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澹提缰御马，缓步行至王府大门，利落翻身下马，身上的披风鼓起羽翼，如一只夜空中翻飞的鹰。
楚嫣虽心中坦荡，但不知怎得，此刻面对王爷，却隐隐有些慌张，她暗暗定了定神，上前欠身请安。
临安王微微抬手示意，眼睛却并未看她，而是直盯着旁边的慕容修文，“慕容公子今日怎有兴致赏光来我王府？”
修文与她毕竟已是朋友相称，楚嫣听着萧澹话中无礼，实在难掩心中不愤，上前一步，抬手将修文拦在身后，“慕容公子是见府中马车坏了，特地送妾回来的。”
见楚嫣举手投足间护着慕容修文，萧澹心中怒气渐起，又听说二人乘一辆马车回府，更是不悦。
“你坐他的车回来？”萧澹声音高了八度。
慕容修文从楚嫣身后闪出，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回身又对萧澹悠然一笑，“早听闻夫人诗情一绝，前次宴会未能有机会切磋，今日宋府再遇，正赶上夫人回府受阻，修文便替王爷送回来了。”他见萧澹脸色渐沉，也不在意，接着说：“路上与夫人畅谈诗赋，实在畅快，今日晚了，就不叨扰了，每月十五之约，夫人莫要忘了，修文告辞。”语罢，转身便上了马车。
待人走后，萧澹向旁冷冷一瞥，“进来！”便径自进了府。楚嫣只得随他一路走进书房。
“马车刚坏，就碰上了慕容修文，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么巧？”萧澹诘问道。
楚嫣苦笑，多疑之人，总会预设被害，活得如此疲累，同他讲同道切磋之谊、朋友相惜之情也是无用，他又怎么会懂。
想起自己曾指望这样的人真心相待，怕是比他更加可笑。
“王爷多虑了，慕容公子是去宋府做客的，并未探听王爷之事，只是与妾切磋诗赋，夸妾的《木兰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作聪明！”萧澹啪地一声将腰间佩剑取下，狠狠丢到桌上，“慕容修文是天冈第一才子，你作的诗赋，也值得他盛赞？朝堂上各大世家各怀鬼胎，你是本王侧妃，身份特殊，与人交往要慎之又慎，明白没有！”
楚嫣心下不服，沉默不语。
见她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萧澹声音陡然拔高：“有没有听明白，给本王好好回答！”
楚嫣扬眉含怒迎视，抿唇缄默。
萧澹从小到大接触的女子，都是温柔贤淑，低眉顺目，他不明白，如今自己已经耐着性子述说道理，楚嫣为何全然听不进去，萧澹抬手指着她，手指微微抖动，强按心中怒气，“好，那你便与他好好切磋，等出了事，不要求本王救你！”
这些日子里积压的委屈，此刻一股脑冲上额头。生于世家，我有什么错？奉旨为妃，我有何资格不从？你兄弟二人的恩怨，又与我何干？这便是皇家姻缘吧，只需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用旁人话语、心中犹疑浇灌，便可以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枝叶繁茂，蔓延到身体每一个角落，将人心吞噬，从此只剩下猜忌与冷漠。
泪水眼看便要夺眶，楚嫣不愿让眼前人见到自己的懦弱，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千遍，抿唇强抑胸中悲酸，敛首行礼，夺门而出。
可能是用劲过猛了，那日之后，楚嫣连着头疼了几天，对外只称染了风寒，几天都没有出屋，宋兰瑛那边的骑射之约，也只得往后延了。
转眼便到了当月十五，楚嫣病的昏昏沉沉，早忘了诗会的事，还是慕容修文派人送来请柬，才意识到日子过得如此之快。
诗句不是自己写的，楚嫣本不愿意参加诗会，可是想到萧澹的态度，楚嫣心里实在憋闷，于是提笔写下脑中出现过的，自己很喜欢的一首诗，《望江南·超然台作》“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清凉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原文是写超然台，楚嫣兀自改成了清凉台，而这清凉台，正是那日参观军营之后，她与萧澹一同去的地方。
楚嫣将诗放进木盒，并一封信，写明自己染病不便前往，赠春日作的诗一首，遥祝各位才子尽兴。
诗作甫一问世，便在天冈朝文坛激起千层浪，并与《木兰辞》一道，在民间广为流传，十二王爷侧妃的名号，一时间响彻皇都。
萧澹的态度，较先前更为疏冷了。
街市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手中举着糖葫芦，欢快地穿过巷口。
巷子里，萧澹沉默独行，夕阳的金光映照着巷口人家的院子，茂盛树冠映出斑驳光影，在他的脸上盈盈闪动。日暮下的临安王，面色难得柔和。
忽地，竟见到一熟悉的身影在前方院门处闪现，裙摆飞扬，衣袂翩跹，灵动的身姿在金光下恍若仙子。
是楚嫣。
萧澹一个闪身避开，目光追随着那身影递过去很远，她为何会来这里……
见楚嫣走远，萧澹快步上前，推开那间院门，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姑娘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妇人边说边从里间走出来，见是萧澹，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母亲。”萧澹恭敬行礼。
“是澹儿啊，我还以为是嫣儿姑娘忘了东西。”
萧澹蹙眉，“母亲认得嫣儿？”
妇人将自己如何在街边晕倒，又如何被楚嫣救了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萧澹听着，面色逐渐松弛，“日后还是安排两个亲信，在母亲这边随时伺候着才好。”
“大可不必，我自己习惯了，有其他人在反而不自在。”妇人安慰似的拍了拍萧澹的手背，“嫣儿姑娘是你新纳的侧妃吧，娘在她身上见过你的玉牌。”
“是，便是上次和您提过的，楚翰林的女儿。”
临安王与皇帝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先皇殡天后，其母珍太妃料到自己与小儿子的母子情深，终究会成为新皇---长子萧澈心中的一根刺，于是，早做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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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以假死之计离宫，隐居在巷口小院里。
为了避人耳目，她不用奴婢小厮，自己照顾起居，萧澹三不五时过来探望，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
眼前这妇人，便是临安王和皇帝的亲生母亲，先皇宠妃，珍太妃。
珍太妃笑盈盈地端了热茶出来，放在萧澹面前，“澹儿，这几日朝堂事多吧，见你有心事。”
“无甚大事，儿子只是有些疲累。”
“两位侧妃性子如何？”
“母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萧澹眼神闪躲着看向一边，“都好。”
萧澹自小在皇室打磨，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寻常人很难看出他表情的微妙变化，但做娘的怎会瞧不明白自己的儿子。
自上次楚嫣救了她，便三不五时前来探望，或许是寻常小院的烟火气令人松快，二人总如母女般相谈甚欢，可今日见楚嫣病恹恹地没什么兴致，如今又见萧澹面色沉郁，她心中便有了数。
见儿子不愿细说，珍太妃也不追问，只是聊起了这几日的市井见闻。
听着百姓人家的烟火生活，萧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母子二人在初秋的小院中，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傍晚的风吹拂着院中的桑树，叶片发出好听的沙沙的，仿佛在为他们伴奏。
“这条巷子尽头住的那个王家，你可还记得？”
“是做车夫的那家吗？”
“对，就是那家。那天，王家娘子说起，他家最近收马啊，损失惨重。”
“是收到病马了吗？”萧澹咂了一口茶，随口问道。
“是那王家大郎收了一匹马，他用寻常的法子套车架，训练它拉车，但那马总是撂蹄子，王家大郎没少赏它鞭子，但越是压制，它却越是不驯服，说是一匹好好的马啊，完全没法用，就这么浪费了。”张太妃有意无意地念叨着。
萧澹久驻军营，十分爱马，一听和马有关的事情，顿时来了精神。
“这车夫驯马的方式错了，”他分析着：“马儿的本性是在广阔草场自由驰骋，靠鞭打和套架子是压制不住的，要想使马儿真的认定你做主人，就要因势利导，给它足够的自由和信任。”
“还是澹儿懂马，”张太妃笑嘻嘻地起身走向厨房，“不光是马，人也是一样。”
萧澹抬起头，望向厨房的方向，沉思良久。
在小院用过晚饭，天已擦黑，进宝驱车接萧澹回府。路上，萧澹敲了敲马车的车板，“进宝，去城南卢记点心铺。”
“王爷要去买点心吗，卢记的酥饼确实一绝，楚侧夫人最爱吃了，奴才看金桔买过好多回，但排队人的太多，这会儿去恐怕要等半个多时辰呢，您说想要哪几样，奴才先给您送回府，再去卢记买来。”进宝回道。
“不必，本王自己去买。”
“可是……您这几天练兵伤了背，不能久站……”进宝面露难色。
“按本王说的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