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旷的棺椁抬到建邺时,羲之才刚睡醒。他搓净脸上眼眵,看到卫氏怀里抱着小弟弟,涕泗横流:“羲之,你阿耶回来了。”
羲之觉得母亲有点奇怪,父亲回来难道不是喜事么,为何母亲两眼汪汪,是喜极而泣吗?他很快穿好鞋袜衣裳,顶着蓬头散发,问道:“阿耶在哪?”
卫氏泣不成声:“在……大……堂……”
他穿过甬道,瞧到大堂里站满许多人,他一一辨认过去,发现自己父亲并不在出场,于是牵住诸葛导的衣角,“从叔,我阿耶在哪呢,我怎么找了一圈没看到?”
诸葛导以袖搌泪:“孩子,你父亲去了。”
竹竿挑起的明旌上书写着“诸葛旷之柩”,家奴们分别拿着燕几、角柶、袭衣。羲之瞅见母亲这会眼泪哭干了,红肿着眼,麻木地取过燕几固定死者双脚,再用角柶插入死者口中。
羲之踮起脚尖,迅速瞥了一眼,愣怔良久,觉得没看清,又踮起脚尖再看一眼,突然尖叫哭起来:“阿耶——”
卫氏已为诸葛旷沐浴栉发过,一臂露肤许多,她又将衣袖拉下几分。恍然想起什么,她捂脸抽噎,将那一臂往衣袖里推,直至双手齐平。
接下来便是派人报丧,送上几尺白布,以制丧服,然后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亲戚。
这日,赵睿携妻儿前来致襚、致奠,卫氏答谢接下虞孟母送来用于殡殓的衣被,覆盖在诸葛旷身上。诸葛旷一家信奉五斗米道,丧葬仪式多以道教仪式为主,特意请道士念诵《青玄萨祖铁罐施食裂丛》《灵宝炼度玄科》两篇道家经文,以超度亡灵。
“羲之,去请你从父来。”卫氏对羲之唤道。
羲之应了声“是”,从席上爬起来,走到偏厅,正要开口叫唤,却听诸葛导与诸葛毓在谈话。
“阿耶糊涂!如今北方沦陷,北士南下已成趋势,有从伯镇守淮南,是阿耶在建邺的一道防线,阿耶却向族伯推荐从叔带兵北上抵抗匈奴。”
“小点声!”
羲之连忙躲匿于墙后,手在袖中攥紧,暗自思忖:从叔平日风度悠然,心机却是如此深沉,对待自家人手段竟狠辣至此。他能告诉阿母真相么?恐怕不能,要是从叔想弄死他们孤儿寡母,更是轻而易举,届时当真无人知道阿耶的冤屈。
诸葛导左右观望,瞧廊下无人稍松口气。
廊下甬道处有家奴走来,羲之以手抵唇,示意噤声,拉家奴走远些,低声吩咐:“安东将军前来吊唁,你去将我从叔叫到大堂,莫说我在这儿出现过。”说完,若无其事回到大堂。
移时,诸葛导与诸葛毓从偏厅出来,赵睿命家奴送上猪头、鱼、公鸡为祭品,诸葛导与卫氏殷谢接下。女婢端上清水、净布,赵睿与妻儿几个盥洗完毕,上香跪拜。
赵令仪起身时,袁氏父子进堂,白布素服穿在袁延之身上,不见庄严,他体态瘦长挺拔,反倒生出一种俏丽之感。听闻他从钱璯手下狼狈南归,此刻他脸上神采不减,眉梢眼角难掩风流。
袁延之缓步穿过白帷,与诸葛导、赵睿揖拜,抬眸之际在赵令仪身上一溜,赵令仪亦对袁父行个福礼。她今日头戴环绖,只缀一根玉簪,愁眉蹙额,眼睫盈盈,身姿纤细,如暴风雨中摇曳的白莲。
几人上完香,诸葛导命人上茶,后面陆续有亲友上门吊唁,诸葛导又忙着招呼去。
席间赵令仪与袁延之虽无交流,却频频相视。她隐于层层密密白帷后,与他又隔着重重叠叠人影。
赵睿不免要与士族叙谈几句,离开了席位。赵令仪与赵裒年纪已不能同席,赵裒见到廊下有只雪白的猫儿,正是孩子心性时候,以为悄然离场无人看见,却不想姊姊跟在后头。
“阿裒,你别这里乱跑。”赵裒人虽小,两条腿极为快,出了灵堂,赵令仪便看不见赵裒人影了。
诸葛府甬道比赵令仪住的衙署多,她不便乱闯,偶有家奴经过,她在胸前比划了下赵裒的身高,问是否瞧见。今日有不少的亲友前来吊唁,与赵裒等大的孩子也有几个,倒是把家奴给为难住了。
若是让她抓住,她定要给这个调皮小孩略施小惩。
“哇,阿姊,我在这。”
听到熟悉声音,赵令仪心中一喜,转身回顾。
赵裒仰头对袁延之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大哥,你真的知道我阿姊在哪。”他越看越喜欢袁延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不舍松手便牵着袁延之走来。
赵令仪见状又气又好笑,嗔怪道:“阿裒,你怎么一直牵着人家的手呢?也不怕生。”约莫感到前方有道腾腾目光,她稍一抬眸,撞入那似笑非笑的眼底。
软风穿廊,稀稀疏疏的晚香玉一阵纷飞如飘雪,将她素白身影拖出点点光晕,鼓动那抹幽微檀香荡向他的鼻间。
“女公子上次还欠我一杯酒,这次我将幼弟找回,女公子又该如何答谢我?嗯?”他端的散漫拖腔,歪头看小家伙,“要不,你替你姊姊回答。”
“我姊姊手艺很好,改日送给好大哥尝尝。”他仿佛媒人上身,满腔热忱,也不管当事人答不答应,只一味地夸。
“阿裒,你少说两句。”赵令仪急得从袁延之手里抢回自家弟弟,薄唇微扬:“我厨艺不精,恐让郎君见笑。”
“外美必然慧中,女公子在端午清谈上字字珠玑,才貌两全,何必妄自菲薄呢。”他欣赏着她难为情的样子,狡黠一笑:“那就等着品鉴女公子手艺了。”话未完落,扭身疾步远去,不给她拒绝机会,身后是她哎呀叫唤:“我还未答应呢。”
天色渐暗,诸葛导与卫氏送完所有前来吊唁的亲友,面有疲色,也不与众人一同用餐,先回寝屋休息。门外有人敲门,诸葛导一惊,辨出是诸葛毓,起身开门让女儿进来。
“厨房还剩些汤饼,阿耶若有胃口吃些罢。”诸葛毓递给父亲木箸,追问白昼时不解之事,“阿耶究竟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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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目的让从叔北上?”
“为父也是出于将来考虑,你莫要再问,切不可给你几位弟弟知道。”
“是。”见诸葛导缄口不说,诸葛毓也不敢再多问,虽不知隐情如何,但父亲总有他的考量,遂告安带门退出。
诸葛导今日忙着招待宾客,忘记用午餐,饿了一日到了晚间本该饥肠辘辘,拨动几下木箸,却是难以下口。
同宗同族兄弟间有亲疏也很正常,但他与诸葛旷的恶根已结下。彼时,皇帝与太傅不和,诸葛氏身为大族,卷入纷争不过迟早,他必须提前在皇帝和太傅二者中,提前选择立场。
时人推崇他族兄,只是因为族兄长于清谈,然而族兄对选拔人才、征收赋税这些琐事毫无兴趣。而追随的太傅,在朝廷并没有建立稳固的根基,与朝臣陷入内斗。
皇帝不允太傅回封国,太傅便带兵驻扎许昌。曹操挟天子令诸侯以来,就驻扎许昌,太傅屯兵此处,不免让人疑心。
天子扎根的洛阳,虽北有黄河天堑,西南有群山围绕,但川谷间有出口,并不如关中安全。一旦陷入受困,难以久战。
无论太傅还是皇帝都无法扭转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
诸葛导只好召集从弟诸葛敦,闭门共商出路,怎料一向与他不亲的从兄诸葛旷出现院外。
他命下人将其拒之门外,诸葛旷便爬墙窥望,大声嚷嚷:“今天下大乱,诸位密谋何事,若不告诉吾,吾这就去琅琊王那告发诸位。”
诸葛旷与琅琊王赵睿是姨表兄弟,赵睿属太傅阵营。诸葛导不敢想被太傅发现脱盟的下场,惊慌失措开门,迎诸葛旷进屋。
诸葛旷听完他们谋生之计,说出自己规划:“南渡江东,二位弟弟意下如何?”
“这……”诸葛导与诸葛敦对视一眼,“我诸葛氏一族根基在徐州琅琊,江左被自有本地大族把持庄园,若是南渡,一穷二白不说,必将受到南士排斥。”
诸葛敦附和道:“江东刚经历陈敏叛乱,兵荒马乱的,如何经营?”
“吾此番从丹阳郡北归,江东空虚无主,才使陈敏割据江东。吾有一计,兵分三路,今中原粮草不继,吾以为国分忧之由说服琅琊王南渡。”
“太傅之妻裴妃乃茂宏同僚之妹,宏茂与裴郎私交甚笃,由裴妃帮忙说情,再好不过。”
“至于第三路,族兄深受太傅倚重,最能说动太傅。而族兄对阿黑期望为兄弟中之最,阿黑想必定能说服族兄。”诸葛旷说完,左顾右眄他二人神情。
诸葛导焉能不从,遂暗拉诸葛敦的衣袖,点头应承。
而说服太傅岂是易事,耗时半年之久才得以南渡。此事虽成,却与太傅死守正朔路线相左,他与太傅已结下恶果。倘若琅琊王稳坐江东,诸葛有旷首创之功,以及与琅琊王表亲关系,他只会被排挤边缘,那样局势他不愿看到。
所以,他给族兄送了份荐章,让太傅征召诸葛旷带兵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