然後第二场考论,我就没怎麽上心,写的时候临场编了个典故写上去,结果阅卷的考官没有看出来,还把那篇点了个第二名。”
苏景殊:……
第二场和第三场考策论,要求不许引用谬误,更不许胡编乱造,一经发现直接黜落。
考官都是书堆里读出来的,个个都是饱学之辈,谁敢在春闱的时候试探考官的阅读量?
哥啊,你是和功名过不去咋滴?
苏景殊垮着小脸不想说话,只能说幸好庆历二年取消了单场淘汰制,不然硬性规定一场不合格直接淘汰,他哥策论写的再好也没用。
苏轼笑弯了眼,“後面第三场……”
“你别说了!”小小苏捂住耳朵,“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可算知道臭哥哥为什麽放榜之後才敢和他说,还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和他说了,这事儿换个人说他得被骂死。
大苏一个人憋了那麽长时间,好不容易能把憋在心里的事情说出去,根本不给他拒绝的选择,“後面两场我写的很认真,真的,你看经义考了第一。”
他的名次在四甲,子由的名次在五甲,这些话肯定不能让子由知道,不然那小古板羞愧起来能没日没夜的学。
更不能让他们爹知道,他们爹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要是知道他在春闱中这麽任性,抡起藤条来能让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其他人都不能说,只有小弟能听他说,怎麽着也得听他把心里话倒出来完。
苏景殊被迫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愤怒的小鸟再次上线,“可是帖经墨义又不算成绩,你考第一也没用啊!”
最後一场考经义,考的是全是最基础的功课,平时上学都不用特意练习,科考的时候也只是当做参考。
考官可以不看,但是考生必须写。
这麽中看不中用的一门,考第一能干啥?
苏轼自顾自开心,“你说的,考第一好看。”
有没有用不重要,他开心最重要。
苏景殊气的手都在颤抖,他本来觉得区区四甲配不上他的文豪哥,结果可好,排名靠後全是这家夥自己作的,“这也能中?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苏轼摸摸鼻子,毫不谦虚的自夸道,“只能说明哥哥我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写的太好,好到连考官都舍不得黜落。”
他编的典故的确很偏门,但是这届考官都是当世大家,要说他们全都没有察觉他自己都不信。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写的太好了,考官们明知用典有问题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
俩人正说着,身後忽然传来他们家老爹阴恻恻的声音,“是吗?”
苏轼:!!!
苏景殊:!!!
不是,老爹什麽时候来的?他听多久了?该不会全听到了吧?
大苏瞬间吓到酒醒,推开小弟二话不说赶紧跑,“不是!爹!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和景哥儿说着玩的!”
老苏深吸一口气,抄起手边的大铁锹就追上去,“苏子瞻!!!”
小小苏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爹追哥逃,吸吸鼻子小声嘟囔,“我的铁锹,省着点儿用啊。”
这年头冶铁技术不发达,买个铁制品很麻烦的好吗!
第28章
*
老苏暴怒的声音传遍苏宅,吓的後院的女使力士连忙冲出来查看情况。
虽然不知道主家为何发怒,但是保不准就有用到他们的地方。两位郎君刚刚考中进士,应该高兴才对,怎麽还打起来了?
苏景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哥没有被醉意影响依旧躲的娴熟,这才小心翼翼绕开战场出去找外援。
——娘!你二儿子作死翻车啦!快来救人!
後院的女使力士堵在院门口,很快程夫人八娘还有王弗都循声而来,要不是史云要照看同样喝了酒的苏辙,他们小夫妻也会成为围观群衆之一。
苏八娘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的爹追弟逃,上一次见到他爹这麽火冒三丈还是上一次。
咳咳,上一次是拿着大腿粗的藤条打她前夫。
“景哥儿,这是怎麽回事?”王弗第一次见这场面很是着急,“方才不是要说悄悄话吗?怎麽忽然惹爹生气了?”
苏景殊沧桑的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二嫂,你等二哥挨完揍让他自己和你说吧,这事儿我实在不好开口。”
他要怎麽说?说他春闱第一场就因为不肯屈节作赋故意写的天马行空而考了个不合格?说他哥春闱第二场继续我行我素明知不能胡编乱造还临场编了个典故糊弄考官?
别了,他敢把大苏挨揍的原因说出来,男子单打立刻就能变成男女混合双打。
没谁规定成亲了不能挨打,皮成他二哥这样的不打不行。
总结:挨打活该。
小小苏蹲在门槛上嘟囔,只恨自己不是文曲星下凡。
他要是文曲星下凡,他凡死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哥哥!
王弗心里惴惴不安,苏八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子瞻和景哥儿从小到大都不老实,爹有分寸,不会打出什麽好歹来。”
小小苏默默擡头,感觉他姐说的没啥问题,又默默转回去。
是哦,老爹年逾半百依旧身形矫健,他和二哥都功不可没。
连三哥偶尔都会被他们俩连累,家里没被老爹揍过的孩子只有姐姐一个。
但是那又怎样,他再皮实也不会在春闱考试的时候搞事情。
苏子瞻!该打!
大苏被老苏追着满院子跑,铁锹一点儿没碰着,惨叫一声没少喊,父子俩闹到半夜才被忍无可忍的程夫人分开。
大晚上的不睡觉闹什麽闹,明天不做事了吗?
苏轼跳到娘亲身後,认错认的飞快,忏悔完立刻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回他们的小院儿关门落锁一条龙。
苏景殊:……
苏景殊打着哈欠回屋睡觉,感觉老爹老哥回去都得被媳妇骂。
旬休只有一天,休息一天後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
第二天早上,苏辙睡了一宿精神尚可,看到无精打采的父兄小弟有些茫然,“你们这是?”
他错过什麽了?怎麽都跟没睡醒一样?
苏轼眼神飘忽,打了个哈欠没敢接话。
苏景殊啃着松软可口的炊饼,脑袋一点一点往下落,眼看着就要趴桌上继续睡。
苏洵黑着脸吃饭,咬一口饼子冷飕飕瞥一眼二儿子,好像咬的不是饼而是人。
苏轼打了个哆嗦小心入座,感觉胳膊腿儿哪哪儿都疼。
苏辙:???
所以到底怎麽了?
苏景殊揉揉脸,“二哥,吃饼。”
春闱放榜之後,所有榜上有名的新进士都要到国子监报道,下一场是殿试,天子亲自监考,得提前把该教的规矩教给这些新科进士,免得殿前失仪误了前程。
春闱的时候出格点没什麽,人多不显,殿试只有榜上那三百八十八名进士,什麽小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可不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失了分寸。
官家脾气好几乎不会生气,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放松警惕,那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天子,远的不说,殿试的名次还没排。
所以今日要去上学的不只有他,还有这两个要学规矩的新进士。
吃完早饭,两辆马车同时出发,其中一辆路过王家接上王雱继续走,走到太学门口正好赶在上课前。
王雱戳戳昏昏欲睡的小夥伴,“景哥,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吗?”
苏景殊努力保持清醒,想起昨天晚上的闹剧就心塞塞,“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王雱好奇不已,提议道,“那就长话短说?”
苏景殊摇头拒绝,“小孩子家家好奇心不要太重,之前被锁在贡院的直讲先生们都回来了,我们不要耽误时间。”
“二哥,你们昨天干什麽了?”苏辙看着头也不回的小弟,越发感觉不对劲,“景哥儿好像在生气。”
若是平常,那小子应该兴致勃勃带他们参观太学,而不是现在这样到地方直接走人。
昨天回家时还好好的,怎麽一晚上过去就变天了?
苏轼没法解释,含糊几句糊弄过去,看见相熟的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连忙拉着他们家小古板过去打招呼,“子固兄,近来可好?”
曾巩:???
没记错的话,他们昨天下午还一起喝酒来着。
贡院里的直讲先生们回来,留守的几位直讲都心情不错,人多课就少,国子监的骨干们被放了出来,他们身上的任务就轻多了。
今年入学的学子只见过他们几个留守的直讲,等安排好新进士就让他们都见见,免得今後见面不相识。
时间还早,教室里都是说话的声音。
春闱主考官欧阳修在读书人中的声望非常高,还有和欧阳修一起主持春闱的梅尧臣梅直讲,都是他们以前只听过没见过的人物。
先生们从贡院出来,太学的教学也要进入正轨,他们今後的日子不会像前些天一样轻松,但是没关系,当世大家的课可遇不可求,他们宁愿在学堂苦读。
考进士不容易,也许太学三年就是他们人生的巅峰,必须得好好珍惜。
苏景殊拿出课本,对即将见到的大佬们同样非常期待。
——迎面走来的是北宋背诵默写天团,请注意,这不是演习,再说一遍,这不是演习。
学舍没有容得下近四百人的教室,进士们到齐之後先生们直接在外面给他们讲宫里的规矩。
“景哥儿,那是不是你二哥?”周青松对苏轼印象深刻,能把儒衫穿出这种潇洒气度的不多,想记不住都难,“旁边年那位是谁?贡院里回来的直讲先生?”
身形清瘦,飘飘若仙,一看就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苏景殊也不认识,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放下书本,蹑手蹑脚走过去听他们在说什麽。
梅尧臣对阅卷时“臯陶为士,将杀人。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印象深刻,他自认遍阅天下之书,可这个典故实在想不出是哪个偏门书籍里出现过。
在贡院里不得外出也就算了,如今金榜已放,三百八十八名进士齐聚太学,他便按捺不住出来找苏轼求证典故出处。
苏轼在家被亲爹追的满院子跑,这会儿也不敢再瞎编,只能老老实实回道,“回先生的话,是《三国志·孔融传》注。”
梅尧臣负手摇头,非常笃定的说道,“不是,里面没有。”
《三国志》的注有好几个版本,但是他可以确定,哪一个版本中都没有这个典故。
苏轼硬着头皮继续说,“是取孔融‘想当然’之意。想当然耳,何必须有出处?”
他觉得尧会那样做,于是就那麽写了,一切皆是想当然。
梅尧臣:???
年轻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麽?
梅尧臣懵了,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胆大妄为,省试的试卷用典竟然敢想当然,他就不怕被直接黜落?
但是想想这人已经被黜落的诗赋,忽然又觉得他这“想当然”也不是那麽奇怪。
梅尧臣失笑,“你这真是、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写的极好,读起来汪洋恣肆,道理不思自明,只有那一个典故他拿不准。
阅卷有阅卷的规矩,用典错误直接黜落,他实在不忍心毁了那麽好的文章,于是把试卷拿去给主考官欧阳永叔看。
欧阳永叔看到那篇文章也大喜过望,当即要看写出此等文章的学子诗赋如何,不找不知道,一找就发现这小子的诗赋已经被判为不合格。
诗赋其实写的也很好,可是不切合题意,阅卷的考官想手下留情都找不到不黜落的理由。
也就是欧阳永叔慧眼识人,不忍好文章蒙尘,找出後面的策论以及经义试卷发现那两卷都答的极好,这才提笔给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判了个第二名,免得他因为诗赋不合格而掉出榜外。
庆历二年取消单场淘汰制,但也很少有单场不合格而高中的举子,若是诗赋和论都被黜落,余下两门成绩再好也无济于事。
阅卷有需封弥、誊录,避免考官从考生的姓名、籍贯、家世、笔迹等痕迹中徇私舞弊,他和欧阳修阅卷时也不知道答卷的是谁。
四门考试的优秀答卷会贴在金榜附近供士子参考学习,连他和欧阳修都无法断定典故出处,想来这世上看过那部书的人少之又少。
此等文章点为第二,他们坦坦荡荡不怕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经历了那麽多场春闱,头一次见到还能用“想当然”来解释用典。
梅尧臣拍拍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的肩膀,眼角余光瞥到欧阳修,挥手将人喊来笑道,“永叔,‘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你可曾找到出处?”
欧阳修循着声音过来,听到这话遗憾摇头,“实在惭愧,并未寻到。”
上古三代留下来的典籍少之又少,他回家後连翻书都想不出该翻哪一本,可见典故的确是个鲜有人听闻的偏僻典故。
梅尧臣笑吟吟将苏轼刚才的回复说出来,“此句乃取孔融‘想当然’之意,出自《三国志·孔融传》注。”
欧阳修愣了一下,随即抚掌笑道,“此子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学生无状,还请先生恕罪。”苏轼尴尬的不知道说什麽好,只梅直讲来问也就罢了,欧阳公这真是羞煞他也。
春闱结束,欧阳公清闲下来,要是哪日他爹上门拜访俩人再说起这事,他还有命回家吗?
殿试快开始吧,赶紧把他派出京做官,等过个三五年大家把这件事情都忘了再回来。
旁边的走廊里,小小苏蹲在半人高的繁茂花树後面,满眼疲惫。
所以欧阳公不是以为那份试卷是曾巩写的,给他哥排第二也不是为了避嫌,而是看学生快挂了出手捞一捞,对吗?
唉,营销号害人。
再看他哥尴尬的恨不得在脚下扣出一座宫殿来的样子,苏景殊没有半点同情,只想说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让你作,让你作,知道难受了吧。
周青松听的云里雾里,满眼惊叹的问道,“景哥儿,你二哥这是写出了一个欧阳公和梅直讲都没见过的典故?”
苏景殊,“你愿意这麽想也行。”
两个人声音不大,动作也控制的非常小,但是出来看热闹的不只他们俩,後面还有一连串的同窗在他们後面探头探脑。
马上就要上课,夹着课本过来的孙直讲看到他们在外面游荡,中气十足的呵道,“都在外面站着干什麽?”
小小苏:!!!
教教教教教导主任来了吗?
走廊上的学生赶紧跑回教室,留下苏景殊和周青松两个腿蹲麻了的慢了一步,正好让孙直讲逮个正着。
“干什麽呢?”孙直讲走到他们跟前探头,对上苏轼欧阳修梅尧臣三双眼睛吓了一跳,“欧阳先生,梅先生,那边新进士已经到齐了,你们两个不过去看看?”
欧阳修温和笑笑,“这就去。”
孙直讲没有多说,拎起花丛後面的两个学生,让他们朝难得一见的欧阳修打声招呼,然後才催着他们回教室。
梅先生在太学任直讲可以经常见,欧阳先生却还身兼其他差事,想在太学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周青松激动的很,恨不得抱着孙直讲的腿感谢他给的这个机会。
天呐,欧阳公对他点头了,人生无憾!
苏景殊一手捂脸,尴尬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他觉得他哥的尴尬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大、大佬,学生不是故意偷听的QAQ~
好吧,他承认他有那麽一丢丢的小刻意,但是那是有理由的。
欧阳修看看缩头缩脑的少年郎,再看看旁边人高马大的青年,来回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面善,“是你家小郎?”
苏洵入京时常去拜访他,闲谈时知晓苏家有三个儿子,苏子瞻苏子由皆是新科进士,方才那位想必就是小郎景殊。
小郎君看着年岁不大,能考进太学也是天资出衆之辈。
“先生谬赞。”苏轼知道他弟冒出来就是想看他笑话,听欧阳修这麽说连忙谦虚几句。
好在两位先生还要去新科进士那边露面,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大苏强颜欢笑回到大部队,感觉比被老苏追着打还要心累。
教室里,学生们收回注意力正襟危坐,外面那些是金榜高中的进士,他们多看两眼也没法挤进去。
羡慕没用,不如收心好好学习。
三年後他们若能高中,便有他们自己的同年,朝廷会拨钱给他们印制登科录,进士之间也会自印同年小录,不需要刻意去打听,每个人的名讳、籍贯、出身、名次都详细的写在里面。
为了三年後登科高中,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于是乎,小小苏震惊的发现他的同窗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闷头苦学,连王小雱看上去都绷紧了不少。
怎麽感觉跟刚经历过誓师大会的高三学生一样?
既然大家都在学,那就一起卷吧。
孙直讲:???
倒也不用这麽紧张。
不过学生有干劲是好事,虽然不知道这股劲儿能维持多长时间,但是总比干坐着不学好。
太学不是国子学,不努力的学生在这里待不长久。
新科进士和太学生各学各的互不打扰,下课之後,苏景殊跟着孙直讲去直舍,他要找钱直讲商量承包食堂的事情。
减少工作量的机会来了,钱先生您考虑考虑?
孙直讲看他一副要做大事的样子,心里像猫爪儿在挠,忍不住打探道,“还不到算账的时候,你找钱先生干什麽?”
钱直讲身兼两职忙的脚不沾地,在太学的日常就是板着脸,莫说学生,连直讲都鲜少主动往他跟前凑。
赶上他心情好的时候也就算了,赶上他心情不好,谁来他都能喷两句。
“有很重要的事情。”苏景殊守口如瓶,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就算是孙先生也别想从他口中问出消息。
事以密成,他一定忍耐忍耐再忍耐。
孙直讲吹胡子瞪眼,这小破孩儿,待会儿到直舍人更多,又什麽事情是他听不得的?
苏景殊自有一番道理,“这件事情必须钱先生第一个听,不然成不了。”
直舍里,眼下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的钱直讲擡起头,“什麽事情必须我第一个听?”
苏景殊和直舍里的各位先生一一打招呼,然後灵活的钻到钱直讲跟前,“先生,现在有个能让您不用算那麽多账的机会,干不干?”
钱直讲扯扯嘴角,“什麽机会?”
别的直讲竖起耳朵,都想知道这小子有什麽猫腻。
苏景殊神神秘秘,“先生,借一步说话。”
孙直讲清清嗓子,让他们不要太过分。
太学中严禁学生贿赂直讲,有什麽事情不能在直舍说?
严肃.jpg
钱直讲慢吞吞扫了眼直舍的同僚,示意这个算账很有一手的学生在旁边坐下,“直接在这里说吧。”
苏景殊看看假装不在乎其实都关注这边的直讲先生们,再看看不太想动弹的钱直讲,精神满满瞬间变成蔫儿了吧唧,“先生,您有没有觉得咱们的厨房可以稍微改进一下。”
小小苏: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直讲先生们假装什麽都没有看到,说起食堂连连摇头。
“是该改进一下。”
“咱厨房只有肉馒头好吃,别的菜色简直难以下咽。”
“是极是极,虽说瘦点好看,但也不能吃不饱肚子。”
钱直讲冷酷无情,“麻烦,不改。”
其他人:……
默默转向提出这个话题的苏景殊。
小小苏肩负重任,眼巴巴的看着掌管决定大权的钱直讲,“如果不让您操心,您只需要最後审核一下,然後把厨房交给别人来管,可以吗?”
就和把田地租给别人种然後定期收租一样,把食堂承包出去可以省下好多事情,采买收纳都交给承包商,先生只需要收租金以及检查饭菜合不合格。
既能改善食堂的夥食,又能省下许多杂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承包食堂其实很简单,苏景殊一说直舍的直讲们就明白应该怎麽操作,然後几个人的眼睛就都亮了。
好主意啊!
京城不是没有好吃的饭菜,只是太学没有而已,如果能请外面的厨子来太学做饭,学生就不用天天火急火燎往外跑了。
不过饭菜的价位得和现在一样,太贵了学生吃不起。
太学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是真,但是采买食材的银钱由朝廷拨放,因此在食堂吃饭非常便宜,都那麽便宜了自然不能强求味道。
孙直讲对改善食堂颇为期待,但还是要点出问题,“景殊,太学满打满算才六百人,还多是贫家学子,他们没有太多闲钱放在吃喝上,朝廷拨的银钱也有限,将生意做到太学并不赚钱。”
苏景殊站起来比划比划自己的个头,“先生,我要长身体,吃不饱就长不高,长不高就矮人一等,矮人一等就……”
“停。”孙直讲不想听他叭叭这些废话,现在要是再听不出来这小子就是单纯的嫌弃食堂的饭不好吃还懒得天天让家里送饭他就白活那麽多年了,“你有怎麽打算?”
苏景殊挺直腰杆,“举贤不避亲,我家以前在眉州开过食肆,先生们可以找眉州的学子打听打听,我家食肆的口碑相当的好,把厨房交给我娘,我娘能把咱们厨房打造成宣传太学的一大亮点。”
直讲们:……
很好,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能干出来的事情。
眉州的苏家食肆他们的确听说过,据说里面尽是美味佳肴,还有汴京都没有的辛辣调料,吃一口就令人欲罢不能。
钱直讲依旧臭着一张脸,“太学是学子潜心学习之地,岂能在此经商?”
苏景殊坐回去继续眼巴巴,“孙先生都说了,这事儿不赚钱,主要是为了改善大家的夥食,不赚钱就算不得经商。”
强词夺理,但仔细一想竟然还真有那麽一丝丝的道理。
钱直讲皱眉,“你在太学读书,家里会操心太学的饭食,等你不在太学,到时又该如何?”
苏景殊信心十足,“到时候就能赚到钱了呀。”
他们承包的可是食堂,有稳定客源的食堂,就算将饭菜的价格压到最低也不至于赔钱做买卖。
纵观古今中外,哪个学校的食堂承包商赔过钱?
“到底是小孩子,贪嘴可以理解。”孙直讲不知道想到什麽,笑眯眯的劝道,“让景殊拿出个章程,写上太学的要求,然後让苏明允来签契书,钱先生以为如何?”
苏景殊的表情有些古怪,“孙先生,您和我爹有过节?”
“怎麽会?”孙直讲笑意不达眼底,“我与你爹相识多年,他在眉州悉心教子时更是每月都会通信,何谈过节?”
苏景殊:……
完蛋,那不正好是老苏炫耀家里饭菜好吃到处寄吃後感然後被各地好友集体写信大骂的时候吗?
第29章
*
苏景殊看着笑的咬牙切齿的孙直讲,在心里为他们家老爹默哀三秒钟。
老苏的人脉常看常新,这句话他已经说累了。
小小苏脑海中冒出来个纸片人老苏,纸片人老苏喊着“没有啦没有啦真的没有啦”,提溜起来抖一抖还是能从身上抖出来一连串的小小纸片人。
好友!好友!都是好友!
爹啊,你是来一次京城就刷新一次朋友圈子吗?
恍恍惚惚.jpg
“先生,您和我爹认识怎麽不早说?”苏景殊又问了一圈,问出来屋里只有孙直讲一个是他爹的人脉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吗?”
孙直讲的旁边,杨直讲捧着杯热茶,笑道,“好友的好友算不算?”
苏景殊跃跃欲试,“我先帮我爹认下您这个好友,回头再把我爹介绍给您认识,您看怎麽样?”
老苏的朋友已经那麽多了,不在乎再多几个。
衆直讲:噗~
难怪孙先生每次提起那个好友都咬牙切齿,能教出这麽伶牙俐齿的儿子,那位苏明允想必也是个妙人。
孙直讲磨了磨牙,“妙人!的确是个妙人!”
眼看受害者要开口骂人,苏景殊连忙打岔把话题扯回来,“先生先生,契书上要写哪些条件?你们还有别的需求吗?要不我现在先回去写个计划书?”
几位直讲闻言纷纷上前说他们的想法,既然要签契书来防止承包商跑路,那就不是小孩子闹着玩,此事可行。
夥食之事和太学所有师生息息相关,趁现在契书还没写先提要求,等契书写好再有想法就来不及了。
现在苏家小郎在他们手上,苏明允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会让步,等过几年苏小郎离开人家还真不一定愿意花这个心思。
眉州的苏家食肆在读书人中小有名气,苏明允写信给他的好友显摆,他的好友再把那些看不到吃不到的美味珍馐传到好友圈,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孙直讲和苏洵认识的早,可以说是深受其害。
也就是京城繁华让他们能稳住心态,要是在山沟沟里对着清汤寡水收到苏明允那些写满了绵竹蒸蜜酒配酥嫩甜皮鸭有多美味的信件,他拼着弃官不做也得一路杀到眉州。
苏景殊欲言又止。
先生们,家里管事儿的不是老苏,你们坑他没用。
话说老苏每次写信都会大包小包寄一堆特産,应该不至于这麽拉仇恨吧?
苏景殊小小声问道,被孙直讲轻飘飘一眼扫过,忽然想起了什麽,于是摸摸鼻子闭上了嘴巴。
他隐约记得他爹有个犟种好友,非说蜀中穷山恶水、啊不、说蜀道艰难不好走,只寄信件就行不用寄特産,还特意强调了好几遍不用寄。
他爹从善如流,每次寄东西都特意把那位犟种好友的份额给去掉,然後在信里滔滔不绝,恨不得给当天吃的每一道菜都写一篇文章来赞美,主打一个馋死人不偿命。
该不会……
小小苏努力绷住脸,不想让孙直讲将对他爹的怨气转移到他身上。
钱直讲被这群人闹的头疼,虽说他对减少工作量很心动,但是将太学食堂交给太学之外的人打理没有先例,再心动也还是不能答应,“此事我做不得主,还要和监事商量着来。”
其他人放下手里的书册茶杯,“走走走,一起去找监事。”
马上就是饭点,他们请监事去食堂吃一顿,今天没有肉馒头,监事吃完食堂的饭菜後就没理由不同意。
那家夥官职高不差钱,太学的穷学生可遍地都是。
钱直讲:……
“景殊,你先回去,此事我们与监事商议之後再给你答复。”
话是这麽说,但是看这些同僚的架势,和直接给答复也没有区别。
苏景殊不打扰直讲先生们找监事要承包许可,开开心心回教室,拿出纸笔开始琢磨写承包策划书。
厨房的采买和大厨的培训他插不上手,但是写策划他可以,大不了写完之後再修改。
路过的同窗看到纸上大大的标题,下意识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食、堂、改、造、计、划、书。”
食堂改造?!
“周勤!周勤你快来看!真让你给说准了!”
这哪是小同窗,这分明是衣食父母,是该供起来的小祖宗啊!
苏景殊:???
“谁?谁猜出来了?”
他藏的那麽严实,哪个大聪明猜的出来?
周勤拿书册当羽毛扇,举手投足神似诸葛亮,“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小小苏放下笔,卑微请教,“我之前忍着一个字都没说过,忍的可艰难了,你是怎麽猜到的?”
承包食堂给全太学改善夥食诶,那麽值得嘚瑟的事情他愣是忍到和钱直讲说完都没透露过,到底哪儿露出破绽了?
周勤理所当然的说道,“景兄灵心慧性有情有义,不会明知太学的饭菜不可口还偏要让大家去尝寻常吃不起的饭菜,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士为知己者死,没错,我就是这般有情有义之人。”苏景殊感动的眼泪汪汪,“周勤兄,你偏好什麽口味?甜口咸口?我先记着,回头准备菜谱你先挑。”
其他人:???
“我们也要挑!”
苏景殊凶巴巴喊回去,“你们都没有觉得我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同窗,已经丧失了选菜谱的资格。”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更是留给有准备的聪明人,又不聪明又不会夸夸,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嫌弃.jpg
教室里很快又闹成一团。
隔壁甲班的同学很羡慕乙班的气氛,都是太学的学生,为什麽别的班如此活泼?
乙班的学子:不慌,这福气马上就到你们了。
提升食堂菜色之事牵动人心,这种时候直讲们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中午将监事请到食堂吃饭,对着监事说之以情晓之以理,打了满桌的饭菜让监事品尝,一个个的意思很明显:要麽答应外包食堂要麽把桌上的饭菜吃完,不然今天中午就别走了。
监事:……
他能怎麽办,只能点头同意。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此事没有先例,做的好算他们有功,做的不好到时候受罚也别喊冤。
钱直讲有些犹豫,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是孙直讲把事情扛了下来。
孙直讲对好友的靠谱程度不做评价,但只要程夫人在,太学食堂就不会出问题。
钱直讲想想把食堂包出去後减少的工作量,咬咬牙也应承了下来。
太学师生苦食堂久矣,监事那里一答应,直讲们立刻以孙直讲的名义邀请苏洵来太学一叙。
老苏:???
家里的生意不归他管啊!
孙直讲冷笑传话,“你儿子在我手上。”
老苏:……
得,他去还不行吗。
当然正事不能玩笑,最後签契书是程夫人和钱直讲出面,老苏和孙直讲全程当挂件,还是会斗嘴制造噪音的那种。
程夫人:……
钱直讲:……
算了,还能赶走咋滴?
契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太学将食堂的一应事宜委托给程夫人,钱只有朝廷拨给太学食堂的那些钱,盈亏自负,怎麽用全凭程夫人安排。
食堂的厨子在太学安逸了那麽多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下岗危机,得知食堂换了管事人後全都懵了。
好在程夫人没想让他们直接下岗,而是挨个儿将人喊去说话,该安抚安抚该敲打敲打,稳定了人心後便将挑选出来的适合做大锅饭的食谱教给他们。
家里如今不靠食肆赚钱,也不担心太学的厨子悄悄拿菜谱牟利。
这里毕竟是国子监管辖的地方,即便只是厨子做事也知道分寸。
于是乎,小小苏的计划书只写了个题目,太学的食堂改造计划就在万衆瞩目之下开始了。
太学生:哇。
晚上回家,苏景殊去他娘那儿打探消息,得知厨子们只需要练习三五天食堂的菜色就能换成新的之後,发出和同窗们一样的声音:哇。
不愧是娘亲,他对娘亲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程夫人很忙,没有时间听她活蹦乱跳的小儿子吹彩虹屁,将崽转交给崽他爹,然後继续和女儿说胭脂铺的事情。
家里的胭脂铺已经渐入佳境,不用她天天盯着,正好交给八娘练手。
小小苏看着娘亲和姐姐忙忙碌碌,再看看只会给儿子挖坑的臭爹,满眼控诉,“爹,为什麽我不知道您和孙直讲认识?”
苏洵诧异的擡起头,“我没和你说过?”
苏景殊重重点头,“没有!”
要不是他今天敏锐的听出孙直讲提到“苏明允”这个名字时的怨气,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给他上过好多课的直讲先生是他爹的好友。
老苏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可能是忘了吧。”
他的好友那麽多,挨个儿介绍他也记不住,都是凑巧了才和儿子说两句。
苏景殊对他们家老爹这种行为表示谴责,见到父亲的好友不去打招呼显得他很没礼貌好吧。
这年头人与人之间的称呼很复杂,有时候直接喊名,有时候换成字,还有时候喊号,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直接喊家里排行。
比如他苏景殊,就算他现在还没取字,出门在外都有苏景殊、景哥儿、苏小郎、苏四郎等好多个称呼。
也就亲近之人能知道这些称呼指的都是他,换个不熟的过来就得抓瞎。
他小时候看他爹的信就是这个感觉,这个、这个、这个和那个不是不同的人吗?怎麽最後变成了一个人?
所以他记不住他爹的朋友有问题吗?完全没问题!
老苏瞅瞅愤愤不平的臭小子,“我没怎麽和你提过他,你们俩不还是处的挺好?”
苏景殊挺胸擡头,“那是我自己讨人喜欢。”
苏洵揉揉脑袋,不和这臭小子多费口舌,“红花杀手的案子破了,你先前说要随我一起去谢柳七,还要去吗?”
“去,为什麽不去?”苏景殊连忙点头,“爹,咱们什麽时候去?”
苏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是和同窗约好旬休出城踏青吗?有时间随我去找柳七?”
苏景殊想了想,旬休那天的确不太行,但是他们去感谢柳大佬帮忙也不能拖那麽长时间,这两天准备准备就可以去了,“爹,你等我放学一起去呗,咱们两个在州桥会和。”
他正常放学的时候天还没黑,虽说傍晚去拜访有些不合适,但他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柳大佬不拘一格,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
小小苏不太确定,以防万一还是叮嘱道,“爹,您明天先让人去柳先生那里送拜帖,我去开封府看看给柳先生的奖赏有没有下来,咱们後天傍晚去给柳先生送谢礼,您看怎麽样。”
他都安排的这麽详细了,老苏自然只有答应。
苏景殊把每天都安排的满满的,少年郎蹦蹦跳跳,谁见了都得赞一句精力充沛。
他之前提过协助断案要有奖赏,公孙策心细一直记着,事情尘埃落定案卷写完归档便将所有人的奖赏都准备妥当。
开封府品级高,可以支配的银钱也多,准备奖赏无需另外打申请,只要包大人点头就行。
一个个包裹放的清清楚楚,有柳永的,有白玉堂的,有苏洵的,还有跑来跑去协助破案的苏景殊的。
白五爷不缺钱没有动,小小苏和老苏也不缺钱,最後四个小包裹变成一个,四十两银子堆成了一小堆。
这些钱足够三口之家好吃好喝过两三年,但是柳永不是常人,从来都是有多少花多少,有钱过富人的日子,没钱过穷人的日子,怎麽着都能过下去。
苏洵叹了口气,“为何不能十两十两的给?一个月给他送十两,就可以整整四个月不用担心他没钱吃饭了。”
虽然柳七比他年长,但是那家夥真的很难让人不操心啊。
寻常一家十两银子能花一年,让他去花的话就算只有一个月都得担心月末会不会穷到没钱买药。
这四十两银子送过去,该不会两天就没了吧?
苏景殊提议道,“爹,你可以再把钱分成四份,一个月给柳先生送一次,不过只有第一次有开封府的侍卫同行,接下来三次就没有了。”
他们这次是协助衙门办案,虽说不至于敲锣打鼓送花红表里,但也不能拎着个钱袋袋就上门,开封府特意分出张龙赵虎两位护卫来和他们一起去。
红花杀手伏诛,朝中官员不在人心惶惶,开封府也不再像前些天一样压抑的喘不过气儿。
不压抑是好事儿,活泼过头了也是头疼。
白五爷认定御猫展昭比不过他後很是得意,原本都准备回松江府陷空岛报喜去了,没想到出门一趟坊间到处都在传官家可能要封第二只御猫,气的他当场提刀要找展昭一较高低。
什麽叫封第二只御猫?就不能让展昭变成陷空岛第六只鼠?
五爷不服!有本事就来较量一场!看看到底是第二只御猫还是第六只鼠!
拔剑吧展昭!来战!
展昭被他缠的没办法,恰好这时大名府有案子需要开封府协助,他二话不说接下任务连夜跑路,连开封府都不待了。
白玉堂:???
叫什麽御猫,叫跑跑鼠得了。
白五爷很生气,但是他又不好追上去耽误展昭办案,只能气哼哼亲身出去澄清谣言。
他锦毛鼠白玉堂不是那只笨猫,锦毛鼠就是锦毛鼠,这辈子都不会当什麽见鬼的侍卫。
汴京的百姓听多了江湖传闻,知道白五爷是个不肯受气的性子,怕把人说恼了惹祸上身,街头巷尾明面上没人敢再提到他。
至于私底下有没有说,那就不知道了。
张龙赵虎端着红艳艳的托盘一起去柳永下榻的客店,俩人和苏景殊很熟,说完展猫猫和白吱吱之间的恩怨,又提到这两天忙于改造的太学食堂。
学校有食堂,衙门也有食堂,之前苏小郎说家里在京城没有田産不会开食肆,现在苏家置办了田産,程夫人却去改善太学的夥食了。
开封府的人员比太学多得多,改造食堂的好事什麽时候轮到他们开封府啊?
苏景殊晃晃脑袋,“大概得等我长大,我要考不上进士就去开封府谋个差事当小吏,到时候开封府三个食堂一起整改,绝不让一个兄弟饿肚子。”
赵虎连忙让他停下,“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文曲星君原谅苏小郎孩子心性,他刚才只是说着玩。”
食堂事小,科举事大,不能为了改善夥食就不让人家考状元。
苏景殊被迫跟着呸呸呸,呸完了之後才抗议道,“是进士,不是状元。”
他的目标就是考个进士,状元难度太高,不要难为他。
张龙端着托盘笑呵呵解释道,“他这些天一直觉得连陈世美那等人渣都能考上状元,他去读书没准儿也能混个状元当当。”
赵虎面色发红,“我没说过。”
他只说他当年要是没有弃文从武没准儿也能读出个名堂,可没说能考上状元。
苏洵加快脚步,不想听他们说什麽状元不状元的。
马上到客店,都正经点,他们这次是代表开封府来送奖赏的,不能给开封府丢人。
啐,连陈世美那等狼心狗肺之辈都能中状元,老天是瞎了眼不成?
一行人郑重其事的来到客店,还没进去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目光。
客店掌柜看到这场面喜不自禁,问清找谁後连忙亲自将人请进客院,开封府派人来感谢是好噱头,宣传的好的话接下来可有得赚了。
柳永:???
柳永:!!!
苏明允!你干什麽?
柳永年轻时习惯被衆人关注,现在老了低调低调,万万没想到低调着低调着还能比年轻时更受关注。
以前他身边的都是歌女,现在这是什麽情况,开封府的官差?
他不招风揽火很多年,过分了啊过分了啊!
直到张龙赵虎放下托盘离开,柳大佬依旧保持着恍恍惚惚的样子,“苏明允。”
老苏促狭的笑出声,“怎麽?”
柳永深吸一口气,“你摊上事儿了。”
老苏笑的更欢实,“什麽事儿。”
柳永慢吞吞的看过去,“有人扬言要你儿子好看。”
老苏:???
“我儿子?不是我?”
柳永面无表情,语气平静,“没错,就是你儿子。”
这些年士子中流行“太学体”,以那种写法参加春闱高中的举子不在少数,但是平心而论,“太学体”除了引经摘典外,空洞无物毫无实用价值。
欧阳修一直觉得“太学体”看看就行不能用来为国取士,以前他不是主考官说了没用,这一届他是主考官说话有分量,所以阅卷时特意将采用“太学体”的考生黜落,反而选了那些文采出衆言之有物的文章。
他的喜好一直很明确,辞藻华丽只是锦上添花,如果文章没有观点,辞藻再华丽也是通篇废话,所以聪明的学子在知道主考官是他後就开始转变写作风格,就算不能短时间内提高学识水平也不会再刻意追求华丽。
主考官的偏好对成绩影响很大,每场考试之前都会有主考官的各种消息在士子间流传,提前打听这些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但是总有人觉得觉得没考中不是他没本事,而是怀才不遇,是阅卷的考官没有眼光让明珠蒙尘。
前几日放榜,榜上有名的进士非常高兴,落榜的举子却有很多不满,很多人私底下纷纷指责欧阳修以个人好恶取士,甚至扬言要以武力让那些被选中的进士知道他们的厉害。
所以说,怎麽不算摊上事儿了呢?
第30章
*
烟花女子的消息很灵通,柳永和烟花女子交好,也就等于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落第举子满腹怨念,饮酒作乐时会发牢骚再正常不过。他们大多不拿妓子歌女当回事儿,说话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避开,牢骚话听进妓子歌女的耳朵,然後就传到了他这里。
如果苏洵没有大张旗鼓的带着开封府的官差来给他送银子,他会正经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这位俩新科进士的爹。
但是现在……
子有难,爹之过,子瞻子由,出事儿就怪你们爹吧。
苏洵:!!!
可不敢这时候闹别扭。
老苏扶着越老越小孩儿脾气的好友坐下,好声好气给他解释为什麽没有悄悄的来。
好友和家里关系不好,虽然他儿子柳涚就在京城为官,但是父子俩过的跟陌生人一样。
柳涚不满父亲整日和烟花女子来往,柳七看不上儿子老实巴交干什麽都谨慎小心,父子俩都跟刺猬一样谁都不肯服软,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各过各的。
柳七年老多病,烟花女子也大多生活艰难,能凑出钱来帮他买药已是不易,别的也帮不了太多。偏他花钱大手大脚,穷困潦倒也不知道省着点用,让人不知道该怎麽说他好。
最近手头宽泛能住在州桥,还能租个单独的小院儿,等过些日子银钱花光,他就只能搬去外城的破烂民宅居住。
最最可恨的是,这家夥还不接受好友的资助,谁和他提钱他和谁急。
怎麽着,好友的地位还比不过那些妓子歌女?
苏洵想起来这些就想絮叨,可好友不是他儿子,他絮叨也没用,只能由他任着性子来。
柳永这些天关注开封府查案,眼前有事情做,精神也比往日好了许多,听到好友老生常谈的絮叨也没生气,而是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歌女妓子来我身边是为了唱新词,我写词她们唱,她们的银钱我受之无愧,你们不一样。”
这话他已经不知道说多少遍了,好友都有家有室,哪儿都要花钱,就算家里不缺钱,他柳七也不愿让友人来养着。
他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又不会把自己饿死,着什麽急啊?
苏洵叹气,“我家景哥儿说将这些银子分成四个月给你,一个月给十两,免得你花起来没有节制几天就没了。但是我想着每个月来一次你得将我们父子俩赶出去,还是直接全给了吧。”
开封府的侍卫亲自送来客店,店家想看他年老欺辱他也得掂量掂量。
客店要做生意,自然得保证店里的安全,附近的地痞流氓私底下都会打点好,因此街上的蟊贼小偷只敢在外面放肆,鲜少有进店犯案的。
今日官差来这一趟,至少能保他几个月的清静。
“知我者,明允也。”柳永笑着回了一句,这时候才注意到好友身边还跟着个少年郎,“这便是你家景哥儿?方才人多杂乱未曾接待,小友见谅。”
苏景殊受宠若惊,连忙上前见礼,“小子景殊,见过柳先生。”
柳先生喊他小友,也就是说他们是平辈,四舍五入他爹就是他兄弟,妙啊。
是吧老苏?
老苏:……
知子莫若父,臭小子心里想什麽老苏一眼能看出来。
苏洵捏捏拳头,在心里狠狠给这臭小子记上一笔,准备回家再好好收拾他,“幼子顽劣,实在难缠。”
苏景殊:???
污蔑!这是红果果的污蔑!
小小苏心里吐槽,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脸无辜,绝不让他爹的污蔑坐实。
乖巧.jpg
柳永虽是第一次见着好友幼子,但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看他们父子俩这相处还挺有意思,“少年郎有些气性才好,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反而惹人烦。”
苏洵自己给自己倒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好接话,于是绕回刚才的话题,“方才你说有落第举子要让新科进士知道厉害,他们要怎麽让新科进士知道他们的厉害?”
柳永收回视线,神情很是复杂,“那些书生最初说的是欧阳永叔有眼如盲选不出真才是学之人,要让欧阳永叔好看。不过酒後之言当不得真,清醒之後才改口成要让新科进士们知道他们的厉害,想必不足为惧。”
苏景殊听的目瞪口呆,说欧阳公有眼如盲,可见他们考不上很有道理。人不行别怪路不平,没见过成绩不好还怪考官的。
以欧阳修在京城的声望,真要有落第举子在他出门的时候套麻袋打一顿,整个京城都得抖三抖。
娘说的不错,酒不是个好东西,看看那些满口胡言的落第举子,本来人就不聪明,喝几口酒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要让欧阳修好看,这话他能笑话三十年。
小小苏的表情变了又变,听完之後没忍住问道,“先生,这一榜的进士足足三百八十八人,他们要找茬也不应该找到我哥哥身上吧?”
三百八十八分之二,一百九十四分之一,这得多差的运气才能正好堵住他们俩?
柳永笑着看过去,“这一榜的进士足足有三百八十八人,但是成绩中有不合格的只有你二哥一个。”
虽说朝廷前些年已经取消单场淘汰制,但是这麽些年来并没有几个人单场不合格还能高中。
奇才少之又少,连诗赋都不合格,後面的策论经义能有多好?肯定是运气好恰好入了欧阳修的眼,这才侥幸榜上有名。
欧阳永叔的为人天下皆知,朝廷的糊名誊录制度也不是摆设,那些人倒没有觉得这是科场舞弊,反正都觉得苏子瞻的进士名不副实。
苏景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还是那句话: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从一百九十四分之一变成独苗苗,找茬的时候想绕开他都难。
可怜三哥什麽都没干,还是被牵连拉了贼船。
“先生,他们找茬之前没有看我二哥的文章吗?”各科前几名的答卷都在贡院外面贴着供人学习参考,他们找茬也要先看看对方的水平怎麽样吧?
他哥的文章是欧阳修和梅尧臣共同盖章的好,但凡看过就不会觉得他名不副实,只会惋惜他的诗赋拖了後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什麽都不知道还找什麽茬?
柳永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些人能说出找欧阳修麻烦的话,就不要指望他们的脑子有多清醒了。
苏洵本来以为俩儿子惹上多大的事情,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後:就这?
几个恃才傲物的书生而已,顶多拦路对骂,他家那两个儿子哪个都不是好欺负的。子瞻的嘴皮子有多利索不必说,子由平日沉静寡言,真要有被拦路臭骂的那一天,他也会让对面知道什麽叫人不可貌相。
回头让俩人出门时带几个力士,免得被地痞流氓盯上,别的不用他这个老父亲操心。
就这?白担心了。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动静传来。
苏景殊起身去看,只见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结伴而来,进屋後落落大方的打过招呼,然後轻车熟路去厨房煎药。
苏洵见状不再打扰,只叮嘱好友安心养病,把身体养好再造作也不迟。
柳七哭笑不得的让他们父子俩赶紧走,他也是当爹的人,也没见他这麽啰嗦。
苏洵不想戳他心窝子,摇摇头带上儿子离开。
大夫说他心情一好病就能好,没事儿干的时候没精神,给开封府帮了个忙倒是精神了起来,看来以後得多给他找点事情干。
苏景殊兴致勃勃的看着过来照顾病号的女子,很想知道柳大佬是不是真的去什麽花街柳巷都不要钱,但是他不敢问。
他要是敢把问题问出来,他爹能当场把他扔外面。
天已经黑了,州桥热闹也不能热闹到明天早上,大家还是需要睡眠的,大半夜在外面不安全。
老苏和小小苏回到家,苏轼苏辙正在说他们今天遇到的事情,看到父亲和小弟回来连忙招呼他们一起听。
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是宴,一天赶三场都有可能,傍晚时有人邀请他们去新开的酒楼品尝汴京首次出现的美味佳肴,大苏对美食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一听有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当即带上弟弟前去赴宴。
然而到了酒楼,桌上的确摆上了酒菜,只是那些酒菜看上去平平无奇,并不是邀请他们时说的首次出现在汴京的美味佳肴。
他们俩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等到入座之後,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同来赴约的某个书生便提议玩行酒令,不对劲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酒令内容必须要引用历史人物和相应的典故,说的好就能独享一盘菜,说的不好就只能看着别人吃。
桌上一共六道菜,算上他们兄弟俩一共八个人,一人一道菜,刚好剩下两个人没饭吃。
这哪儿是请他们赴宴,分明是找他们麻烦来了。
老苏:……
小小苏:……
他们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就已经找上来了吗?
问题是,找的茬为什麽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想象中的找麻烦,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堵住这兄弟俩,洋洋洒洒一通臭骂然後扬长而去,或者花钱雇些地痞流氓把他们俩堵在无人的小巷里揍一顿。
实际上的找麻烦,借口请他们吃饭,然後人来了不给他们饭吃。
这麽幼稚的吗?
苏景殊默默为那几个书生默哀,和他的文豪哥哥们玩行酒令,肯定被欺负的很惨吧。
大苏也不知道那几个书生是怎麽想的,这般找茬他也是头一次见,然而他只愣了一下,那几个家夥就已经自顾自开始玩。
最先说话的那个说“姜子牙渭水钓鱼”,端走了一盘鱼肉。
第二个说“秦叔宝长安卖马”,端走了一碟马肉。
第三个说“苏子卿贝湖牧羊”,端走了一锅羊肉。
第四个说“关云长荆州刮骨”,抢走了桌上的大骨头。
第五个说“张翼德涿县卖肉”,扒拉走了最後一盘肉。
第六个说“诸葛亮隆中种菜”,这下连青菜也没有了。
苏八娘听的饶有兴致,她不担心俩弟弟会吃亏,只想知道那些菜到底吃没吃,“你们两个是怎麽反击的?”
苏辙抿唇笑笑,“是二哥出的手,我都没来得及说话。”
苏轼嘚瑟的晃晃脑袋,“桌上一共只有六盘菜,我说‘秦始皇并吞六国’,六盘菜都归我没问题吧?”
苏八娘笑的前仰後合,“然後呢?那几个书生什麽反应?”
“还能什麽反应,呆若木鸡呗。”大苏挤兑人的时候不会手下留情,人家都打上门了,他可不是什麽大度的人,说“并吞六国”就一定一盘菜都不给他们留。
区区六盘菜,他和子由还吃不饱呢。
苏辙回味了一下那几道菜,摇摇头评价道,“菜色味道平平,也并非首次出现在汴京美味佳肴,我和二哥都被骗了。”
苏轼摆摆手,“又不要钱,凑合着吃。”
苏洵忍俊不禁,“所以你们一道菜都没给人家留?”
苏轼理直气壮,“他们主动来找茬,我们为什麽要给他们留?”
要是他对不上来,那几个家夥肯定不会让他和子由吃一口。
他们俩要是干看着的话,别人吃他们看着多尴尬。他们俩要是扭头就走,那几个家夥没准儿还要嘲笑他们输不起,说他们考中进士学识也不过如此。
这能忍?就得当场打回去!
小小苏在旁边加油助威,“就吃就吃就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灭他、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大苏和小小苏态度一致,拿出两个茶杯以茶代酒碰杯庆祝,开开心心没人拉着就能上天。
苏辙自己拿个茶杯,落後一步挤进快乐的兄弟之中,在家坚决不肯不合群。
……
太学的食堂承包出去之後,食堂的菜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权贵一般一日三餐,百姓普遍一日两餐,衙门和学校的食堂供应饭菜也是一日两餐,六百个人的夥食工作量也不大,因此改造起来非常快。
太学食堂的大厨不是不会做菜,而是身上没有压力,做的好做的不好都是那些工钱,所以做饭的时候不怎麽上心,到饭点图省事儿随便做几个菜,不让学生饿死就完事儿了。
现在上头有人盯着,他们的工钱不走太学的账改成走承包商的账,做的好有奖赏做的不好扣钱,“扣钱”俩字一出来就听的人心里发紧。
罚不如奖能调动人,“做的好有奖赏”这句话的分量比“做不好扣钱”更重,但是太学的大厨们在乎的不是奖罚,而是新东家愿意和他们分享家传的菜谱。
这年头磕头拜师劳心费力伺候几十年都不一定能从师父手里学到真本事,新东家竟然准许他们学新菜,这还愣着干什麽?打起精神赶紧学啊!
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这要是不学能後悔一辈子。
手艺人凭手艺吃饭,学到手的本事天王老子来了也收不走,还能传给自家子孙,和天上掉馅饼也差不离了。
程夫人有手段,她手上好东西多的是,也不在乎那些食谱菜方,如此一来几位大厨更是感恩戴德,学新菜的时候干劲儿十足,弄得太学的师生私底下怨念颇深。
新菜以前没出现过他们不好评价,那些和原来一样名字的菜也都变得好吃了起来,这合适吗?
这些厨子要是不会做菜也就算了,明明会做以前还那麽糊弄,哪儿有这麽欺负人的?
大厨们这些天痛并快乐着,这事儿的确是他们理亏,遇到学生或者直讲明里暗里的抱怨也只能讪讪讨饶。
食堂的饭菜变得可口,太学全体师生对此报以极大的热情,下课的钟声一响,学生们立刻从教室冲出去,速度和刚来太学的苏景殊王雱有一拼。
直讲先生们顾及形象不能和学生一样跑,不过他们有单独的小食堂,去晚一些也没什麽,于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往食堂去,悠哉悠哉的步伐格外拉仇恨。
今日食堂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油条、胡辣汤和其他几个常见的菜色,路过的学生边走边琢磨油条是什麽?胡辣汤又是什麽?
一边琢磨一边去打饭,不知道是什麽也不耽误他们往前冲。
苏景殊王雱周青松周勤四个人分工明确,占位打饭进行的飞快,慢一步都抢不到他们经常用的那张桌子。
太学和国子学分开没多久,两边的监舍学舍都是新建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善,但是太学前些年的定额是三百人,这些年扩招扩到四五百,监舍那边倒能住下,食堂这儿人一多就开始挤了。
苏景殊将油条撕开泡进胡辣汤里,感慨这挤挤攘攘的才像学校的食堂。
“景哥,这个汤的味道好奇怪。”王雱喝了口热腾腾的胡辣汤,仔细品品味道,品完之後再来一口,“很奇怪,但是还挺好喝。”
苏景殊也这麽觉得,“是的,很好喝。”
这里是汴京,是开封府,是河南地界儿,河南地界儿怎麽能没有胡辣汤?
京城繁华,各种好吃的数不胜数,他之前也没想起来胡辣汤这回事儿,还是前几天他娘张罗食堂的菜单时他才後知後觉意识到北宋年间的河南既没有胡辣汤也没有油条。
胡辣汤和油条多适合出现在食堂,不行,他小小苏就要提前不知道多少年把河南的特色之一给苏出来!
发力吧!金手指!
昔有“景哥儿田里吃草”,今有“景哥儿厨房煎药”,在老苏形象的描述之下,苏小郎可谓是忍辱负重备尝艰辛。
上次是他爹眼瘸,这次也不怪他,胡辣汤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他只是做个饭而已,干嘛一副他要把全家人毒死的鬼样子?
过分了啊!真的过分了啊!
有本事汤熬出来都别喝!
当然,最终全家都真香了,不然也没有现在食堂牌子上写着的油条和胡辣汤。
周勤慢慢品着碗里的汤,汤汁粘稠入口顺滑,里面的羊肉也很有嚼头,胡辣味恰到好处,一口接一口令人欲罢不能,“景哥儿,这也是你们眉州的特産?”
都说蜀道难,可蜀中山清水秀好东西实在多,等将来有闲暇他一定过去游玩,重点就是他们小同窗的家乡眉州。
苏景殊咽下口中的食物,让他别决定那麽早,“眉州偏远,那边没什麽好的,还是京城更好。”
什麽眉州特産,这是河南特産!
孙直讲对眉州的评价其实没有错,那地方山水居奇,但也可以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周勤学问极好,将来考中进士去富庶大县历练几年再回京青云直上多好,何必想不开往山沟沟里钻?
周青松飞快的干掉一碗去盛第二碗,坐回来後跟着说道,“就是就是,京城多好,景哥儿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了,可见眉州除了好吃的也没什麽好的。”
周勤:……
算了,他不和二傻子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景哥儿好像从来没说过为什麽举家办到京城来。
进京赶考的学子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只身进京,就算有些带着妻子儿女一起,也不会和苏家这样几乎不留後路。
尤其苏家家底不菲,能在京城买下那麽大一座宅在,在眉州更是差不到哪儿去,这般举家搬迁到京城肯定有内情。
这种事情景哥儿不说,他们当外人的最好当做不知道。
食堂离学舍近,吃饱之後的午休非常惬意,苏景殊懒洋洋的趴在桌上晒太阳,还没悠闲一会儿就被孙直讲喊了出去。
小小苏下意识回道,“胡辣汤不是眉州特産,眉州没有胡辣汤。”
孙直讲:……
“谁问你这个了?”
苏景殊眨眨眼睛,“那您找我什麽事?”
孙直讲神神秘秘,“今天下午是梅先生的课,梅先生得知我们苏小郎灵慧过人,特意喊你去考校一番。”
苏景殊:!!!
怎麽还带突击考试的?
孙直讲看他紧张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说是考校,其实就是说说话而已,不用担心。”
苏景殊小心翼翼,“孙先生,我多问一句,请问梅先生认识我爹吗?”
孙直讲乐了,“梅先生不认识你爹,但是他听过你爹的名字,读过你爹的文章。”
大宋有举茂才一说,就是位高权重的官员看到遗落在民间的人才可以往上举荐,这样不用参加科举考试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苏明允屡试不第,却是个有大才的人物,欧阳先生正准备举荐他当官。
巧了,梅尧臣梅先生也是屡试不第,且梅先生的运道比他苏明允还差。
梅先生考不上进士可以由叔父梅询荫官出仕,只是不巧那几年正好赶上范文正公主持新政,范文正公对荫官出仕深恶痛绝,愣是把梅先生给压了下去。
就算有欧阳先生极力推荐也不行,关系户在他那里走不通。
梅先生和范文正公原是旧相识,此事之後二人决裂,谁见了都得叹一声世事无常。
如今欧阳先生又准备举荐苏洵入仕,范文正公前两年已经去世,这次没人拦着,以苏洵的才识被官家选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梅先生对这个和他一样屡试不第但是运气比他好的苏明允还挺感兴趣。
苏家父子四人,苏轼苏辙他已经见过,苏洵有缘自会见到,还剩下这个前些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郎景殊,不见见总跟少了什麽似的。
孙直讲笑眯眯解释其中内情,看着表情逐渐呆滞的苏家小郎,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小景殊,虽说梅先生只是找你说说话,但是你父兄皆才名在外,梅先生也看了你在太学的考卷,藏拙在他那里行不通。”
苏景殊:QWQ~
老苏!你怎麽不交朋友也能给儿子挖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