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一家甫到府,门外有使者呈上诏令:“太傅下诏,命将军讨伐钱璯。”
赵睿回书房,刮除绳结处胶泥,展开绢帛谛视。
赵绍从父亲手中接过,阅毕道:“钱璯造反,太傅忙于对抗匈奴,命父亲讨伐钱璯。可父亲南渡只带了府兵,就算将封国千余户人家,每户召一名男丁,也难以平叛。”
“确实棘手。”赵睿道,“钱璯拥立孙充为吴王,率部队渡江南下。我刚在江东站稳脚跟,钱璯此时叛乱,我苦心经营的局面毁之一旦。”
钱璯带兵回到三吴,说明要占据江东,凭借长江抵抗匈奴和北方朝廷。为给自己造反找合理性,激起东吴人对赵睿祖上灭国仇恨,拥护孙吴末代皇帝孙皓之子孙充。
赵绍嗤笑:“拥立孙充,非但不能拉拢人心,反而让江东豪族想起过往伤心事。”
孙皓在位时,荒淫无度,大肆兴建帝陵,残害宗室,常虐杀江东大臣,设立酷刑折磨百姓。
赵睿眉宇凝重:“钱璯与陈敏出身不同,倘若江东士族想推举一个吴人做执政人,那么安东将军府岌岌可危。”
门外赵令仪听到父兄在对话,推门而入,呈上密函。赵睿乜斜觑一眼她,见密函完整无损,压下疑心,用刀裁开,对着案上烛火涉览一番。
“钱璯杀了孙充。”赵睿略带防备看着赵令仪,“我与你阿兄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罢。”
赵令仪纠结半晌,还是决意当面直言:“父亲恕罪,女儿并非有意偷听,也知女流不该过问太多政事。只是女儿不忍看父亲寝食难安,想为父亲略尽绵薄之力。”
为防赵睿呵斥,赵绍先开口:“阿耶,上巳节请诸葛祭酒助威正是予安的的主意。”
赵睿眉峰一挑,“那你有何看法?”
见他神色不喜不怒,赵令仪娓娓道来:“钱璯认定父亲无兵可用,仗着手中有部曲私兵,便欲割据江东。他拥立孙充是错,杀了孙充是错上加错。父亲担心江东士族推钱璯为掌权人,实则江东士族此刻已经想好怎么和钱氏撇清干系。”
“钱璯固然出身吴地大族,但此次以援军身份叛乱,道德落了下成,何况他又将原吴主之子孙充杀害,彻彻底底将南士推向对立面。武宗豪强除钱氏外,阳羡周氏旗鼓相当,先前周玘二定江南,在江东具有号召力,若由他组织乡民,定灭叛军。”
豪强在乱世中兼并土地庄园,吸纳无地可种的农户,还有流民,成为自己私兵部曲,动辄上千。
先前石冰、陈敏皆欲割据,无一不以惨败告终。钱璯可以造反,但不能危及江东稳定,不能触犯那些江左士族利益。
“故,女儿以为,父亲只需表面出兵,藉由兵力不足,不必与之交锋,意思意思即可,太傅那边也有一个交代。”她声音如她人一般,细细柔柔的,可言语却似一把锋利匕首,插入赵睿心扉,直指要害。
太傅越非可追随之人也,赵睿早有脱离之意,苦于势弱,表面不能撕破脸。向日,太傅越挟持皇帝攻打成都王颖,他尚在洛阳,不得已随军。在荡阴之战中,太傅越大败,逃回封地徐州,被抛弃的他成了颖的俘虏。
赵睿听完心中还有顾虑,又问:“可朝廷尝授周玘为尚书郎、散骑郎,他皆不就,这次岂能归顺我?”
石冰、陈敏叛乱时,他尚未南渡,江东亦无执政者,利益受损的南士联合反击无可厚非。
“顾祭酒与周玘被誉为‘南土之秀’,今顾祭酒投入父亲麾下,有他出面,何愁周玘不讨伐钱璯。”
此前石冰、陈敏叛乱中,由顾荣等文化士族出面号召,平叛主要依赖周玘。从前两次来看,周玘与顾荣目标一致,守护江东是为维护自家家族利益。
赵睿听完指着赵令仪,对赵绍笑道:“予安读的书只怕都是你读过的罢。”头次端视眼前这个女儿。
自始至终赵令仪躬身颔首,如臣对君般恭敬,少了分父女间相处的自在。屋内蜡烛的火焰在那张苍白小脸上跳跃,明明暗暗,惟有琥珀眼底如常,清泠,波澜不惊。
他难得对女儿展露笑容,赞许地点一点头,“明日我还需和众人商量。”
翌日,赵睿在府署召诸葛导、顾荣与一众南士,共商何人带兵前去讨伐。甘卓有讨伐陈敏经验,欲要自荐,顾荣一记眼神飞来止住他,虽不知顾荣作何打算,但跟随南士首脑的步伐总没错。最后诸葛导进言,命郡尉征讨钱璯。
果不然,与先前担忧无差,钱璯兵马多,郡尉没敢和钱璯硬碰硬。叛军长驱直入,不过半月兵逼阳羡,威胁建邺。
顾荣这才出手,给居家的周玘写信,周玘第三次充当带头人。乡亲鉴于前两次打了胜仗,对周玘立即响应,临时建立一支不可小觑的队伍。赵睿官军和周玘民军南北夹击,钱璯溃不成军,周玘首当其冲,斩下钱璯头颅,送往建邺。
甘卓这才懂顾荣为何要阻止他,有了对比,周玘三定江南地位提升,也将一众南士身价抬高。
赵令仪对周玘平定叛军这个结果并没太多意外。看着佩玖唾沫横飞,说周玘三定江南如何厉害,赵裒托着半边脸听得津津有味,她调笑道:“佩玖在我身边做女使实在太屈才,该去坊间做说书先生。”
刚过午时,赵裒摸摸瘪下去的肚子,嘿嘿笑道:“佩玖姊姊,我饿了。”
佩玖听他腹中咕咕作响,忍俊不禁道:“厨房还有些糯米粉和蜂蜜,不如做炸膏环罢?”
一听到有吃的,赵裒登时来了兴趣,蹲在赵令仪书案旁边,小手拽她衣袖,甜甜笑问:“阿姊,你上回说要给那个好大哥送吃的东西,要不我们做好送给他?”
赵令仪亦回了个浅笑,一字一顿道:“不、便。”
要一个未嫁的女郎上门去谢,这算怎么一回事。她摇摇脑袋,将杂念从脑中驱除,转过身继续看手中帛书。
小家伙仍不死心,膝行到书案另一边,嘟着嘴道:“可是阿姊都答应人家了。”
“那是你答应的。”赵令仪放下帛书,伸手戳了戳弟弟的鼻尖,“要是那天你不乱跑,就不会有此烦恼了。”
“那……”赵裒忍住咬手指,眼睛偷偷瞄姊姊,想了想,“那阿裒做了送,可是我不会呀,阿姊教教我,要是我做得又丑又难吃,岂不是让人笑话。”
她轻轻打掉弟弟塞在嘴里的手,两手像搓面饼一样捏弟弟白乎乎脸蛋,“佩玖可以教你呀,你就是变着法儿让我做。”
赵裒眼眸晶亮如同月牙,抬起小手在姊姊太阳穴附近一顿瞎揉,满脸认真道:“阿姊书看了这么久,眼睛也该休息啦。”
赵令仪被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人小鬼大,说话一套一套的,我不答应你都不成。”
佩玖也加入赵裒,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女郎今日身子爽健,就一起来做罢。”
终是寡不敌众,赵令仪被两人推搡着来到厨房,佩玖取来襻膊臂绳为两姊弟缠上。赵令仪将糯米粉和兑水的蜜调和,干湿程度与汤饼面差不多,捏成长约八寸的圆条,弯曲成环状。赵裒有样学样,明明没错过任何一个步骤,面团和粥一样稀稀拉拉的,根本不成型。
“蜜水加的太多了。”眼见锅中的油已经烧得滚烫,冒出丝丝白烟,赵令仪快速将赵裒的稀面团加了些糯米粉,快速揉成形。
金黄的油花在锅边翻腾,她轻轻将面片放入油锅,只听“滋啦”一声,膏环瞬间被热油包裹,迅速膨胀起来。赵裒也迫不及待将自己的面团掷入油锅中,他手上沾着蜜水,滴入油锅中爆起油花,猛地四溅。
他没见过这仗势,站在原地,小嘴圆成一个鹌鹑蛋大,佩玖疾忙抱开。背对油锅的赵令仪可就没有赵裒那样被人抱开的好运,裸露的胳膊冷不防被油珠烫到,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赵裒见状,惊呼一声:“阿姊!”
佩玖连忙将灶火关上,打水给赵令仪冷敷。赵裒眼中满是歉意,嘴鼓得似皮球,对姊姊胳膊处大口“呼呼”吹气,试图缓解姊姊的疼痛,“阿姊,都是阿裒扔得太用力了。”
“还好,只溅到一点儿,不要紧。”赵令仪手浸在木盆中,佩玖已将膏药取来,用竹篾给她涂抹上。凉意袭来,她痛楚顿时消退许多。
这会儿膏环在油锅余温中完全炸熟,金黄酥脆,香气四溢。佩玖用筷子翻动下捞出,等油沥干,盛于小碟子,放入食盒。
原本到这一环节,赵令仪的任务也算完成,可以继续看书。赵裒风风火火备车,临出发前,车夫问道:“小公子,你一个人这是要去哪?”
赵裒从车内探出小脑袋,“好大哥府上。”
这说了等同没说,车夫无奈笑道:“小公子,这个好大哥家在哪个坊、哪个巷?若无人陪同你,阿翁可不敢带你出门。”
“这个么……”赵裒扰扰头,跳下车,“阿翁,我现在去叫姊姊陪我。”
不一会儿,车夫便瞧见赵裒跟着赵令仪出来,脸上堆满谄媚,像糖人娃娃似的,眼睛眯成一道弯缝,一口一个“亲亲好阿姊”。
居家的袁延之还不知会有贵客上门,此时斜倚双人榻上,手托脑袋,凝睇诸葛恬大快朵颐,士族风度早飞到爪哇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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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恬为从伯诸葛旷服丧期限为五个月,如今距葬礼才过几日,忍一个月不碰酒肉已是极限。诸葛家注重礼法,他也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落人口舌,只好躲到袁延之家中饱腹口欲。
袁延之朝诸葛恬臂膀踢了脚,“要是你这幅样子传开,只怕我要被唾沫给淹死。你说,外边人要怎么骂我?说我视礼法为无物,诱导你来我家中,饮酒作乐,罔顾人伦。”
他用帕子将手上油渍揩净,举杯牛饮起来,“安石要是害怕,又怎在我来后,让我看《白纻舞》。”
闻言袁延之放声大笑,道:“礼岂我辈设也?”起身端坐,抚琴唱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①”
这首诗与《白纻舞》的内容相契合,他歌声虽不似江南吴歌和荆楚西声,清丽缠绵,却唱出清新活泼,洒脱自然的韵味来。
伶人身着洁白如雪的纻衣,衣袖宽大轻盈,舞袖时在空中翻飞,时而似狂风中的浪花,翻腾不息;时而若潺潺流水,微波灵动;时而抛袖如浮云飘卷,飞飏翩跹。
在几个短促琴音中,伶人凌波微步,仿若轻燕掠水而过,汇聚成圈,半袖遮面,一扭细软腰肢。随着最后一个重音,她们齐齐仰面下腰,似昙花盛开,将长袖一抛。
袁延之堪堪接住,用力一拉,温香入怀,闭眼轻嗅长袖,道:“我说你的味道独特与他人不同,原是加了一味迷迭香。”说完放开伶人,转而对诸葛恬道:“我排练得如何?”
食、色、声多感官享受,人生之乐不过如此,诸葛恬餍足,拍掌叫好:“诗、乐、舞完美融合,精彩!”
极致怡乐之余,诸葛恬不禁感慨一个月多前:“那时我以为从伯回到建邺,你也回来了,谁想,”他冷哼一声,“竟撇下你一人对付钱璯。”
袁延之不置可否,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郎君,安东将军府的小公子来拜访。”
赵裒如同进了自家般,与袁延之挤在一张双人榻,“好大哥,这个是阿姊做的,送给你来尝尝,阿姊今天手还被油给溅了呢。”提及姊姊,他小脸又露出惭色。
袁延之左看右看,只瞅见他身后跟着佩玖一人,便问道:“你阿姊呢?”
他小手一招,“我偷偷告诉你。”袁言之也极为配合,弯腰把耳朵凑近了些。诸葛恬也不知那小家伙说了什么,只见袁延之嘴角仿佛要咧到太阳穴。
听完袁延之摸摸发红的耳朵,挑眉笑道:“是么?”
“我说的话你怎么还不信。”赵裒故作生气,双手抱胸,下巴拐向另一边,注意到身穿丧服诸葛恬又是吃肉,又是喝酒,诧异道:“这个小哥不是诸葛长史家的,穿着丧服,怎么躲到这儿喝酒了。”
“小公子!”佩玖连忙将赵裒从榻上拉起,朝两人屈膝,尬笑道:“失礼了。我家小公子不能离府太久,奴先回去复命了。”
等主仆二人一走,诸葛恬凑近问道:“那小孩和你说什么?瞧你笑得这样开心。”
“既然他只对我一人说,那便只我一人才可知晓。阿螭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袁延之打开食盒,将形状最丑的那个挑出,分给诸葛恬。
诸葛恬皱眉,若非油香和蜂蜜的甜味告诉他这是个小吃,否则真要将某污秽之物与之联系起来。他摆出神农尝百草的严肃,牙齿削了点屑落在舌苔,咸甜味在味蕾蔓延开,点点头:“勉强入口。”
说完将剩下吃净,手伸向食盒,被袁延之拍开,“她特意做给我的,你已经吃过一个,恕我大方不了。”
“哼,我稀罕!”诸葛恬罢罢手,“小舅子都被你收买了,安石可以收拾收拾行李,上门做赘婿了。”
“我说非她不可了么?”袁延之拿了块膏环吃。人在没有更好的回答时,还是吃东西更合适。
甜,实在甜。
府外大门停着犊车,车厢内赵令仪撩起幰帘,见佩玖带着赵裒出来,随即放下。佩玖扶赵裒爬上车辕,等两人坐进厢内,赵令仪问赵裒:“你可没说我在车上罢?”
赵裒捂嘴笑道:“阿姊你不让我说在车上,我当然按照阿姊的意思来说。”
赵令仪瞅弟弟神情有些不对劲,但听回话并无漏洞,便把头倒在车壁上。佩玖对她过门不入有些不解,问道:“女郎,你怎么突然和袁郎君生分起来?”
车夫挥鞭,青牛哞叫两声,缓缓起步。
赵令仪指关节抵在下唇,半晌才道:“我与他不熟。”外头的风撞开车帘闯入,鼓鼓地钻在她袖子里,她知道这不是风,是那夜旖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