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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100(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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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翠珠的选择

“此乃心剑化身,非我本人。”

裴牧云简单解释,视线移向抱住翠珠的乾十二,立刻往她身上打入一道玄真灵力,肃声命令:“退开。”

担忧阁主误解翠珠,乾十二正欲申辩,忽觉腰侧一痛,低头一看,面色一惊!

她侧腰不知何时被割了一道血口,正被玄真灵力修复!

这么近的距离只能是……

乾十二心里一咯噔,抬头去看翠珠。

翠珠亦是满脸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她,像才回过神来,触电般颤栗,似乎想把长刀丢掉,但她已被阁主灵力控制,全然无法动弹。

翠珠惊惶落泪:“法士姐姐,救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不是我!”

乾十二定了定神,一边依照阁主命令缓步后退,一边安慰翠珠:“我不怪你,相信阁主,你别害怕,我在这儿。”

退至安全范围,乾十二叫了声阁主。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平静道:“仁义心肠,却也处置失当。”

乾十二反省道:“我一时情急,未遵守天疏阁流程,赶到此地时,就该控制住入魔者。”

乾十二心中确实后悔,若她一开始就按照天疏阁流程办事,第一时间控制住了翠珠,就不会给魔气可趁之机,险害翠珠再添恶业。这还好是伤了她自己,要是刚才魔气趁机控制翠珠伤害在场同道,她更是过意不去。

见她思路明晰,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而看向翠珠。

乾十二急忙想替翠珠申辩,从头禀报道:“阁主,此事要从数日前说起,那日我陪翠珠姑娘回到渔村……”

她诉说有条有理,将酿成屠村惨剧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在场法士先前都见过翠珠,短短数日,一个活泼姑娘就变成眼前这饱受挫磨的枯槁模样,谁看了都于心不忍,再听期间发生在翠珠身上的种种恶事,越发动了恻隐之心。

若不是被折磨到恨意深重,怎会被魔气教唆堕魔?此案论罪,首罪绝不是翠珠。

然而,整个渔村二百三十三条人命,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偌大罪业,又如何能一笔勾销。

在场五位法士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可眼下你看我我看你,均觉此案棘手,难以论断。

却听阁主问翠珠:“乾十二以上代言,你可有异议?”

不知是魔气影响还是夫家折磨所致,翠珠对阁主似乎抱有一丝敌意,听了阁主询问,她昂首瞪起泪眼冷视阁主片刻,才咬牙摇了摇头:“我没有异议。”

阁主又问:“那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法士们闻言皆是一惊,阁主这话的意思,难道还是要斩了翠珠?

翠珠也是同样想法,瞪着阁主冷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疯魔般道:“我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还有什么想说的?我说了又怎么样,不说又怎么样?!有谁会听?!你要杀就杀,还假惺惺的问什么!”

“真是好笑!我有什么想说的?我有什么想说的?奇怪,怎么议亲的时候无人问我,定亲的时候无人问我?现在才来问我?”翠珠边笑边掉下泪来,“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说了又怎么样?我说了不想嫁他,谁听我的?我说了我没有错,谁听我的?我说了我没有疯,谁听我的?!”

“你杀了我吧,快杀了我!我杀了那么多畜生,即使下了地府要遭报应,即使下辈子投胎成鸡犬牛马,也好过做个女人!畜牲好歹生来就是畜牲,它们不会以为自己是人!我们女人明明也是人,却被你们当作畜牲!”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唯有海浪声声。

乾十二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其中血泪,此刻真觉如鲠在喉。

却听阁主平静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要杀你,不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道出的这些痛苦,值得被人听到并尊重,你遭受了不公正的非人的对待,你的看法没有错,你的愤怒也没有错。

“然而,这渔村男女老幼总共二百三十三条人命,即使他们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参与了你被折磨的惨剧,即使他们每一个都有罪,也绝不可能每一个都该死。

“魔尊趁虚而入,利用了你的遭遇,用魔气操纵你心底的怒火与仇恨,将它们放大加深了千百倍,才会酿成屠村惨案。

“当时,你的心底大概确实有想杀了那些人的念头,但是想一想和实际去做,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向欺压者复仇和屠杀全村,这两者也有很大的差别。魔气或许从客观上给了你复仇的能力,也助长怒火蒙蔽了你的眼睛。”

说到这里,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向北方望去一眼,才继续道:“也因此,我到现在还没有为你除魔,因为一旦魔气消解,你会从无时无刻的剧烈怒火中清醒过来,极大可能无法面对二百多条人命的屠村血债,这不是我小瞧你,任何普通百姓都无法坦然面对。

“屠村血债足以将人吓疯,随之而来的负疚感,更会对人的心灵魂魄造成进一步创伤,或许会让你失去继续生活的勇气。

“所以现在,请你相信我在认真听,也请你认真回答我,翠珠,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

满心浓烈的仇恨让翠珠无法赞同天疏阁主的言论,明明那些人就是该死!可是听到最后这一句,她不知为何泪流满面,无法自控地癫狂嘶吼:“我要活!我想活!我要活下去!”

法士们无法不动容,乾十二更是情难自禁,侧身拭泪。

“好。”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微微颔首:“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

“坎壹法士生前将南海紫竹庵托付给了天疏阁,如今,那里由两位佛法高深的比丘尼掌管,天疏阁可以将你送去那里,由两位大师帮你逐步消解魔气,并指点你行善修持之道,并不是迫你出家,而是帮助你学会护持心魂。

“如此,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你体内魔气被大师悉数消解,你自己也学会了护持心魂、修德行善,之后你想去哪里重新生活,天疏阁都能安排。这是第一个选择。

翠珠不知坎壹法士是谁,也不知道南海紫竹庵是什么地方,只是点头表示明白。

法士们普遍是坎壹婆婆的忠实拥趸,听阁主说能将翠珠送去紫竹庵,立刻都觉得这是最佳选择。

这时又听阁主补充道:“若你选择第一条路,两年或三年后,两位比丘尼认可你离开紫竹庵之时,今日这二百三十三条人命就将转记给我,由我来背负偿还,往后与你无赦。”

翠珠震愣,众法士更是震惊,虽然语调是不变的平静,但他们都听出阁主这话用了修为,是半步剑仙的许诺!这可是言出法随、不得反悔的!

他们欲劝难言,阁主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第二个选择,在场法士依照天疏阁规则将你押解,关入东莱城天疏阁的监禁之地,你会失去自由,但会有佛修法士教你修习佛法、自净魔气。

“我提醒你,修习自净魔气的佛法必须出家,不可再行嫁娶,而且你身带魔气,修佛会非常痛苦,而且难度极大。这条路的唯一好处是你能将体内魔气逐渐净化为修为。

“等你将魔气自净,可以选择搭档法士外出,用你的修为去帮助他人,通过行善积累来弥补血债,但必须遵守天疏阁规则并接受法士监督。若你选择这条路,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努力,佛家正法不讲改命,他人是不能代还因果的。”

将两个选择解释明白,裴牧云的心剑化身就不再开口,耐心等待翠珠做出选择。

五位法士也都没有出声打扰,有人悄悄掏出纸笔记录阁主说的话,有人后悔没拿水镜卷轴出来记录,乾十二按捺心绪,默默凝望陷入思索的翠珠,她好奇翠珠会选择哪一条路,同时忍不住去想深中魔气的翠珠此时做出的选择究竟算不算她自己的选择?

海风送来几只凤头燕鸥的鸣叫。

翠珠猛地抬头,在海天之间,看到熟悉的海鸟身影。

她喜欢凤头燕鸥,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这种白鸟有可爱的黑脑袋和黄嘴,或许是因为凤头燕鸥不怎么怕人,小时候,她最喜欢在海滩上追着它们奔跑。后来,母亲不许她没个女孩样地乱跑,凤头燕鸥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变得越来越稀少,很难见到。

此时回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海滩上奔跑,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凤头燕鸥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追逐着它们,追逐着凤头燕鸥在海面上振翅飞翔。

“我选择第二条路。”

裴牧云的心剑化身点头:“好。”

乾十二一时激动,闭了闭眼,镇定心绪,就上前以灵力控住翠珠,对阁主利落道:“后续交给我们,还有其他地方需要阁主,阁主放心前去。”

“诸位辛苦。”

话音刚落,只见华光一闪,阁主化身已变回那道深青剑影,破空而去。

目送剑影离开,乾十二低头将天疏阁的特制束具戴上翠珠手腕,翠珠顿觉清明了一些,忍不住流泪问:“法士姐姐,我害你受伤,你怪不怪我?”

乾十二和缓了声音安慰:“不怪你。你放心。”

翠珠又问:“那法士姐姐,我要被关起来了,你会来看我么?”

“会,”乾十二耐心道,“我会去看你,等你自净了魔气,我还会带你出去帮助别人,好不好?”

翠珠闻言大哭,此时乾十二带着翠珠乘云而起,就像前日被救时一样,翠珠越发哭得不能自已。

可是此时,她忽然嗅到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渔村传来浓重的血腥之气,清明了些的翠珠顿时心拍一错,几张老人幼童的惊恐面容闪过脑海,这一刹那她感觉像是一步踩空正坠落悬崖,她立刻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逃避般哭倒在乾十二怀中。

翠珠逼迫自己只想眼前和以后,抱住乾十二抽噎恳求:“法士姐姐,你不要骗我,我们,我们说好的。”

乾十二拍哄着她,并不迟疑道:“我们一言为定。”

翠珠声音已经哭哑,举起戴着束具的双手,努力伸出小指:“拉钩。”

乾十二纵容她,伸出小指与她勾住:“拉钩。”

*

南海。

“大势已去的长公主,你难道不想除掉裴牧云,取而代之?!”!

这是魔音!不可听!

李绮罗当机立断,竟是逆行经脉,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第92章 辞别武绮罗

逆行经脉的痛楚令她清醒一分,却无法逃脱魔音。

“还想挣扎?你这欺世盗名的凶兽之女!”

李绮罗闻言猛地一惊,面色更是虚白,她此时才惊觉身为浑沌凶兽之女究竟意味着什么,怪不得魔音说她大势已去!

“什么绮罗,什么公主,不过是个议亲三次不成、无人要的老妇!”

听此贬语,李绮罗立时气得面色赤红,胸中忿激难以自制。她确实曾议亲三次,也确实都没议成。这背后既有明樑帝不愿见她借姻亲扩大势力的缘故,更有她向求亲者提的两个条件太过惊世骇俗的缘故。

然而她心中激愤一起,就是中了魔音圈套!

“哈哈哈哈,你心邪火起,为本座大开方便之门,那本座就恭敬不如从命,今日非助你觉醒不可!”

“魔染入心,污火引浊!”

随魔音宣告,李绮罗浑身竟燃起漆黑火苗,魔气大起!

一刹那,李绮罗身陷火焚,神魂骨肉无一处不痛,惨叫出声!

她头顶突然出现一道脏灰气柱,仿佛自九霄凭空落下,灰气落到黑火上,火苗更是蹿高一层!

而在场修士才刚察觉魔气大起,惊寻源头,就见嗖嗖嗖六道剑影疾飞而来!三青三白六道剑影,光华毕露,灵力盛施,悬立成圈,将长公主围在其中!

在场修士顿觉放心,但看了片刻就发现,这六道剑影确实起到了镇压魔气和抑制气柱的作用,却没有进一步的解救动作,长公主惨叫声只是低了,没有停。

“那剑怎没动作?长公主不是天疏阁的人,但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应当不会见死不救吧?”一个旁观低修不忍听闻长公主惨叫,不禁犯了嘀咕。

另一旁观修士也是疑惑,却公道地猜测:“这万千剑影不停嗖嗖来去,可见各地都在出事,我看了都昏头,或许他二人剑影化身奔赴各地,一时无暇顾及眼前?”

刚巧,他们不远处袖手站着的是醒来匆匆赶到的龟丞相。

龟丞相虽从南海海兵那听说是玄真师兄弟救了少主,可他眼见少主用金贵蛟躯扛那么老重的海崖,心里越发不满,他家少主才多大?!因此,听到旁观修士对话,龟丞相嗤之以鼻,指着浑身黑火的长公主,刻意卖弄地大声道:

“无知凡人小儿!你们以为这黑火是什么?这是魔气点燃的污火!凶兽本性凶恶,比凡人更易被魔气入体,魔尊用潜入她体内的魔气燃起污火,就会引来浊气。”

见听者皆茫然不解,龟丞相更是倨傲,长篇教训起来:“这都不晓!世间最初一片浑沌,清浊混而不分,直到女娲大神创世,分离清浊二气,她以清气为用,造化出水木云天,浊气则被她一分为二,一半抽离世外,一半落地化为黄土。这是天地的由来。

“魔尊点燃污火,污火极为损害清气,这里的清气被大量损耗,这里的浊气就天然想去争补空缺。于是附近海底海岛土地中蕴含的浊气都蜂拥离地,一股脑向污火燃起之处聚集,也就是你们所见这道奔她而来的灰气。

“她是浑沌血脉,虽然是凶兽与人生的混种,血脉不纯,但命中注定有觉醒的那一日。浑沌凶兽是浑沌化身,体内清浊二气混合不分,但对半平衡。此时大量浊气向她涌入,她体内清浊立刻失衡,这对浑沌血脉是莫大刺激,血脉为求自保,必然提前激发进入觉醒。

“你们眼前所见就是罕见的凶兽混种血脉觉醒。她将改换恶骨,彻底脱去凡胎,沦为凶兽。这其实也是一种脱胎换骨。

“脱胎换骨是天命,只有上古至高神能改天命。魔尊只是利用浑沌凶兽特性设计诱发时机提前,并非真能控制血脉觉醒。玄真二子就更不必提,他们不过是半步剑仙,连仙都不是,能做什么?也不过是跟你我一样干看着!

“今日除非神仙显灵,只要她活着熬过血脉觉醒,必成凶兽!”

原来如此!

听龟丞相讲解,众修才明白长公主竟是在觉醒浑沌凶兽血脉。凝神救人的解春风,甚至是身染污火的李绮罗自己,也是听到龟丞相这番讲解才明白发生何事。

话虽如此,却没有修士向解惑的龟丞相道谢,他语气过于倨傲,对眼前女子的不幸命运表现得毫无同情,最后一句断言尤为麻木不仁,让众人越听越是反感,要不是看他龟老年高,恐怕有不少义愤者想仗义出拳。

李绮罗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本就浑身剧痛,又刚知道所谓血脉觉醒竟是要脱胎为凶兽,一时半是惊惧半是灰心,恰此时,她背部忽然像是要裂开一般极端痛楚,浑沌凶兽的模样飞快闪过她脑海,意识到凶兽背上长有四翼,她即刻尖叫失声!

“啊———!”

众修并不知道她背里在长翼骨,被这冲天尖叫又吓一跳。

李绮罗自己却在极端惊惧和灰心中痛过了头,仿佛魂魄离体一般,死死咬牙忍住尖叫,还硬是抬起了头。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乎今日能不能活下来。

如果活下来,却无法将眼前大势已去的败局翻盘,一生奋斗就此葬送,那还不如死在这里。

她要活下来,就必须逆转颓势。

她必须在此时此地将局面翻盘!

她别无选择。

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做对了这一步,即使她命丧于此,又或沦为凶兽,至少也能够作为象征流传,为茉尔根增添助力!

众修听长公主坚强咬牙挤出字句:“诸位法士,我今日许是,许是不成了,我还有话,想交待,交待朵颜……”

不等她说完,姒晴就利落问:“谁带了水镜卷轴?”

法士们也会意,立刻就有两幅水镜卷轴飞到长公主前方,一法士好心说明:“水镜卷轴已在记录,公主请讲。”

李绮罗艰难道谢,视线扫过姒晴,如此聪慧良将,还是个女子,却不肯投入她帐下,已是莫大憾事,再想到今日之后只怕是敌非友,她心底更觉酸楚,甚至涌起薄怒。

她定了定神。

她别无选择!

众修均不出声,等长公主说话,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她并没有看向水镜卷轴,而是仰望苍穹。

她朗声说出的话,也不是留给朵颜将军的遗言。

“众神在上!帝女祈告!”

李绮罗魔气入体难以动弹,而且身燃污火、背绽骨痛,却不惜耗费灵力自断膝骨,断骨跪地,勉强摆出天子祭祀的迎神礼姿!

众修一愣,姒晴闭目不再看,却似乎并不十分惊讶。

李绮罗以灵力向天朗声送音:“我乃明樑帝与武皇后所生嫡女,李绮罗。绮罗自幼学习治国之道,长大后目睹父王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无论绮罗与朝中清流如何努力都无法顾全九州百姓。那时,绮罗发下重誓,定要弑父夺权,穷尽一生为百姓再开太平!

“然今日,晴空霹雳,绮罗才知父王竟是浑沌凶兽,就被魔尊逼迫觉醒血脉。绮罗祈求众神见证,从今往后,绮罗与残杀姐姐的明樑帝一刀两断,即刻改随母姓!母族武氏,祖上是开国皇帝亲封护国公,武绮罗今日认祖归宗,在此昭告天地,昭告众神,昭告启□□列代先帝、武氏列祖列宗!

“武绮罗在此立誓,若今日不幸觉醒为凶兽,堕入邪思,再不能为百姓谋福祉,那便绝不肯再苟且偷生!武绮罗若成凶兽,宁遭天谴,情愿从此魄消魂散、不入轮回!

“但若众神怜惜,佑我熬过魔火、幸存为人,武绮罗必不辜负众神厚望,此生誓将篡夺凡间帝位的浑沌凶兽绳之以法,平定九州乱象,消除异端,铲除邪论,重迎正统,再祭众神,为华夏百姓成为一代明君!

“众神在上!绮罗字字泣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她话音刚落,居然天雷一响,一道紫雷直直劈下!

雷光刺目,众修猝不及防,赶忙闭眼。

须臾片刻,众修再睁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武绮罗好端端地踏云而立,没有什么污火,也没有什么魔气,看不出曾经受伤,更看不出曾经惨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众修臆想出的虚影幻景。

不少修士还没想明白武绮罗求神之言的背后深意,还在满头雾水地琢磨,听懂了的,看向武绮罗的视线带了分敬畏或是审视。

武绮罗一瞬狂喜,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赌对了,她定神向天一拜,再以灵力检查自身,终于放下心来。

她展颜一笑,抬手将两幅水镜卷轴收入掌中,才对法士们问:“绮罗厚颜,想借走这两幅卷轴?”

乌老猿心道厉害,和气回复:“长公主客气了,带走就是。”

武绮罗微微收敛笑意:“绮罗再非帝女,长公主这称呼,再不必提了。”

乌老猿拱了拱手,语气更加和气:“是在下不慎重了,不知绮罗姑娘欲往何处,可需法士护送?”

武绮罗笑了笑,只道:“不必费心,终须一别。”

说着,武绮罗看向姒晴,欲与她告别,却见她面色平静无波,顿时一怔,喜色全无。

先前得罪了武绮罗却没舍得走的低阶儒修,却也恰是在此刻下定决心,驾灵舟法宝飞到武绮罗脚边,五体投地叩首,恭恭敬敬求道:“主子!小人杜修文,乃南海杜氏不孝子侄,杜威杜大人是小人伯父,不论主子欲往何处,杜家上下愿效犬马之劳,请主子垂怜,赏杜家一个随从护送的薄面!”

武绮罗像没听到,对姒晴微笑辞别:“这几日有劳将军照料,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望将军珍重。”

姒晴一点头,只道:“请。”

武绮罗也笑点头,转过身来看着杜修文,已是笑意全无,然而还未说话,就听龟丞相大喊道:“南海海兵!还不快派一队人马护送贵人!”

龟丞相意在弥补失言,但南海海兵哪里会听东海丞相的调遣,而且龟丞相这话在外人听来大有捆绑南海和武绮罗的意思,海兵们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也不想得罪武绮罗,就赶紧拿眼睛去看敖凌。

敖凌尽力维持着白蛟优雅之姿,实际上驮崖已经驮得累死累活,见龟丞相凭空就给他又找一件麻烦事,气得不想理他,不过也不需他搭理,鱼岩扉见龟丞相生事,扬手就是一道碧波,在半空化为一行谁都看得清的水字:

【戌队二十海兵出列,替龟丞相护送贵客。】

第93章 灵云生太极

水字化水落海,二十海兵已整齐来到武绮罗面前,为首头领恭敬道:“我等戌队海兵,奉命护送,任您调遣。”

明眼人都看得出,南海给了武绮罗面子,却撇得很清,只说是替龟丞相送人,没有趁势示好结盟的意思。

武绮罗只作不知,大方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南海龙王,这番心意,绮罗记下了。”

语罢,她拱手道了告辞,在二十海兵和杜修文的恭敬护送下翩然而去。

武绮罗的去向并不难猜,必然是前往鎏金黑城与茉尔根将军汇合。今日之后,鎏金黑城拥兵造反的事实再无遮掩,彻底曝光于台面。

有修士还在担忧或许要起战乱,敏锐些的已经看出眼下局势是四分五裂无可挽回,战火一触即发,接下来何止是要起战乱,根本是要九州大乱。

倘若众神真的也要下凡横插一脚,那真不知会打到什么地步!

此时,与荆楚天疏阁相连的水镜那头,闻人去病一直蹲在水镜前,目睹了长公主陷入血脉觉醒随后祈神自救,略一思索就大皱其眉。他毕竟世家出身,擅听言外之意,武绮罗发下的誓愿,或许只是自救的权宜之计,却是实实在在向众神递上了投名状。

假定魔尊所言为真,根据魔尊所言推断,天疏阁已被众神视为异端,敌视到不惜偷派凶兽下界扰乱凡间也要重夺信仰。而众神对浑沌凶兽的态度是偏向利用,很可能想在事后将之灭口。

武绮罗一番言辞,就着重强调了要与作恶多端的明樑帝一刀两断,誓要讨伐浑沌凶兽,更令人玩味的是她许诺要消除异端,“重迎正统,再祭众神”。

这显然是琢磨了众神心思做出的表态,是明明白白的站了队。

而众神,以天雷相救回应了她的站队。

于是又可推断出,武绮罗揣摩众神心思的方向是赌对了。众神,无论这个“众神”具体包括哪些神仙,也无法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故意放凶兽下界,但能够确定的是:一,他们想除掉浑沌凶兽;二,他们敌视天疏阁,意图重临九州,与天疏阁争夺民望。

闻人去病不禁为武绮罗叹服,此女不仅从魔尊所言中分析出了背后利害,更在浑沌凶兽身份曝光导致她的正统继承身份瞬间瓦解、大势已去之后,有胆魄在命悬一线的电光火石间做出祈神的豪赌之举,其智慧魄力可见一斑,真真是世间少有的人中龙凤。

然而,向众神立誓求来的恩典,若日后违背誓言,是要遭天惩的。

也就是说,武绮罗今日不止是向明樑帝公开宣战,更是已经站到了天疏阁的对立面。

思及此处,闻人去病心底一凛,伸手就去扯离贰的法士袍。

离贰正忙得分身乏术,荆楚魔气四起,急报、恶案层出不穷,他要总览荆楚大局,调度法士配合阁主剑影制止魔气害人,这时被个蹲在地上不干活的人拽了衣裳,自然不耐:“什么?!”

闻人去病见兄长不耐烦,立刻乖巧地跳起来,凑到离贰耳边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再言简意赅地点明利害。

离贰一听既明,往水镜中看上一眼,阁主剑侠仍在四处救火,还不等他吩咐,闻人去病心有灵犀,更乖巧道:“你忙,等阁主解决了魔尊,我喊你。”

离贰冷面颔首,闻人去病得了兄长一个点头,心里美滋滋,又蹲回水镜前,紧盯南海事态发展。

而在南海,同样是叛出儒门的旧将,同样听懂了武绮罗言外之意,姒晴将军的反应要比闻人平静得多。

她不十分惊讶,虽有些遗憾,却不介怀,有时命数如此,人力无法扭转乾坤,这种想法并不是灰心之言,她依然坚定自己的选择,不会因为与谁为敌而动摇,她只是清醒地知道天疏阁走的是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前方是艰苦卓绝的斗争,所以她能够坦然面对她人的选择。

事实上,武绮罗情非得已的自救抉择,对姒晴而言,反倒衬托出了天疏阁的正确,众神对天疏阁的忌惮打压,证实了改良妥协只会是与虎谋皮,她更加坚定地想要推翻陈旧腐朽的一切。

无论这条路成功的机率多么渺茫,无论未来是否会将迎来朝廷权贵与众神的联手绞杀,她都甘愿与天疏阁诸位同道并肩战斗。

话虽如此,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她是能坦然面对她人的选择,但那个人……

姒晴紧握腰间的越王之剑,闭目一叹,沉下心来继续护法。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场修士中,既有看明白到琢磨起九州局势的,也有看热闹到啥也没看明白只会大呼厉害的。

与好友结伴而来的祝知音祝道长,就属于看热闹的那一类。他俩倒也不是纯袖手旁观,刚开始也驾着灵器帮法士往岸边送了几趟伤员证物,奈何实力不足,海崖中剩余那些金属棺材他俩根本搬不动,后面只能回半空围观。

不料到事态发展越发离奇,祝知音一会儿看风云师兄弟剑影嗖嗖飞直呼厉害,一会儿看天雷劈公主直呼厉害,反正只要声势够浩大,华光够耀眼,在他看来就没有不厉害的。

等长公主被群拥而去,祝知音又回过头接着看风云师兄弟剑影嗖嗖,怎么看都看不腻,甚至越看越是心潮澎拜,恨不得当场掏出法器灵琴来为两位半仙助助兴,不过,他对自己的琴技心知肚明,不敢真当众现眼。

看了许久剑影,法士们已将海崖上伤员证据搬空,又有厉害了来了!两位龙王要将海崖落回南海海底,虽然二蛟足够小心,海兵们也提前赶走这片海域的游鱼,全程还有鲛人歌声护持,怎奈何海崖太过巨大,一落水就是巨浪滔天!

不止如此,紧接着海底巨震,海面下陷成涡,牵连远处都鱼跃浪翻,海域一派动荡!两头灵蛟和鲛人纷纷施展法术神通,好不容易才将局面稳下,祝知音又被灵蛟与鲛人的奇幻法术震撼,又忍不住直呼厉害。

等到最后一丝漩涡都已恢复平静,祝知音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来,打算接着看剑影嗖嗖,却恰好见到一直闭着眼睛控剑的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一齐睁眼!

春风剑侠对天疏阁主眨了一下眼睛,天疏阁主点头,遍布苍穹的剩余剑影灵光齐闪,霎那倾巢疾飞而去,如无数闪电划过天幕,又似一青一白两朵巨型烟花,祝知音激动不已,直呼厉害!

这时,春风剑侠与天疏阁主飞近对方,二人同时起手,拳招一出一挡,竟打起了太极!

祝知音更是激动,道修都练过太极,终于有能看懂的东西,顿时兴趣百倍,只见春风剑侠风姿俊朗,道力如春日清风,浩浩不绝,似要吹彻天地,天疏阁主器宇清俊,道力如冬日霜雪,层层积递,似要冻彻苍穹。

他二人一动一静,动极而静,静极复动,出招行云流水,将太极打得万分潇洒,而随道力外放,两人道力都凝化为灵云,青白灵云围绕两人缓缓转动,交缠生成一个太极,海天之间为之一清!

青白灵云太极越扩越大,大到遮住了众修头顶的天空,感受到灵云太极传来纯净的玄真灵力,众修都觉神魂一舒,身为道修,助益更大,祝知音一阵激动,不住拿胳膊肘去捅身边好友,却捅了个空。

他往身边一看,见他好友瘫坐在地,拇指还掐着,显然是又乱算了东西!

怪不得这人许久没出声,祝知音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只得赶紧蹲下,又是抡巴掌,又是掐人中,直喊:“不准?不准!醒醒!哎哟这倒霉玩意儿!你醒醒!”

祝知音的好友姓梁,也是道修,其实本业学的是炼丹,却爱好算命,有个外号梁不准,他却并不介怀,不仅笑嘻嘻地应,还自名“不准道长”。

梁不准少年时就一心想当算修,为此拜访了许多道观,但观中长老都说他没有开天眼的命,最后遇着他师父强令他学了丹修,他仍不信服,炼丹之余偷学掐算,结果不仅真的百算百错,还常把自己算晕。

不过,梁不准虽然算命不准,毕竟只是爱好,他的丹其实炼得还算不错,祝知音相比之下就要更加心苦一些。

祝知音少时流浪,有幸被一位隐居深山的老道收留,老道还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带他入门,将毕生琴技都教给了他,祝知音也热爱奏琴,却奈何天资有限,他出师时,老道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对徒弟殷殷嘱托:“天下爱琴之人无不知晓师父名姓,你出门在外,不到万不得已,可千万别报师承!”

毕竟初生少年不怕虎,祝知音热爱奏琴,他琢磨着师父是个特别厉害的琴修,标准自然奇高,他怎么听都觉得自己的琴音很是不错,那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就觉得他的琴音不好听,因此,他一出山就慕名前去参与了扬州琴会。

扬州琴会举办千年,是儒道琴师公认的盛会。平心而论,祝知音的琴音并不是千年来最难听的,甚至是中等偏上,但却是旋律节拍最捉摸不定的,他一曲还未奏完,台下懂琴的听众已经倒了一片,不是气血逆行就是脉搏错乱,越懂琴的越严重,排在他后面的琴修甚至好几个时辰无法演奏,要不是他跑得快,险些要被围殴。

从此“知音道长”成为扬州琴会口口相传的奇男子,甚至不局限于扬州琴会,各地知名琴会举办的时节,都会有无辜道修遭到错认,被心思敏感的琴修们以可能是破坏琴会的知音道长为由扭送官府。祝知音真正做到了一曲闻名天下知。

江南道观众多,出类拔萃的知名道修不少,唯独他俩出的是奇名,他二人本名少有人知,但要说起“不准道长”和“知音道长”,江南百姓随口就能说出好几则越传越邪乎的趣事。两人同病相怜,一见面就引为知己,恨不得当场拜了把子。

两人性格还有些相似,都是自夸自赞、越挫越勇的类型,不过,祝知音的琴音毕竟影响他人,相较而言要自觉一些,不怎么在众人中弹奏,梁不准算命又算不准,晕的还是他自己,就越发的人菜瘾大,三不五时就随地晕倒。

两人结伴周游以来,祝知音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二话不说上手招呼,那都是熟能生巧的体现。

梁不准迷迷糊糊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痛,幽幽醒转,只见眼前杵着好友大脸,好友大脸后面的天上有两个修士正在打斗,却又不像是正常打斗,你来我往万分默契,看着就觉得情意绵绵,于是张口地问:“谁啊在天上打情骂俏?”

祝知音打他:“住嘴吧祖宗!算不准还瞎了?!”

梁不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顿觉好笑,见好友唬脸,才正经了脸色。

祝知音都懒得问梁不准又算了什么,指着青白灵云太极让他看,梁不准哦豁一声,也跟着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此时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已将太极打得道意乾坤,两人被牵引出心底豪气,直呼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双掌一对,灵云太极猛地向外一扩,化为圆风横扫八方!

与此同时,在众修看不见的九州各地,深青剑影与莹白剑影两两对冲,就如一个个小型太极,互冲借力,灵风外扫!

一时间,玄真灵力扫遍九州。

不多久,水镜中不断传来当地作乱的魔气被灵风扫净的喜报。

众修均是一喜,此时海崖已归海底,海天一清,日影斜照,除了点点飘荡的树烬火光,一切都仿佛回归了平静。

第94章 白龙的觉醒

却在这时,半空几乎被众人遗忘的黑雾中,传出一声声不同音色的惨叫!伴随惨叫,那黑雾不可名状地剧烈翻涌,似要溢出。

祝知音吓得拔腿欲跑,梁不准疑惑:“你干嘛去?”

被好友拉住道袍的祝知音一脸急色,瞪着梁不准,指指剧烈翻涌的惨叫黑雾。

梁不准乐了:“刚才天疏阁主不是说了?魔尊又不在这,是借了浑沌之力,那就是个影子,你跑什么?”

祝知音这才记起天疏阁主前言,霎时松下口气,自己也笑了:“这眼前一会儿一个奇景,我给忘了。”

但见好友一脸得意,祝知音扬眉揭穿道:“你得意什么?你是早把自己算昏过去了,后面好多厉害场面你没见着,所以还记着。”

梁不准只笑嘻嘻学他刚才拔腿欲跑的模样。

祝知音白眼一番,索性不再看这傻鸟,抬头去看进展。

正是时,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同时收了心剑,祝知音唉呀一声,很是遗憾。

身为琴修,他对匠人倾心打造的器物别有一分喜爱,玄真剑修亲手打造的玄真灵剑,本就天下闻名,风云师兄弟的两柄玄真灵剑已炼成心剑,更是灵气非凡,今日还难得以巨剑形态悬空,让他有机会细细观摩其形,从中体会到说不出的清正玄妙,现在看不着了,难免有些失落。

他不禁在脑海中回味一番,越回味越喜爱剑身上的刻字,天疏阁主的铁灰长剑刻“云”字,春风剑侠的深青长剑刻“风”字,剑是他们亲手打造,这字想必也是亲手所刻,云字气势磅礴,风字瘦骨匀净,正所谓物勒工名,古雅得很。

此时,又听春风剑侠问天疏阁主:“你可曾追到?”

天疏阁主摇头:“魔气分头逃窜,四面八方,不可追迹。”

春风剑侠打量翻涌的黑雾,语气颇为遗憾:“今日才知它看不见,全靠气息分辨,可惜不知魔域所在……”

此话大有对魔尊赶尽杀绝之意,却无人质疑他做不到,祝知音又在心底直呼厉害。他这些年行走江湖,常听人说“春风剑侠如沐春风”,就以为定是个温柔绵软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误会,倒不是春风剑侠笑得不温柔,只是动手降魔时尤其温柔,如沐春风原来是这么个如沐春风。

天疏阁主亦颔首赞同,随后他看向姒晴将军,和缓道:“有劳将军护法。”

姒晴将军略带笑意,大方点头应了,并不矫作谦词,真是胸怀磊落。

天疏阁主有心道谢之举,让祝知音越发服气。传闻中的天疏阁主过于厉害,甚至有流言说他待人冷酷,难免让人怀疑此人是不是自命清高、独断专行?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天疏阁主性子冷清,做人做事却是用心赤诚,难怪天疏阁上下对他如此敬爱。

思及此处,祝知音不禁在心中击节而赞,这世上许多大人物都是见面不如闻名,眼前这三位却是实至名归,甚至比传闻还要好,真真是令人见之忘俗,恨没能早些相见。

此时却听轰然一响,有人大喊:“快看!”

众修循声转头望去,是巨木烧塌了!

烧得炭红的主干仅存小半,其上的大部分和原本已成火烧云似的恢弘树冠烧得崩解开来,如雪山崩塌,崩裂成暴风雪般的无数亮红火光,席卷海角城和附近海域,从海上望去,恍如流霞幻境。

在这无数火光中,一个黑点气若游丝地向众修飞来,裴牧云感知到其中木气,反应极快地以灵力一引,引到眼前一看,竟是一粒种子!

这粒树种状态堪忧,一半外皮已被燎得焦黑,内里也有灼伤,裴牧云见之可怜,下意识急唤:“师兄?”

解春风虽比裴牧云多些阅历,毕竟不曾专门研究过灵植,只能出主意:“魂灯或许可救?”

或许可行,魂灯已随伤员上岸,裴牧云即刻用灵力包裹住树种,将它快速送到魂灯所在之处。

魂灯正在海角城天疏阁阁外,不停歇地治疗一排排安放在医榻上的伤员。

树种被灵力带向魂灯,然而,不等裴牧云将它纳入魂灯佛光中治疗,它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己往魂灯里一跳!

担心意外相冲,裴牧云急忙用灵力探入魂灯查看,却发现树种自来熟地靠着魂灯莲瓣,甚至轻轻摆动,似乎极享受佛光照耀。

裴牧云观察片刻,见树种状况确有好转才放下心来。

虽然仍不明白佛所说的因果,但这株老蕉木牺牲自己为海角城百姓与众修抵挡魔惑,理应有个重新焕发生机的机会,青莲魂灯能够帮助它修复,是再好不过。

或者说这就是那段因果?蕉木救人的善行,埋下了再生的善果?裴牧云猜不透,也不执迷,收回灵力对解春风欣慰道:“师兄说得对,魂灯可救。”

解春风笑笑,正想说什么,却听黑雾中的各色惨叫嘎然而止,换成一个怒极反笑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玄真余孽!你们,你们好啊!”

玄真师兄弟均是眸色一冷,刚才的惨叫和现下的恼怒,足证魔尊使出那招万魔横行损耗不小。而且他们所到之处,绝大多数魔气都没能逃过玄真剑气的净化消解,魔尊必定已受重创。

只可惜魔尊有魔域这个找不到的老巢,只要它缩头不出,假以时日满满休养,必会卷土重来。

此时闻言,解春风和裴牧云持剑在手,并不搭话,其实他们刚才九州各地四处救险,耗费了大量灵力修为,此时面上不显,一是习惯使然,二是大敌仍在,魔尊狡诈,且看它还有什么招数。

“本座积攒数千年才有的磅礴魔气,被你们灭了一半!”魔尊表现出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还装模作样地假哭起来,“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两个不懂事的小畜生!幸亏望星归被你们拖累害死了!不然见了你们这不懂心疼人的死样,他不要气得活活从棺材里爬出来!”

说到这,魔尊造作地一顿,才自抛自接地掩嘴笑道:“哟,该打嘴!是本座不小心忘了,玄真老道补了天柱,神魂俱灭,只有个衣冠冢,哪里还爬得出来!”

它再三对师父不敬,裴牧云正要开口,却被师兄侧身半步挡住。

解春风冷声道:“都说万物有灵,即使是路边蝼蚁,给它千年寿数,也能修得初具人形,你却数千年都修不出一个人样。也难怪,所谓魔道至尊,不过是淤积了数千年的脏气污泥,跟你说人话,本就是白费口舌。”

脸皮极厚的魔尊听了此话,竟然勃然大怒:“不过是条还没觉醒的小畜生,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这天下早已不是膜拜神龙的上古年月!如今的龙,不过是富家门梁上的雕样,衣被枕席上的绣纹!小畜生,敢在本座面前摆谱,你以为如今的凡人天还会把你们这些长虫当作至灵之兽?!”

裴牧云碧眸微眯,魔尊这怒火发的莫名,不知又在演什么戏。

黑雾翻涌着又大笑起来,疯疯癫癫道:“也好!也好!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嗳,冤家!本座舍下半条命,也要送你们一份大礼!”

话音刚罢,翻涌黑雾左右两侧突然凝出两只巨大黑手,竟将黑雾自身撕成两半,非人惨叫震彻云霄!

众修骇得一退,解春风和裴牧云提高警戒,临阵以待!

却见半空中,一半黑雾忽然原地消失,剩下半数黑雾翻涌大笑:“余下这道浑沌之力,倒是物尽所值!”

它狂笑未落,海角城所在之处就传来浓烈魔气,众修一慌,发现是老蕉木烧剩的小半主干竟魔气缠身,已经燃起了脏火!

无法坐视自我牺牲的蕉木残部毁于魔火,裴牧云下意识要往蕉木方向飞去,忽然身边魔气也是一重!

转过身就见一股恶臭无比的积年魔污从天而降,正往敖凌、敖昆两条灵蛟身上浇去!

灵蛟无法抗衡积年魔污,裴牧云瞬息间做出判断,救生不救死。

他飞身挡在二蛟上空,拈指成诀,祭起灵剑,密不透风的剑气成功将魔污截住。

与此同时,解春风飞到蕉木上方,半空中突现黑海,积年魔污如瀑布一般泼洒而下,准确泼向了解春风!

不妙!

解春风才是真正的袭击对象!

裴牧云心急如焚,奈何积年魔污比魔气难消百倍,他急急催动修为,却听一道龙吟冲天而起!

就在龙吟响起的一霎那,天地灵气横扫而过,如白雪回光、清风度曲,积年魔污全都被消解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魔气都不存在。

裴牧云收剑急欲冲向师兄,却停在原地。

是白龙。

不再是小白龙,而是如传说中般强大优雅的巨龙。

神龙觉醒!

除裴牧云外,众修都感到天地灵气忽地往身上重重压下,竟然都不受控制地跌下灵器、云头,跪倒在海面之上!

他们灵魂颤栗,敬畏不已,这种敬畏如此自然,像是一直潜藏在血脉中,直到被神龙觉醒唤醒亘古的记忆。

魔尊吃吃笑道:“都给本座看仔细!看看天地众神对这些长虫有多么偏爱!它地位超然、独一无二,上古时期,不要说其他神兽,就连道家老祖、西天大佛到了它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想不到吧?天地灵气会强迫你们跪下迎龙!九州万民此时此刻都得给它跪下!你们苦苦修行,博取灵力亲赖,都抵不过长虫一个觉醒,恨不恨?

“恨也没用!对龙来说,连神裔嫉恨都不值一提,你们人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就凭如今人间对龙族的不敬,等他觉醒完一睁眼,就算你们把头磕出血来也无法平息神兽之怒!你们要知道,它就代表华夏,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对它顶礼膜拜!”

说到这,它又忍不住换上矫揉造作的语气,娇声劝道:“冰山大美人,我劝你赶紧跟他们一起跪下,就算今日白龙没拿你立威,你师兄也再不会是原来那个好师兄了,你也不要怪他,人龙殊途罢了!

“凡人与神龙毕竟是天渊之别,觉醒龙族数千年传承后,他都不一定能记得起你!就算他日后想起你来,也不可能再将你放在眼里,你毕竟只是个人,唉,大美人,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太难过。”

裴牧云闻言既悲又怒,惊觉失控,咬牙皱眉。

却此时,仍未睁眼的白龙清吟一出,众云集来,竟幻化为云中仙子,曼舞伏拜。

而这,只是神龙觉醒的开始。

第95章 易曰云从龙

众修受灵气压制跪于海上,血脉深处对巨龙的敬畏被唤醒,心惊之下,又听到魔尊的狂笑之论,难免信以为真,一时都以为真是天地强迫万民跪迎白龙觉醒。

可若是如此,为何阁主还好好地踏云而立?有法士感到蹊跷,不愿轻信魔尊,竟大胆冒着违抗天地的风险尝试突破压制。

裴牧云此刻无暇顾忌外物,一心都挂在巨龙上,碧眸中没有丝毫的敬畏,唯有对师兄的担忧。

他心中悲怒不减,因为魔尊谈论解春风的语气令他想起数日前的不周山。

数日前不周山下的儒门之主和今日的魔尊,他们对白龙高谈阔论时都将解春风纯粹当作某种兽类,又或是一种古老危险的神圣巨灵,仿佛解春风就只是一头白龙,解春风认真修行度过的三百年人生似乎可以一笔勾销。

只因解春风生而为龙,在魔尊和姬肃卿的眼里就自动没有了人性,只有受天地偏爱的神性,忌惮嫉恨充斥于言谈之间。

不止于此,解春风化龙之日被儒门偷袭,困在上古锁龙大阵中受尽苦楚,今日又被魔污泼身被迫提前觉醒,师兄这白龙身份步步遭人算计,怎不让裴牧云又忧又怒。

尽管巨龙没露出痛苦神色,可裴牧云想到刚才长公主提前觉醒浑沌血脉时的哀嚎,这心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

这厢裴牧云担忧师兄,那厢却是不少惊呼,跪海众修中竟有一位法士重新踏云而起!众皆讶然,难道天地灵气待天疏阁也这般与众不同?

众修讶异之时,那法士证实了心中猜想,立刻就将领悟朗声传音分享了出来。

依照法士所言,众修调动修为应对加重的灵力高压,先后突破了压制,纷纷回到半空!

原来,天地间忽然加重的灵气,并不是天地强迫他们下跪迎龙,恰恰相反,是白龙觉醒吸引来了天地灵力,此地灵力骤然激增,原本珍稀的灵气忽然加重到一个众修修为无法承受的浓度,才导致了众修齐跪的现象。

此时突破了压制,众修才清晰感知到此地灵气究竟增多了多少,一声鲸歌吸引了众修注意,只见下方海域游出一头虎鲸,此地灵气之浓郁,竟让这头虎鲸短暂地游出了海面!

众修面面相觑、哑口无言,即使亲身置身其中,都有一种白日做梦之感,以后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谁都知道,灵气来自仙界,顺着天柱不周山去到人间,顺着地下灵脉流向九州四海,分布并不均匀,那些灵气十足的名山大川,就早被前人占据创建了名门大派。

一般修士,修行路上都得苦苦追寻灵气,除非拜入名门,或是幸运找到颇有灵气又无人占据的荒山野岭落脚,否则都得为灵气费心。一些小门派甚至得广投拜贴,想办法走访各大修真胜地到处蹭灵气。然而,就算是大名鼎鼎的三教圣地,灵气含量都远远比不上此刻此地!

有些修士反应过来,即刻开始打坐修炼,不愿错过这此生不会再有的神机。

大多数修士被玉山般的白龙吸引,又见白云幻化仙子起舞,舞姿挥洒出赫赫清晖,一时都移不开目光。

白龙仍未睁眼,静栖云间,众修眼望着巨龙惊心动魄的优雅身姿,心境不由自主地安宁下来,突然就明白了何为天地至灵,也越发肯定魔尊之言都是挑拨,龙乃华夏化身,是炎黄儿女的守护神,怎会对百姓无端发怒?

更让人惊叹的是,天地间的灵气仍在不断向此地欣然涌来!

云集而来的天地灵气又纷纷化为灵云,涌成一团一团厚厚的灵云云涡。不过刹那须臾,海天之间皆是洁白灵云,一呼一吸俱是纯净灵气,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难怪《易经》上写:“云从龙。”

鱼岩扉身为备受上天眷顾的鲛人一族,此时也情不自禁地感叹:“这般偏爱,真是万古天地独一份的宠儿。”

不同于众修的欣赏,魔尊早知天地对龙的偏爱,但真正再次见到龙族觉醒的异景,还是气得黑雾翻腾,又见众人也对龙这般偏爱,挑拨不成,算是杀敌一千自损两千,虽有胜果,至少用脏火把那株早就该死的蕉木烧成了灰,可到底是满腔嫉恨不得宣泄,不愿就此罢休。

仗着身在魔域,魔尊集中魔污加速恢复,努力化出一个外貌良善的人形,面向众修再次挑拨道:“没想到你们人竟是这般没有心气,它不过是条受天地偏爱的长虫,一出生就凌驾于你们众人之上,你们居然不思反抗,还顺水推舟对它卑躬屈膝?啧,你们连一丝骨气都没有,往后也不要再妄谈什么修真!”

众修闻言一阵恶心,邪魔歪道本就受人唾弃,今日交手之后,众修对魔尊的厌恶是更上一层楼。

这魔尊不仅帮助倭寇折磨南海众妖取血制珠,若非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碰巧在此,失踪的南海众妖恐怕要死得不明不白,此计不成,这魔尊报复性放出魔气祸害九州,又被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拼力制止,这魔尊还贼心不死,故意用魔污刺激白龙提前觉醒,又曲解歪缠说这些挑拨之语,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少人正欲挺身而出呵斥魔尊,却听一声龙吟!

众修齐齐扭头回望,那静栖云间的巨龙仍未睁眼,只是似乎听到了魔尊之语,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发出沉闷的龙吟声。

通体雪白的白龙巨如玉山,身姿灵雅翩然,美得动人心魄,而且神态灵动,这样皱鼻不悦的小动作,都无端可爱得紧,或许是华夏儿女对龙的偏爱,众修见白龙不悦,情不自禁就想抄起家伙打跑魔尊,奈何魔尊是借用浑沌之力现身,真身躲在魔域,压根就不在此地!这样一想,那浑沌凶兽也显得更加可恶。

就在众修满腹偏心之时,惨叫忽起!

众修今日可听了不少惨叫,最惨的还数此刻,撕心裂肺的重重惨叫惨到令人心悸!

忙不迭循声看去,却见半空中的魔尊人形已被汇聚过去的灵云淹没,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总之那头的魔尊人形在惨叫,南海上空的这层投影也发出兽吼般的惨叫。

众修都猜测那兽吼是魔尊借用的浑沌之力被灵云消解发出的惨叫,不禁拍手称快。

魔尊与浑沌凶兽这半日耀武扬威,被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屡次打破阴谋都还嘴硬,眼见这个坏东西被天地灵气狠狠收拾,大家都觉出了一口恶气!

而天地灵气此刻出手,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了白龙的不悦……难怪魔尊一提到天地灵气对龙族的偏爱就气急败坏,这可确实是偏爱到没边了。

却在此时,天上再现异象。

大白天竟出了月亮!

此时正值午后,日向西斜,此刻月出东山,竟是日月同天!

众修震惊之际,更震惊的异象来了。

东日光耀,化为三足金乌;西月朗盛,化为洁白玉兔。

三足金乌振翅飞下,翅羽间不断洒下灿烂金光,金光落向白龙,是来自日神的祝福;背着药篓的玉兔蹦入云海,将药篓中的细碎月华撒向白龙,是来自月神的守护。

灵云汇聚,日月赐福!

到此时,白龙才睁开双眼,金瞳看向凡尘。

仿佛感觉到白龙视线,天地灵气更是欢欣雀跃,忽地,一声龙吟自九天之上传来,海天之间一团一团厚厚的灵云云涡竟汇集起来,凝成一头比白龙还要巨大的云龙。

众修此时才知道什么叫血脉深处对巨龙的敬畏,如果说被迫跪海时他们心底生出的敬畏是一,那么此时此刻,众修一眼看见这头云龙心底涌现的敬畏就是十!

“蛟族后裔,敬拜龙祖云影!”

循声看去,是敖凌与敖昆两位龙王,他们跪在云间,对云龙恭恭敬敬地三拜。

这云龙原来是龙族之祖,天地古今的第一条龙,的云影?众修啧啧称奇,不少修士跟随龙王跪地拜了三拜,无论如何,拜一拜总之拜不出错。

云龙却并未理睬底下人的跪拜,只带领着白龙一时召雷一时御水,众修看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云龙似乎是来教导白龙龙族术法的。

天地灵气主动幻化成龙祖云影,为刚成年的觉醒小龙教导传承,这待遇!众修身为华夏儿女,对白龙都抱有天然的喜爱,到了此时也不免品出一丝酸意,跟龙相比,人简直是泥巴捏的,再一想,可不就是女娲大神用泥巴捏的么?嗐!

虽说有一点酸,众修还是看得如痴如醉,云龙将龙族术法和天赋技能一一演示,白龙也是一点就通,就眼前所见,云□□电风雨灵气等龙都可随意召唤,飞天生云感知兽语等等技能龙天生就会,还有比以上更神奇的龙族术法,简直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直到云龙消散,众修都还意犹未尽,却无力阻止云龙散去。

然而,云龙散回灵云,这些灵云却没有继续消散复原为灵气,而是在白龙前方重新凝聚。

这是要做什么?

第96章 华夏龙图腾

大片大片巨团白棉花般的灵云在白龙前方重新凝聚,众修情不自禁屏息静待。

忽地,九天之外传来一声钟磬之音,天地灵气随音倏然一荡,凝聚的灵云竟如巨幅幻景,呈现出古老的部落祭祀景象!

众修凝神观去,更是惊呼,这可不是一般的部落祭祀景象!

只见各部落巫祝手捧本部落的图腾旗帜,依次敬上,将图腾旗帜捧献给一名老者,老者按照旗帜上圈出的保留范围将旗帜折叠,只露出保留的部分,或是鹿角,或是牛耳,然后按照不同部分摆在偌大石桌上。

随着不同部落的旗帜敬上,石桌上不同部分的图腾逐渐拼凑出一个众修熟悉的形状——龙!

如果众修猜得不错,灵云展现出的是上古时期炎帝黄帝蚩尤“华夏三祖”部落联合后的初次祭祀!这次祭祀不仅代表了华夏部落雏形的诞生,多民族兼收并蓄的华夏精神之确立,更代表着龙图腾的诞生!

众修都忍不住激动,幻景中的上古民众则更要激动许多,他们对着象征团结统一的龙图腾大礼敬拜,自发围绕成圈,向天乐吼,伴随响起的隆隆大鼓踏舞而歌!

远处高站于祭台上的,是部落战争的胜利者黄帝轩辕氏,在他身后一步,是在坂泉之战后率部加入黄帝部落的炎帝神农氏,俨然是站在了后世文臣的位置上,他们望着高台下民众的喜悦,不禁相视而笑。

在两人不远处,输了逐鹿之战的兵神蚩尤抱胸坐在祭台地上,满脸不高不兴,他身边放着一柄铜戟,背靠着一只抱着竹子吃得津津有味的大熊猫。

有修士对着兵神英俊勇猛之姿啧啧感叹,蚩尤果然是上古打造金属兵器第一人,不愧为主兵之神。

有修士疑惑:“兵神怎么不高兴?”

有修士解答:“本来是部落首领,输了给人当武将,换你你也不高兴。”

也有修士纳罕:“难道猫熊是蚩尤战场坐骑的传闻竟是真的?”

就有修士反驳:“你瞧它啃竹子那样,等它吃饱仗都打完了,哪能上战场,蚩尤这不明明是拿它当枕头么。”

还有修士很是羡慕:“俺也想拿它当枕头。”

话音未落,幻景中的大熊猫啃竹子啃得过于忘我,抱着竹子一滚,蚩尤没提防向后一摔,形象全无地倒在了地上。

众修一时沉默。

幻景中炎黄二帝也注意到便走过去瞧他,炎帝笑嘻嘻说了句什么,蚩尤脸一黑回了句什么,黄帝赶忙居中拉架,他三人说的话众修皆听不明白,仔细一想毕竟上古之言并非今时之语,听不懂倒也不甚奇怪。

那厢黄帝劝住二人,三人一起走到台前,各部落民众更是欢呼,放肆欢舞,歌声鼓声直达天听,幻景中的灵气也如今日一般越聚越密,天地灵气凝为灵云,洁白灵云如海浪般涌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厚重白云漩涡,忽地雷霆一响!

无数青色电光闪现,雷声层层轰鸣,石桌上的龙图腾被一道灵风刮上高空,灵云如云瀑一般从九天磅礴倾下,倒在龙图腾上,图腾与云瀑交接的一刹那,日月齐辉,电闪雷鸣,龙图腾眨眼化作一条活生生的巨龙出现在祭台上空!

巨龙长吟!

民众既惊又喜,高呼曰龙!

三祖仰天大笑,同时向天龙跪拜,龙睁开巨眼看向凡间,目露慈爱,又是一声龙吟,巨龙围绕华夏部落慢飞一周,赶走四方凶兽,才入云翩然而去,选择南海栖息。

上古传说在眼前如实演绎,把众修看得那叫一个心潮澎拜,天地灵气被华夏部落联合感动,自发幻化出至灵之兽,这巨龙就是传说中的龙族之祖,一切的一切都印证了龙与华夏密不可分的关系,华夏百姓对龙的偏爱应该更加理直气壮,气死魔尊和那些凶兽才好。

白龙似乎也意识到幻景中的巨龙就是刚才教自己术法的云龙原身,巨龙飞走时,它有些恋恋不舍地向前探望,看得众修心底一阵怜爱。虽然大家都明知白龙是春风剑侠,但眼前白龙与上古龙神相比更显稚嫩,不久前才觉醒学会龙族术法,还是个刚成年的小龙呢。

众修如此,裴牧云就更是如此,他是见不得师兄难过的,可眼前只是幻景,他也无法强令龙祖留下,而且灵云幻视出的龙族历史,显然是龙族觉醒的一部分,对白龙来说很重要,裴牧云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打搅师兄,包括他自己。

他与众修一道旁观,注视幻景将龙与华夏部落共同进化演变的历史一一呈现,越来越多的部落加入华夏,越来越的人信仰巨龙,龙拒绝享用敌人枭首、罪人之血的祭祀,只愿意享用丰收后的一捧五谷与人们的美德,于是人们努力种植五谷,言行以德为美。

华夏部落鼎盛之时,顺应人们的祈求,天地灵气又幻化出了另三条龙,四龙象征四海,以龙祖与龙祖栖居的南海为尊。

随时间推移,北海与东海两条龙渐生情谊,它们互赠龙鳞,定为伴侣,于二月初二的春耕时节,在漫天斜风细雨的见证下,龙额相抵,神魂交感,孕育出一枚龙蛋,它们将龙蛋送至龙祖栖息的南海海底,在龙祖监护下成功孵育,出生即为幼龙。

而伴随着农业的发展与文明的进步,部落演变为国家,带来了天下分分合合,分久而合,合久而分,无论是群雄逐鹿还是平定一统,龙族始终保佑着华夏百姓,守护着九州四海。

众修则越看越觉得魔尊说谎不打草稿,这样爱民的龙族怎会对百姓发怒?

似乎正如他们所想,通过幻景得知了龙族历史后,白龙终于好奇地看了一眼附近众修,金瞳带上了些许温度,冥冥中他能分辨出这些小人都是他要保护的华夏百姓,直觉告诉他他应当对这些百姓一视同仁。

可其中一个好生特别。

神魂特别清澈,人特别美,修为特别强。

他真好。

白龙想要一直看着他。

一直一直看着他。

不行,白龙晃晃脑袋,闭上龙眸,告诫自己必须对华夏百姓一视同仁。

心底有些委屈,白龙克制住自己,不情愿地睁开眼,将视线移回灵云幻景上。

幻景中,那个不可避免的事件即将到来——龙族跟随上古众神离去。

众修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到恨不得把幻景瞪出个窟窿!

因为上古众神离去的原因众说纷纭,根本无人知晓究竟何为真相,此时此刻,在场众修得到了一个跨越数千年亲眼目睹真相的机会,怎不叫人激动?

莫说寻常修士,就是天疏阁法士,无论是在现场的还是通过水镜看着的,都难得地激动起来。现场法士甚至又多拿出了十幅水镜卷轴,只为将幻景全方位记录。

这段幻景一开头,就是众神对峙之景!

第97章 女娲的神旨

幻景中是一处绝非人间的天宫神殿,灵云飘渺,宙宇寂明。

上古众神分座殿内,唯有盘着蛇尾的女娲大神独立殿中,看上去,这是一场众神纠合起来对峙女娲大神的超凡决裂。

一名官袍老神仙甩袖直斥:“女娲!老夫敬你是先天神,又是一介女流,先前都给你留着面子!既然你一定要闹到这般田地,老夫就不得不道破你那满腹算计!哼,你之所以想走,不过是因为你如今信徒式微、香火寥落,你想一走了之,那就走好了!无人留你!只是,你凭什么强迫我们跟你一起走?!”

他话音刚落,就从他背后传来不少门生的附和:“就是就是!”“圣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什么先天神,也不过是个泼妇!”“女人就是这般,总爱无理取闹!”

见女娲不出声,又有一道袍老神仙出来缓声说道:“女娲姑娘,世事早已不是上古蛮荒那般,天行有常,万物竞发,帝王将相士农工商各司其职,若有不满,自有能人异士站出来造反重开盛世,任他朝代更迭,华夏文明不断,百姓生活比之上古不知好了多少倍,各个心满意足,你突然闹这一出,是不满意什么呢?”

此话赢得了众神附和,看得出,他们对他们监管下稳定发展的九州很是满意。

或许是局面过于一边倒,此时有西天打扮的佛修出面,息事宁人道:“我佛慈悲!无论先天后天,在座各位皆受人间供奉,都为百姓排忧解难,何必分什么先来后到、你派我教?女娲小友若有什么不满,不如说出来,大家伙儿一同参详解决,若是我等无力,还可往西天请教佛祖。心都是好的,何必吵成一团呢?”

女娲大神终于开口,她声音平和,像是一位讲理的母亲,一位坚定的战士,一个真诚表达心中所想的个体。

“谎言。”

她徐徐平视在场的每一位神仙,面对他们敌视的目光,她丝毫没有动摇:

“从你们口中说出的,是你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

“如果百姓的生活真的有那么心满意足,你们就不会千方百计勾结地府,为自己的徒子徒孙谋求一个好出身,在投胎时就赢过万千百姓,一出生就获得奴役劳苦大众的权力。

“如果你们真的不惧怕我,就不会千方百计打压我。如果你们真的认为我已经失去我的信徒,你们就不会穷尽手段改写我的存在。你们将我矮为人妻、降为人妹,甚至编造出我派遣狐狸精乱商的故事,将一个昏君王朝的覆灭归责于我和莫须有的妲己。

“不,正因为你们清楚你们建立了一个怎样的制度,你们才会想方设法占据最好的出身,才会在凡间维持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你们以出身获得特权,你们以恐吓维护统治。

“正因为你们清楚,你们才会时刻害怕招致我的怒火。

“正因为你们清楚你们早已违背了保护百姓的修士初衷,你们早已成为这个环环相扣的王朝机器的一环,你们才会害怕玄真剑修的审视,羞于被玄真剑修看穿你们的神魂底色。你们才会联合起来,一再谋害玄真剑修。

“你们不肯离开九州的真正原因,是舍不得你们手上攥握的权利。”

女娲大神依旧平视着殿内众神,但与她对上视线的大多数神仙都不自在地调转了视线,零星几个神低下了头。

她加重了语气:“你们害怕我,害怕玄真剑修的审视,害怕百姓。你们早已不配为神!

“你们,都过于聪明了。

“你们建造了一个稳定的制度,所谓的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是少数家族掌握着绝大多数权力,他们占据着绝大多数财富,欺压着绝大多数百姓,再也没有真正的改变,台面上的改变只是左手与右手的交换。

“名门大派灵气氤氲,往来皆是富贵闲人,朝堂园院富丽堂皇,白丁百姓不得靠近。而百姓年复一年辛勤耕作只求喂饱饥肠,你们胆敢厚颜宣称百姓心满意足,胆敢踩在劳动者的脊背上自命不凡!

“于是我允许凡人以灵气修真,我看到那些苦苦修行寻求真理的求知者,我允许他们和她们用灵气弥补差距,让贫富男女出身等先天限制不再能够决定人的命运,每一个能接纳灵气的人都可以成为修士,这些不受凡间限制的修士,在我的期望中,是保护百姓、发挥创造、推动真正改变的基石。

“然而聪明的你们,让修真成为了维护统治的又一项工具,你们成功做到了禁锢、扼杀千年来每一个有可能推动进步的机会,你们帮助少数人的统治固若金汤。

“修行求真者,为修士;牺牲为民者,为神仙。你们有何颜面自称修士?有何颜面自称为神?有何颜面接受劳苦大众的香火供奉?有何颜面违抗我的命令强留九州!”

痛斥众神,女娲大神的神情异常严肃,掷地有声:“你们毒害了百姓!你们使得他们再也不愿将彼此视为平等,宁愿维护欺压他人的稳定,而不愿创造没有欺压的进步。而你们精致雕琢了千年的制度,连我都无法想出解毒之法!

“所以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带走你们,为了公平,我也会带走忠于我的众神与龙族,将凡间交还给人们自己。

“这是我为我的儿女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我还给他们自由。”

女娲大神飞出神殿,于宙宇中显露真神本像。

先天巨神浮立星海,仁慈凝视凡间,日光月华伴身,长发散落,蛇尾旖旎。

她广扩神音,向天地万民昭告神旨:

“你们称呼我女娲、女皇、神女。我是最初的创世之神,最先天的先天神。

“我是斩除凶兽的自然女神,我是抟土造人的大地之母,我铸造不周山将灵气赠予九州。

“我是你们的创造者与守护者。

“我是你们的始母。

“我是女娲。

“今日,我将带走上古众神,将凡间交还凡人,给予你们争取创造进步之自由。

“我是你们的母亲,像每一个母亲信任她的儿女,我对你们抱有无穷的信任。

“我相信。

“终有一日,华夏土地上的人们会像造人之初那般平等互爱。无论百年千年。”

幻景中众神群情激愤,他们攻击女娲大神,用言语,用法术,各色灵力法宝术法打得眼花缭乱。

但他们的反抗最终是徒劳一场,他们没有一个比她强大,连手起来也打不过她。而且不久就有龙族飞来,在它们的帮助下,众神的反抗被彻底镇压。

而紧盯幻景陷入沉默的众修,看到龙族帮助女娲大神的场景,内心更是惊诧。

今时今日,女娲崇拜早已寥落,除了玄真派,没有任何大门派还以女娲为信仰。

何况,女娲大神虽有创世传说流传,却并不被三教采纳,更不在本朝正统神话中,如今流行的版本,女娲的创世功绩并不被认可,人们更愿意将创世功绩供给男性上古神,然后将她许配给创世神作为妻子,或是作为妹妹,仅承认她的造人功绩,作为一种求子婚姻神存在。

至于她亲口所说的“铸造不周山将灵气赠予九州”,更是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完全不为人知。

甚至在有关上古众神离去的流言中,女娲大神几乎总是作为反派出现,故事中是她逼走一心为民的众神,而龙族的出场则是维护众神反抗霸道女娲,与幻景中展示真相截然相反。

这就意味着女娲的创世神格与功绩遭到了人为抹消与转移,并且在众神离去的事件后受到颠倒黑白的诋毁。这绝不可能是一夕之功,更不是一派一教能达到的效果,而需要九州各地有组织的目的明确地长期清洗和造假污蔑。

再结合女娲大神话语中的苦心,她对修士的期望对照数千年来的惨淡现实,在场众修此刻心中可谓是万分沉重。

不平则鸣!白龙一声怒吼惊天彻地。

单它一声怒吼还则罢了,刹那间天地灵气就来呼应,海天之间登时是电闪雷鸣、灵风呼啸,南海上下狂风海浪汹涌,九州各地俱是一震!

众修吓得发怔,半是被这声怒吼震彻神魂,半是没想到白龙真会发怒。他们也亲眼见证了幻景,无法责怪白龙为女娲大神鸣不平,他们看了也生气!可这一怒吼就召来天打雷劈、九州地震也未免太吓人了?!

不止在场众修,九州各地百姓都被突如其来的小地震吓一跳,还有皇宫中的浑沌凶兽明樑帝,它的长期口粮明妃刚才被白龙砍死,此时又感知到这地震是天地灵气为白龙而起,越想越气,一时恨得暴雷如雷。

白龙也没有平静下来,它先前没有意识,此刻有意放出感应,才察觉到女娲大神的香火竟已零落至此,天地间除了白龙自身,居然只有一个神魂与女娲大神信仰牵连!

而那个神魂正属于那个人。

原来他也信奉女娲大神,白龙心头一暖。

怪不得他感觉起来那么清澈善良。

不愧是他。

白龙这样想着,怒火稍减,心中对美人又多添了一分亲近。

白龙甚至想用灵云把他堆起来,让他住在干干净净的灵云里,把他和其他凡人隔开,白龙忍不住想象用灵云筑造一座云宫,因为白白的云朵和他特别相配,而且他是修士需要灵云修炼,一切都会特别合适,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式的宫殿楼阁……?

因为白龙发自内心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又有许多天地灵气自发涌来,凝聚成灵云,悄悄飘在裴牧云附近,偷偷摸摸地慢慢向裴牧云围拢。

正在沉思的裴牧云并未发觉自己逐渐被灵云包围,他被女娲大神的卓识深深触动,又想起迦陵叔记忆中姬肃卿讲述的师兄身世,据姬肃卿说,师兄父母是怀疑随众神离去会遭遇不测才把龙蛋留在凡间,这应该也是谣传,而非真相。古代传说,在一代代帝王御用刀笔下,在一代代文人以寄托自身境遇为出发点的改编下,究竟变幻了多少次模样,有谁能说的清?

恰此时,幻景中场面一转,出现了一对龙族夫妻。

转过头来的白龙金瞳一亮,不由自主扬起头,向幻景憧憬靠近。

这幼兽向往父母的小动作把众修看得心头一软,又把刚才的害怕忘到了九霄云外,可怜的小白龙,都没见过父母呢。

第98章 秦陵仙人墓

幻景中出现的龙族夫妻均是金瞳白发,容貌皆与解春风相似,无疑是亲缘血脉。

众修静心观去,只觉龙族不愧是天地灵气为华夏信仰而生,这对龙族男女就是百姓想象中仙人该有的灵姿仙貌,大美灵幻,一个露面就夺人心魄。

在场众修如此,热爱以画作记录美好的闻人更是激动得笔墨横飞,即使隔着水镜,不如在场众修看得那般清晰,也丝毫没有降低他对二龙的欣赏,分秒必争地紧盯水镜,为画下二龙仙姿将研习出的速画之法施展到了极致,只恨没多生一双手。

其实眼前场景并不明朗,只是龙族自有灵华伴身,容姿过于夺目,看上去,这对龙族夫妻是在某处暗道中低飞急行,而且神色颇为凝重。

众修视线紧随他们,白龙金瞳更是片刻不移,紧紧粘在二龙身上。

不出片刻,龙族夫妻来到暗道尽头,他们打开一处暗门,推门而入,幻景陡然一亮!

不少修士在看清的刹那瞪大双眼,失声惊呼!

隔着水镜的闻人去病震惊到失手掉了笔都没发觉!

就连裴牧云都在反应过来的刹那露出惊容。

那幻景之中,俨然是一座巨大的地宫之城!

上有日月星辰,并非明珠伪造,而是真星缓移轮转;下有江河湖海,并非水银注就,而是真水川流不息。

百山千宫万般奇珍,是比凡间皇城尤胜;千灯万烛不灭之火,是以鲛人鱼膏幽燃。

漫数数千年的传说记载,符合眼前奇景的地方只有一处!难道这里竟是……?!

而幻景中,龙族男女环视四周,竟都露出怀念之色。

龙族男子轻叹:“人世无常,我还记得他不听群臣劝阻非要出海的模样。”

龙族女子闻言想到什么,浅笑起来:“他素来倔犟胆大,言行不同寻常,听庸人劝也就不是他了。”

说到这,龙族女子语气一硬:“不然,他何能以凡人帝王之身获得众多灵兽敬重?这地宫就是明证。可惜那时女娲大神还不曾想出凡人修真的办法,若他还在,世间或许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龙族男子安抚道:“夫人说得对,不过你也知道,女娲大神给过他长生成仙的机会,他并不想要。或许世间再不会有像他这样的人,无论贫贱。光是他把陵寝修成仙人墓这一点,后世帝王有谁能做到?”

说着,龙族男子环视堪称人间不二奇景的地下城,众修追随他的视线,看到许多像是纪念碑的巨石刻碑,有修士仔细分辨上面的刻字,不一会儿就惊得面色发青,失声道:“这、这是墓碑!原来如此,仙人墓,仙人墓!谁能想到这些上古大神都葬在秦始皇陵!”

众修哗然!

幻景中,龙族男子的视线一一扫过墓碑,感怀道:“这么多远古上神愿将肉身与他同葬,这么多神兽灵兽愿赠予他族中珍宝,素来不愿与凡人交道的鲛人族都肯将鲛人鱼膏送他,都是因为这座地宫不仅是他的陵寝,更是他为后世百姓生灵建造的地下必难城。

“有着远古上神肉身与众灵珍宝的守护,这座仙人墓就是华夏的最后一条生路,一旦后世发生灭顶大灾,地宫之门就将开启,华夏土地上的百姓生灵都能躲进地宫,在此避难休养,保留希望之火。若论帝王,他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龙族女子扬眉哂道:“如今这些所谓众神又哪里比得过他?他哪能想到,后来众神都不愿葬入仙人墓,一个个千方百计把肉身留在凡间,交给他们的徒子徒孙大修祠牌祭庙,才好绵延香火,专门保佑他们的徒子徒孙、族亲姻庇!

“已经许久没有新神肉身入镇地宫,若日后真有大灾临头,仙人墓的保护能有多久还真不好说。何况,那些众神的徒子徒孙这些年都没少胡编乱造,等女娲大神和我们一走,必是更要大做文章!说不定过个几年,政小哥都要被那些炼丹的写成求仙问丹之辈。”

龙族夫妻这番对话,真把众修一个个听得震撼到两眼发直!

若二龙所言为真,那么数千年来人们奉为圭臬甚至载入史册的传说流言竟都是谣言!不少修士整个神魂都惊得不安宁,再听龙族女子把那位称呼为政小哥,整个神魂都感觉麻了,一时都不知该怎么羡慕。

龙族男子细思一番:“这不是你我能左右。其实,就算他还在,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也未必能允许真正的改变,正如女娲大神所言,凡间盘根错节的困局已是积土成山,连她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龙族女子浅笑着回:“我早说了,不破不立,把网烧了,把山铲平。虽治标不治本,到底换了个人间。”

“真想换个人间,恐怕要从抟土造人开始重新来过,”龙族男子温和地摇了摇头,“先不说女娲大神不舍得,我们龙族因华夏而生,亲眼见证这片土地步步繁衍走到今日,如许辉煌华章付之一炬,又如何忍心?”

众修听得一阵阵发冷汗。

这对龙族夫妻神仙容貌,笑起来如沐春风,笑谈中片刻的翻云覆雨却让人后怕心惊!

他们总算明白春风剑侠那出了名的如沐春风是从哪来的了,原来是随了爹娘!

却见龙族女子指尖术法华光一显,怀中就多了一颗雪白的蛋,那蛋蛋身椭圆,个头不小,约够装下一个凡婴。

她左手将蛋揽在怀中,转身向龙族男子,右手牵握起他的手,神色认真地问:“霜哥,你若不舍得,我们立时回去,就当不曾来过。”

“我怎会舍得?你不也不舍得。”

龙族男子回握她手,轻抚蛋身,温声染悲。

“然而,你我都觉凡人难以解决困局,女娲大神与龙族的离开只会让凡间沦为权贵魍魉操纵的棋局,我们龙族是因华夏而生,就绝不能弃华夏于不顾。我们,理应为百姓留下一条龙。”

龙族女子颔首低眉,望着怀中龙蛋,像是在对未出壳的孩子低语,又像是在自我说服:“龙族不得不随女娲大神离开,只有将未孵化的它留在这里才能掩过众神耳目,避免牵累女娲大神。这是我的决定,也是你的决定,你我素来同思同道,默契同路无需多言……

“我知道你赞同我,霜哥,我问的是,你此时后不后悔?我们将它弃留在这仙人墓中,除天地灵气之外无人照料,灵气要滋养它数千年才能破壳,那时凡间不知已如何沧海桑田,它孤龙出世命运难料……”

龙族男子打断她,温言悲道:“龙妹,你再说下去,我可就真要后悔啦。”

他见龙族女子面露自责,立时又道:“你我将它留在墓中,是遗弃亲子,往后年月如何自责都不为过。但若数千年后,百姓依旧被如今这些大山牢牢压在山下受苦受厄,整个龙族要如何自处?

“龙祖因华夏而诞,龙族从此受华夏百姓信奉,肩负保佑百姓生灵、镇守九州四海之重责,代代传承,从未有失。

“这孩子生而为龙,就是为华夏而生。

“若只有偷留下它,才能确保仍有龙族坚守华夏土地、肩负护民重责,那这就是它的天命。”

“龙妹,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们决计无法什么都不做就离开,你我狠心已定,就莫再多言,只愿这孩子平安顺遂……”龙族男子说到最后声已微沙,龙族女子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说下去。

二龙对视,再无多言,其情脉脉,大爱含悲。

众修大受震撼,二龙话语中透露的坚定信念令人汗颜,更叫人心惊的是,他们从不知晓龙族竟真对华夏百姓抱有如此赤忱的守护之心,在众修认知里,龙只是传说中的神兽,是被人雕刻在桌椅门梁上的纹样。

他们万万想不到,解春风竟是他的父母为华夏百姓才遗留在九州的孤龙,如此大义,怎不叫人惭愧?

幻景中,龙族女子施展术法将龙蛋封入巨石,又将巨石安置在地下城的湖泊中央,做完这一切后,龙族夫妻并未停留,原路返回,封印了暗门就联袂而去。

眼见龙族夫妻远去,白龙无意识发出留恋的低声呜咽,向幻景方向伸挠龙爪,似想挽留。

众修对龙族的好感本就如春雨入江般暴涨,见此情景都是心底一酸,唏嘘不已,再想到龙族夫妻当时的担忧可以说是全部成真,越细思数千年来不变的压迫现状,越觉得这对龙族夫妻可敬可信。

裴牧云自然更是心疼,可他内心也逐渐生出一丝隐忧。

师兄至今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征兆,仿佛将解春风的身份忘到了脑后。

而且,虽然裴牧云与众修一样被龙族感动,但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龙族天性中的霸气。

说霸气并不准确,或许是因为龙族生来就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强大,以此为基石,龙族具有一种独特的责权兼具的舍我其谁的气势。

就如龙族夫妻笑谈中体现出的,他们既有毫不畏惧承担重责的英勇,也有毫不避讳推翻重来的杀伐,前者当然是好事,后者就……

不待裴牧云细思,幻景已改。

众神随女娲大神一夜之间离去,人们迟疑试探,最终确定,众神是真的全都离开了。

一些改变开始发生。

可惜,正如二龙所料,幻景中展现的改变并不是好的发展。

最先受到影响,最先“被改变”的,正是龙族。

“真龙”出现了。

第99章 说故事的人

仔细观看幻景呈现出的数千年前的演变,祝知音越发沉重,再也无法保持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与梁不准交换眼神,梁不准也目露深思。

他们知道上古时期人们对龙十分崇拜,但他们从未想过为什么,也一直把龙当作一种很少被人看见的神秘神兽,因为自小所接触的对龙族的刻画皆是如此,人们很难见到龙、即使真见到龙也会害怕,这些观念是所有人从小耳熟能详的故事、成语乃至俗语中告诫的真理。

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叶公好龙等等等等,都不厌其烦地再三告诫人们龙是可怕的、应当畏惧的,龙的存在是不可见的、飘渺无形的、更具象征而非具体的。

然而,幻景中展现出的上古时期,龙族不仅时常现身人前,在农忙时节调节风雨,为保护百姓暴打凶兽,甚至出现在外族来犯的战争中,更没有被民众畏惧。

事实上,从幻景看来,上古百姓对龙族常识知之甚详,比如,龙在海里出生则一出生就为龙身,成年才化人,在陆上出生则一出生为人身,成年才化龙,幻景中的百姓们不仅热衷八卦每一条龙的出生地,还普遍认为在陆上出生的龙更好说话,有小部分人认为在海里出生的龙更漂亮,但这一点反驳者众多。

再比如,龙在成年觉醒时会引发异象、接收先辈记忆传承,所以每当有龙成年时都会引发大量百姓围观,不止是当地百姓,在某条龙快成年时,常常有大量外地百姓和痴迷历史的文人涌入当地,成为一种名为“追龙”的迁移现象。

这些曾经全民皆知的常识,众修几乎从未听闻,全然不知,不少法士回想起来,算计了阁主师兄的儒门之主姬肃卿曾在不周山下提及过,事实上,在场没露出惊诧神色的只有两个出生极为权贵的世家子弟。

放下失落在历史中被顶级权贵垄断的知识不谈,光是那时普通百姓竟能自由来往于各地,就已经惊掉了在场众修的下巴——如今,自由往来各地可是部分达官贵人和特殊身份者的特权,除了受朝廷尊认的少数高修外,修士实际上也是不被允许擅自出入各城的,只是一般没人敢管而已。

众修都陷入了沉思,而他们眼前的幻景中,龙族与众神随女娲走后,一个“改写历史的故事”被逐渐确立为“真理”。

不难看出,秦亡之后,不少后代君王都十分嫉妒天地灵气对龙的偏爱,更觊觎百姓对龙的崇拜,龙族一走,就有君王自称为龙。

一开始,只是君王借用“龙族生在陆地上为人身,三百岁成年才化龙”的常识给自己贴金,但后来,随着龙族相关的记载被一点点抹去,受喜爱的形象被一点点改写得神秘可怕,龙族在百姓心中不再有具体形象而是恢复成了一个神话形象,这层借用就被彻底甩开,帝王,就成为了凡间唯一的“真龙天子”。

利用龙改写形象的不仅是帝王,还有同样觊觎百姓崇拜的各家各教,无论是来自异乡还是发源于本土,为赢取百姓的认同,为迎合帝王抹消龙族功绩的心思,它们一个个都抢着把龙写进故事里。

这些由谎言组成的故事经由大量传播,就成为了新的常识:

道士将龙王故事移入道家故事,龙仍管理四海,但地位远在玉皇大帝之下,不及时布雨就会被玉帝抓去砍头,以彰显玉帝神通。

僧人将龙与天竺传说中的那迦之蛇混淆,说龙是佛的普通护法,是高等护法金翅大鹏的食物,金翅大鹏一天要吃五百条龙,以彰显佛祖神通。

日复一日的编纂改写,龙在百姓心中不再是神通广大的护民神兽,逐渐成了行云布雨不称职被玉帝砍头的龙王、遇人不淑却无力保护自己最后嫁给凡人剑客的龙女、纵火无礼被佛道两家联手管教最后成为僧人西行坐骑的龙太子……

龙的形象遭到了不断的异化,与此同时,帝王的形象遭到了不断的拔高。

通过各种信仰谄媚地追认加封,帝王事实上获得了与各教众神平起平坐甚至更高的地位,这使得九州各地的山河神都必须对帝王俯首称臣,任何灵兽和修士都无法再干涉凡间帝王的行为,凡间帝王真正实现了至高无上的权利。

而如果说对龙族的改写仍保留了一些尊重,对女娲的改写则是彻底的抹黑。

在记载中,她开天辟地的功绩被彻底抹去,或是与他神分享,她造人的功绩被当作驯化女德的工具,她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创世女神,而被不断改写成他神的妻子、甚至是与他神乱|伦的姐妹,因为她必须是一个男人的妻子才能成为造人的地母。

在故事中,她是获得凡间帝王亲赖却不识抬举的表子,这个所谓女神竟因区区调笑就大发雷霆,恶毒地派遣三只妖物败坏帝王的江山,是这女神和三只女妖腐化了帝王的品格,害他成了昏君,这样的女神自然是德不配位,三教有识之士各显神通大败其阴谋,结尾自然是爱护百姓的三教人士获得了胜利。

这些民心所向的英雄喜上封神榜,一个个名字都颇眼熟,都在离开的上古众神之中。

如此颠倒黑白,掌握了讲故事权力的少数人织就了一张细密的大网,一个牢不可破的系统正在形成,最基础的原则已被确立:对百姓的愚弄,对妖类的歧视,对女性的矮化。

再也没有什么百家争鸣,再也没有什么选择,再也没有什么创新,女娲大神撤神的意图在现实中走向了反面,她想给人们自由,让人们自行去创造出真正的改变,她却没有想到得利者有多么聪明,他们为保护利益,逐渐确立了一个系统,一个运行数千年而不倒的系统,确保少数人始终凌驾于众人之上。

他们夺走人们的土地,夺走人们的武器,夺走人们的选择,夺走人们的思考,夺走人们的自由意志,夺走人们的尊严。

人们变成良民。

再没有人可以批评帝王,除非付出血的代价,人们甚至不敢批评他们的地主,因为谁都害怕无家可归、无地可种。

东风换到西风,虚假的改变,流转的帝王将相,不变的底层牛马。

女性被步步剥夺矮化,她们被拿走了拥有财产的权力,于是不得不附属于一个家庭。甚至有朝代尊理学而鼓励为所谓贞洁自残自尽,鼓励为扭曲审美而裹脚。幸免了部分劫难的中高层女性沉浸在特权的幻梦中,公主贵妇们一生都不会认识到自己只是特权阶级的附属品。而一两位坐上至尊之位的女王,她们的眼神从不曾真正看向万千底层女性。

保有良心的修士隐居深山,对人间世不闻不问。

白龙越看越怒,怒火引动滚滚天雷,天上阴云密布,海上骇浪惊涛,漫天洁白灵云反衬自然怒景更显惊心动魄。

而众修越看越沉默,心中百味杂陈,作为同样灰心同样选择了潜入山林或纵情山水的他们,面对被大公无私、一心为民的龙族夫妻遗留在凡间的白龙,他们有何颜面争辩?

幻景继续无情地快速展示,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数千年的改写,数千年的根深蒂固,数千年的一潭死水,数千年步步紧缩的传统教条,数千年泯没人性的堂而皇之。

如此来到了本朝,依然,没有任何真正的改变。

白龙终于怒不可遏。

龙,各部落集体创作出的华夏图腾,是华夏百姓团结、创造、自强不息的象征。而修士的存在,是女娲大神为华夏百姓留下的一条反抗革新之路。

而此时此刻,刚刚成年觉醒的它,却面对着一众顺民修士!

白龙狂哮一声,天雷震撼九州,它金眸如炬挨个检视众修,沉声怒道:“占据灵气却不为民,尔等不配修真,须得严惩!”

它挨个看去,各个修士生平功德都被亮起的金眸一眼望尽,隐居避世、蝇营狗苟、隐居避世、隐居避世、隐居避世、蝇营狗苟……

越看越气,白龙咬紧利齿,强忍着怒火才继续往下看,当它看向一些穿着同样袍子的修士们,情况明显好转起来,他们各个都功德不浅。

但白龙先前的排斥失望很快被天地灵气所感应。

“灵气!灵气跑了!”有修士惊叫。

有修士痛呼:“我感应不到灵气了!”

立刻有乖觉的修士呼喊求救:“阁主!阁主救命!我等知错,阁主千万代我们向神龙求求情啊!”

裴牧云方才看到白龙双眼亮起,原本在担心白龙有恙,初闻求救不明所以,但很快从这些惊呼中厘清事态,这些修士已被天地灵气排斥,这可不是什么小惩罚,意识到问题严重,裴牧云眉心微皱,即刻踏云飞至白龙眼前。

美人忽到眼前,白龙一愣,眨了眨亮起的金眸。

眼前人功德之高深,远超众神,独一无二。

而且天地灵气都对他极为喜爱。

白龙情不自禁地微微甩了甩尾巴,它这是什么运气?不仅长得漂亮,人还这么好。

海天之间刹那风停雨止。

“你不该苛责他们,”美人严肃道,“被天地灵气排斥,对修士来说是过重的惩罚。你对现状不满,理所应当,但这些人并非罪魁祸首,他们甚至不是坏人。”

真是人美心善。

还如此勇敢直言。

越看越满意白龙又情不自禁地甩了甩尾巴,但也被美人直言提醒,它正事还没干完。

白龙心念一动,就有众多洁白灵云涌来堆在裴牧云脚下,裴牧云眉头紧皱,不知白龙何意。

但下一秒,白龙就羞涩地用龙尾圈住美人被灵云淹没的小腿,将美人挪到自己身后,并安抚道:“你做了许多为民实事,与这些人大不相同,我不是说你,你且休息,莫要打岔。”

虽然白龙所说是事实,众修也已羞愧地不敢争辩,但白龙明显还没恢复解春风的记忆就已经毫不掩饰地偏心起来的行为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没眼看。

但被偏心的裴牧云却是真的生气了。

解春风虽是师兄,但他们师兄弟相处从来不是那种高低分明的严格等级,他什么时候被师兄如此纡尊降贵地对待过!

白龙不仅没有将他当作平等对话的对象,甚至对他所说的内容充耳不闻、不予回应。

白龙忽觉一道剑风袭来,竟是美人持剑站在眼前,冷若冰霜地看着自己。

怎么不高兴了?白龙有一点点疑惑。

却在这时,有人高呼。

龟丞相身为灵兽,更害怕被灵气排斥,他心慌不已,天上那对师兄弟却还在耍花腔,但他想来想去,确实只有天疏阁能够反驳白龙的斥责,于是当幻景出现裴牧云成立天疏阁的画面,龟丞相立刻扯着嗓子叫起来:“龙神!龙神请看!我等或有失职,但天下尚有天疏阁诚心为民!”

敖凌和鱼岩扉一言难尽地看着这老龟,敖昆失踪期间这老龟对玄真师兄弟横挑鼻子竖挑眼,现在为了保住灵气竟能扯着嗓子大声喊这话,真是能屈能伸。

白龙闻言重新看向幻景。

幻景中建立天疏阁的,不是美人又是哪位。

真正看到天疏阁所做的努力,白龙才发觉,这个人带来的改变远远超出了所谓的功德评判。

他岂止是与众不同,根本是独一无二。

暗自开心的白龙微微咧开了嘴。

空中阴云散去,天澄海碧。

但美人身边有个态度极为亲近的师兄,白龙越看越酸,又咬住了牙。

空中又出现了一朵乌云。

待看到裴牧云为保住天疏阁不得不辞去阁主之位宣布退隐,天上又是一片阴云密布,怒火重新回到了白龙金眸中。

白龙看向众修,沉声质问:“天疏阁可说问心无愧,尔等其他修士,能心安理得以天疏阁所做之事为自己求情?”

不等众修回答,裴牧云冷声回问:“你是谁,又凭什么心安理得惩治众修?”

白龙心底有些小委屈,巨大的龙首向前抬起:“我是龙!”

“一种数千年不曾现身于世的神兽。”裴牧云冷声追问,“谁给你苛责这些修士的权力?仅仅因为你是龙?师兄为百姓做了许多事,你为百姓做了什么?”

裴牧云是一时气极,因为白龙没有解春风的记忆,仅仗着龙的身份对众修呵斥,他才提及解春风,并不是将白龙与解春风分开看待。

但白龙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美人要强行提到他师兄,更加不爽。何况它本来就是对的!

白龙咬牙怒道:“他们要当顺民,那为什么还修真?!拥有踏上修真之途的天赋,占据了天地灵气来修炼,却不思进取,只求自私自利!女娲大神一片苦心,被这些人当作避世逍遥路、登堂敲门砖,你竟然为他们辩解?!”

裴牧云却不为所动,不卑不亢道:“道理再对,你也没有权利苛责你眼前的这些人。觉醒让你看到了历史是如何改写,思想是如何被灌输,人们在生活的环境中被一代代驯化,你难道看不出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改变?你眼前这些人,他们出生时家国天下已如是千年,他们所学如此、所知如此。”

“你可以责备他们,但你没有权利对他们妄加惩罚。”裴牧云看着显然没有一丝触动的白龙,脱口而出,“师兄绝不会这样做!”

白龙勃然大怒:“师兄、师兄,你师兄是谁?!让他自己站出来!”

裴牧云更怒:“是你!”

白龙一愣,龙瞳金光忽熄,暗金眸似乎流露出先前未出现的情感。

“师兄?”裴牧云心生希望,屏息低唤。

第100章 公平与攻心

我是……美人的师兄?

白龙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画面,它微微歪歪脑袋,视线锁定美人,试图记起更多。

眼见白龙有恢复记忆的征兆,众修都同裴牧云一般屏住了呼吸,期待白龙想起来。

此时,展现数千年历史的幻景,竟已经来到了数日前的不周山事变,龟丞相小眼一亮,大声呼喊道:“神龙,快请观幻景!”

白龙将视线从裴牧云身上转回幻景,刹那间被幻景展现的画面触动心扉。

那白眉老道,为何如此熟悉。

沉金龙瞳紧盯幻景,目睹玄真师徒被儒门设计步步紧逼,直到白眉老道提掌自尽。

“师、父?”

剧烈的痛苦像是突然劈入神魂的惊雷,转眼间海面如天劫将至般大作风雨,白龙将心间突如其来又无法宣泄的悔恨与狂怒化为嘶吼,“师父!”

众修被突来的暴雨狂风打得狼狈不堪,这暴雨比之前白龙不高兴的阴雨巨浪要强无数倍,修为低的几乎要被如瀑暴雨打进海中,一片吱哇乱喊,直到裴牧云分出灵力将他们圈在一个灵力罩中,才惊险地舒了口气。

低修们几乎是死里逃生,看向龟丞相的眼神就不免十分犀利。

然而龟丞相却丝毫不觉,白龙表现证明了他的猜测,要想让白龙尽快恢复记忆,就该刺激白龙的感情!龟丞相志在必得地对裴牧云大喊:“阁主快看!攻心计有用!你是他师弟,他喜欢什么,你快想想!”

裴牧云半步剑仙修为高深,他担心师兄,并没有将自己也圈在灵力罩中。

众修只见他在暴雨狂风中衣袂翻飞,剑意凛然,面容不改,碧眸沉静地紧盯着狂怒的白龙,纷纷感叹不愧是天疏阁主,却不知裴牧云内心的想法。

裴牧云想把龟丞相扔海里。

他极力克制自己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也知道真论起来这并非龟丞相的错。

裴牧云也早就注意到了幻景进程,不周山之事,尽管白龙还未恢复记忆,但裴牧云是不愿师兄再看的,他们都已经看了太多遍了。

注意到的当时,他还庆幸白龙是在和自己说话,没在看幻景。

结果他还没庆幸完,龟丞相就大声呼喊引白龙去看,白龙果然悲伤至极。而龟丞相居然还得意地大喊什么攻心计!

但龟丞相远不是他此时该关注的重点。裴牧云按捺心绪,握紧手中剑。不能让白龙这样悲怒下去,他可以护住众修,但海边诸城哪里禁得住这般暴雨。

“师兄!”

裴牧云以灵力沉喝。

“住手!”

狂怒的白龙被厉喝吸引,猛地转向他的方向。

却在此时,幻景结束,云幕散回灵云,在白龙悲怒引发的狂风暴雨反衬下,越来越多的洁白灵云团团聚合、交互重叠,就像是暴雨天幕上缓缓移动的一大群巨型白羊。

按照上古时期幻景中展现的历史,幻景应该就是龙族成年觉醒的最后一步。

下一秒,漫天灵云群集合围涌入龙身!

白龙惊愕的半声呼喊还未完全发出,就失去意识般闭上了眼!

悲怒引发的狂风暴雨刹那停歇,在风停雨歇的蓝天之上,白龙巨如山脉的身躯已经被群集而来的无数洁白灵云完全遮住,可见灵云之多。

实际上,众修都可以感受到,此时此刻此地,海天之间的灵气浓度完全是前所未有的,灵气浓到这片海域的一些普通海鱼游出了海面而不自知,甚至包括偷偷游回来的那头帮敖昆求救的虎鲸!

虎鲸能在空中游动,足证此地灵气已经浓烈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九州各地就连所谓三教圣地都根本无法与此时此地相提并论。

眼望着如此异景,众修再忧心重重也忍不住心潮澎拜。

怪不得上古百姓不惜千里四处追龙,这么多惊天动地、奇幻无比的异象,谁不爱看?

但那些被白龙检视并遭到灵气排斥的修士们就越发绝望,如此高浓度的灵气,他们一丝也感受不到,别说继续修炼,保住修为都成为,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众修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都没发现群集合围的灵云正在迅速减少。

裴牧云仍未收心弥泥鱼,他能清楚看到无数灵云全都主动涌入了龙身之中,虽不知具体效用,却能看出涌入灵云对白龙无害。

逐渐的,众修也先后意识到了这点。

大多数人到这份上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有修士惊到咂舌,无需修炼吐纳之法就能吸收灵云,龙族实在是受尽偏宠。

裴牧云看向法士们所在之处,已经与各天疏阁水镜交流过的乌老猿做了个手势,示意阁主海边诸城都无恙,裴牧云才转回视线。

灵云越来越少。

等师兄醒来,会不会恢复了记忆?

裴牧云不眨眼地一直看着。

终于,灵云悉数涌入白龙龙躯。

碧海蓝天之间,白龙如沉睡一般凌空飞卧。

已经摸出套路的众修保持着警惕,但没有再次迎来各种奇幻的天地异象。

一时间,天地悠悠,海风徐徐,细浪声声,竟是闲适怡然。

就在众修陶醉于这一刻闲暇之中时,白龙睁开了眼。

众皆一滞。

眼前白龙并没有再产生体型上的变化,它没有变得更大,但给众人感觉与片刻之前截然不同!

它凌空于云上,卓然超凡,只一睁眼,金眸显露神威,威慑天外,神渺沧海,须臾一瞥,万古俱寂!

众修在这一刻真正意识到为什么会是龙成为华夏图腾而不是其他灵兽,此刻他们眼前的白龙,只一睁眼就让他们明白:只能是龙,不能是其他任何灵兽,只有龙,才担得起华夏图腾四字。

其美,其意,其古,其灵。

独一无二,超凡出尘。

众修凝视白龙,忘乎所以。

裴牧云的心却沉了底,而白龙说出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白龙俯视众修,神威天成却并不威吓,端地是智灵慈威。它开口说话,语气竟也与先前截然不同。

“灵云们给了我数千年的历史记忆,我才意识到先前自己阅历浅显、过于求全责备,一时任性导致诸位担惊受怕,是我不对。”

白龙没有任何动作,但先前受到灵气排斥的修士们忽然又再度感受到了灵气存在,他们如释重负,泪流满面,甚至膝盖一软跪下来给白龙不住磕头。

其他修士则在心底纳罕,转瞬间多出数千年的历史记忆,怪不得眼前白龙变化剧烈,原来是吸收历史沉淀而出的成熟。

梁不准刚才看幻景时就一直在想修史、史记真实性的问题,如果龙族一直留在九州,有哪个朝代对前朝的篡改抹黑能成功?又或许龙族会被帝王下令诛灭?此时听到白龙说灵云给了它数千年记忆,忍不住低声跟祝知音嘀咕:“你说,要是我们人成年时也能如此,那帝王那些伪……”

祝知音神情一肃:“收声!”

梁不准怏怏闭嘴,听天上白龙继续道:“然而,大惩可免,应罚难逃。方才有位老先生以天疏阁为例求情,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请问诸位,你们能否心安借天疏阁的光来免自己的责?”

“女娲大神创出修真一途,旨在由修士引领真正的变革,带领华夏脱离死水、走向未来。或许你们并不知道修士的职责,如方才天疏阁主所说,这不能怪你们。

“但是,你们拥有出众的能力,就应当承担出众的责任,即使不去引领变革,至少也该保护同胞中的弱者。”

白龙看向白狼王:“在场诸位,你们看着身边妖修、妖族的眼睛,真能自认无可指摘?他们遭受的劣待,你们曾出手相助还是漠然置之?”

白龙看向姒晴:“你们路过村镇城池遇到的乡妇村女,你们身边的女修、女妖,她们遭受的劣待、不公平,你们是曾仗义执言,还是安然躲在避嫌教条之后视而不见?”

“你们或许并不想去保护他人,天下还有很多比你们做得更少的修士,他们修真就是为了贪求长生、丹药财宝和地位享受,数千年来或许一直如此,但一直如此就是对的么?如果你们无力承担修士的责任,不如不要浪费灵气,放弃修真,自废灵脉。”

“至于那些一直如此地修真者,只要他们遇到我,我就一定会废除他们的灵脉,因为他们不配修真,这些堕落的人不该占据这条向上的路。”

说到这里,白龙微微咧嘴,是众修熟悉的如沐春风的微笑。

但此刻无人有心腹诽,白龙视线一一扫过众修,有面露愧色的,有伤怀落泪的,还有隐藏激动的。

直到与美人对上视线。

白龙不好意思地眨了一下眼睛,它的脑中忽然多出了数千年的记忆,将原本逐渐恢复的人身记忆挤压到了角落,但它隐约记起一些两人相处的情景,再看到美人,心里就还颇不好意思,又很开心。

不对,正事没办完。

“我是龙。”白龙肃然低语,“龙是华夏各部落联合所创,自诞生之初,就保佑着这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无论什么民族,无论什么种类,无论先来后到,无论天赋高低,你们都是华夏生灵,我视你们不分贵贱。你们都是女娲大神的子女。”

“现在,我再问你们,你们是否该罚?”

众修竟众口一词,甘愿认错领罚!

“好。”

白龙欣慰地看着他们,意念一动,风起——

“住手!”

又一次。

美人持剑出现在白龙眼前。

这次白龙真的委屈了。

虽然三百年的人身记忆虽然被数千年记忆挤压,并不清晰,但白龙已对美人师弟十分亲近,心里完全将他当作了自己人。

结果他又拿着剑对着自己。

“你要打我?”白龙克制住平静地问,却还是明显情绪低沉了。

见白龙垂了尾巴,裴牧云立刻自责起来。

师兄被父母遗留在仙人墓中,此时刚成年觉醒,是天地间唯一一条龙,又还没有想起过去三百年的记忆,一定感觉十分孤独,而自己作为师兄唯一的亲人,怎能如此急躁不知体谅?

但万一谈不拢还是不得不打。

在白龙不自觉的谴责眼神中,裴牧云反手将剑负于身后,清了清嗓子,才道:“你说得对。”

白龙整个情绪一亮。

“但我依然不认为这些人应该被罚。”

白龙情绪又低落回去。

裴牧云心底被白龙可爱到,但却不得不据理力争:“他们不曾做过坏事,只是做得不够多,达不到你的标准,现在他们知错了,或许以后可以做得更好,那为什么现在还要惩罚他们?如果你一定要惩罚他们,那就同样要惩罚我,我也做得不够。”

白龙皱起眉:“你比他们加起来都做得多。”

“我一度辞去阁主之位,按照你的标准,这难道不是逃避?”裴牧云想了想,加重了音强调,“你既然自诩监督,难道不公平处事?”

“公平?”白龙流露触动之色。

师兄果然就是师兄。

裴牧云心底稍安,回想与师兄的无数深谈,继续道:“你评判众生,还要施行惩戒,或许龙族地位超然,但你拥有这样的权力,又有谁来监督你?谁来保证你的评判是公平的?谁能证明你没有偏私?你的评判有公平的标准吗?是什么标准?除非你能保证你的绝对正确,才能不受监督地凌驾众生之上评判奖惩,你能吗?”

“唔,”白龙饶有兴趣地陷入思索,越想越着迷,甚至微微晃动起尾巴。

提及师兄感兴趣的话题似乎有用,但不多。

至少把惩罚这事暂时忘了。

师兄还对什么感兴趣?

剑?白龙对剑似乎没有反应。

猫?这里又没有猫。

捡流浪小崽?这里也没有,或许把小纸人放出来?

……

师兄弟一人一龙都陷入了思索,底下众修一半交头接耳一半沉默不语。

忽然。

北方一道恶气冲天而起!

“浑沌凶兽!”

白龙察觉到凶兽挑衅,竟是瞬间暴怒!

“凶兽竟敢私自下凡!”

再察觉到凶兽竟在帝都京城,天性反感让白龙失去了理智,神魂深处冲击而来的最极端的厌恶与最极致的轻蔑让白龙完全无法冷静,难以置信地对众修怒吼:“你们竟任由凶兽称帝?!天理何存?公义何在?”

“救命啊!”“阁主救命!”比之前更狂烈的暴雨飓风呼啸而来,这次连天都黑如子夜,倒了血霉的众修不少都被直接掀进了海里!

裴牧云反应疾速,迅速用灵力将掉海修士捞出,然后熟练地给他们罩上灵力罩。

龟丞相昏头转向地变回了原型,还伸着脖子大声吵闹:“阁主!攻心计!你师兄喜欢什么,赶紧都给他!买不起龙宫给你赊账!快啊!”

裴牧云在狂风暴雨中咬紧牙关,用灵力大吼一声:“师兄!”

白龙猛地甩过头,怒声咆哮:“你!你还要狡、”

白龙忽然失声,愣在原地。

漫天风雨同时消失。

白龙眨了眨金眸。

刚才美人踏云而立的地方,云上没有了人。

只见一只大猫。

大猫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长长的雪白被毛,连颈周都有一圈白毛厚领,但脑门、眼底和四肢都有虎斑似的银灰色斑纹。猫眼又大又圆,瞳色深绿,耳尖圆弧微向前倾。尾巴从尾根的白毛逐渐染上浅灰,蓬松地绕在身侧。

大猫向前一步:“喵。”

一霎那,晴阳夕照,碧海蓝天。

白龙眼中只剩下漂亮大猫,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飞近,不敢用爪子去碰,只敢慢慢用鼻子靠近,鼻尖微微触碰到猫脑袋上的猫毛时,堂堂神龙几乎成了个斗鸡眼。

好软。

天地至灵之兽感受着猫毛的触感,激动地打了个激灵,它已经喜欢到不知道该拿漂亮大猫怎么办了。

这一刻,白龙的眼里只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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