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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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梦龙不知道宫里因为他早上去王丞相府上又是增岁币又是割地的无理要求再起争端,从高台滚下来之後狼狈起身夺了缰绳策马回城,回到驿馆关上门更是脸色铁青。
从来只听过火药燃烧,断没见过火药能爆炸,能爆炸还叫什麽火药?
是了,宋人给那玩意儿改了个名字,现在不叫火药叫炸药。
炸药?炸他们大辽营寨的火药吗?
辽国副使脸上的惊慌比耶律梦龙还要明显,“王爷,宋人的火器如此了得,你我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
他们知道宋人捣鼓武器工具很有一手,但是在看到炸药之前,能被他们小心防备的依旧是弓弩。
当年他们大辽的萧太後和圣宗皇帝为收复瓦桥关亲率大军深入宋境,主帅萧挞凛攻破遂城生俘宋将王先知和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兵锋直指定州。
据说当时宋廷朝野震动,他们的皇帝连迁都南逃都准备好了,一群臣子为了迁到那儿吵的不可开交,可惜当时的宰相寇准是个人物,硬逼着他们的皇帝北上督军才让宋军士气大振挡住了大辽的数次进攻。
也是他们大辽时运不济,主帅萧挞凛在澶州前线被宋人以八牛弩射杀,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後来的澶渊之盟。
宋人打仗不行,但他们的武器着实厉害。
可是厉害的武器是弓弩,和火器有什麽关系?
大辽这些年没有和宋人开战不假,可隔壁西夏还在和宋人打,宋军作战时用的那些破火箭破震天雷破铁蒺藜是什麽鬼样子他们一清二楚,跟随处都能买到的破爆竹完全没有区别。
那玩意儿第一次见还能惊着战马,等马匹习惯了之後除了在战场上让敌方大军看呲花之外再无别的用处。
火药会爆炸?宋人梦里的爆炸!
可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宋人的火药能将两层楼高的土山炸塌,只是土山的话他们还能说是堆的时候没有压实,那麽大的动静是为了吓唬他们故意造出来的假象。
土山被炸塌可以解释,後面被炮弹炸的七零八落的营寨呢?也是假的?
耶律梦龙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的骂道,“宋人阴险狡诈,定是那秦彭年有意隐瞒。无耻之徒!贪人败类!”
宋人居心险恶,竖子不足与谋!
那秦彭年看上去是个势利小人,做梦都想当上他们大辽的皇亲国戚,先前数次密谋都表现的迫不及待希望大辽的铁骑踏破东京,显得比他们契丹人更着急。
秦彭年官至兵部侍郎,尽悉宋室军机秘要,有这样一个人作为内应,大辽灭宋指日可待。
他先前还为了此人小心谋划,不惜以王妃之位为代价也要将人绑死在他们这条船上。
势利小人只看眼前,高官厚禄他们能给,西夏能给,宋室朝廷更能给,如果有人给的更多,他就会像背叛宋室一样背叛大辽。
高官厚禄大家都能给,可女儿却只有一个。
秦彭年只有秦冰姬这一个掌上明珠,等秦冰姬成了大辽王妃,他也就成了大辽的皇亲国戚,宋室可没有哪个实权王爷能给他这些。
何况那冰姬才貌双全,将王妃之位给她也没什麽,等将来……到时再换王妃便是。
有秦冰姬在他手中,也不怕那秦彭年再有二心。
既有美人又有江山,谁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直到今日出城之前他还在自得这个一石二鸟之计,结果可好,宋人竟然还有威力那麽大的武器捏在手里,而那秦彭年对此却没有漏任何口风,简直岂有此理。
大辽每年给他那麽多金银,许诺他事成之後高官显爵,合着全都喂了狗是吧?
耶律梦龙越想越气,一掌将旁边的桌子拍碎,让副使留在驿馆防备宋人造访,换身适合打架的便装扭头便走。
秦彭年那狗东西憋着坏水儿给他使坏还敢把家里密道的位置告诉他,是不是觉得他到了宋境就没脾气?
当朝丞相他都不放在眼里,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
此时,尚在家中因为女儿逃婚而焦头烂额的秦侍郎对即将到来的麻烦一无所知。
开封府府衙,公孙策在院子里晒书,苏景殊用几个板凳摆成小床趴在旁边晒太阳,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大部头的《武经总要》。
他本来以为这麽重要的书应该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翻看,直到公孙先生晒书时把《武经总要》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类似《武经总要》之类的书直接在城里的书铺就能买到。
据说《武经总要》刚编出来的时候的确是保密的,只有三衙和兵部有资格查阅,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被辽国窃取了机密,主编曾公亮又说书里写的很多东西要麽辽人看不懂,要麽看懂了也做不出来,不如直接印了送书铺里让大宋的子民也看看。
苏景殊:……
不知道契丹人辛辛苦苦把书偷回去,结果转眼这书在大宋满大街都是会是什麽感受。
反正他身为宋人很开心。
幸灾乐祸也是开心。
不过曾公对《武经总要》的定位还挺准,这上面的东西别说契丹人做不出来,他们自己同样做不出来,火器篇写的大多是编书之人对武器的想象,绝大多数都只能看看。
他可以现在就写出登月计划,可以说他现在就能登到月亮上吗?不能。
《武经总要》上记载的武器就和他写的登月计划差不多。
想想也的确会是这样,如果《武经总要》中提到的火器都能造出来,且威力能和书上写的差不多大,也不至于每次和西夏干仗都要准备几十万支火箭火炮。
动辄几十万,这要全能派上用场还能得了?
不过现在广备攻城作能制造出攻城拔寨的炸药炮弹,要是再开战还是和之前一样动辄几十万的数量,西夏和辽国都得做好被犁个底儿朝天的准备。
他能毫无顾忌拿出来的炸药管的确不多,但是广备攻城作的工匠们不是吃干饭的,只要给他们指出正确的研究方向,就算是□□也能大杀四方。
隐约记得太平天国起义的时候就用棺材装上黑火药埋在南京城的城墙底下然後把城门炸塌了攻进城内,虽然太平天国起义离他们现在有近千年的时间,但是那是农民起义,能造出来的黑火药和广备攻城作这种专为军队研制武器的部门没法比。
千年後的城墙黑火药能炸,千年前的城墙黑火药更能炸,技术差距现在能补上七七八八,打仗的时候直接炸就完事儿了。
城墙外面有护城河不好埋炸药?拜托,这可是有江湖人的世界,他们有轻功。
小小苏悠哉悠哉翻着书,已经畅享到大宋的军队走一路炸一路收复燕云十六州。
射程之内皆真理,他们拳头大他们说了算。
公孙策看他想的开心,摇摇头没有煞风景的打破他的幻想。
少年郎行事只凭意气没什麽不好,等他长大再想简简单单就高兴成这样就不容易了。
“包大人还说官家觉得在辽国人面前展示火器太冒险,万一失败会更让辽国人看轻。我觉得官家就是想太多了,包大人办事儿那麽稳妥,我们可是要威吓辽国人,怎麽会有失败的可能。”苏景殊继续碎碎念,“要是炸药威力太小,包大人才不会提议请辽国人一起看。”
就算对炸药没有信心也得对包大人有信心,那可是他们包大人,和包大人意见不一致的话别急着怼,先反思反思自己有没有问题。
毫无疑问,这是官家的问题。
公孙策没忍住笑了出来,“景哥儿,慎言。”
苏景殊不甚在意的晃晃小腿,“没关系的先生,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这话我只和先生说,出门连我爹都不告诉。”
已经过去三天了,不知道老苏有没有消气?
“先生,我爹这几天还和炸药筒一样一点就炸吗?”小小苏悄咪咪打听,他不敢回家,好在公孙先生没那麽多顾忌,“您待会儿闲下来的话,去我家探探情况呗。”
他现在是“身负重伤”可以暂住开封府,等身上的伤养好了还要上学,本来住校在家的时间已经很少,他要是旬休还不敢回家,他娘和他姐十有八九能杀到开封府来要人。
教训他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凶巴巴,凶完了还不准他有意见,过分。
公孙策摊开最後几本书,拍拍手後退两步,检查完没有哪儿有问题然後才回道,“这两天事情多,你爹应该没空再教训你。”
苏景殊放下书站起来,紧张兮兮的问道,“先生,我爹怎麽了?”
他这两天窝在开封府没敢出门,生怕被他爹逮住押回家再揍一顿。
跑出来之前没听说老苏有什麽事情,他干什麽了?
公孙策一手负後温声道,“耶律梦龙嚣张跋扈,辽国使臣当街行凶,朝中大臣隐忍退让,当今官家息事宁人。城中百姓为此义愤填膺,文人提笔为剑借古讽今也不奇怪,景哥儿说是不是?”
苏景殊搓搓胳膊,越发紧张,“我爹写了什麽?不会有危险吧?”
他爹的文章在唐宋几百年所有读书人中都在顶尖的那一撮儿,气头上写出来的东西感情到位肯定骂的更加犀利。
前些天有读书人开喷的时候没把控好分寸被抓去了皇城司大牢,他爹已经是喷人的行家了,应该不会写的太露骨吧?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公孙策笑道,“你爹写的是战国旧事,能有什麽危险?”【1】
苏景殊:!!!
天空一声巨响!老苏的经典代表作闪亮登场!
《六国论》他知道,上辈子背过,老苏明面上写的是秦灭六国,实际上是借题发挥讽刺大宋再这麽以和为贵息事宁人就会重蹈六国灭亡的覆辙。
很好很好,不愧是他们家老苏,喷人的水平一如既往的高。
听了公孙策的解释,苏景殊差不多弄明白了这些天家里发生了什麽。
老苏在他带了一群人从家里抱出捆炸药跑到开封府的那天晚上就动笔写文,原本只是气他胡来,碰巧耶律梦龙派人到开封府送礼,国仇家恨赶到一块儿,文思敏捷下笔成章,如果文章能当武器,辽国这会儿估计已经炸了个七七八八。
当天回去忙着写文章,没来得及去他房间里检查还有没有危险物品,所以才给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回去消除逻辑BUG的机会。
妙啊!
小小苏竖起大拇指。
苏景殊挨了顿胖揍不敢回家,这几天只敢躲在府衙“苟且偷生”。
包拯和曾公亮忙碌火器检阅之事,公孙策留守开封府,他的消息向来灵通,苏洵的文章刚刚流传出去,他这里就有了抄录版。
不光有老苏的《六国论》,还有大苏的《六国论》和小苏的《六国论》。
没错,父子三人用同样的题目写了三篇文章。
小小苏挠头,“我又不合群了?”
公孙策回书房把他抄录的文章拿出来,听到这话差点绊着门槛。
这臭小子能不能学学怎麽抓重点,这时候是纠结合不合群的时候吗?
苏景殊摸摸鼻子,恭恭敬敬的接过三篇文章仔细研读。
先是他爹的,引古喻今借题发挥,就差指着官家和朝中大臣的鼻子骂他们是亡国君臣。
文章写的绝妙,看上去是在总结六国灭亡的教训,实际却是提前总结大宋灭亡的经验,人还没死先挖坑,仇恨拉的死死的,现在京城里记恨上他爹的人绝对少不了。
和老爹的锋芒毕露相比,两个哥哥的文章就显得平和多了。
二哥的《六国论》分析的是为什麽六国久存而秦速亡,三哥的《六国论》分析的是为什麽六国抵御秦国六对一依旧免不得灭亡,洋洋洒洒分析透彻,要是科举考试的时候能写这种题目他们的名次肯定还能往前提。
很好很好,三个人里招人恨的只有老苏一个,比他预想中的好太多了。
小小苏後怕的拍拍胸口,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担心他爹走在路上会被仇家套麻袋。
公孙策:……
每日一问,苏明允到底怎麽养的儿子?
两个人在院子里晒书晒太阳看文章,悠哉悠哉看到太阳落山,公孙策将摊开的书籍收好搬进书房,正要带苏景殊去府衙外面的街上买东西吃,忽然有人击鼓鸣冤。
包大人不在开封府没办法升堂,不过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需要升堂,有些邻里纠纷好好调解就能解决。
开封府不是天天都有大案,相反,他们处理最多的就是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才。
苏景殊跟着公孙策到用来调解纠纷的房间,击鼓鸣冤的是个略显狼狈的年轻公子,看上去张皇无措六神不宁,不知道是遇上了什麽难处。
来人躬身见礼,“在下秦冰,见过大人。”
“在下并非包大人,公子不必多礼。”公孙策解释了一句,温声问道,“公子有何冤要告?可有状纸?”
秦冰摇摇头,看上去依旧很是不安,“事出匆忙,未曾备下状纸。”
公孙策点点头,继续问道,“你状告何人?”
没有状纸也没什麽,口述案情一样可以。
“状告……”秦冰欲言又止,神情越发慌张,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麽,沉默许久之後再次开口竟是说他不告了,“先生恕罪,先前乃是一时激动,如今冷静下来,不如息事宁人。”
公孙策:……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幸好包大人不在,不然击鼓升堂之後再说不告,少不得被大人治个戏弄公堂之罪杖责五十大板。
“既是不告,那便离去吧。”
秦冰躬身谢过,然後失魂落魄离开府衙。
苏景殊目送“他”走远,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先生,您有没有觉得秦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现在听见“息事宁人”四个字就头疼,他怕是被官家和主和的朝臣弄出了应激反应,听到“息事宁人”脑子里下意识换成“委曲求全”,当事人还没憋屈他先憋屈死了。
公孙策收回视线,反问道,“景哥儿有没有发现这位公子其实是女扮男装?”
苏景殊:……
他还真没看出来。
不过女扮男装和秦冰这个名字放在一起,刚才那人的身份便非常明显了,除了兵部侍郎秦彭年之女秦冰姬之外不作他想。
“五爷说耶律梦龙去她家提亲,她这是要逃婚?”苏景殊不太确定,“逃婚的话不应该跑到别人找不到的天涯海角吗?她怎麽来开封府还要击鼓告状?”
告就告吧,鼓都敲了又不告了,怎麽想怎麽奇怪。
“她慌慌张张来到开封府告状就说明一定有冤情,敲了鼓又不告便是还有别的苦衷。”公孙策耐心讲道,“若她离去後能靠自己解决问题自是皆大欢喜,若是走投无路,八成还会回到开封府击鼓鸣冤。”
苏景殊托腮叹道,“被亲爹许给契丹人,也是倒霉。”
人家罗密欧与朱丽叶好歹是自由恋爱,秦冰姬和耶律梦龙素不相识,就因为她爹收下了聘礼就不得不嫁到敌国,是他他也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呸,封建糟粕!
小小苏在心里骂骂咧咧,骂着骂着又找出了个不合常理之处,“先生,耶律梦龙是辽国王爷,他要娶大宋兵部侍郎之女不需要提前知会官家吗?”
辽国王爷和宋室大臣之女结为姻亲,这算是大宋派人去辽国和亲?
淦!更气了!
公孙策叹道,“聘礼是昨日送去秦府的,昨日的耶律梦龙尚未见到炸药的威力,自是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苏景殊幸灾乐祸,“那他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咯。”
正说着,衙役前门禀报道,“先生,方才那位书生又回来了。”
公孙策正了神色,“请她进来。”
秦冰姬方才出门走到街上,想想家中迫不及待将她扫地出门的继母,再想想嫁到辽国後可能要经历的事情,纠结之後还是决定要说出实情。
她一人生死不足为惧,可大宋与辽国世代血仇,她嫁给辽国王爷让那些镇守边陲的将士们情何以堪?
秦冰姬打定主意回到府衙,这次没有像刚才那样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将她现在面对的局面尽数说出。
公孙先生是包大人的左膀右臂,即便包大人不在,有公孙先生在也能帮她。
“令尊此举的确令人费解,不过那耶律梦龙未曾告知朝廷便擅自提亲,这门亲事现在还算不得数。”公孙策安慰道,“秦小姐不如回家等等,看看事情是否能有转机。”
秦冰姬下意识後退一步,脸色发白,“可是,我爹已经派家丁来抓我,说是只要抓到我便立刻将我送去驿馆和辽国王爷成亲。”
苏景殊:???
不是,成亲那麽大的事情这麽不讲究的吗?
秦侍郎好歹是个读书人,此事传出去他肯定要沦为笑柄,天下人都会讽刺他为了攀附皇亲卖女儿。
他攀附的事大宋的皇亲也就算了,还能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凑,可他攀附的是敌国的皇亲,这不是脑子抽了吗。
不行,他还是觉得这秦侍郎有古怪。
不对劲不对劲,到处都是不对劲,他该不会得了编故事留BUG的後遗症吧?
公孙策知道秦冰姬在怕什麽,让她尽管回家不必担心,“大宋从来没有和亲的先例,秦小姐尽管回家,如果秦侍郎依旧执迷不悟,只要秦小姐不愿,开封府也不会置之不理。”
如果秦侍郎给她定的夫家是宋人,不管对方是什麽人合不合适那都是秦家的家事,开封府找不到插手的理由。
可那秦彭年给她定的夫家是契丹人,还是个辽国王爷,这下不光开封府能管,京城各个衙门都能管。
秦冰姬心下稍安,虽然不知道公孙策为何笃定这门婚事会有变数,但是她也知道大宋和辽国没有和亲的先例,耶律梦龙下聘是他的私人行为,她是大宋子民,只要朝廷不同意,耶律梦龙就没法把她带出大宋。
公孙策让衙役送她回家,“天色不早,秦小姐路上小心。”
这时外面有衙役进来,却不是要送秦冰姬回家,“先生,兵部秦侍郎到了。”
秦冰姬面色大变,已然慌了神。
“秦小姐莫慌,若不愿与令尊相见,可先去屏风後面躲躲。”公孙策安排好秦冰姬,然後让衙役将秦侍郎请进来。
苏景殊鼓了鼓脸,外面天都黑了,包大人怎麽还没有回来?
行吧,他也去屏风里躲着。
衙役出去传话,很快,气势汹汹的秦彭年秦侍郎就大步进来。
公孙策上前行礼,“学生见过秦大人。”
秦侍郎大手一挥,“公孙先生不必多礼,废话不多说,把小女交还给老夫便是。”
公孙先生规规矩矩的回道,“令嫒已经回府去了。”
秦彭年冷哼一声,“老夫不信。”
苏景殊:……
这人有病吧?
公孙策好脾气的回道,“秦大人,令嫒的确曾到开封府击鼓鸣冤,但学生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她如今真的已经回府。”
“公孙先生,小女之事乃是老夫的家务事,无需你来过问。”秦彭年冷言相对,“小女分明没有回府,你们若是再偏袒下去,休怪老夫在金殿之上与包拯对峙。”
公孙策顿了一下,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秦大人的家务事无需开封府过问,可若令嫒到开封府来击鼓鸣冤,开封府便不得不管。”
“你!”秦彭年咬牙,“好好好,老夫家门不幸出了个不孝女,竟令开封府利用她来制造老夫的丑闻,以此来打击老夫的官声,是也不是?”
“秦大人此言差矣。”公孙策慢条斯理的拱了拱手,“包大人与大人政见不同却共事一主,公归公私归私,包大人公私分明,怎会做出如此打击伤害大人之事?”
“你还敢狡辩?”秦彭年甩袖转身,“朝中谁人不知包黑子专找官家的麻烦?只是老夫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利用小女的无知来大做文章,呵,包青天?”
公孙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大人,请不要以一己之心度包大人之腹。”
秦彭年大怒,“你敢说老夫是小人?”
眼看着俩人要打起来,门口的衙役已经做好保护他们家先生的准备,忽然门口有秦府的家丁跑来着急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辽国小王爷怒气冲冲造访府中,非要大人现在去见他。”
快回快回!再不回去府上就被砸成稀巴烂了啊!!!
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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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使臣到大宋兵部侍郎家中找茬听上去很奇怪,但是联想到耶律梦龙昨天才得意洋洋去秦府提亲今天就发现大宋不再是那个他能随意拿捏的怂蛋後会如何恼羞成怒,他跑去秦彭年家中找茬也不是说不通。
虽然下聘是他派人去下的,秦彭年也同意了把女儿嫁给他,但是这门亲事还真不是他们两个点头就能定下来的。
苏景殊看热闹看的开心,好在记着被亲爹嫁给耶律梦龙的秦冰姬本人就在他身边,笑的时候很注意没有笑出声。
秦彭年本来就因为这门亲事焦头烂额,结果女儿离家出走没找到,辽国王爷又找上门。
耶律梦龙到他家下聘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糟心事一桩接一桩,早知今日会这样,当初就……
唉!
秦彭年顾不得来开封府讨要女儿,连忙带上家丁回府应付来者不善的耶律梦龙,人都出了府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他训斥传话的家丁大呼小叫没规矩。
辽国王爷到他们府上找茬很光荣吗?不知道先喊他出去再说事儿吗?
大呼小叫边跑边喊,不知道的还以为辽国王爷和他有什麽仇。
秦府的马车越走越远,训斥下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全部淹没在人来人往的夜市之中。
秦冰姬放心不下,当即就要回家和父亲一起面对耶律梦龙的刁难。
虽然她不知道她爹为什麽要她嫁到蛮荒之地,但那毕竟是她爹。
公孙策点了两个衙役送她回去,免得路上出了什麽事秦彭年再来开封府闹事。
包大人不在府衙,他只是个文弱书生,经不住秦侍郎的胡搅蛮缠。
苏景殊的好奇心已经被全部勾了起来,看着秦彭年父女二人相继离开也想跟着过去,“先生,我们能过去看热闹吗?”
辽国王爷去大宋高官家里找茬,想想就刺激。
然而公孙先生并不同意,“秦大人刚才说过他秦家的家务事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们跟上去也进不了秦府的大门,不如等白大侠回来听他讲述。”
白五爷去跟踪耶律梦龙,此时应该已经在秦府的屋檐或者房梁上找到最佳观看位置了。
“转述没有亲眼看到来的直观,先生您真的不想去看吗?”苏景殊感觉自己像只上蹿下跳的猹,明知道前面有瓜但是就是过不去,“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耶律梦龙去秦侍郎府上找茬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要打水漂,而是秦侍郎是他们安插在大宋的暗探,您会亲自跟上去查看吗?”
公孙策眸光一暗,该摇头还是摇头,“天色已晚,随便吃点东西便回去休息吧。”
如果秦彭年真的是辽国奸细,那前些年《武经总要》全稿泄露和辽人对大宋军纪安排了如指掌就能说得通,不过现在没有证据,即便有猜测也只能先查。
苏景殊舍不得触手可及的热闹,但是公孙先生不松口他只能遗憾放弃。
无理要求提不得,这不,晚饭都从带他出去吃变成了在府衙随便吃点凑活。
他要再吵着想出去看热闹,没准待会儿连晚饭都没有了。
希望白吱吱讲故事的水平别像展猫猫一样一点起伏都没有,最好能讲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的反应活灵活现的演出来。
双手合十.jpg
小小苏带着期待吃饭睡觉,可惜梦里没能灵魂出窍跑出去吃瓜看戏,不然他会更开心。
不知愁的少年郎回去睡觉,知道愁的公孙先生却睡不着。
天已经黑了,包大人还没有回来,难不成宫里又发生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炸药和炮弹的威力已经震慑住辽国使臣,不应该再有波折才对,总不能大宋有了可以碾压辽国的强大火器後官家还想着苟且求和?
公孙策捶捶脑袋将刚才那离谱的想法捶出去,虽说官家性子软,但也不至于软到那个地步。
大人至今未归,想来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
八贤王、富相公等人都在宫里,可能王丞相和其他几位相公也会进宫,御前议事商量到半夜是常有的事。
什麽都别想,等大人回来便是。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额,除了小小苏。
苏景殊没能得到现场吃瓜的允许,白天来回折腾也的确是累了,吃过饭後回房洗漱,趴在床上立刻睡的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天都亮了!!!
为什麽没人来喊他起床?!!
苏景殊伸懒腰的动作僵住,连忙穿上衣服踩上鞋子往外跑,生怕错过太多剧情导致最後和他说他也听不懂。
怕什麽来什麽,前几天再忙也能在府衙里找到铁三角和四大护卫的身影,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一个人都找不着。
苏景殊:???
什麽情况???
“小郎起了?”路过的衙役乐呵呵走过来,“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出去办案了,临走之前说你睡醒自己玩,要去太学也行,记得不要乱跑。”
苏景殊沧桑的揉揉脸,“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出去办什麽案子了?昨夜临时出来的案子吗?”
提起这个衙役就乐的想拍大腿,“可不就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儿。”
辽国王爷不和朝廷打招呼直接去兵部秦侍郎家下聘,不知道秦侍郎怎麽想的,大宋和辽国水深火热那麽多年,敌国王爷下聘他还真敢答应。
本来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他藏着掖着悄悄把闺女嫁到辽国不让别人发现别人也说不了什麽,可昨晚不知怎的那辽国王爷忽然大闹秦府,不光亲事吹了,连秦侍郎也被他打了个半死。
要不是秦府的家丁硬是凭着人多把人拦了下来,公孙先生和展护卫今天要办的就不是辽使伤人案而是辽使杀人案。
啧啧啧,都说契丹人脾气暴烈嚣张跋扈,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当街驱赶百姓算什麽?人家心情不好敢直接闯入官宅暴打当朝大员。
苏景殊:啊?
要不要那麽离谱?
不知道为什麽,他感觉耶律梦龙更像恼羞成怒了。
就是那种,他们辽国花了大笔银钱许下高官厚禄好不容易在大宋的中枢插个钉子,钉子该收钱收钱该要官要官,好处大饼齐齐吃下,关键时刻却什麽消息都不给他们说,只传回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来装样子。
这不,大宋的火器突飞猛进,细作却什麽消息都没和他们说,害得他们依旧以为火药拿到战场上只能看呲花,还在衆目睽睽之下跌下高台让敌国君臣看笑话。
这能忍?
忍不了!
必须打上门!
他要是耶律梦龙他就照死了打,反正他是辽国使臣,在大宋犯了事儿也顶多被抓起来送回辽国处置。
把犯错的辽国使臣送回辽国交给他的皇帝叔叔管教,尤其他们叔侄俩关系比父子都亲,这和三圣母犯天条後被二郎神关在华山家里反思完全没有区别。
打都打了,开封府去拿人的时候再顺便把钉子这些年给辽国送了什麽消息都透露出来,反正两国没准备打仗,过期的消息对辽国完全没有坏处,对某个不守信用光拿钱不干活的钉子而言却是大难临头。
忍个屁!全抖露出来!
反正说不说人已经揍了,揍了就肯定会被开封府抓走,比起他自己灰头土脸回辽国,临走之前干掉个宋室高官稳赚不赔。
小小苏头脑风暴迅速完善整个故事,最後总结道:只有秦侍郎受伤的达成了。
公孙先生说那耶律梦龙只是看上骄横跋扈,实际却城府颇深,这种内心精明表面暴躁的最适合完成他刚才安排的戏份,换成辽国副使效果都得大打折扣。
毕竟副使不姓耶律也不姓萧,出使大宋的资格是靠本事挣来的,耶律梦龙是辽帝的亲侄子,靠出身成为使团正使很正常,就算他嚣张跋扈没脑子所有人也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他是王爷,是辽帝的亲侄子,万事有辽帝给他兜底,没脑子就没脑子呗,有脑子才坏事儿好吧。
路过的衙役把今天早上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就准备忙别的事情,苏景殊连忙停止头脑风暴问道,“展护卫昨晚什麽时候回来的?包大人回来过吗?”
衙役挠挠头,“包大人昨晚没回来,展护卫什麽时候回来的倒不清楚,反正肯定早不了,估摸着得是深夜三更之後。”
展护卫身手了得,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谁也不知道,不过要是回来的早肯定会和门房那边打招呼,昨夜谁都没注意他什麽时候回来的,可见当时早不了。
苏景殊啧了一声,不再耽误衙役的时间,只遗憾起晚了没赶上好戏上演。
展猫猫回来的晚,白吱吱应该是一整夜都没有回,还有包大人,包大人和几位相公一同进宫议事,难不成他们到皇宫就直接开始商量怎麽和辽国开战了?
感觉不像他们官家能干出来的事情。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真乃至理名言,也是他这几天养伤太安逸了,竟然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吃到教训了,明天一定早起。
小小苏摇头叹气,索性回房间学习去。
他上辈子只背过老爹的《六国论》,对两个哥哥的《六国论》没有了解,公孙先生说这几天三篇文章都传播甚广,回头同窗们聊天唠嗑他插不上话就尴尬了。
然而他还没回到房间,府衙门口就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衙役们来来往往准备升堂,秦彭年被擡到公堂,耶律梦龙走上公堂,後面还有流泪不止的秦冰姬和几个看不出身份的黑衣人。
秦冰姬放心不下老父亲可以理解,那几个黑衣人是怎麽回事?
上元节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现在也不是戴面具的时候啊。
白玉堂神情恍惚的飘到边儿上,感觉一晚上的经历比他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苏景殊跑过去,擡手在白五爷眼前晃晃,“五爷,你是一晚上没睡累着了吗?”
“不是累的,是……”白玉堂揉揉眉心,不打算在公堂上看他们审案,索性先带这满眼写着好奇的臭小子去院子里坐着,“包大人不在府衙,公孙先生已经差人去请包大人,这事儿实在有点复杂,待会儿估计得是三堂会审。”
苏景殊端茶倒水准备小点心,安排好之後拉着白吱吱坐下,“五爷但说无妨。”
他倒要听听事情有多复杂。
总不能真让他给猜准了吧?
事实证明,有时候脑洞大真的能派上用场,只要脑洞够大,就算不亲临现场靠编也能编的七七八八。
白玉堂喝口热茶润润嗓子,拿茶杯当惊堂木一拍,开始讲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麽。
他和展昭分工明确,展昭去城外盯那些江湖人,他在驿馆盯耶律梦龙。
人在暴怒的情况下的确容易失去理智,耶律梦龙也不例外,他回到驿馆後指天指地骂了一通,骂完之後换了身衣服就离开了驿馆。
走的路很隐蔽,要不是他跟的紧,七拐八拐就找不到人去哪儿了。
前些日子官府剿灭无忧洞,整座汴京城的地下水渠都被梳理了一遍,但是梳理的时候着重针对外城和皇城底下那些可以藏人住人的水渠,内城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没有皇城要紧也不像外城那麽危险,所以梳理的时候就放到了最後面。
没想到耶律梦龙竟是跳进地下水渠去见他要见的人。
白玉堂记性好耳朵也好使,一路跟到目的地,发现耶律梦龙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他之前以为是後宅斗争才迫不及待把女儿嫁到辽国的秦彭年秦侍郎府上。
耶律梦龙去的不巧,秦彭年当时不在家,但是耶律梦龙不信,非要秦府的人把秦彭年交出来才肯罢休。
一来二去就打了起来。
苏景殊:……
这场面有点眼熟。
秦侍郎气势汹汹来开封府找女儿,公孙先生和他说了秦小姐不在开封府,他在那里拍桌大叫他不信。
耶律梦龙气势汹汹去秦府找秦侍郎,秦府的下人和他说了秦侍郎不在,耶律梦龙也拍桌大叫他不信。
什麽缘分?
就是耶律梦龙的脾气比秦彭年更暴躁,秦彭年在开封府只敢撂狠话,耶律梦龙在秦府是真的打。
“他走地下水渠去的秦府,这麽一闹腾秦府的下人出去找人,结果还不如直接光明正大的上门找茬。”白玉堂对当时的场面简直一言难尽,“秦府的下人咋咋呼呼出去找秦彭年,耶律梦龙想拦没拦住,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于是闹的更加猖狂,直接把秦彭年这麽些年一直在给辽国输送军机秘闻的事情抖搂了出来。”
那秦彭年自己不干净,身为宋人却为辽国办事,如今被辽人找上门一点都不亏。
幸好他们景哥儿前几天拿出炸药时包大人让所有知情人都保密,要是事情传出去,耶律梦龙知道炸药不是大宋遮掩已久的大杀器,而是广备攻城作这几天仓促赶制出来的玩意儿,也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把秦彭年抖搂出来。
秦彭年没在检阅火器的行列之内,对广备攻城作新造出来的火器装备一无所知,回府之後面对耶律梦龙的刁难各种解释,但是解释也没用,他越解释耶律梦龙也觉得他是在拿辽国当猴子耍,一怒之下就把秦彭年是辽国细作的事情抖搂了出来。
秦府的下人都被吓傻了,听见那麽多秘密都战战兢兢以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为了活命慌不择路往外跑,生怕耶律梦龙和秦彭年杀他们灭口。
秦府下人多,那麽多人乱起来完全控制不住,不多时整条街都知道了秦彭年秦侍郎是辽国细作的事情。
兵部侍郎是兵部的二把手,邻居也都是朝中要员,这句话喊出来场面可想而知。
要是秦彭年是别的部门的侍郎也就算了,偏偏他是兵部侍郎,当时就有几个高官去带着家丁护院去秦府门口质问。
离谱的是竟然有人觉得那是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私底下闹了矛盾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辽国和大宋几十年未曾开战,完全没必要在朝中安插奸细。
就算有奸细也是几十年前的兵部侍郎,人家早就老死了,追究也追究不过来。
辽国王爷和秦侍郎有什麽恩怨他们不清楚,还是不要掺和进人家的私仇里了。
一群人说完不光不欲追究,竟然还派人把秦府跑出去的下人全都抓了回去。
把那些下人抓回秦府的时候还不忘让秦彭年注意身份不要得罪辽国使臣影响两国邦交,还非常友好的劝耶律梦龙说小王爷有什麽恩怨尽量私底下解决,动静太大容易让人误会。
这不,他们是清醒的,门口还有一群不清醒的呢。
差点把那些带着家丁上前质问的官员给气死。
也差点把耶律梦龙给气死。
大概耶律梦龙也从来没想过某些宋室大臣人怂骨头软还能导致这种场面。
宋人不是天天把“忠君报国”之类的话挂在嘴上吗?
辽国王爷亲自认定的宋室奸细,宋臣不追究真的合适吗?
有病吧?!
秦府的大门关上,院子里的耶律梦龙和秦彭年反目成仇,街上两拨立场不同的官员也是大吵特吵,比天刚亮时的菜市口都热闹。
苏景殊捂着胸口无法呼吸,“那些觉得耶律梦龙只是口不择言的人是脑子被驴踢了吗?”
白玉堂耸耸肩,“估计耶律梦龙本人也是这麽想的。”
秦府内外乱成了一锅粥,因为有那些在辽人面前卑躬屈膝的大臣在,耶律梦龙将秦彭年打了个半死然後扬长而去,晚上还在驿馆美美的睡了一觉。
他那边的大戏一出接一出,展昭那边也没好哪儿去。
笨猫带上面具混进那些江湖人里面,打听出他们接下来要干什麽之後也傻眼了。
那些人竟是要刺杀辽帝。
没听错,不是刺杀宋帝,是刺杀辽帝。
辽国来使耶律梦龙,辽帝的亲侄子,出使大宋後在大宋京城的城外召集了一群武功高强的江湖人,每天给他们讲宋辽之间的血仇,讲了几天後从中挑了十几个情绪最激愤的出来训练,再以金银珠宝诱之,然後让他们等待时机北上刺杀辽帝来为大宋建立不世之功。
这可还行?
苏景殊也听傻了,“我以为耶律梦龙出使大宋就是单纯的出使,没想到他还想篡位。利用大宋的江湖人刺杀辽帝,一能回国争夺帝位,二能将辽帝之死归咎于大宋以此来要挟大宋谈条件,三还能把他的作案嫌疑洗的干干净净。看他的打算,是不是那边辽帝一死这边他就能立刻登基?”
包大人说的不错,耶律梦龙果然心机深沉,心机不深沉也想不出这麽个主意。
离大谱啊!!
第53章
*
耶律梦龙原本没想大张旗鼓去秦彭年府上找茬,奈何秦府的下人不长眼色,弄得他想私底下问罪都不行。
既然已经无法掩人耳目,那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姓秦的只拿好处不办事,当他们契丹人好欺负?
宋人造出足以炸塌城墙的火器,这次出使不管是要银娟还是逞威风都没了成功的可能,要是出使无功而返,即便辽国皇帝忽然身亡,他要登基称帝也会徒增波折。
刺杀之事已经安排妥当只差临门一脚,绝不能功亏一篑。
宋人软骨头,在朝堂上安插细作并不难,没有秦彭年还有李彭年刘彭年,有的是人供他们策反。
就算这次秦彭年暴露会让宋室提高警惕也没什麽,堂堂兵部侍郎叛国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他们提高警惕就能消除的。
官场会因此震动,民间的反应或许比官场还大,无论如何他们大辽都不会吃亏。
可他怎麽也没想到藏在城外的那些江湖人会被开封府发现。
耶律梦龙脸色铁青,只恨不能将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
好在他每次出城都小心谨慎,从未摘下鬼面露出真容,只要他不承认,开封府也拿他没办法。
被抓过来的江湖人都是宋人,要刺杀的还是辽帝,即便追究也是他来追究,断没有他反过来被追究责任的道理。
包拯尚未归来,开封府只有公孙策主持大局,耶律梦龙先发制人,“公孙先生,你们请本王当证人来审里通外国的秦侍郎不是不可以,可是开封府的衙役时不时太不讲礼数?”
“王爷恕罪。”公孙策温声解释道,“只是今日要审的不只有秦侍郎,还有您。”
耶律梦龙故作不解,“哦?本王何错之有?”
“最近江湖上忽然出现一个神秘组织,为首一人被称鬼王,那些人不知为何最近只在开封府附近活动。”公孙策耐着性子解释道,“府上展护卫贪玩混入其中,发现那些那主谋之人纠集江湖高手竟是要寻找机会刺杀辽帝。”
耶律梦龙顿了一下,立刻反咬一口,“那定是宋室爱国之人所为。辽宋两国虽为兄弟之邦,但民间常有过激之举,若真有宋室江湖人要刺杀我大辽皇帝陛下,开封府不光要管,还要严管。”
“宋室江湖人”几个字被加重语气,只看他的反应,怎麽猜也猜不出他就是真正的主谋。
“展护卫也是猜测那些江湖人是为了大宋才铤而走险,然而事情却并非表面看上去那麽简单。”公孙策的声音不疾不徐,“王爷,若那主谋之人是契丹人,您觉得该当如何?”
耶律梦龙扯扯嘴角,明白事情已经暴露,强词夺理也抵不过对方证据确凿,于是冷笑一声回道,“若主谋之人是契丹人,那便是我大辽的内部事务,与宋室无关。”
公孙策只是笑笑,让府上衙役打起精神,等包大人回来立刻升堂。
他们忙活那麽多天可不是几句狡辩就能逃过去的,辽人刺杀辽帝的确是辽国的内部事务,但辽人利用宋人刺杀辽帝却不是。
今时不同往日,想利用完大宋再反过来咬大宋一口没那麽容易。
公孙策在去抓人之前就派人去宫里请包拯回来,府衙离皇城不远,等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仪仗队进来。
回来的不只包大人,还有皇帝、八贤王、富弼富相公、王延龄王丞相以及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
兵部侍郎通敌叛国,朝中上上下下都得受牵连。
包公升堂审案,无关人员理应尽数回避,然而这次府衙门口围着的百姓比乐平公主告陈世美时还多。
绝大多数是听到秦彭年通敌叛国後气愤填膺的百姓,其中还混着秦府所在那条街其他官宦人家派出来打探情况的家丁。
当时主张兴师问罪的官员们气愤整晚,天亮後发现秦彭年半死不活的被开封府抓走饭都没吃就连忙跟来开封府。
而当时觉得那是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的私仇让他们关起门来慢慢解决的官员都傻了,不是,辽国和大宋几十年未曾开战,他们收买朝中大臣干什麽啊?
契丹人敢收买,秦彭年竟然还真敢应,身为宋臣通敌叛国,几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朝中主和的大臣那麽多,哪个敢通敌?
一群人心神大骇,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把那个温声细气讨好辽国王爷的自己给掐死。
如果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真的只是私怨,等两个人冷静下来或许会感激他们的贴心,可问题是两个人不是私怨,而是真的闹翻。
都被开封府的衙役找上门了,这事儿能善了才怪。
官家明鉴,他们真的不知情,和契丹人有联系的只有那秦彭年一人啊。
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辽国苦寒,大宋繁华,他们脑子抽了才通敌。
一群人在家急的跳脚,还不敢真的跑去开封府,只敢派家里的下人过去盯着,让下人一有动静立刻回府告诉他们。
圣驾亲临开封府,当朝三位宰相来了两个,再加上兵部、刑部、大理寺和开封府本身的人员,公堂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但是现场没有人嫌拥挤,放不下那麽多椅子就只让三位宰相坐下,其他人站着听也是听。
苏景殊和白玉堂端着点心茶水从院子里回来,绕到後堂往外瞅了几眼,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开始看他们包大人审案。
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明显,只是耶律梦龙身份特殊,除了包公之外没几个人能审。
秦彭年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开封府在他府上找到了他这些年来和辽国来往的信笺以及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珠宝,再加上辽国王爷耶律梦龙的亲口指认,任他能言善辩舌灿莲花也难逃一死。
何况他刚被耶律梦龙打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这会儿连说话都费劲,更不用说辩驳。
秦冰姬跪在旁边,茫然失措心神恍惚,她自幼被教导的都是忠君爱国,怎麽也没想到他爹竟然会通敌叛国。
人赃俱获罪证确凿,秦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尽数被押进大牢。
耶律梦龙直直看向包拯,“包大人,你们宋室清理门户本王不便多言,如今秦家之人已尽数押入大牢,本王先走一步。”
“且慢。”包拯一拍惊堂木,吓的主位上的皇帝跟着打了个哆嗦,“秦彭年通敌叛国罪当万死,王爷勾结我大宋朝臣,纠集江湖人意图刺杀……”
“包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耶律梦龙怕他说出什麽不得了的话,立刻开口打断,“那些江湖人都是宋人,本王乃是契丹人,江湖人纠集到一处试图刺杀皇帝与本王何干?”
後堂,白玉堂剥着瓜子唾弃道,“连刺杀的是哪个皇帝都不敢明说,就这胆子还敢弑君篡位?”
“公堂上那麽多人,他要是认了还怎麽回辽国当皇帝?”苏景殊悄咪咪扒拉剥好的瓜子仁,压低声音说道,“契丹人不堪教化,但也不是真的什麽规矩都没有,他要稳稳当当登基称帝,肯定不能和辽帝的死扯上关系。”
白五爷扫了一眼越剥越少的瓜子仁,撇撇嘴只当没看见,“有包大人在,他不想扯上关系也得扯上关系。”
敢做就得敢当,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担还想当皇帝?
梦里的皇帝。
苏景殊听着外面的审案,小小声猜道,“他之前去秦府下聘提前,估计就是想利用成亲时辽帝出面给他主持婚礼好下手刺杀。”
让刺客进宫刺杀难度太高,辽帝出宫到他的王府里就好操作多了,到时候提前和那些热血上头的江湖人说好怎麽行刺方便,不愁拿不到辽帝的人头。
只要辽帝身亡,後面的事情更好安排。
新婚之日出现刺杀,大好的日子就这麽毁了,他又是辽帝的亲侄子,辽国朝臣也不好追究他的责任。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已经死了,重要的是赶紧选出新帝稳定局面,追究先帝之死得放在新帝登基之後。
如果耶律梦龙输了,新帝自然会追究他护驾不力导致先帝遇刺身亡,如果耶律梦龙赢了,新帝就是他自己,不用他开口满朝文武都会把先帝之死忘掉。
完美。
白五爷想了想,又问道,“耶律梦龙能继位称帝这个计划的确很好,可他只是辽帝的侄子,不是儿子,他怎麽能确定他能抢过辽帝的儿子?”
按照大宋这边的情况,只要皇帝有儿子,不管那个儿子是呆头呆脑还是体弱多病,继承人都会是他,想来辽国应该也差不多。
侄子没有儿子亲,想以侄子的身份继位称帝,除非皇帝没儿子。
苏景殊眨眨眼睛,还真不清楚其中辽国皇室是什麽情况,“难不成辽帝也和咱们官家一样?”
不会吧?
连无後都赶到一块儿去了,什麽缘分啊?
两个人躲在後堂说悄悄话,看到包大人再拍惊堂木将耶律梦龙也押入大牢,动作迅速的收拾东西跑回後院,假装刚才一直在院子里嗑瓜子喝茶。
驿馆里的辽国使臣由禁军看管,展昭及时带上之前整理出来的名册跟去抓人。
辽国仪仗队当街驱赶百姓的账还没有算,正好全抓进大牢和耶律梦龙作伴。
审案从开始到结束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官家坐在上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惜包拯不给他留开口的机会,八王爷也时刻盯着生怕他再语出惊人。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拿他当哑巴。
耶律梦龙叫嚣着不认罪,大言不惭说即便要审他也只能回辽国再审,把他送回辽国不太行,给辽帝传信让他重新派遣使臣却是可以。
几位宰辅商量了几句,都觉得通知辽帝对大宋有益无害,于是直接请命拟国书八百里加急送去辽国。
既然要八百里北上给辽帝送国书,那便凑这趟将镇守并州的韩琦韩相公请回来。
自庆历年间新政失败,韩相公徙转各地已有十余年,如今大宋与辽国形势有变,正是请韩相公回朝的大好时机。
宰臣们已经商量好如何应对,皇帝也只好点头答应。
几人皆一夜未眠,若是年轻人还好,可他们都已头发花白,即便有心继续议事身体也撑不住,定下对策後便相继离去。
富弼离开之前又想起什麽,特意回身叮嘱皇帝,“官家回宫後安心歇息,国书由臣等来拟。”
皇帝顿了一下,面上带了些尴尬,“有劳衆卿家费心。”
仪仗队浩浩荡荡离去,门外的百姓却没有散,开封府的衙役在门外劝了许久,还是有不少人守在外面等第一手消息。
苏景殊和白玉堂假装刚从後院出来,目送各位大佬离开,然後小声嘟囔,“官家刚才的反应不太对啊。”
完蛋,他该不会真的得了看什麽都不对劲的後遗症吧?
公孙策劝包拯回去休息,让官差衙役们自去忙活,等周围只剩下他们三个了才低声解释道,“官家求和心切一昧妥协退让,富相公这是怕他重演庆历年间之事。”
苏景殊小小声,“先生,方便说吗?”
白玉堂也好奇的紧,“先生,您坐下说。”
他以前对朝堂之事没有兴趣,就算传到他耳朵里他也不听,朝廷那个鬼样子有什麽好关注的,听了只会影响心情。
如今在京城待了那麽久,还帮开封府断了足足两个案子,忽然觉得多了解一点也没坏处。
糟心就糟心吧,总比别人谈话时他听都听不懂强。
公孙策还没有说话,两个人就一唱一和的将他拉到凉亭里坐下,桌上的茶水点心所剩无几,一看就知道他们刚才一直在後院儿待着。
“先生您先酝酿一下,我去去就回。”苏景殊端起桌上的盘碟去厨房换新的,不让他们的主讲人吃空盘子。
小少年风一般跑开又风一般回来,看的公孙策哭笑不得。
庆历年间的旧事不是秘密,即便他不说,景哥儿回家问问父兄一样能问出来,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其实还是庆历年间辽国趁火打劫要增加岁币之事。”公孙策叹道,“富相公当年两次出使辽国,慷慨陈词据理力争本以让辽国退让,没想到官家却悄悄在国书中改变说辞。若不是富相公赴辽途中他怀疑国书与口信不一致打开查看,然後快马加鞭回到京城让官家重写国书,庆历年间那次冲突就不只是增加岁币那麽简单了。”
澶渊之盟後宋辽双方互派使节礼尚往来维持了几十年的太平局面,但是大宋在康定二年对西夏的好水川之战中大败,西北战事吃紧,北部边防空虚,辽国便趁机陈兵边境来索要好处。
庆历二年,辽兴宗耶律宗真派南院宣徽使萧特末和翰林学士刘六符为使臣带着他写给官家的信前来汴京交涉,信中大言不惭要“索回”关南土地。
瓦桥关以南的大片土地是先前周世宗从辽国手里抢回来的,陈桥兵变天下归宋,辽国便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先指责周世宗抢辽国的土地师出无名,再指责大宋盯着燕云是图谋不轨,又说西夏李元昊与辽帝有甥舅之亲,且早已向辽称臣,大宋兴师伐夏不提前和他打招呼是没规矩,最後谴责大宋不应该在两国边界上增筑工事添置边军。
劈头盖脸的指责之後图穷匕见,辽兴宗在最後要求大宋将原辽的藩属国北汉的领土及关南十州尽数归还好“益深兄弟之怀,长守子孙之计”,不然就休怪他们不给面子直接挥师南下。
苏景殊一言难尽,“自古以来?他们和大宋掰扯自古以来?”
拜托,真的掰扯自古以来,辽国已经无了好吗?
白五爷对此也是大为不解,“读书人嘴皮子利索,这还不得十倍百倍的谴责回去?”
找茬扣帽子是文人压箱底的本事,自己人互相攻讦骂十天十夜都能不重样儿,怎麽对上外人就哑火了?
那是契丹人,中原人眼中不堪教化的蛮夷之人,真拿出本事来打嘴仗对面绝对没有占上风的可能。
如此一来只有一个可能,不是他们骂不过,而是他们不敢骂。
呵,一窝怂蛋。
包大人和其他敢据理力争的大臣除外。
公孙策敲敲桌子,让他们别着急生气继续听,“辽国趁大宋在西北战败想要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大宋也不是全无准备,早在辽使抵达边境之前一个月,朝廷便想办法拿到了辽国狮子大开口的具体内容,对辽聚兵幽蓟准备开战也有所察觉,北地各州调兵遣将,如果真的要开战,辽国也没那麽容易南下。”
割地求和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愿意给辽国输送银绢来求得太平的朝臣很多,因为银绢皆取自百姓,官员的俸禄分毫不用减少,只要事後巧言粉饰一番,大宋依旧是那个繁华富庶的大宋。
割地求和就不一样了,但凡有谁真的敢说把关南之地送给辽国来维持两国邦交,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石敬瑭为什麽是千古罪人?大宋为什麽边陲不宁?还不是因为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送出去导致中原门户大开!
朝臣愿意增加银钱丝绢去让辽国暂时消停,但是绝对不会同意割地来求和。
不愿意割地是一回事儿,不敢和辽国交涉又是一回事儿。
辽国大军压境,朝中一片惊惶,官家问谁可以出使辽国时满朝文武都不敢应命,只有时为宰相兼枢密使的吕夷简吕相公向官家举荐当时还不是宰相的富相公。
欧阳公欧阳修怕此次出使会重演唐时颜真卿出使淮宁节度使李希烈之事,颜真卿一代名臣,先被当时的宰相卢杞排挤出使,後被李希烈扣押,最终遇害,与富弼富相公的处境何等相似。
欧阳公请命将富相公留在京城,奈何吕相公将奏报压下不曾上报官家,而富相公也没有推辞,直接接受举荐抱着必死的决心出使辽国。
辽国在国书上大肆指责大宋,富相公便带上将那些指责一一驳回的国书,辽国那边也清楚大宋的底线,口舌之争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切实得到多少好处。
富相公和辽国使臣萧特末谈了许久,那萧特末胸有成竹,不再掩饰南行的真正目的,将临行前辽帝说的要求都告诉了富相公。
大概也是觉得要的太多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後还建议富相公回去後和官家说辽帝的要求能给就给,实在不能给挑一件来搪塞他也行。
谈判就是这样,开场先要个大的,然後再慢慢讨价还价。
富相公回京後将辽使提的要求尽数汇报给官家,辽使都建议实在不行只答应一项就行,官家却怕只答应一项不稳妥,因此同意了增加岁币以及将宗室女子嫁给辽国皇子来和亲两项。
苏景殊撇撇嘴,心里骂骂咧咧:要不是割地会让他名声受损,他怕是连割地都想答应。
公孙策捏捏眉心,显然对皇帝的一昧退让也不太赞同,“富相公出使辽国时换了说辞,宋辽联姻或是增加岁币,二者辽国可以任选其一,议婚则不增岁币,增岁币则不议婚。”
也幸好有富相公坚决不让,辽国那边看他态度坚定,于是同意了只增岁币,但是要求大宋对辽国输送岁币应该称“献”,而不是简简单单的送。
富相公不同意,辽国又退而求此次说称“纳”。
富相公依旧不同意,使臣头可断,此议绝不答应!
辽国接二连三受挫,无奈也只能同意。
此事本因西夏而起,西夏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富相公也说了,若辽能令夏国对大宋臣服,则岁币增金帛二十万,不然则只增十万。
至于接下来辽国和西夏如何交涉大宋管不着,他们已经出了钱,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辽国能让西夏对大宋称臣再好不过,但是以西夏李元昊的脾气,最大的可能不是听辽国的话乖乖俯首称臣,而是连着辽国一起打。
辽国要麽放弃到手的十万银绢,要麽接受大宋的祸水东引,只看辽国怎麽选择。
明晃晃的阳谋。
苏景殊和白玉堂听的心潮澎湃,“富相公大智慧。”
虽然官家的表现很不够看,但是他们大宋还有很多像富相公那样的人缝缝补补。
忽然又感觉有希望了呢。
然而公孙策却叹了口气,脸上的愁苦比刚才还要明显,“富相公据理力争,可是官家……”
唉,官家实在是不争气啊。
富相公带着辽国使臣一同回汴京,并上奏官家不可答应辽国的无礼要求,国书只需写增岁币多少多少,“献”或“纳”万万不行。
但是官家讲和心切,不顾富相公辛辛苦苦争来的颜面,愣是准了输送岁币时称“纳”。
如果辽国那边说不改措辞就立刻发兵的话官家这般还可以辩驳几句,问题是富相公已经严词拒绝辽人的无礼要求,官家还这麽上赶着是生怕辽人不知道他们大宋有多好欺负?
大概富相公也清楚他们官家是什麽人,在再次出使辽国签订契书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和副使商量了一下打开国书查看,发现上面明晃晃的“纳”後气的险些吐血。
苏景殊也气的仰倒,坐回来後直拍桌,“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就是就是,怎麽还有上赶着给别人欺负的?”白五爷也骂骂咧咧,“不听了不听了,五爷回家喝酒去。”
再听下去他得气死。
“富相公发现国书的措辞和口信不一致後立刻返回汴京要官家重写一份,险而又险保住了朝廷的颜面,但那件事情结束後还是大病一场。”白五爷要走,公孙策也没有挽留,只是起身相送时让他不用再担心旧事重演,“当年是大宋在西北战败,朝廷无暇兼顾两方,富相公也不敢以死相争。如今广备攻城作能造出炸药炮弹,西北还有狄青狄大元帅可以抵御西夏,无论如何富相公都不会再让步。”
当年朝中主和之人太多,富相公的官职也不够高,内外形势皆不允许开战,如今不同,辽国要是真的要派兵南下,他们也不是不能打回去。
“景哥儿刚才不是好奇为何耶律梦龙那般笃定辽帝一死他就能继位称帝吗?”公孙先生笑的温和,“因为辽帝登基後立的太子已经被他自己害死,现在已经没有子嗣了。”
没有儿子,侄子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包大人和几位相公一致决定将耶律梦龙意图弑君篡位的事情告诉辽帝,让辽帝派其他使臣来汴京处理此时,就是觉得比起耶律梦龙,还是现在这位辽帝更好打交道。
西夏李元昊生性多疑,杀母杀妻杀子,最後为太子宁淩哥所杀。
宁淩哥弑父被诛杀,继位登基的是李元昊小儿子李谅祚。
李元昊杀母、杀舅、杀妻、杀子、杀大臣,最终死在太子手上,太子因弑父被大臣诛杀,朝政落入外戚手中,而新帝为了掌权必定要除掉外戚,一来二去西夏朝堂想不乱都难。
如今西夏政局混乱如大厦将倾,大宋又出了狄青这般虎将,已然不惧西夏发难。
正巧辽国现在这位皇帝和李元昊同样的生性多疑,只凭谣言和诬告便处死皇後和太子,今後那边还能做出什麽事情大宋这边拭目以待。
比起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他们更希望邻居家的主事人不那麽清醒。
苏景殊:……
这个世界终于癫成了大家喜闻乐见的样子,连皇帝都癫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大宋怂成这样都能坚持那麽多年,隔壁邻居的功劳也不可忽视是吧?
第54章
*
白玉堂听的恍恍惚惚,原来不只他们官家的所作所为匪夷所思,隔壁的皇帝也没好哪儿去。
一个个看着像个人,干出来的事情都令人摸不着头脑,当皇帝的就没有几个正常人吗?
公孙策走到门口,“白大侠?”
白大侠捶捶脑壳,艰难的找回理智,“先生,我再在开封府待一会儿,免得展昭不在您找不着人使唤。”
他觉得他已经很晕乎了,不需要再回家喝酒加强晕乎。
外面那麽多人望眼欲穿等待第一手消息,他留在府衙就好。
前面已经那麽离谱,总感觉後面还会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希望他的感觉不要成真。
苏景殊趴在桌上不想动弹,感觉脑子已经成了浆糊,怎麽晃都晃不动的那种。
公孙策就知道俩人会这麽反应,留他们在院子里平复心情,自己回书房继续处理事情。
驿馆那边由禁军接手,不用开封府派人去,还有秦府上上下下需要审讯,兵部那边也得留心。
虽然秦彭年通敌叛国已是证据确凿,但不能说明朝中前几十年没有别的奸细。
宋弱辽强人尽皆知,如果不是耶律梦龙主动说出秦彭年通敌叛国,谁也不会想到大宋不光军队弱,连朝堂都被敌人渗透成了筛子。
这次暴露出来的事兵部侍郎,没有暴露出来的呢?
户部侍郎?刑部侍郎?
朝中主和的大臣比比皆是,二府三司的高官要员皆有可能被契丹人收买,查不出别的通敌叛国之人还好,要是再查出来别的奸细,他想象不到朝野能震动成什麽样子。
西夏皇室外戚政权打得不可开交,辽国皇帝多疑奸臣当道,原以为这种情况下大宋能松一口气,结果可好,大宋的朝堂和隔壁辽国西夏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景殊目送公孙策走进书房,只想说以後谁再说宋朝是穿越首选他跟谁急。
这他喵的能是穿越首选?气死不偿命是吧?
官家也是,那麽多大臣拼了老命给大宋续命,结果他一门心思的卑躬屈膝委曲求全,把大宋的颜面踩在脚底下对他有什麽好处?
他没记错的话,当今圣上的庙号应该是仁宗。
宋仁宗在各种皇帝的排名中算不上靠前,但是每当给皇帝的功劳排位次他也都能榜上有名。
两宋的武力值都不行,所以能上榜肯定就是文治出彩。
本朝群臣的确出彩,前有范仲淹後有王安石,都是後世鼎鼎有名的改革家,还有欧阳修、司马光这些妇孺皆知的名臣,说是群星璀璨也不为过。
但是这外交!是不是!过于!离谱!了!
身为皇帝不说给出使敌国的大臣撑腰也就算了,人家大臣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挣回来的颜面他说丢就丢,丢就丢吧还不明说,他还偷偷摸摸的丢。
怎麽?他也知道他干的事儿丢人啊?
堂堂皇帝在国书上偷偷退让服软,使臣半路发现连夜赶回让皇帝换国书,这事儿说是编的他都嫌离谱。
然而就是现实比编出来的故事更离谱。
一大一小趴在桌上,都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没一会儿,前去秦府抓人的衙役脚步匆忙回来汇报情况。
秦府上上下下几十口都已经抓捕归案,但是他们还在秦府发现了别的东西。
秦彭年通敌卖国,府上有大量出处不明的金银珠宝很正常,有契丹女子的服饰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是奸细,是细作,得掩人耳目躲在阴沟里给敌人传消息,辽国不会大喇喇的送契丹美人到京城给他享用。
那不是给他好处,是给他找机会暴露身份。
白玉堂打起精神凑过去,“先生,秦彭年府上除了他夫人和他女儿,就只有一个外甥女叫玲珑。”
公孙策皱眉沉思,“我记得白大侠说过,秦彭年的夫人乃是继室。”
“对,是继室。”白五爷打探消息的时候问的很仔细,想起来什麽问什麽,别管有用没用先打听了再说,“他前头那位夫人十多年前病逝,然後娶了现在这位夫人。这位继室夫人姓燕名河怒,听上去不似寻常女子之名,我记的非常清楚。”
“燕河怒。”公孙策念了几遍,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白大侠可知,河怒二字以契丹文念出是为何意?”
白玉堂:……
“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
他一个大宋的江湖人,懂什麽契丹文啊?
京城人口达百万,除了特定的官员和需要和辽国打交道的商人,懂契丹文的能找出来几个?
公孙策笑笑,“以契丹文来念,‘河怒’二字乃是‘小花’之意。”
苏景殊惊了,“先生的意思是,秦彭年的继室夫人乃是契丹人?”
他以为秦彭年通敌叛国已经够厉害了,怎麽再往下挖还能挖出东西?
他的继室夫人是契丹人,也就是说他的通敌叛国可能是被枕头风给吹的?
“很有可能。”公孙策点点头,直接带人去牢房审讯。
秦彭年的继室夫人是契丹人的消息耶律梦龙知道吗?耶律梦龙要弑君篡位秦彭年的继室夫人知道吗?
那位燕夫人听从的是辽帝的命令还是耶律梦龙的命令?亦或是只要对辽国有好处她都肯听?
如果她效忠的事辽帝,如今耶律梦龙要弑君篡位,那就有意思了。
苏景殊也想跟去大牢看审讯,只是没走两步就拦了下来。
公孙策:“牢房血腥,景哥儿不宜前往。”
白玉堂:“看!展昭!”
苏景殊:……
你们俩一个少儿不宜一个“看,灰机”是不是也有点离谱?
展昭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们都在院子里下意识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我,怎麽了?”
苏景殊默默收回脚步,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行吧,这里没有他能插手的事情,他收拾收拾东西回太学上课去。
孙直讲当时给他准了半天的假,中间挨了顿打假期延长到八个半天,再不回去上课他的同窗们都该不认得他了。
展昭看着他背影沧桑的走远越发摸不着头脑,小孩子家家想一出是一出招,别人看不明白很正常,先把正事儿干完再说,“先生,驿馆中伤过百姓的契丹人已尽数捉拿归案。”
人抓回来了,该怎麽处置?
“丢进大牢一起关着呗。”白玉堂催他一起去大牢审讯,“你刚才不在不知道,那秦彭年家里还有别的情况,他那继室夫人是契丹人。”
展昭:!!!
他只是去了趟驿馆,怎麽又有新情况?
傍晚,包大人睡了一觉醒来也想问,他只是歇了一下午,怎麽又有新情况?
公孙策语气毫无波澜的给他们家大人讲今天下午审出来的结果,开封府四大护卫守在书房,御猫锦毛鼠蹲在书房门口,旁边还有个目瞪口呆的小小苏。
衆人的心情出奇的一致:辽国先帝,是个人物。
那位燕河怒燕夫人虽然潜伏在汴京十余年,但是这十余年里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开封府的审讯是专业的,她被抓的仓促,连自杀的毒药都没有准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能招的全招了。
原来她不是寻常契丹女子,而是辽国先帝的妃子燕妃萧燕燕。
十余年前秦彭年在北地监军,辽帝得知此人好色,得知他丧偶之後特意派後宫容貌最盛的燕妃扮成汉女前来中原嫁给秦彭年为继室夫人,十多年的枕边风吹下来,终于让秦彭年背叛了大宋。
炸裂,相当的炸裂。
辽国先帝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这位燕夫人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任务也是匪夷所思,就算契丹人对女子没有汉人那麽多约束,这种被丈夫派去勾引另一个男人的做法都很难让人理解好吧。
契丹美人又不是只有一个,至于派自己妃子去敌国当卧底吗?
结果人家不光卧了,还卧了十来年,成功把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边地监军推上兵部尚书之位,还忽悠的人满脑子都是辽国大军南下後封他当南院大王。
南院大王?
这里是《包青天》不是《天龙八部》,只有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没有南慕容北乔峰。
还有,萧燕燕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对?
苏景殊小声问道,“展护卫,我记得辽国有位萧太後就是叫萧燕燕。”
就是和真宗签订澶渊之盟的那位女中豪杰,和他们刘太後一样权倾朝野临朝称制的太後,甚至因为辽国没有文人牵制,萧太後的权利比他们刘太後更大。
应该只是单纯的重名吧?
先不说年龄对不上,就算年龄能对上,谁敢让萧太後假死然後出卖身体潜入敌国当奸细?
就算辽国皇帝敢说,萧太後也不会答应,以她的性子更可能把皇帝的脑袋削下来让他下去陪先帝。
没错,应该就是单纯的重名。
展猫猫:……
白吱吱:……
你都把话说完了,还有什麽好问的?
不过他们俩的想法也是这样,应该只是重名,辽国萧太後都去世几十年了,怎麽可能隐姓埋名到大宋当卧底,她图什麽?
“萧太後名萧绰,小字燕燕。”展昭解释补充道,“辽国萧氏乃是仅次于国姓耶律的第二大姓氏,皇後清一色全是萧氏女,燕燕也不是什麽罕见的名字,辽国皇帝、先帝後宫有个重名的应该也正常。”
虽然他觉得萧太後才去世几十年萧氏一族就送和萧太後同名的女子进宫不太妥当,但是契丹人不通礼数衆所周之,他们都能让皇帝的妃子潜入敌国当卧底,还有什麽事情干不出来?
问题不大,淡定。
苏景殊:……
感觉可能是编剧的锅,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不管了,问题交给包大人头疼去,他还是个孩子,这些事情不归他管。
从明天开始,他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抛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结案之後再来打探消息,省得一会儿冒出来一个幺蛾子。
白玉堂点头,“行,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太学。”
上次展昭去送碰上了耶律梦龙找茬,这次他去送,直接轻功过去省时又省力,还不用担心马车堵在路上。
完美!
苏景殊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
耶律梦龙已经被关进大牢,契丹人最近应该不敢嚣张,从开封府到太学没多远,他自己过去完全没问题。
白五爷义正言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遇到刺客了呢?
放心,他的轻功很稳,肯定不会拿他扔着玩。
展昭忍俊不禁,“近日开封府忙碌,景哥儿就有劳五爷费心。”
白玉堂自信的拍拍胸口,“放心,只要对方没有派大军来抓,五爷就能把人四肢齐全的带出去。”
苏景殊:???
真的没有人管管他吗?
四肢齐全?他犯了什麽事儿啊要这麽吓唬他?
小小苏气愤不已,不想和惯会挤兑人的锦毛鼠说话,气势汹汹回房间收拾东西。
他把他这些天看的书和文章全部带上,有本事他就全扛上。
超凶.jpg
这几天京城热闹非凡,兵部侍郎私通外敌被抓,出使大宋的辽国王爷利用大宋的江湖人试图弑君登基也被抓。
秦府被抄了个底朝天,驿馆也被禁军团团围住,朝中高官人人自危,天天都有人去官家跟前自证清白,赌咒发誓对大宋忠心耿耿,绝不会像秦彭年一样狼心狗肺不知廉耻。
因为秦彭年通敌叛国,庞太师也被拉出来各种弹劾。
原因无他,秦彭年是他的门生。
庞太师:骂骂咧咧.jpg
官家被大臣们缠的脱不开身,实在不愿意听臣子哭诉,只好借口旧病复发安静养病。
倒也不全是借口,他这些年连丧三子,在临朝受文武百官参拜时都出现过语无伦次手脚不受控制的症状,如今又出了秦彭年叛国这档子事儿,心情沉重郁郁寡欢,身体状况是一日不如一日。
还有民间那些嘲讽他软弱可欺看不到百姓苦难只想贿赂辽国求平安的文章,也是看一次气一次,偏偏他还没法发火。
文人有畅所欲言的权利,他要是因为几篇文章就降罪于读书人,朝中文臣肯定能把他的耳朵都念出茧子。
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关起门来安心养病,等下一波辽国使臣到了再说。
传到皇帝耳朵里的文章和国子监的学生们关系不大,他们大多都是看别人的文章,倒不是写不出来,就是怕写的不好让人笑话。
苏景殊提前将他爹他哥的三篇文章来回读了好些遍,确定不会在同窗们讨论的时候插不进嘴才在白五爷的风驰电掣下脚步虚浮走进太学的大门。
然而进去後的场面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的太学和他离开之前差不太多,大家吵吵闹闹才正常,现在这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是怎麽回事?
小小苏绕开一坨又一坨不明物体,放眼望去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祸害的黑不溜秋,直讲先生们看到肯定大发雷霆。
不是,孙先生您又在干什麽?
“景哥你来啦?”灰扑扑的王小雱看到久违的小夥伴开心的很,连忙将他拉到一堆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儿的东西跟前蹲下,“景哥今天来的巧,先生们说今天上午的课改成户外,大家用木炭、硝石和硫磺来做火药。”
苏景殊还有点懵,“啊?”
火药是能随便做的吗?
“景哥别怕,我们跟着《武经总要》的配方做的。”王雱解释了一句,然後压低声音,“比你那直接放房间里的炸药安全多了。”
炸药的事情包大人叮嘱过不让外传,太学中除了他和孙直讲没有人知道他们家景哥和广备攻城作新研制出来的炸药有关。
苏景殊捏了把完全没有提纯过的硝石,跟着压低声音,“你觉得这些东西能做出来炸药吗?”
“肯定不能啊。”王雱理所当然的回道,“《武经总要》满大街都是,要是根据那上面的配方就能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辽国西夏早把方子学去了。”
好东西得藏着掖着,他们又不傻。
苏景殊一想也是,然後把地上放着的参考书扒拉到跟前,让他来看看《武经总要》里的配方。
硝石的分量是一半,好的,没事了。
“景哥也觉得硝石的分量不对是吧?”王雱凑过来看一眼,兴致勃勃的说道,“几位先生也是这麽觉得,他们觉得硝石的分量太多了,而且里面杂质也多,大夫开药还分君药臣药呢,火药只有三个药料肯定少点什麽。而且硝石一下子就占一半肯定不妥,按照我们大家商量出来的配比,顶多占三分之一。”
苏景殊:……
术业有专攻,配火药的事情还是交给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吧。
太学的师生们商量的很好,下次别商量了。
“对了景哥,这几天经常用有国子学的学生来找你,估计还是炸药的事情。”王雱继续小小声,“还有庞小衙内,天天盼着你回来和他玩,他说和你一起玩很开心,比和国子学其他人打架刺激多了。”
苏景殊扯扯嘴角,“哦。”
这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他还是嘲讽他?
很快到了上课的时间,苏景殊把书箱放回教室,再去孙直讲那儿露个面,然後开始和其他同窗一起灰头土脸的制作火药。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零点五。
一群人忙活了一下午,最後弄出来的“火药”连呲花都不能呲,旁边准备好的灭火的沙土半点没用上,还得辛辛苦苦全挪出去。
虽然是白做工,但是太学上下都干的挺开心。
火药是军之重器,确定怎麽混着来都造不出威力能入眼的火药他们就放心了。
连他们都造不出来,辽国人和西夏人更别想做出来。
苏景殊擦擦手洗洗脸,听到同窗们高兴的理由後再次陷入沉默。
还、还挺有道理。
衆人说说笑笑回教室,苏景殊则是被直讲先生们叫走谈话,和炸药之事无关,谈的是他这几天落下的功课。
还好他养伤的时候没有只顾着看热闹,读书习字什麽都没忘,轻轻松松就过了先生们那一关。
然而回到教室对上一群亮晶晶的眼睛,吓的他差点以为大白天的进狼了。
“景哥儿,听说你在家犯错被你爹揍了,是真的吗?”周青松张开双手比划,“那麽粗那麽长的藤条,你爹打断了好几根。”
旁边人双目灼灼,“所以你犯了什麽事儿?方便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吗?”
苏景殊一手捂脸,“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干了吗?”
礼貌吗?啊?揭别人伤疤礼貌吗?
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一哄而散,挤眉弄眼笑嘻嘻,倒也没有非要问出什麽。
苏景殊撇撇嘴,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买了一堆爆竹藏在房间里让我爹发现了。”
同窗们:!!!
那确实该打。
爆竹那麽危险,放在院子里都不安心,还敢往房间里藏,这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这也就是没有在房间里爆炸,要是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炸一通,这小子估计得跟着下一年的新生重新读。
太学每天都有新话题,这几天的话题除了新制出来的炸药炮弹就是兵部秦侍郎叛国。
炸药炮弹的消息可以振奋民心,同时对辽国西夏起到震慑作用,只要敌人拿不到配方,把威力传到能捅破天都没关系。
传言越离谱,辽国和西夏动兵的时候就越得小心。
至于秦彭年叛国之事,朝廷倒是想瞒下来偷偷审,奈何当日围观之人太多想瞒也瞒不住,开封府去秦府抄家的时候也没藏着掖着,于是事情越传越广。
一群热血青年一会儿恨不得弃笔从戎一会儿又怒气冲冲想结伴去开封府大牢暴打通敌叛国的贼子,情绪转换极为丝滑,但也没几个真跑去开封府的。
想弃笔从戎的倒是出了几个,人都快走到大营门口了又被家里人逮回去好一顿教训,估计没两个月都下不来床。
苏景殊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揉揉屁股缩小存在感。
一天一天过的飞快,马上就是旬休,距离他挨打已经过了那麽多天,他这次能安生回家吃顿饭吗?
开封府最近忙的很,要不跟着雱哥儿去他家蹭个饭?
唉,又是发愁的一天。
正愁着,外面又传来周青松咋咋呼呼的声音,“大消息大消息,新鲜出炉的大消息——”
苏景殊现在听见他的“大消息”几个字,脑海中下意识浮现抗战剧中报童挥着报纸喊“号外”。
没办法,太像了。
周青松一路跑回来,还没站稳就开始说,“辽国的新使臣到了,据说那使臣号称北国包公,耶律梦龙谋反证据确凿,那位北国包公直接命包大人上龙头铡把人铡了。”
所有人:!!!
“这麽爽快?!”
好歹是个王爷,还是辽帝的亲侄子,就这麽铡了辽国会不会趁机发难?
“辽帝连皇後和太子都说杀就杀,耶律梦龙只是个侄子,且谋反之事罪证确凿,下令处斩的是他的亲信,应该不会用这件事情发难。”周勤说了几句,又道,“如今大宋的火器足以撼天动地,辽帝也不敢轻易开战。”
苏景殊震惊不已,现在都已经传到“撼天动地”这个地步了吗?再传传会不会直接盘古开天?
“还有还有。”周青松缓了口气,摆摆手让大家继续听他说,然後压低声音,“韩琦韩相公和辽国使臣一起到的京城,耶律梦龙被铡之後,包公、韩相公、富相公等人联合了几十号朝臣进宫请官家立太子,据说官家当场气晕了过去。”
太学生们齐齐摇头,“官家都那麽大年纪了,怎麽气性还那麽大?”
储君关乎国本,他没有儿子还不立太子,万一哪天驾崩难道还要宗室上演一出夺嫡的大戏?
第55章
*
官家膝下无子不光是他一人的心病,而是朝中所有大臣的心病。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官家年轻的时候还好,他们还能指望後宫有皇子出生,如今官家已经年过不惑却依旧无子,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他们总得有个储君防备着。
早年朝堂内外担忧皇嗣,官家连失三子之後他们也不指望皇嗣了,能挑个宗室子立为太子稳定朝堂他们就能心满意足。
然而他们不再指望皇嗣,官家却不肯放弃。
朝中大臣理解官家想让亲生儿子继位的心情,可接连三个皇子都未能成活,他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大宋的江山。
宰臣们以前催皇帝立储也没有催太急,总想着他们官家想通了就会下诏立太子。
然而皇帝这次检阅火器的反应实在令人火大,不管是宰臣还是宗室王爷都意识到再不培养储君就来不及了。
身为皇帝可以心慈手软,但决不能遇到事情就想退让。
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大宋。
皇帝退一步容易,退这一步意味着多少百姓的血汗他想过吗?
事已至此,让官家强硬起来几乎不可能,他们只能将希望放在储君身上。
立储关乎国本,朝中大臣不管主战还是主和,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从龙之功风险太大,比起腥风血雨的储位之争,他们更希望皇位能平稳的传递下去。
所以官家别再拖了,赶紧立个太子稳住朝臣的心,要是立了太子之後後宫忽然有喜讯传来又恰好是皇子还能成功抚养成人,到时再换继承人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干过,何必一直拖着不肯松口?
周青松小声给不太清楚其中内情的同窗们讲到底是怎麽回事,看着像是在说什麽见不得人的秘密,实际谈起皇家根本不带怕的。
皇嗣问题并非近几年才有,从官家登基到现在催他立储的奏疏都没少过。
景佑二年时官家曾将汝南郡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接入宫中交给曹皇後抚养,但是四五年後苗妃诞下皇子,官家大喜过望,立刻将充作皇子教养的赵宗实送出了皇宫。
可惜苗妃诞下的那位皇子没多久就夭折了,之後宫里也有其他皇子皇女诞生,但不知怎的全部都没能养活。
景佑二年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官家依旧膝下无子。
那位被接进宫中充作皇子教养的宗室子也是倒霉,被接进宫里又被送走,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令人难堪了,但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好几次。
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再出现接回来又送走的事情,一来官家年纪大了再有亲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二来太子和皇子不一样,皇子可以说送走就送走,太子他送走试试?
这次要是真的能成,那个倒霉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周青松煞有其事的感叹道。
皇家的事儿在京城不是秘密,经常去街上喝茶听曲儿的都能说几句。
周青松感慨完,其他家在开封府的同窗也开始感慨,“听说那位前几年被升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人家是皇室宗亲,就算不当皇帝也能轻轻松松身居高位。”
“宗室子当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的确快活,但是扪心自问,你们愿意虚度几十载一事无成?”
能考进太学的都是天之骄子,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们寒窗苦读是为了救世济民成为青史留名的好官,而不是吃喝玩乐几十年死了也没人记得。
“而且宗室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少,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某个消息灵通的同窗悄咪咪透露小道消息,“前不久汝南郡王去世,宗室已经有人开始挤兑欺负他的几个儿子了。”
主要欺负的就是曾被接进皇宫抚养的赵宗实。
汝南郡王逝世後他的儿子们继承他的家産,宗室中有人去找赵宗实借金带,借了几天却拿铜带来还,还装模作样的说他当时借的就是铜带。
听衆们听的皱起眉头,“然後呢?”
“然後就这样呗。”那人耸耸肩,“他要反驳争执,对面就说他在宫里生活几年就真把自己当皇子了。要麽闷头吃亏,要麽被讽刺之後闷头吃亏,是我我也不想起争执。”
本朝待宗室极为亲厚,只要是赵姓子孙都由宗室奉养,就算什麽活儿都不干也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因为宗室中纨绔子弟甚多,像八王爷那样素有贤名的是极少数。
近枝宗亲身上都有团练使、节度使之类的虚职,这些虚职仅仅是散官,没有掌军的实权,是用来给他们发俸禄的。
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本朝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太大,团练使、节度使之类的官职都不许在本州任职。
什麽岳州团练使、武胜军节度使、陇州防御使,名号听上去令人肃然起敬,其实都在京城写诗作画,甚至有当了几十年的团练使、节度使的宗室子弟连开封府都没出过,有时候去街上转一圈都能凑出几十个团练使、节度使。
那麽多人凑在一起,怎麽可能没有冲突。
周青松搓搓下巴,有些幸灾乐祸,“自作孽不可活,等过些天人家被立为太子,那些欺负过他的估计都没什麽好下场。”
周勤瞥了他一眼,“这难道不正能说明宗室中有不少人都在盯着储位吗?”
在乎什麽才会拿什麽当由头攻讦对方,可见宗室中想被过继到官家膝下继承皇位的大有人在。
官家要是还不立储,一旦有意外宗室必乱。
苏景殊啧了一声,官家啊官家,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说他天真也好说他没眼色也罢,他要是赵宗实他就撂担子不干。
又不是没有亲爹,他亲爹亲兄弟加起来二十多号人当个闲散宗室王爷不好吗,何必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官家没儿子就把他接进宫无名无分的抚养,有了亲生儿子就把他送走,亲生儿子夭折了再接回来,再有亲生儿子了再送走,谁受得了这麽折腾?
他是人不是宠物,宠物来来回回的送走接回来都得出心理问题,人就更不用说了。
成年人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靠理智分析利弊,听同窗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赵宗实被接进宫里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来回折腾的那几年正好赶上青春期,不用想心里肯定憋着火呢。
人家现在脾气好任欺负是被逼无奈,要是一直当个闲散王爷也就算了,真要再被接进宫立为太子登基称帝,不黑化都对不起他这些年受的委屈。
官家怎麽了?官家就能这麽玩弄人吗?
苏景殊越想越气,他本来觉得现在这位官家能被称为仁宗肯定是个优秀的皇帝,现在越看越觉得离谱。
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几乎已经确定官家会在不久之後立下储君。
朝中大臣集体请命,官家不想立都不行。
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立储已经是板上钉钉,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波折。
下午放学,小小苏狗狗祟祟背着书箱回家,原本准备去主院瞄两眼就跑,结果正赶上他爹和两个哥哥喝小酒儿。
然後就听到了群臣进宫请命立储的後续。
官家醒来後说後宫有妃子怀孕,非得等孩子出世之後再立储。
如果他的亲生孩儿是皇子那就立他的孩儿,如果是个公主那就立宗室子,总之得等孩子出世再做决定。
苏景殊:……
他还没放弃啊?
“几位相公态度强硬,官家怕是想拖延也拖延不了。”苏轼抿了口酒,不紧不慢的说道,“即便官家这次生的是皇子,等皇子长成也需要时间。”
是不是皇子?皇子能不能长大成人?
这其中变数太大,谁也不敢保证中间不会再出意外。
而意外这个词在他们官家的子嗣上出现的太过频繁,让官家自己来他都不敢说一定能没有意外。
虽然不知道几位相公这次为什麽坚持要官家立储,但是他们态度强硬总归是好事,比之前劝两句官家不听就偃旗息鼓强。
苏景殊倒是知道包公他们为什麽不松口,但是看他爹他哥还在感慨,往嘴里塞了口菜没敢出声。
他怕他一开口三个人的枪口都对准他一个人,凶巴巴的问他既然知道为什麽不早说。
这不能怪他,他前几天不在家QWQ~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老苏眸光微动,“景哥儿知道什麽?”
小小苏挪挪屁股,看看他爹再看看他哥,不着痕迹的往他们家三哥真旁边挪挪,然後将检阅火器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耶律梦龙被炸药火炮吓的从高台上滚下来,按理说这是灭辽国威风扬大宋国威,可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恼羞成怒离开校场之後,紧接着下来的官家和各位相公脸色也不怎麽好。
他不在高台上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麽,但是大概能猜出来发生了什麽,无外乎大宋有了强力武器而官家对上辽国依旧下意识想矮一头。
给辽国输送岁币让两国免于战争的确可以省下很多事情,不用担心武将拥兵自重,也不用担心国库告急,只需要每年准时给辽国送银钱丝绢。
不管辽国怎麽狮子大开口,总归要的不会比打仗的花销多。
问题是盟约是可以破坏的,大宋这边规规矩矩的按照合约办事,隔壁邻居不一定守规矩。
辽国那边澶渊之盟签的好好的,结果呢,两国的确没开战,就是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敲诈勒索要增加岁币。
西夏那边在庆历年间也签订了合约,大宋每年给他们送银钱丝绢来维持边境安宁,结果那边还不如辽国,人家安宁了不到十年就继续兴兵开战了。
朝廷对辽国是一昧的忍让,忍到最後辽国得寸进尺恨不得把大宋都吞了。
西夏那边有狄青率兵抵御,如今不再是大宋的子民担忧西夏党项人烧杀抢掠,而是西夏那边担心大宋的军队会不会忽然闯入,大有攻守异位之势。
朝中大臣不全是傻子,有人不管不顾一心求和,自然有人能从西北的局势变化中品出点什麽。
朝廷一昧忍让的结果是辽国得寸进尺,朝廷出兵反击的结果是西夏闻风丧胆,虽说不是所有的武将都是狄青,但大宋能出一个狄青,就能出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怕重演五代旧事不敢让武将掌权,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对吧?
火器的杀伤力大家有目共睹,只要火器弹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即便武将有什麽小想法也不敢用血肉之躯和炸药炮弹对抗。
比起掌控武将,显然掌控炸药炮弹这些死物更容易。
要是这种情况下官家还觉得辽国不可战胜,几位相公脸色难看也能理解。
当然官家的想法都是他猜的,他也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什麽情况,想知道准确消息的话得去隔壁开封府问包大人。
老苏大苏小苏:……
想想他们官家的脾气,也不是干不出他们占尽优势还依旧服软的事。
三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之後放下酒杯,感觉杯子里的陈年佳酿都没了滋味。
如果真的让他们家景哥儿给猜准了,几位相公的确得强硬点。
契丹人都快骑在他们头上拉屎了,再忍让还像话吗?
气氛太沉重不利于下饭,苏景殊擡起头,感觉需要换个话题,“爹,秦彭年叛国的案子判了吗?”
额,好像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判了,秦彭年通敌叛国罪证确凿,不日问斩。”老苏说出“不日问斩”四个字尤嫌不够,要是能把秦彭年交给汴京的百姓,千刀万剐都使得。
身为兵部侍郎竟然通敌叛国,他对得起边疆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吗?
直接问斩真是便宜他了。
老苏浑身杀气腾腾,看上去比武将还武将,小小苏搓搓胳膊改换目标,“三哥,秦家其他人怎麽判的?”
秦彭年通敌叛国,他的继室夫人是契丹人同样难逃一死,不过他家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外甥女,小辈没有参与应该罪不至死吧。
苏辙回道,“秦家直系刺配沧州,旁系以行论罪,朝中若与秦彭年关系紧密者,尽数下狱待审。”
苏景殊哼了一声,“不知道这次能揪出来多少叛国的好苗子。”
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或许能忍,通敌叛国绝对不能。
尤其他们大宋周边不只一个敌国,本来以一敌二就已经很烦人,内里再被渗透进奸细还要不要人活了?
叛国就砍头,官职再高也绝不留情。
苏轼伸伸懒腰补充道,“那秦彭年是庞太师的门生,门生叛国,庞太师也没少被弹劾,听说庞妃在官家面前哭了好几日,这才让他只罚俸一年就过去了。”
苏景殊深有感触,“由此可见,功成名就之後不能随便收学生。”
学生品行好还行,品行不好就是庞太师这个下场。
识人不明,罚。
这年头识人不明是大错,据说包大人上一次被贬出京城就是因为担保举荐的官员出了问题。
苏轼拍拍小老弟的脑袋,眯着眼睛笑道,“呦,景哥儿现在就想着收学生了?有志气!”
苏景殊幽幽擡头,“二哥,你不要强词夺理。”
他什麽时候说要收学生了?他说的是让老爹老哥谨慎收徒好吧!
看什麽看?尤其是你苏东坡!
天气渐热,傍晚的微风吹在身上格外舒适,父子四人在院子里小酌,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
小小苏好些天没吃到家里的饭菜,桌上大半的碗碟都是他清空的,饭饱神虚,这时候回房美美的睡上一觉简直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然而……
老苏慢悠悠拎着小儿子的耳朵,招呼另外两个儿子一起去书房“三堂会审”。
小小苏:???
怎怎怎怎怎怎麽了?
不是没什麽事儿了吗?
怎麽还带翻旧账的?
苏轼笑眯眯跟上,“景哥儿,二哥怎麽不知道你还有那麽大的能耐呢?”
苏辙板着脸开口,“在家里放炸药,你把家里当什麽地方了?”
苏轼继续笑眯眯,“还有那麽多炼铁炼铜的法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出了个铁匠呢。”
苏辙依旧板着脸,“过分!”
小小苏:QAQ~
他编个故事容易吗?
统哥,咱打个商量,下次再有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能不能让它顺理成章的出来,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孩子真的扛不住一次又一次。
正是因为家里没有铁匠,所以他才将炸药和炼铜炼铁忘的一干二净,多合理啊。
要是家里有个铁匠,他天天看着铁匠打铁炼铜还找不到理由说他把那些事情忘了呢。
统哥,救救呜呜呜呜~
苏景殊哭唧唧的被他爹拎到书房,以为等着他的是新一轮竹板炒肉,好在事情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爹书房里没有准备藤条,只有几个一看就非常贵的大箱子。
老苏松开整天给他找事儿的臭小子,拍拍第一个箱子,打开。
一盘金银,一套文房四宝。
“这是开封府给你的奖励,文房四宝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特意给你挑的,待会儿你自己带走。”
小小苏睁大眼睛:哇!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真贴心,连文房四宝都准备好了呀!
第一个箱子合上,第二个箱子打开。
满箱子全是金银。
“这是三司衙门的赏赐,你来看两眼就行。”
小小苏继续:哇!
金光闪闪,三司使大气!
第二个箱子合上,第三个箱子打开。
满箱子全是书。
老苏叹道,“这是富相公、八王爷和包大人等人为你准备的书籍,你待会儿全带走。”
小小苏惊叹到一半忽然拐弯:哇、啊?
那麽多书啊?这是看好他的意思吗?
紧张.jpg
第三个箱子合上,第四个箱子打开。
这个箱子格外的大,打开之後是满箱子的刀枪剑戟。
老苏的表情一言难尽,“这是展护卫和白大侠给你准备的,他们的意思是虽然你现在学武迟了点儿,但是找个师傅学点拳脚功夫没坏处。”
苏景殊挠挠头,“啊?我啊?”
老苏沧桑的把箱子盖上,“爹觉得实在不行就多请几个护卫,这个就算了。”
大苏小苏齐齐点头,“就是就是,这个就算了。”
第四个箱子合上,没有第五个。
苏洵拍拍儿子的肩膀,“公孙先生说宫里可能也有赏赐下来,但是没有也无妨,此事不宜声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出门也不要乱说。”
怀璧其罪,他们家景哥儿写下的那些东西无异于稚童抱金砖行于闹市,一旦传出去後果不堪设想。
苏景殊重重点头,“爹您放心,儿子晓得,不该说的绝对不往外说。”
很好,今天又多了个骂官家的理由。
第56章
*
苏景殊被他爹拎到书房好一番叮嘱,然後带着一箱书和一套文房四宝回他自己的小院儿,临到睡前才忽然想起来忘了顺走点金银。
箱子里的银钱那麽多,就算不给完,给他一锭两锭也行啊,没人会嫌零花钱多。
所以他现在去主院找老苏要零花钱会被打出来吗?
小小苏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出门的危险念头。
他这会儿跑去要零花钱老苏不一定揍他,但是娘亲肯定得数落他,没准儿还要他讲一遍从神秘的唐门弟子手里拿到炸药的详细过程。
山里哪儿发现的人?养伤的时候人住哪儿了?那几天怎麽给他送饭送药?後来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吗?
编出来的故事经不起细究,包大人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新造出来的火炮弹药上没工夫深究来历,他娘不一样,对他娘来说什麽火药炮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儿子。
所以这件事情最好在家里消失,绝对不能主动撞上去。
睡觉睡觉,反正他平时的零花钱也够花,不缺那一锭两锭的银子。
不管怎麽说,炸药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苏景殊久违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沉入梦乡。
少年不识愁滋味,老苏这个年纪却是尝遍了各种愁。
他年轻时也有一番报国之心,真宗皇帝为劝勉学子读书上进曾写过劝学诗,“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可如今看来,勤学苦读也不一定能遂平生志。
前几天契丹人欺人太甚,他心情激愤写下《六国论》讥讽朝堂衆臣,文章在京城读书人中传播甚广,满朝文武也几乎人手一份。
早在他刚入京时欧阳公便说要举荐他入仕为官,他当时觉得他在京城名气不显,怕因此让欧阳公受到诋毁而到没有答应。
如今他已在京师扬名,欧阳公举荐他为官不会再被人说三道四,可他却不想进入朝堂了。
白身可以无所顾忌,想写什麽写什麽想说什麽说什麽,一旦进入朝堂那滩浑水,当局者迷,还能不能写出来文章就说不准了。
可是家里的臭小子太会惹事,开封府不会护他一辈子,关键时刻还是得他这个当爹的来护住儿子。
一直是白身的话,儿子闯祸被人寻仇该怎麽办?
唉,儿女都是债,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惹是生非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程夫人坐在窗前梳妆,看他从进屋开始就叹气无奈摇头,“景哥儿说喜欢叹气的人看着显老,想必就是从你身上看出来的。”
老苏:???
臭小子!今天没动藤条真是失策!
苏洵提起糟心的小儿子立刻从发愁变成发怒,竖起眉头骂骂咧咧,偏偏儿子是他自己养出来的,再怎麽骂骂咧咧也不能不管不问。
“你若实在不愿当官便不去当,景哥儿行事有分寸、景哥儿……”程夫人原本想说小儿子行事有分寸,想起来臭小子前几天干的事情後实在说不出这话,“就算景哥儿胡闹,还有子瞻子由两个当哥哥的能护着他。”
苏洵扶额,“夫人,你觉得子瞻子由不胡闹?”
程夫人转过身,微微一笑,“你觉得你自己不胡闹?”
苏洵:额……
好像也是。
既然他们家的男儿都挺胡闹的,就不用纠结那麽多了吧。
老苏钻出牛角尖後豁然开朗,心情大好的洗漱宽衣,“既然夫人不嫌弃为夫,为夫继续当一白身又能如何?”
身上没有官职骂起来更尽兴,当官那种好事留给他的儿子们,他明天找个借口把舍人院的考试给拒绝掉。
欧阳公的举荐他可以直接和欧阳公说,官家亲自下诏让他去舍人院参加考试不能说不去就不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来推脱。
官家前些天被大臣们弄得烦不胜烦借口养病谁都不见,他和官家年龄相仿,身上有点沉疴旧疾很正常,那他也生个病吧。
程夫人:……
父子四个没一个稳重的,可让她如何是好?
摇头.jpg
第二天一早,苏景殊元气满满的出来吃早饭,等来等去却不见他爹的身影。
老苏呢?老苏哪儿去了?
小小苏探头探脑,“娘,爹今天不吃饭吗?”
程夫人面色如常,“你爹病了,他今天吃药不吃饭,娘待会儿让人给他煎药喝。”
苏景殊:啊?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麽今天早上就忽然病了?
苏轼给旁边的妻子盛了碗粥,然後压低声音提醒道,“爹的《六国论》传的太广,官家看了之後说咱爹有大才,让爹去参加今年舍人院的考试。”
苏景殊松了口气,“这样啊,那没事了。”
舍人院考试为大宋选拔官员的“召试”中的一种,应试者要麽是皇帝亲自点出来的人,要麽是朝中重臣举荐的人,考的内容也不难,擅长诗赋的就选诗赋,擅长策论就选策论,考中的概率比科举考试高的多的多,且只要考试合格就能授予秘书省的官,不用和新科进士一样外放为官再回到京城。
走这个路子虽然比不过正经科举入仕,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考科举。
他爹这样名传後世的读书人能说他没本事吗?显然不能。
但是他就是科举不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他们家老爹不是挺想做官的吗,怎麽能做官了又推脱有病不去了?
苏轼学着他用气音回答,“爹觉得朝堂上主和的朝臣太多,当官的话骂起来不够尽兴,不如一介白身来的痛快。”
官员骂官员挨骂的官员能骂回来,一来二去就会演变成朝堂骂战。
白身骂官员不一样,只要白身骂的有理有据当官的就只能受着,想骂回来也行,必须也得有理有据,不能和朝堂骂战一样翻旧账扯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除了容易私底下被寻仇之外,白身指点江山比官身方便太多了。
没准儿他们兄弟三个辛辛苦苦考试做官,扭头一看他们家老爹不当官也名扬天下。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他们爹以後就是隐在民间的大佬,哥哥们要努力当官往上爬好给老爹请护院加护卫,最好能当个宰相好让禁军入驻宅邸,这样就不用担心老爹喷的太过被人寻仇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不是哥哥可怜巴巴的对弟弟说“菜菜,捞捞”,而是全家一起闯祸,谁有本事谁来捞。
如果不小心都掉进坑里,还有人脉可以捞。
总之一句话,造作就完事儿了。
“吃饭。”苏辙擡手赏了小老弟一个脑瓜崩,“景哥儿若是清闲,饭後来我书房,三哥来检查你最近的功课做的如何。”
“三哥,我有事,你检查二哥的功课吧。”小小苏立刻正经起来,“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给我准备了笔墨纸砚,展护卫和白五爷准备了一大箱兵器,我还没去谢过他们,功课下次再检查。”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旬休不是用来检查学习进度的啊。
小小苏飞快的喝完碗里的粥,和家里其他人打过招呼立刻溜走,坚决不给哥哥留检查功课的机会。
苏辙:……
苏辙擡头,默默瞥了眼旁边的二哥。
苏轼:???
苏轼喊冤,“看我作甚?景哥儿肯定不是跟我学的!”
旁边衆人:……
这话亏他说得出口。
苏景殊一路跑出家门,不知道开封府有没有在忙,想了一下还是先去隔壁找白五爷。
然而去了之後才发现白玉堂不在家,门房说白五爷回松江府陷空岛去了,可能要过几个月才回京城,也可能过好几年再回。
他来京城本就是为了玩儿,陷空岛才是他惯常待的地方。
苏景殊愣了愣,然後才拐去隔壁开封府。
开封府依旧在忙,只是这几天忙的没有前些天厉害,进来後还能看到展昭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在院子里练身手。
秦彭年叛国拔出萝卜带出泥,审讯的事情由开封府别的部门接手,护卫们完成日常巡街任务就能干自己的事情,没有案子要查的时候称得上一句清闲。
展昭看到苏景殊过来招招手,“景哥儿看到那些兵器了吗?想学哪一个?”
“哪一个都不想学。”苏景殊弱弱回道,“君子六艺,我学个把式能看得过去就行了吧?”
箱子里的那些兵器拎出来怕是比他都沉,他扛都扛不动还让他学?
术业有专攻,饶了他这条小命吧。
赵虎笑道,“不能只学个花把式,行走江湖还是得有点真本事傍身才行。”
小小苏的声音更弱了,“我要开始闯荡江湖了吗?”
什麽时候开始的?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张龙拿手肘捣了乱说话的赵虎一下,“苏小郎将来要考状元,行走什麽江湖?”
王朝马汉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适合闯荡江湖。”
苏小郎:……
倒也不用这麽评价。
哼,他不和皮糙肉厚的习武之人比。
湡 厀……
小小苏略过不重要的话题,指了指隔壁白五爷的宅子问道,“展护卫,白五爷回陷空岛了你知道吗?”
“知道,前天刚走的。”展昭提起这事儿还有些哭笑不得,“他说京城的尔虞我诈太复杂,要回陷空岛感受一下纯粹的江湖风范。”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的确不是江湖上能比的。”王朝感慨道,“以前行走江湖路见不平就是拔刀相向,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幸好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完全应付不来。”
他们跟随包大人之前一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劫富济贫的事情也没少干,後来跟着包大人吃公家粮才没再重操旧业。
往年那些经历要是被包大人的政敌扒拉出来当成攻讦包大人的理由,他们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劫富济贫的确是他们干的,他们着重的点是“济贫”,那些人着重的点是“劫富”,不管侧重哪一点,那个“富”他们的确劫了。
朝堂上的大臣各个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他们这种心眼少的还是别凑热闹了。
一切交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大人和先生让他们干什麽他们就干什麽,绝对不会自作聪明觉得他们的想法更好。
实践证明,他们的想法就从来没好过。
苏景殊听到这里眸光微动,挪到展猫猫跟前小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出什麽馊主意了?”
里头肯定有故事,不然他们不会感慨这麽多。
展昭轻咳两声,“他们觉得耶律梦龙弑君篡位的案子已经结了。耶律梦龙是契丹人,即便他纠结了一群大宋的江湖人也没法再审出别的线索。”
苏景殊睁大眼睛,“耶律梦龙不是已经被龙头铡给铡了吗?案子还没结?”
“咱们这儿的算是能结案了,辽国那边的却还没有。”展昭挽了个剑花,走到亭子里坐下,“公孙先生说耶律梦龙弑君篡位蓄谋已久,应该不会将所有希望都放到那些刺客身上,所以又根据他和秦彭年的来往密信查了下辽国那边的情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耶律梦龙果然心机深沉,他在出使大宋之前已经和辽国的北院大王密谋好辽帝死後如何稳定朝堂分配权利,只是那北院大王藏的深,要不是公孙先生心思缜密只怕还查不出来此事和他有关。
“然後呢然後呢?”辽国的内斗听起来也没比大宋好哪儿去,属实是卧龙凤雏凑一块儿了,“公孙先生将查出来的事情告诉新来的辽国使臣了吗?”
“大宋和辽国乃是友好邻邦,这种事情怎麽好不告诉他们呢。”展昭似笑非笑,“公孙先生说辽国的北院大王权势不小,即便辽使回去将此事告诉辽帝,辽帝也没有办法直接将他处决。”
但是弑君谋反的事情暴露,即便辽帝不声张,他们那北院大王也不会什麽都不做。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对辽帝是如此,对北院大王更是这样,到时就是鹬蚌相争,大宋应对得当的话没准儿还能当那个得利的渔翁。
前提是应对得当,如果官家还是现在这个态度的话那就难说了。
四大护卫对他们公孙先生心服口服,以前服气,现在更加服气,不过提到包大人这几天和朝中大臣一起请官家立储之事,服气立刻变成生气。
他们包大人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後已,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就差连吃带住都在书房了。
官家可好,他自己没有儿子拖着不肯立储还要戳他们包大人的痛处,他们包大人招谁惹谁了?
苏景殊迟疑的看向展昭,“展护卫,这又是怎麽回事?”
“官家没有戳包大人痛处,只是他们在为包大人鸣不平。”展昭无奈摇头,“包大人早年有过一子,可惜二十多岁便亡故,孙儿也在幼年早夭。”
官家不想立宗室子为太子,只想等他的亲生儿子降生,所以在大臣们逼他立储的时候故意问他们觉得应当立谁。
这个问题不好答,答谁都会让官家觉得这是有异心。
宗室子那麽多,朝臣的第一选择都是曾经被接进宫充作皇子教养的汝南郡王第十三子赵宗实,但是这话只能由官家自己来说,朝臣说不得。
催没有儿子的官家立储已经够让官家不满,他们若是再把人选给挑好,这和直接指着官家的鼻子让他退位让贤有什麽区别?
虽然他们现在的确想让官家退位让贤,但是君臣相处那麽多年,他们不能连最後一点体面都不留。
臣子逼君退位说出去不好听,宗室也不会允许朝中大臣有如此形同谋逆之举。
左右官家的身子越来越不好,眼看着也没几年了,他们能忍。
衆臣没法回皇帝的问题,最後还是包大人站出来说大臣们请立太子是为宗庙万世之大计着想,官家怀疑他们有私心可以,可他已经那麽大年纪,也没有儿子孙子,孤身一人茕茕孑立,便是有私心又能为谁?还不是为了大宋?
一句话把官家怼回去,弄得官家面红耳赤无话可说。
苏景殊:……
他这不是活该吗。
劝他立储的哪个不是一心为了大宋的忠臣,他为了拖延立储问出这种话,这不是上赶着让忠臣离心是什麽?
作吧作吧使劲作吧,等衆叛亲离了有他哭的时候。
包大人每次出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都会跟着,大人进宫议事他们就和其他府上的侍卫禁军候在外面聊天,对各位相公府上的情况了如指掌。
朝中大臣大多儿孙满堂,像他们包大人这样不近女色的并不多,膝下无人承欢的也不多。
大人平时待他们如同亲子,虽然话是包大人自己说的,但是他们就是听不惯官家这麽戳他们家大人的心窝子。
凭什麽啊?是官家了不起啊!
欺负他们包大人算怎麽回事,有本事自己生个儿子啊!
咳咳,这话想想就好,不能往外说。
撤回。
小小苏捏捏拳头,“下次大人再提起这事,你们就直接说大家都能给大人当儿子,免得他提起这事儿悄悄伤心。”
张龙多愁善感的抹了把眼角不存在的泪珠,“苏小郎孝心可嘉,对得起大人平日里待你如亲孙一般。”
苏景殊:???
不是,怎麽刚才还亲子,到他这儿就成亲孙了?
差辈了兄弟!
公孙先生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几个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挑了挑眉,脚步未停直接去书房,“大人,官家那边松口了,不过诏书却只说要赵团练担任秦州防御史、知宗正寺,并未说立太子之事。”
包拯皱眉,“没有提立储?”
公孙策点点头,继续道,“而且赵团练以为父守孝为由拒绝了官家。”
第57章
*
皇权交替涉及朝堂稳定,立储为国本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无亲子立养子的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复杂到如今这种情况的还真是头一次。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官家。
官家有亲生儿子当继承人来培养再好不过,没有亲生儿子及时挑选合适的宗室子当养子也行,偏偏他亲生儿子没养活,养子也几接几送离了心。
包拯叹了口气,只觉得他们官家的行事越发胡来。
赵团练幼年被接进宫交由曹皇後教养,宫里有皇子诞生官家就将他送走,皇子夭折官家再把他接回宫,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他不愿再接受官家的示好也能理解。
宗室子弟的待遇有明文标准,官爵俸禄即便官家不提宗室也不会亏待他。
官家当他不存在,他今後能安安稳稳当个富贵宗室子,官家再把他拎出来却依旧不给他名分,他在京城的处境只会更差。
毕竟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官家只想立亲生儿子为继承人,他赵宗实几次三番被接进皇宫只是给官家的亲生儿子占位置,等官家的亲生儿子出生就会立刻被踹走。
现在是朝臣逼的紧,官家实在变不出亲生儿子来让朝臣安心,所以故技重施再把他摆到明面上。
等过两年朝臣逼的不紧了,或者後宫再有皇子降生,他依旧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凭什麽啊?就算是官家也不能这麽欺负人好吧?
赵宗实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不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稚童,他生父汝南郡王刚去世不久,孝字当头,就算是官家也拦不住他给生父守孝。
公孙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大人可要进宫?”
包拯摇头,“不必,八王爷、富相公他们自会再去劝导官家。”
朝臣要的是立储,不是他提拔某个宗室弟子,这次不立太子朝臣宗室都不会善罢甘休,官家再拖延下去只会让宗室朝臣对他更加不满。
官家也是,这态度不是挺强硬的吗,怎麽在面对契丹人的时候什麽想法都没有了呢?
该强硬的时候不强硬,不该强硬的时候又死撑着不肯服软,让人说他什麽好?
两个人说了几句,越说心情越糟糕,索性换其他事情来缓和心情。
秦彭年通敌叛国牵扯出不少人,有些大臣没有到通敌叛国那一步,但是和契丹人的交往却不少,长此以往不确定会不会干出通敌之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枢机要断不能再让那些人接触。
该刺配充军的刺配充军,该贬官的贬官,把秦彭年牵扯出来的萝卜泥处理完,京城各衙门不可避免空出许多位置,还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位置。
幸好今年科举选上来三百多进士,新进士派去地方为官,吏部便能从地方官中选出政绩出衆者填补京城各衙门的空缺。
不过那是吏部的事情,和开封府关系不大。
无忧洞一案有开封府的衙役小吏勾结洞中凶徒为非作歹,府衙上下早已肃清一波,这次牵扯到的官员多在两府三司,该头疼的是两府三司的几位相公。
“辽国使节已经啓程离京,明面上看这次大宋并未吃亏。”公孙策叹道,“不知道王丞相看此结果会如何做想。”
耶律梦龙被铡,屍身由辽国使臣带回辽国,事关重大,新来的辽国使臣也顾不得向大宋勒索,事情结束後便仓促离开汴京。
契丹人走的轻松,汴京的风波却没有那麽容易平静。
朝臣集体请命让官家立储,几十位朝臣中却不见王丞相的身影,不是他不想进宫,而是在衆臣请命之前他就被弹劾了。
王丞相觉得他在契丹人面前退让是为了缓和两国关系,是为了辽使不再节外生枝,可是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让大宋的颜面受损。
若这次辽国使节来汴京依旧和以前一样占尽上风也就罢了,可这次的辽国使节是灰溜溜走的,甚至不敢在街上扛起他们辽国的大旗,大宋好不容易在外交上占一次上风,城中百姓都激动的不得了。
这麽一来,在契丹人面前卑躬屈膝的王丞相便成了衆矢之的。
他们不敢喷官家,难道还不敢喷丞相?
于是乎,弹劾的奏疏雪花般飞到官家面前,让本就焦头烂额的官家更加焦头烂额,然後王丞相就在家关禁闭了。
包拯和王丞相相交多年,很清楚老友是怎麽想的。
他或许没有坏心,但是放在如今却是十成十的不合时宜。
关禁闭也好,在家待着也算是明哲保身,免得像他们一样催官家立储还要被怀疑有二心。
院子里,苏景殊戳戳旁边的展猫猫提醒道,“公孙先生刚刚过去了。”
展昭点点头,“我们看到了,你要去书房吗?”
小小苏挺直腰杆,“我今天过来是为了感谢各位送的大礼,当然要见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展昭招呼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一起坐下,颇有兴致的问道,“好好好,我们坐好了,你要怎麽感谢?”
那些兵器由他和白五爷出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去买,算一算就是他们几个都有功劳,受谢自然也要一起受。
苏景殊:……
苏景殊看着仗着力气大愣是把石凳搬过来坐下的四大护卫,嘴角微抽。
他说的感谢是口头感谢,怎麽弄得跟要他三叩九拜一样?
行吧行吧,看在他们这麽郑重其事的份儿上,那就正经的感谢。
小小苏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拿起桌上的茶杯当话筒,郑重其事的走到他们对面,“尊敬的各位来宾、亲朋好友,大家上午好,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听我的感谢。首先要感谢的是展护卫和白大侠,白大侠不在,劳烦大家回头转述。首先要感谢的是展护卫和白大侠,感谢他们在我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
说感谢就感谢,即兴发挥的临场演讲而已,这场面他从来不带怕的。
展猫猫:……
四大护卫:……
现在喊停还来得及吗?
展昭抹了把脸,起身把滔滔不绝的破孩子拎到书房,“大人,先生,景哥儿找。”
苏景殊笑的眼睛露出一条缝,“大人,先生,我正在给展护卫道谢,还没有找你们呢。”
包拯:……
公孙策:……
“景哥儿怎麽谢的?”
苏景殊两脚落地,清清嗓子整理仪表,拿起茶杯继续表演,“尊敬的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来听我道谢。首先要感谢的是展护卫,感谢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毫不犹豫的帮助,此处省略八百字。”
展昭捏捏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把这破孩子直接扔回家。
夏天刚到,明明还没有蝉,怎麽蝉鸣声会那麽刺耳?
小小苏: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公孙策忍俊不禁,擡手打断小小苏的感谢致辞,“不用谢了,你的心意我和包大人心领了,出去玩吧。”
“且慢。”包拯站起身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摞又一摞的书,“先前和富相公一起给景哥儿准备了许多书籍,箱子太小没放下,还有新收拾出来的策论文章,正好展护卫帮景哥儿搬回去。”
苏景殊:???
还有?!
展昭精神抖擞,“得令。”
大人放心,肯定一本不落全部给这臭小子搬回去。
公孙策拍拍少年郎的肩膀,“那些是包大人几十年的心血,便是不看也要好好保存。”
小小苏感动的眼含热泪,“先生放心,我肯定看。”
收拾好保存好,万一他能活个一千年,那麽多书足够他在千年後开个专题博物馆了。
学习而已,他不怕呜呜呜呜呜呜呜。
展昭兴冲冲的搬来个箱子,二话不说全往里塞,反正他习武之人力气大,箱子装满他也扛得动。
苏景殊也不敢和刚才那样搞怪了,正儿八经的谢道,“多谢大人爱重,景殊一定好好研习。”
看他真诚的眼神,看他诚挚的眼泪。
包大人给他准备那麽多参考资料,将来考不中进士才丢人。
还有富相公,他和富相公素未蒙面,何德何能让大佬为他费心?
四大护卫看展昭要搬箱子,风风火火过来帮忙,将来他们景哥儿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他们这些搬过书的全都有功。
苏景殊小尾巴一样跟在後面,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那麽多书我一个人看不完,你们真的不要陪我念书吗?其实考个进士再回开封府当侍卫更有牌面,到时候朝中文臣来找茬也能硬气的骂回去,真的不考虑考个进士吗?文状元有难度还有武状元,你们的武功那麽厉害,分开考的话可以每个人都当武状元,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公孙策看着他们闹着走出去,摇摇头说道,“展护卫近来活泼了许多。”
包拯促狭的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苏景殊打着道谢的名义去开封府,回来时却带了更多的资料书。
老苏“卧病在床”没有出面,这次是苏轼苏辙兄弟俩出来迎接。
大苏看着蔫儿了吧唧的小老弟笑的不行,要不是还有个小苏拦着他不让他乱说,他们家小小苏非得“感动”到哭出来不可。
书房被新得来的学习资料塞的满满当当,苏景殊也不敢随随便便往外跑了。
他爱学习,学习爱他,他和学习就是双向奔赴的美好爱情。
埋头学习的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国子监的仲夏月考核。
仲月考论,苏家父子四个全都擅长策论,最不怕的就是考这个,考场上洋洋洒洒数千言,出来後还是那个精神满满的小小苏。
太学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偶尔听点外面的八卦就是调剂,他们官家折腾了那麽多天,终于还是扛不住压力给赵宗实赵团练个名分。
只是这个名分是皇子,不是太子。
两府三司的相公和宗室王爷被他这一次退一小步的做法给气笑了,但凡他能在面对契丹人的时候能这麽坚持,他们也不至于非逼着他立储。
官家立皇子的诏书发下去,赵宗实依旧拒绝,他要给他生父守孝,不想给官家当儿子。
立他为皇子的诏书只下了一次,他拒绝的奏疏上了十多份,用数量来证明他是真情实感的拒绝当皇子,而不是推推搡搡欲拒还迎。
官家这次彻底傻了。
他前几次将赵宗实送走并不觉得有什麽,那毕竟不是他的儿子,接到皇宫交给皇後抚养是那孩子的福分,宫里有皇子後被送走也是理所应当。
被接进宫就意味着有继位称帝的可能,没有人会拒绝他。
可他这次想错了,那孩子铁了心不愿意进宫,诏书已经送到他跟前了还是不愿意。
拒绝的奏疏连上十多份,他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哪一份里都看不出有任何转圜的可能。
被匆忙喊过来救场的八王爷:……
自作孽不可活,这能怪谁?
但是这事儿还真得他去劝,他要是不去劝,官家拖来拖去又会把立储之事搁置到一边。
宗室子弟的学识脾性他都清楚,赵宗实幼年被接进宫交给曹皇後教导,曹皇後出身将门,给他啓蒙的老师也都是当世大儒,那孩子天性纯孝爱读书,即便不能为大宋开疆拓土,当个守成之君不成问题。
八王爷带上宗室的长辈一起去劝,连说带劝连拖带拽强行把人拉进皇宫,这才终于把皇子之名安在了他头上。
京城连着好些天的八卦都是官家终于有後了,幸好官家没出宫,不然看到街头巷尾全都在期待皇子登基怕是得气死。
据说可怜的赵团练被拽走的时候拉着府上门房的手不松,眼泪汪汪的叮嘱门房看好他的府邸,等过些天皇上有了儿子他还会回来。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谁听了都得骂一声官家不做人。
不管怎麽说,这个储位算是定下了。
即便官家依旧没松口要立太子,有个皇子的名分将来登基也是名正言顺。
赵团练被强行带进宫当皇子,苏景殊已经能想象他和官家相处起来有多尴尬了。
人家现在不是说走就走的小孩儿,而是拖家带口的成年人,他娃都生了好几个就这麽让他抛下妻子孩儿进宫是不是有点过分?
兴许八王爷私底下又和他说了什麽,近来宫中没有再传出什麽小道消息,百姓唠嗑也只能来回说之前的旧事。
月考结束後是放假休息的日子,不管考的怎麽样,太学生们考完脸上都带着兴奋。
周勤慢悠悠走出来,趁同窗们都还没走远宣布他要回老家的消息。
一衆同窗:???
不年不节不放假,回老家干什麽?
周青松紧张兮兮,“你家里出事了吗?”
苏景殊也紧张的不行,“还是你在太学待的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也不是什麽大事。”周勤笑道,“家母年事已高,前些天来信提到身体不适,我身为人子却不能在家奉养母亲实为不孝。”
书什麽时候都能读,奉养母亲的时间却不多,所以他准备回老家照顾母亲,在老家考过解试然後再进京考礼部试。
到时和这些同窗科场上相见,再较量一番也不迟。
周勤要回老家奉养母亲,这个理由一出来谁都说不出劝他留下的话。
苏景殊有些舍不得,“你路上小心,记得跟着大商队走,千万别落单。”
虽说世上还是好人多,但是保不准什麽时候就遇到了坏人,小心点没坏处。
周青松和周勤同吃同住几个月,这时候也很舍不得,“不等成绩出来了吗?”
这家夥成绩那麽好,直讲先生们都说他能稳进甲班,那麽好的成绩离开太学多可惜啊。
“周勤兄都要回老家了,还在乎什麽成绩?”旁边的同窗拍拍他的肩膀,“话不多说,去外面正店给周勤兄践行?”
同窗离开京城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践行肯定不能少,苏景殊和王雱不能喝酒也不会缺席。
街上的店铺分正店和脚店,正店可以自行酿酒,也可以将酿出来的酒卖到别处。
酿酒的资格不好获取,据说京城只有七十二家店有这个资格,所以称之为七十二正店。
脚店不是客人歇脚的店,而是没有官府酿酒许可的酒楼和摊位,规模不见得比正店小。
要喝酒就要找歌女妓子陪酒陪唱,苏景殊和王雱年纪小,还没到参与这种活动的时候,平时顶多跟同门一起听个小曲儿,再多的话就算家里不说他们也不敢。
一群人浩浩汤汤往外走,孙直讲路过的时候忍不住摇头,“年轻人,没定性。”
梅尧臣似是身体不适,掩唇咳了几声,然後才笑道,“稳重就不叫年轻人了。”
学生的答卷已经写完,接下来是他们这些直讲忙活的时间,看看这群小子这次写的怎麽样,回头去国子学那边比比,能和那边打个旗鼓相当才好。
国子监的考试是放在一起的,太学这边考完,隔壁国子学的学生也都交卷出门了。
苏景殊等人出门没走几步,不远处的巷子里就传来了熟悉的叫嚣声。
“赵清,你是不是有病?”庞衙内气的跳脚,“我们俩都考不合格对你有什麽好处?你是不是欠揍?”
名为赵清的宗室子叉腰对骂,“你考不合格是你自己没本事,我学的好好的你凭什麽说我考不合格?”
庞昱上下打量,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小胖脸上的不屑明显的不能再明显,“就你?还合格?大白天的做什麽梦呢?”
怎麽说都说不到一起,互骂之後便嗷嗷呜呜打成了一团。
苏景殊:……
惹不起躲得起,退退退退退!
一群人心照不宣全当没听见,绕过巷子走到大街上立刻忘了刚才听到的动静继续说笑。
所有人都不觉得国子学的衙内们打架斗殴和他们有关系,成功没有掺和进去的苏小郎和王小郎也这麽觉得。
直到第二天一早,苏小郎在家门口收获一位庞衙内。
小小苏:……
庞昱脸上带着乌青,见着人後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不知道赵清那小子这次多过分,他把殿下家的二哥儿抱来当挡箭牌,那小孩儿才三岁!三岁!”
他口中殿下是刚成为皇子的赵宗实,进宫之後还被改了名字,他如今不再是赵宗实,而是皇子赵曙。
苏景殊:……
就算对面找了个年仅三岁的帮手,庞衙内找他也没用啊,他又不是三岁。
庞昱捏着拳头骂了一会儿,然後压低声音问道,“景哥儿,你还有没有私藏的唐门暗器,炸药那样威力太大的不要,能吓唬人就行。”
苏景殊揉了揉脸,两眼无神,“没有,真的什麽都没有。”
第58章
*
苏景殊就知道庞昱主动上门没好事儿,别说他真的没有,就算他有他也不敢给。
烟花爆竹拿不稳当都能伤人,更何况火药,想找死不是这麽找的好不好。
他才把炸药的事情糊弄过去,不想一下子得罪庞太师和未来皇帝两位大佬。
庞昱不相信,“那可是唐门的暗器,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留?”
要是救了神秘唐门弟子的是他,他根本就不会忘那麽多年,肯定拿到手就跑出去到处炫耀了。
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唐门暗器出现在他的手上,拿出去多有牌面,怎麽可能会忘了呢?
这是什麽?炸药!
好的,拿到城外测一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
这是什麽?暴雨梨花针!
好的,拿到城外测一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
这是什麽?
管它是什麽,全都拿到城外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
他爹立下大功肯定高兴,高兴完了之後肯定会奖励他这个好儿子,没准儿还会主动给他买那个他看上已久的蟋蟀笼。
那玩意儿看上去不大,实际上老贵老贵了,他的零花钱又攒不下来,亲爹不帮忙的话只能看两眼解馋。
苏小郎能把炸药忘了肯定也能把别的暗器忘了,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漏网之鱼。
如果有漏网之鱼他们玩过之後就去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他爹前不久被人弹劾天天在家生闷气,要是有个宝贝能献给官家,官家肯定把罚他爹的俸禄都给补回来。
他爹一年的俸禄啊,足够他买好多个蟋蟀笼了。
再想想再想想,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
小小苏对上庞衙内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儿,冷酷无情的继续摇头,“没有了,没有了,真的一点儿都没有了。”
他只是个弱小可怜的无辜路人,不想被皇城司抓走审讯。
只要他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还有多少好东西。
在他能独当一面之前,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把没法解释来历的东西拿出来。
那些种进地里的种子都是坊间能买到的种类,品质提升品种却不会变,一方水土养一方菜,他们家周围山清水秀,田里长出来的菜更水灵完全没毛病。
山泉水都比别的水卖的贵,山里的菜比别地儿的菜好吃有问题吗?
还有那几个日化方子,天知道他和他二哥差点就把家里的房子给炸了才捣鼓出成品,用眼看和上手做完全是两个概念,眼睛学会了手没学会自古皆有,他们俩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觉得他们提前有配方。
前些天的炸药是例外,要不是辽国已经欺负到他们家门口了,他也不会一气之下就开始编。
事实证明他藏着掖着不是错,编故事太容易被抓住把柄,大人们不追究还好,一旦深究他妥妥的躲不过去。
庞昱再三确定,确定真的没办法拿到吓唬人的神奇暗器後很是遗憾,“怎麽会没有呢?传说中唐门有各种各样的暗器,要报救命之恩的话怎麽着也得一样来一份儿,那人真小气,换成小爷绝对不让他走。”
可惜他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人跟着,根本没有遇到落难大侠的机会。
从小长在山沟沟里真好啊。
羡慕.jpg
苏景殊:……
这真的不是在嘲讽他家穷?
庞昱蹲在那里嘀咕几句,然後拍拍衣裳准备走人,“没有就没有吧,小爷我直接去八王府告状。殿下家的二哥儿才三岁,那混蛋把人带出来之前肯定没和家里打招呼。”
虽然无忧洞已经被彻底铲除,但是外城那麽乱,没有无忧洞也有坏人,谁家放心把三岁小孩儿带出来玩?
那小孩儿肯定是赵清偷出来的。
苏景殊听的愣了愣,“八王爷?赵清是八王爷之子?”
“要不是他爹是八王爷,小爷怎麽会吃那麽多亏?”庞昱咬牙切齿,说完之後撸起袖子就要离开,“小爷走了,景哥儿不用送。”
皇亲国戚皇亲国戚,皇亲排在前面,国戚排在後面。
如果是寻常宗室子也就算了,偏偏赵清是八王爷的儿子,弄得即便他姐姐是官家宠妃也没法给官家吹耳旁风。
不过没关系,这次赵清主动将把柄送到他手上,不去告状简直对不起他昨天挨的揍。
那个混蛋肯定是为了报复上次被打破相的仇,身上那麽多地方不动就知道挑脸打。
他爹都没打过他!
苏景殊目送气势汹汹的庞衙内离开,等人走远了才准备去找他爹汇报。
然而一转头,老爹和俩哥哥自己就冒了出来,“景哥儿?”
“爹,我没干坏事。”苏景殊干脆利落的举起双手自证清白,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重复一遍,对天发誓他身上真的没有任何出自唐门的暗器。
金手指仓库里给的东西不算,那是他们统哥的功劳,和唐门无关。
老苏下意识觉得这臭小子没有说实话,但是房间已经被检查了好几遍,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麽地方能藏东西,只能勉强信了糟心儿子的狡辩之语。
不信也没办法,总不能把这臭小子的脑袋瓜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什麽吧?
苏洵拍拍他的肩膀,“你大了,爹管不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苏轼照葫芦画瓢,“你大了,二哥管不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苏辙、苏辙张了张嘴,感觉说什麽都不对,不说也不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注意分寸,不要胡来。”
苏景殊缩缩脑袋,生怕脑袋瓜被敲秃噜皮。
老苏叮嘱完儿子,想到刚得到的消息又说道,“雱哥儿的祖母月前逝世,信件前两天刚送到京城,你王叔父准备带他回乡守孝,等辞官之事确定下来便要离京。”
“雱哥儿也要走?”苏景殊惊呼。
他们昨天下午还一起为周勤践行,怎麽要走的都聚一块儿去了?
老苏顿了一下,“也?”
小小苏鼓了鼓脸,比周勤要走更加舍不得,“昨天有个同窗说要回乡奉养母亲,没想到雱哥儿也要走。”
“生死无常,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苏洵摇摇头,“收拾一下,爹带你们过去看看。”
苏景殊叹了口气,周勤那边好歹是准备妥当才告诉同窗们要走,雱哥儿这事发突然,怕是连践行的机会都没有。
“小孩子家家叹什麽气?”苏轼安慰道,“你和雱哥儿年龄相仿,便是下一届不上场,下下届也会上场,到时同朝为官还愁没有机会见面?”
苏洵看了眼为小夥伴回乡而伤心的儿子,没有告诉他王安石辞官更深层的原因。
前不久王介甫给官家上了份长达万言的奏疏,大有在朝中开展新政的想法,只是官家看了後没当回事儿把人气的不轻。
他当时没觉得有什麽,後来看了那份万言奏疏之後才觉得官家没把这份奏疏放在心上是好事。
大宋从开国到现在积弊深重,想扭转积贫积弱的局面难于上青天,新政不是说说就能推行的。
他觉得为政者不懂法度,为政者还觉得他写的狗屁不通。
范文正公当年已经失败一次,新政失败的下场是什麽样子他们也都清楚,原本被打压的那些人反扑起来异常凶狠,不光将新政作出的改变全部抹掉,还变本加厉的和范文正公当年的政策反着来。
新政触及到太多权贵的利益,不碰权贵没法让大宋作出改变,可碰了权贵又会被权贵诋毁打压,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得徐徐图之。
他那奏疏被打回来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可他坚持要上疏,被调去审查京城刑狱案件时也是怎麽得罪人怎麽来。
想他王介甫在京城也是声名远扬,多少读书人遗憾无缘与他结实,去年回京述职一度被京城士大夫引为盛事,结果可好,这才多久已经变成人见人恨了。
他据理力争是开心了,被他得罪的权贵们不开心,几次陷害排挤搞下来,他不辞官只怕也得被贬出京。
苏洵无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说好友清风峻节不妥,更不觉得京中权贵不能得罪,只是得罪人的时候可以稍微变通一下,最好在达到目的的同时还能保护自己。
不过人各有志,大道理谁都懂,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着大道理来做。
王介甫为人固执,想让他打消新政变法的念头不容易,比起任他在京城折腾,或许回乡是更好的选择。
苏景殊不知道朝中的弯弯绕绕,老苏也没打算告诉他,父子四人来到王家,几个大人去书房长谈,两个少年郎在院子里执手相看泪眼。
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情实感多了。
“景哥,我和我爹守完孝就会回京,你要记得给我写信。”王雱吸吸鼻子,“我家在抚州临川,从京城寄信怕是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山高路远,不知道会不会丢在路上。”
苏景殊眼泪汪汪,“等我训练出可以传信的鸽子,到时候我们飞鸽传书。”
王雱:……
伤心戛然而止。
“景哥,京城的鸽子没去过临川,怎麽训练也找不到去临川的路。”王小雱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现在有训练好的鸽子,我把鸽子带去临川,鸽子应该能从临川回到京城。”
苏景殊叹道,“别想了,还是寄信吧。”
他可以借口训练信鸽把农场里的鸽子偷渡出来,但是不可以凭空冒出来训练有素的鸽子。
炸药的教训记忆犹新,他不想拿他的屁股蛋儿冒险。
这年头寄信也挺安全,虽然有丢件儿的可能,但是只要留的地址足够准确,大概率还是能收到信件的。
就是可能慢了点儿。
俩人跑题聊了几句鸽子,聊完之後找回离别的情绪继续执手相看泪眼。
老王:……
老苏:……
俩爹对视一眼,同时移开视线当什麽都没有看到。
第二天,苏景殊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太学,将王小雱也转学回老家的消息告诉他亲爱的同窗们。
教室里一片安静,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喃喃,“还有谁要走,一起说出来吧。”
一起说一起吃践行酒,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一个对他们打击略大,不如直接一下子全说出来。
好歹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感情都已经处出来了,怎麽弄得跟考完科举要分道扬镳似的。
他们前两天考的是太学的月考吧?
一群人神情恍惚,都开始回忆他们前两天考的到底是什麽,是不是在梦里悄悄参加了礼部试。
苏景殊回到座位上坐下,看同窗们出奇一致的表情,觉得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个要走的了。
上课时间到,孙直讲踱着步子进来,“梅直讲身体不适,这几天的课我来替他。”
学生们连忙回去坐好,集中精力听先生讲课。
太学的直讲先生各有所长,但是各个都是博学多才之辈,孙直讲来替梅直讲来教他们这些学生也是绰绰有余。
一个班的学生只有二三十个,突然空了两个还是挺明显的,直讲那边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看到位置空下来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走的两个都是天资极为聪颖的好学生,继续留在太学的话下次分班就能分取甲班,真是可惜了。
孙直讲摇摇头收回心神,掀开要讲的那一页开始讲课,只是还没讲一会儿,外面便有人匆忙过来喊他出去。
学生们擡头看向外面,不知道什麽事情能连上课都要中断。
门口的那位竖起耳朵听外面说话,只是外面说话的声音太小,他趴在门上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麽。
不多时,孙直讲面色沉重进来,看看在座的学生们,微微吸气,“方才梅先生在直舍晕倒,大夫说梅先生可能是染上了疫病。”
“疫病”二字一出,满室哗然。
不多时,周围其他教室也传来了淩乱的声音。
不具有传染性的病称疾,具有传染性的病称疫,夏季乃是疫病的高发季节,梅先生这些天好像没怎麽出门,怎麽会染上疫病?
连梅先生都能染病,外面的情况会糟糕成什麽样?
昨日旬休,他们很多人都去外面放松心情,并未听说有疫病传开消息,会不会是弄错了?
“诸位莫急,太医院马上会派太医过来,大家坐下不要乱动。”孙直讲也希望是诊断出错,但是直舍那边能把消息传出来就意味着诊断出错的可能微乎其微,“梅先生体弱,或许症状会严重些,大家仔细想想这几天有没有不适之处,若有的话及时上报,等太医到了一起让太医诊断。”
学生们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弱弱开口,“先生,时不时咳嗽算不算?”
他这两天嗓子不太舒服,不过只是咳嗽两声而已,就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儿。
现在想想,难不成咳嗽就是染上疫病的先兆?
孙直讲稳下心神,“还有谁?”
许是年轻人身体强壮,除了这个咳嗽的便没有人有别的症状。
孙直讲又安抚了学生们几句,让他们安心待在教室里不要乱跑,然後带那位咳嗽的学生去直舍。
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出别的班的先生也相继带学生去直舍,不过外面却没有乱起来,大家都很听话的只在教室里说话。
他们不是几岁的小孩子,知道疫病的严重性,不会在这个时候乱跑添乱。
苏景殊这辈子活了十几年,这是第一次遇到疫病,不知道会严重到什麽程度,但是他知道古代的疫病严重起来能导致民间十室九空。
宋朝有发生过大瘟疫吗?
他只听说过欧洲爆发过黑死病,汉末的时候也有好几场大型瘟疫,不过那是因为欧洲黑死病在後世传的太广,而汉末出了个张仲景和《伤寒杂病论》。
後世提起宋朝要麽是怂要麽是富庶,也没谁提过有瘟疫发生,所以这会是瘟疫吗?
“也许是误诊,不要太紧张。”周青松回过头小声安慰,但是他自己的脸都是白的,显然已经相信外面即将有疫病传开。
苏景殊小声回道,“我不紧张,你也不要害怕。”
等待的时间过的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直舍那边有医者过来通知他们全部回寝舍。
医者面容严肃,“待会儿会有人来发酒醋,你们平时用到的器物全部用酒醋擦洗,这几天不要外出走动,太医们已经在开药,不管有没有症状都要服用。”
能防住最好,防不住那就看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的煞白。
太医院的太医已经确定是疫病,没有办法再心存侥幸,他们这是要被隔离在太学不能出去了。
好在所有人都能冷静下来听从安排,让他们回寝舍就立刻回去,丝毫不敢在外面逗留。
外面有没有病气他们不清楚,但是回到熟悉的寝舍可以让他们安心不少,至少脸上都有了血色。
寝舍四人一间,苏景殊和王雱来的晚,正好和周勤周青松凑到了一间,如今周勤和王雱已经离开,房间里四张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酒醋很快被送过来,周青松擦完自己的器物又去擦周勤没带走的东西,“这家夥走的真及时,不知道有没有过了病气,我们在寝舍还好,他要是走到半路发病可如何是好?”
苏景殊立刻呸呸呸,“快呸呸呸,瞎说的都不准。”
周青松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也跟着呸呸呸让小同窗安心。
苏景殊呸完也开始担心,疫病不是一时半会儿传出来的,梅先生体弱先发病,那就意味着病气肯定好几天甚至好几十天之前就传开了。
雱哥儿一家昨天刚走,应该不会染上吧?
天呐,他是不是和京城犯冲啊!
第59章
*
不管在什麽时候,疫病都能让人闻之色变。
遇到传染性强烈的疫病,一人传染一室,一室传染一城,可能半个月过去全城的人都要染上。
京城上百万的人口,要是传开瘟疫後果不堪设想。
周青松出身农家手脚利索,收拾完自己那边过来帮苏景殊收拾,同时不忘安慰担惊受怕的小同窗,“京城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疫病,官府应对这种场面很有经验,景哥儿不用太过担心。”
苏景殊有些傻眼,“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疫病?”
不是,怎麽说的跟小感冒似的?
疫病是能隔三差五出现的东西吗?
这年头医疗条件那麽差,普通的小感冒就能死人,要是再隔三差五来场疫病京城得乱成什麽样子?
周青松耸耸肩,“远的不说,就我记事的这些年就发生过好几次。”
庆历年间,久戍南方的官兵回京,赶上夏秋之交瘴疠为虐就引发了疫病。
皇佑年间河北那边发生疫病,那会儿是春天,京城太医院去了好多人,就那还是耽误了春耕。
前几年至和年间,也是春天,京城发生瘟疫,官家把珍藏的通天犀拿出来磨成粉入药以治疗民疫。
还有去年,就景哥儿全家搬到京城前小半年,京城刚发过一场大水,连皇城都差点被水淹了,大水肆虐了近两个月才褪去,然後紧接着就是疫病,没准儿这次疫病就是去年的病气儿没散尽才冒出来的。
所以太医院应对这种情况有经验,过去这几天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苏景殊:震惊.jpg
他们家在眉山老家的小日子过的非常安稳,他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听祖父讲过盗贼攻城的事情。
据说一夥盗贼试图攻进城里烧杀抢掠,年轻的祖父挺身而出带领百姓守城,等到朝廷的援兵抵达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小老头儿提起这事儿能说一下午,估计他爹那小小年纪就出去游学的胆子就是这麽继承到的。
盗贼攻城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眉州是座偏僻小城,他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洪水瘟疫,你们开封府的百姓过的那麽丰富多彩的吗?
周青松收拾好房间,把抹布和剩下的酒醋都放到门口,待在寝舍无所事事只会更加胡思乱想,于是开始讲去年的大水有多可怕。
开封府这边夏天本就多雨,汴京地势也低,所以每年雨季都或多或少淹点地方。
四通发达的地下水渠是闹着玩的吗?不是,那是劳苦功高的大功臣。
要不是每年都需要水渠来排水,早在有贼人把那儿当无忧洞的时候官府就把那地方给填了。
去年夏天京城的雨下的格外大,从四月开始就下个不停,官家命百官出城督查河工,京师周围的百姓能动的全都出去帮忙,据说前前後後动用了好几十万号人。
可惜人力斗不过老天,大雨连下半个月之後蔡河决堤直接将蔡河水门给淹了,再然後就是保康门、朱雀门,外城内城全部汪洋一片,大水一直冲到宫墙之下才渐渐止住,连太庙都给冲的七零八落。
他们太学和国子学的监舍看上去很新对吧,都是大水退了之後重新盖的。
内城的情况还好,外城的民宅冲坏的得有上万间,百姓要麽淌水乘舟到处躲避,要麽挤在屋顶城墙上痛哭,明明脚底下就是他们的房宅,偏偏就是有家回不得。
官家虽然不出宫门,但是整座京城都被淹了他不出门也能得到消息。
一国之都总不能就这麽被洪水给淹了,上头下令让开封府立刻解决水患,开封府只能照办,然後从国库里拿出几十万贯铜钱招募人手,挖沟引渠排水筑坝,整座城都忙活的沸反盈天。
官府为什麽不清楚无忧洞的具体路线?就是因为每次发大水都紧急召集百姓挖沟引渠。
大水都冲到家门口了哪儿有功夫管什麽图纸,赶紧把水排出去才最要紧。
那场水灾一直持续到七月,直到雨季过去洪水才退去,当时街上全然不见现在的繁华,全是嚎啕痛哭的百姓。
“听说还有奸商发水难财,一个馒头一桶水都能卖出十倍的价钱,但是不买就会饿死,受灾的百姓只能咬牙忍耐。”周青松唾弃了一番趁机擡价的奸商,然後挺起腰杆继续说,“後来城里情况稳定下来,开封府立刻派出衙役十里八乡的抓那些奸商,咱们包青天眼里坚决容不得沙子,那些人赚到的黑心钱全都得吐出来。”
发大水的时候乘船沿街叫卖的确比平常费劲,但是翻个两倍三倍也就算了,一下子翻十倍二十倍算什麽意思?
一瓢水不是一瓢琼浆玉液,上来就要几贯钱亏他们要的出口。
“过分,这种人就该罚。”苏景殊跟着唾弃奸商,骂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怎麽都是听说?你当时不在京城吗?”
周青松眨眨眼,“我家在中牟,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我是年後考到太学才来的京城,不是一直住在京城。”
他是个穷学生,考上太学能领补贴生活,没有补贴他可没法在京城活下去。
而且中牟县也在开封府的范围之内,离京城不算太远,当初不少奸商从他们那儿压低价钱采买蔬果然後运到京城高价卖出,中牟的农户也被坑的很惨。
那些奸商被开封府抓走之後他家附近家家户户拍手称快,开封府统计奸商们赚了多少黑心钱,统计出来後大部分留下当做赈灾银,还有少部分送去中牟补贴受灾还被坑的农户,要不是当时天气太热不好出远门,那些大爷大娘甚至能背上菜篮到开封府感谢包大人。
他的消息都是一手消息,绝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不信的话可以去开封府打听,绝对都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苏景殊不太相信,但是现在没法出门打听真正的一手消息,不信也得信。
没准儿去开封府打听,开封府的衙役说的比这家夥还要夸张。
“所以说不用担心,太医院的太医应对这种场面真的很熟练。”周青松语气轻快的说道,说完之後心情都好了不少。
去年大水淹城淹了两个多月,外城半个城都被水冲的不成样子,可日子还是得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那些房子就修的七七八八,街上也渐渐恢复成热闹繁华的样子。
景哥儿一家进城的时候能看出来京城刚遭过水灾吗?看不出来。
所以没关系,他们可是住在京城的读书人,朝廷会派人来给他们治病的。
有这麽个傻憨憨当室友,苏景殊也害怕不起来,于是俩人开始猜测这次的疫病是什麽病。
小小苏隐约记得古代管能传染的急性病都叫瘟疫,伤寒啦疟疾啦鼠疫啦天花啦都是,一旦有瘟疫爆发肯定会死很多人。
春有春瘟,夏有时疫,秋有秋疫,冬有冬瘟。
一年四季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周青松托着脸猜测,“不知道这次疫病能严重到什麽程度,会把我们送到城外隔离吗?”
要是送的话得趁早送,他们现在还没发病,一个两个收拾行囊就能出城,等过几天他们发病了再让他们出城就没现在这麽方便了。
苏景殊听他絮絮叨叨,终于相信京城的百姓对瘟疫已经见怪不怪了。
疫病传开之前便有隔离消毒的意识,爆发之後分病情轻重来安置病人防止继续感染,不幸染病身亡的人也单独埋葬安置,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已经很厉害。
让他这个在千年後生活过的人来面对这种情况,他能说的顶多也就是隔离消毒,还会因为不专业被大夫们当找事儿而赶出去。
俩人在寝舍里说话,不多时便看到外面有人走动,定睛一看穿的还是太学的校服。
苏景殊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发现外面人越来越多不由问道,“这是怎麽回事?不是说不让我们乱跑吗?”
“是让我们尽量不要乱跑。”周青松点点头,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先生们也说了是尽量,没有锁上门不让我们外出,城中可能爆发疫病,大家心中惶恐想要回家也正常,想回家也没人拦着。”
苏景殊:???
闹呢?
亏他刚才还以为大宋的传染病防治已经先进到值得後人交口称赞的地步,结果就这?
尽量让可能感染的病患不让乱跑,怎麽不尽量让病逝的人不要死?
光动嘴皮子没有用,这是传染病,得强制隔离啊亲。
苏景殊想不明白,传染病隔离能这麽随便?
“可是他们如果已经染上病,这时候出去不是会把病传给其他人吗?”
周青松不以为意,“连他们都能染病,只能说明外面已经的病气已经传开,在学堂得病和在家得病没有区别,不如回家。”
要不是他家离的远,他也选择回家养病。
苏景殊皱紧眉头,内心有一万句脏话想讲。
“景哥儿对防治疫病有研究?”周青松好奇的问道,“他们都说读书人是半个大夫,我就不爱看医书,对疫病更是没有半点研究,那东西看着忒费眼,不好玩不好玩。”
他家在中牟县算是殷实人家,中牟县离开封府近,虽然不如京城富庶,但也都不缺吃喝,家里有点余粮都能让孩子去学堂念书。
有天分的像他这样考到太学来,没有天分的能把字认全了就改行,要麽去学医要麽去当账房,实在不行还能回家种地,反正有手有脚肯定不会饿死。
比起当账房,明显学医更实用,家里平时算账用不到账房先生,但是有个懂医术的在头疼脑热的话就不用跑去请大夫了。
直到他小时候啓蒙用的什麽书吗?医书!
虽然现在已经忘的七七八八,但是想起来那些药名他就头疼。
医书太难了,还是四书五经简单。
不过读书人读几本医书大多都能明白点,看开封府的公孙先生就知道,有些读书人虽然没有医者名号,但是医术丝毫不比医者差。
苏景殊头疼的捶捶脑袋,只觉得前路茫茫。
疫病的治疗归太医院管,开封府也得时刻关注情况。
太学不能强制让学生留在寝舍,开封府却可以,在书院待着什麽也干不了,要不他也回家?
正想着,外面便有人过来喊,说是家里来人接他回去。
这下不用纠结了,带上他的傻憨憨舍友一起走吧。
“啊?我跟你回家?”周青松被催着收拾行囊,感觉这种时候去别人家不太好,“虽然我年轻身体好可能没染病,但是疫病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万一真染上了再传染给你家人怎麽办?”
“那就住在我院里别出门,家里什麽都有,带几件衣裳就行,回家之後没准儿还需要你帮忙。”苏景殊正努力想防疫措施,说来也巧,他穿越之前刚经历过一场波及全世界的疫情,怎麽治病他不清楚,怎麽预防他还真能说上来几条。
回家之前得去和先生们说一声,顺便让先生们注意防备。
孙直讲看他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说的井井有条,想起来之前打听到的唐门以毒药暗器名传江湖,猜测这些应该也是得到炸药的时候顺便听到的。
唐门有毒药,唐门弟子肯定擅长防毒,毒气和病气应该差不多,这些法子大概率可行。
“先生,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些,您去找大夫问问可不可行,大夫说可行再照着那些法子来用。”苏景殊看孙直讲已经贴心的给他准备好理由大松一口气,又叮嘱了几句才带上周青松一起回家。
对不住了唐门的兄弟姐妹们,这次还得拿你们当借口。
能者多劳,咱唐门弟子多才多艺,炸药毒药都正好专业对口,事发突然就多担待些吧。
不知道开封府现在有没有得到消息,虽说疫病之事容易引发百姓慌乱,但是纸包不住火,这种事情还是早点让大家知道比较好。
早知道早防范,免得扩散到全城没法收场。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影响,也就是说城外有疫病的消息并没有扩散开。
周青松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景哥儿,你家里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苏景殊叹了口气,“是孙先生派人去我家报个信儿,不只我家,其他家住在城里的学生都是先生们派人去家里通知的。”
大概对先生们来说校舍留太多学生不好管,所以趁事态没有那麽严重赶紧让他们各回各家。
周青松挠挠头,“原来如此。”
马车一路往内城而去,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第一次过来的周青松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宅子,站在门口时很震惊,进去之後更震惊,“景哥儿,深藏不露啊!”
这麽大的宅子,院落雅致布局流畅,最最重要的是在内城,这得上万贯才能买下来吧。
他以为他们这小同窗住在开封府附近是住公租房,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家有这麽大的宅子的话他也不愿意住校。
羡慕,羡慕令人面目可憎。
苏家衆人得知城外有疫病後都吓得不轻,苏景殊一回来立刻准备好让他洗澡换衣服,从太学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不留全烧掉,和他一起过来的周青松也是一样的待遇。
烧掉烧掉,全都烧掉。
周青松没想到进门会是这种待遇,好在他们景哥儿的兄长和他身形相仿,不至于让他□□没法见人。
苏景殊还担心他会尴尬,结果没一会儿这个傻憨憨就和他二哥那个自来熟说一块儿去了,压根不需要他担心。
既然家里没有别的事情,他就放心去开封府找公孙先生了。
不过在过去之前他得把刚和孙先生说的那些防疫措施写下来,别处需要防备,家里也不能掉以轻心。
苏轼看着他弟笔走龙蛇写了一条又一条,搓搓下巴问道,“这口罩是何物?”
苏辙想了想,回道,“疫毒疠气从口鼻传入,顾名思义,口罩应该是罩住口鼻以防病气入体。”
“三哥说的对,家里有纱布的话可以用纱布来缝,能把口鼻罩住就行。”苏景殊在旁边画出口罩的样子,画完之後不忘解释,“那人做炸药的时候就带着这玩意儿,说是不光能防尘还能防毒。”
防毒肯定是不能防的,但是能防一点儿是一点儿。
苏景殊让俩哥哥赶紧把上面写的东西记住,然後叠好收起来去隔壁找公孙策。
开封府中一切如常,看上去还不知道城外有疫病发生,路过的衙役看到风风火火的苏小郎还好奇他怎麽没去上学。
包拯去上朝了不在府衙,展昭出去巡街还没回来,书房里只有公孙策一个人。
“梅先生被诊出疫病?!”公孙策惊的直接站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麽这个时候出现疫病?
苏景殊把他整理出来的防疫措施拿出来,把提前准备的理由说完,不管公孙先生信还是不信反正就都这样了,“先生,毒气病气差不多,这样应该能防备。”
公孙策本身医术就非常高明,纸上写的东西可不可行差不多可以确定,现在不是追究眼前这臭小子怎麽又想起来了新东西,把纸片收好立刻安排衙役去外城查看情况。
太学那边已经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去,也就是说宫里已经知道消息,现在刚刚有人发病还来得及防备,过些天发病的人变多想防备都来不及。
“景哥儿别走,等我回来再和你说。”公孙策留下一句话便匆匆忙忙安排府衙其他部门的官差衙役,包大人不在府衙,紧急情况下他的话可以等同于包大人。
本就忙碌的府衙更加忙碌,所有人都闻“疫病”色变,去年大水过後的疫病死了不少人,今年还没下几场雨就开始有瘟疫,如果再和去年一样大水淹城该如何是好?
好在城外有发生疫病时给医者和病患住的房子,那些房子打扫一下直接能用。
“口罩”“防护服”之类的东西闻所未闻,不过看着也简单,联系城里的布庄和成衣店很快就能做出来。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如何让那些病患愿意出城隔离。
城外那些房子是用来隔离病患的不假,但是很少有病患愿意过去,比起全是病患和医者的城外他们更愿意留在家里治病。
即便留在家里可能会将病情传给家人也依旧如此。
不只病患愿意,病患的家属也愿意,这种情况下官府也不好讲他们强行带去城外治疗。
公孙策来去匆匆,大致安排好事情後捏捏眉心,只等包大人回来主持大局,“景哥儿。”
苏景殊乖乖上前,“先生,我在。”
公孙策郑重开口,“你再好好想想,那唐门弟子可曾透露过唐家堡在什麽方位?”
苏景殊:……
苏景殊实在答不出来,含糊几句赶紧转移话题,“先生,我这样刚从太学出来的也要去城外隔离对吧?”
唐门不唐门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是需要重点观察的潜在病人。
没有病患愿意出城隔离,先生可以拿他当招牌,他一个半大孩子都能以大局为重,其他人好意思在家当定时炸弹?
该强制的时候就强制,京城人口密度那麽大,就算每次发生大灾大难都能很快扛过去,那些大灾大难中死去的人也都真实存在。
以前遭难的不是他们可以说他们运气好,可是好运不会时刻眷顾他们,万一哪次中招小命儿就没了。
出城隔离治好病之後还能和家人团聚,在家只能传染家人然後全家一起躺板板,孰轻孰重大家应该分得清。
出城隔离,从他小小苏、和周青松做起。
第60章
*
疫病不容轻忽,即便苏景殊不主动提起,也会有衙役去他家问他要不要去城外隔离。
去家里问,问完之後愿不愿意去他说了算。
苏景殊很想问官府衙门这时候怎麽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麽横行霸道,正是强硬的时候不能那麽讲道理,他们讲道理疫病可不会和他们讲道理。
按照电视剧的演法,官府衙门大多拿的是偏反面的角色,如此才能凸显主角的侠气和正义。
即便是包青天的世界背景,板上钉钉的正面角色也只有包大人身边的人,换个地方府衙是好是坏都说不准。
他还以为所有地方的衙门都和眉州一样仗势欺人呢。
开封府那麽大个衙门正好管得着防疫,让病患出城隔离合情合理,这时候讲道理只会雪上加霜。
不像他,他只会心疼诸事缠身的公孙先生然後主动背着包裹去隔离。
乖巧.jpg
然而忽然冒出来个敢为天下先的苏小郎并没有让公孙策高兴到哪里去,只会让他更觉得这小子有小秘密藏着掖着不肯说。
比起这小子遇见点事情想起来点东西,他更偏向有人在他身边给他指点。
唐门以毒药暗器着称,炸药是暗器的一种,而医毒不分家,懂毒自然也懂医,两件事情凑巧先後发生,隐在幕後的神秘唐门弟子多指点两句也不是不可能。
苏景殊不敢在书房多待,这种仿佛所有事情都被看透了的感觉太可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先生您先忙,我回家收拾出城隔离的衣裳。”
他和他的舍友要勇闯隔离点,谁都别想拦着他为医学献身。
公孙策:……
打扫房宅需要时间,倒也不用这麽着急。
公孙策看着急急忙忙跑开的少年郎,眸光越发深沉。
小小苏离开府衙,正好遇到匆忙回来的展猫猫,若是平常两人见面肯定要停下来絮絮叨叨唠一会儿,但是今天哪个都没有停。
展昭运起轻功掠到书房,脚还没沾地已经急急忙忙开口,“先生,外城出现了疫病。”
他身上有巡街的任务,但是他和寻常衙役不一样,衙役巡街有固定的地方,他巡街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去也没关系,反正他官职高,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很有牌面,不去巡街也没人管他。
他今天去的是外城,刚出朱雀门时还没觉得有什麽,越往外走越察觉到路上的气氛不太对。
医馆人满为患,得伤寒的百姓骤增,怎麽看怎麽像去年大水之後瘟疫横行的前奏。
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去了好几个医馆,几个大夫的言辞都含糊不定,後来又见街上匆匆走过好些太学生前去太学查看,这才确定之前的感觉没有出错。
他从太学出来後立刻回府衙报信,现在百姓还不知道有疫病传开,过些天就说不准了。
“景哥儿刚才已经过来说过,展护卫莫急。”公孙策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说完之後才慎而又慎的问道,“展护卫,景哥儿身边当真没有出现过江湖人?”
“应当是没有。”展昭不太确定,“我和白五爷都没有发现他身边有异常,不过那唐门是传说中的杀手世家,杀手擅长隐匿……”
所以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公孙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疫情来势汹汹,暂时容不得他纠结唐家堡在哪儿。
苏景殊一路跑回家,将家里所有人喊到主院然後宣布他和周青松得去城外隔离。
周青松:啊?
那他从太学来苏家是为了什麽?为了让他看看苏家的宅子有多大多气派?
小小苏来不及解释那麽多,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爹娘放人。
说实话他心里真的有点害怕,疫病传染起来不是说着玩的,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去开封府“献策”,现在脑子里的东西已经献出去了,他还是去城外隔离比较好。
程夫人不太放心,“娘跟去照顾你。”
“娘,我已经那麽大了,您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苏景殊连忙拒绝,城外的房子是给病患和医者住的,危险性比在家高的多,他可不敢让他娘跟着一起去。
苏八娘上前,“娘要留在家里,姐姐跟你一起去行吗?”
“不行!”苏景殊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姐,你在家照顾爹娘,那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要不了几天太学的同窗都会过去,有青松兄在你们不用担心。”
周青松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不耽误他站出来展示他的靠谱,“对,诸位放心,有我在一定能照顾好景哥儿。”
“娘,姐,你们就只当我去上学了就行,过几天疫情结束我们就回来了。”苏景殊匆忙安慰了几句,然後跑回屋里收拾衣服。
周青松小跑着跟上去,“景哥儿,什麽叫疫情结束我们就回来?我也要跟着回来?”
苏景殊拍拍的他的手臂,“为了感谢青松兄在隔离点的照顾,当然要一起回来。”
“其实每次疫病出事的都是老人与孩童,青壮年即便染上了也不会有大事。”周青松小声说道,“我自己倒是不怎麽担心,但是景哥儿你这个年纪还真不好说。”
小同窗前不久刚大病一场,再染上疫病治不好了怎麽办?
苏景殊:……
“青松兄,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周青松顿了一下,识相的对地呸呸呸,“童言无忌,神仙原谅我。”
苏景殊更气了,“不准学我说话!”
周青松:捂住嘴巴.jpg
朝廷在城外建有安乐坊,每有疫病就会开啓,规定以病人轻重而异室处之以防渐染,病患和医者的饭菜也分开做,尽量不让里面再发生感染。
那地儿去年夏天刚用过,没想到会那麽快再派上用场。
衣服只需要随便带几件,夏天的衣服轻薄,勤洗一下换的过来。
周青松看着小同窗背着的包裹,後知後觉意识到他带来的衣服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干净,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都是借的,没法再凭空冒出来几件换洗衣服。
就……比刚来到就洗澡的感觉更尴尬怎麽回事?
苏景殊背着包裹准备出发,“没事,我三哥肯定已经帮你收拾好了。”
贴心小苏,居家旅行必备,你值得拥有。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苏辙就带着一包换洗衣物走了过来。
周青松受宠若惊,“多谢三哥!”
苏景殊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好像比我三哥大一点点。”
周青松立刻改口,“多谢苏三哥!”
加上姓表示他喊的是苏景殊的三哥,完美。
苏辙:……
能和他弟玩到一起去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俩人上车之後立刻就能走,程夫人还是不太放心,但是看儿子出门跟出去玩似的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麽。
城外有开封府和太医院照看,他们跟去只会让景哥儿不放心。
苏景殊朝家里人挥挥手,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用酒醋消毒,常开窗常通风,多囤食物少出门,尤其是他爹和他哥,疫情结束之前任何人多的地方都不准去,实在憋不住就在家写文章,看看他回来三个人能写出多少需要後世背诵默写的课文。
小小苏啰哩吧嗦说了好一会儿才包袱款款准备离开,然後扭头就看到车夫换了。
来者穿了一身白色夜行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隔壁展猫猫。
额……
展猫猫你玩卫生纸被缠住了吗?
展昭顶着一群人惊异的目光无奈解释,“公孙先生刚才让人做出来的,说是景哥儿的主意。”
苏景殊挠挠头,“我把防护服写成夜行衣了?”
他记得他没写错啊。
展昭催他上车,等人进车厢坐好才说道,“你画的那个图样得去找绣娘做,府衙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这是厨娘匆忙间用纱布缝的,能穿就行,过几天还会再换。”
换成从头到尾蒙的严严实实的衣裳,什麽病气邪瘴都近不得身。
苏景殊盘起腿托着脸,“展护卫要是不怕热的话可以多缝几层,缝的越多越安全。”
“习武之人风邪不侵,景哥儿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展昭摇摇头,驾着马车一路朝城外而去。
虽然他在公孙先生劝告下穿上了这身怎麽看怎麽别扭的纱布“夜行衣”,但是他觉得就算再来几层也不如他的护体真气好用。
他们习武之人不惧寒暑也不惧病魔,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
苏景殊脸色大变,“呸呸呸,话不能说那麽满,万一让神仙听见了故意和你过不去怎麽办?”
展昭:……
蜀中那边很信神佛吗?怎麽感觉景哥儿比汴京的贵妇人还念叨神仙?
好吧,呸呸呸。
车厢里,周青松和小小苏面对面盘起腿托着脸,等他们说完才开口,“现在可以说我们为什麽回到你家又忽然出城了吗?”
如果是要去开封府提醒,他们可以直奔开封府而不用进家门,现在白折腾一通最终还是要出城,他觉得不如在太学等着府衙来人问他要不要出城隔离。
反正都是在城外安乐坊见面,直接从太学过去还能少走不少冤枉路。
苏景殊讪讪笑笑,“我忘了,刚才没有反应过来。”
周青松:……
苏景殊指指自己的脑袋瓜,“你知道的,人一着急就会失去方寸,我当时就记着不能让你孤零零的留在寝舍,和我爹我娘说要出城隔离的时候才想起来可以不回家。”
他承认他对京城的了解有点少,要不是刚才提起城外有隔离点,他都不知道朝廷还有安乐坊这种场所。
说安乐坊不好理解,把“安乐坊”三个字换成“方舱医院”就容易理解多了。
人越多疫病传染的越快,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能把所有的病人聚到一处,那麽没有患病的百姓就是安全的。
就像以往有些村寨发生瘟疫,上头的父母官不想管的话就会把整个村寨堵死,要麽让村子里的人病人全部病死只留下健康的人,要麽直接一把火把整个村子都烧了。
那种做法虽然残忍,但是却能有效的阻止疫病扩散。
京城人口太多,肯定不能把所有的百姓都堵在城里,但是将病患全部移出城也不现实,家属们也担心朝廷会简单粗暴直接把病患一把火烧了。
官差大夫都解释过朝廷肯定不会那麽做,奈何病患家属不信,一个不信会变成一群不信,不信的人多了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每次去安乐坊治病的都是家里条件不好的或者没有亲人的,而那些人大多身上有旧病,平时舍不得或者没钱买药,旧病再加上疫病往往神仙来了也难医,最後的结果就是进了安乐坊很少有活着走出来的,于是那地方越发让人闻之色变。
奉命前去治病的大夫们也很冤枉,他们已经很努力的治病救人了,实在救不回来他们也没有办法。
苏景殊听了之後也觉得这事儿很难评,但是又没法苛责百姓,毕竟人都想活着,在家有家人照顾能病愈,去安乐坊让那些大夫集体治疗大概率会病死,病患当然选择能活命的那个。
没办法,谁让以前真的出过烧村的事情。
安乐坊建在离城外很远的地方,周边没有村寨,好在有一条小河经过,日常用水不成问题。
几排房屋整整齐齐,大概这地方很少有人住,平时只有几个身体有残缺的老兵打扫。
展昭停下马车带他们进去,“大人说你们住在最东边这一排院落,之後会有大夫过来,身体有什麽不舒服直接和大夫说,千万不要忍着。”
苏景殊点点头,率先走进已经打扫出来的院落。
院子里一排四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放了两张床,床单被褥应该是刚送过来的,还都没有收拾,布局和他们在太学的寝舍差不多。
“这边几排房间给没有发病的人住,西边那几排给病患住,如果你们这边有人发病也会立刻挪到西边。”展昭解释道,“接下来几天会不断有人过来,可能会有些吵,你们多担待些。”
苏景殊:……
周青松:……
这个“可能有些吵”,是不是说开封府准备强制把患病的和可能患病的人都拉过来了?
官差衙役强行拉人过来的话,那的确可能亿点点吵。
俩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保证道,“展护卫放心,我们肯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绝对不给衙门添乱。”
展昭看了苏景殊一眼,像是想要说什麽,想了想又什麽都没有说。
他还有事,接下来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会有一个常驻安乐坊,开封府和太医院都会派大量人手来这里帮忙,有什麽需求都可以提,只要不过分开封府都能满足。
苏景殊和周青松连忙摇头,给他们口吃的他们就乖乖听话,特殊时刻绝对不给衙门添乱。
展昭:……
怎麽感觉在欺淩弱小?
两个“弱小”挑了间房放行囊,然後打水铺床收拾房间,勤劳的小蜜蜂在哪里都能活的很好。
展昭看他们没有初次来生地方的惶恐,这才放心飞身而去。
开封府的效率不是闹着玩的,两个人收拾完房间收拾院子,收拾完之後回房间睡觉,一觉醒来旁边三间房都住满了人。
听外面嘈杂的声音,隔壁和隔壁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应该也都住满了。
“景哥儿,好巧。”隔壁房间,熟悉的同窗擡手打招呼,“又见面啦。”
苏景殊笑的灿烂,“大家都来啦!”
很好很好,整整齐齐一家人,到了隔离点也是整整齐齐一家人。
周青松咽了咽口水,戳戳旁边只顾得高兴的小同窗,“景哥儿,孙直讲也在。”
苏景殊:笑容逐渐消失.jpg
隔离就隔离,怎麽没有把老师和学生分开隔离?
学生们在一起隔离可以开开心心,突然冒出来个直讲先生这是把猫放进老鼠堆,老鼠们玩都不敢放肆玩啊。
怕什麽来什麽,孙直讲和其他人都是夜里来的,其他人晚上没怎麽睡白天只想补觉,孙直讲不一样,他越看越精神。
他们住的这几排院落後面还有专门处理病患粪便、衣物的地方,要麽烧要麽埋,任何可能传播疫病的东西都不留。
夏天炎热,每个院子还都搭了个澡棚,这条件比太学的寝舍都好。
安乐坊是什麽情况他知道,现在这样肯定和景殊那小子脱不了干系,人不在跟前也就罢了,人在跟前必须好好问问,“景哥儿,那口罩真的能防止病气从口鼻进入体内?”
苏景殊扯出笑脸,“应该能吧。”
他们这边没有制造口罩的机器,他能想起来的原料除了纱布还是纱布。
上辈子看过的自制口罩很多不假,但是那些用柚子皮、T恤衫、易拉罐造的他也没法找原料,这年头连棉花都没有,可选择的材料寥寥无几。
大夫们平时包紮伤口会用纱布,透气性肯定能保证,但是别的他也不懂,反正戴口罩肯定比不戴强。
只蒙住口鼻不够的话就蒙全身,大夫也惜命,这时候肯定不会敷衍了事。
其实他们在院子里也可以戴口罩以防万一,不过现在没那麽多口罩,院子里的人也不一定乐意戴,还是算了吧。
“梅先生大约五六日之前就有些头晕乏力的症状,还时常咳嗽,只是他素来体弱,谁也没想到会是疫病。”孙直讲叹道,“昨日他醒来後非要回家,回家後不久便有各路好友前去探病,好在晚上开封府的衙役就上门把他带到了安乐坊,不然他在家还真没法好好养病。”
“就是就是,梅先生病着呢,怎麽还接待客人?”苏景殊睁大眼睛,“来到这里应该不会再有人来探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