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相见欢客栈,院中桂树还残留着淡淡花香。舜英提着一瓶青梅酒,纵身跃上桂花树,斜靠枝桠倚着,就着十月的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她闭上双目,耳畔回荡着几个月前、与蛊王娜莎的对话。
“独活乃蛮疆至毒,唯金蝉可拔,但若以指尖血豢养金蝉,往往数年才成……有速成之法,直接将蛊虫放入胸膛,以心头血豢养。”
“快是快、却很疼,听你说来,他仅仅两月就炼成金蝉,必定是短期内以大量心头血供养。整个过程,他时刻都会承受噬心之痛,失败的概率也很大。”
“如果失败,全身精血会被顷刻吸干,极其痛苦地死去。”
“蛮疆蛊毒、浸染越深毒性越强,当时你身上的毒已入骨髓,若只以金蝉拔除毒素、使其逸散体外,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拔干净,除非是拔除后,大部分毒素有新的宿体可栖息。”
当时,舜英问:“也就是说,所谓替我拔毒,实际上是诃那将大部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他如今……”
娜莎眼睛一亮:“巧了,诃那是千锤百炼的圣子之躯,又以心脉豢养金蝉,康健之时可压制独活不蔓延,再以焉酸草配合金蝉,慢慢将毒消解和逸散出去。”
舜英心念一动:“毒素转移宿体,还需要什么条件?”
娜莎道:“普通人之间不需要,但诃那需要。蛊毒趋利避害,会本能远离圣子之躯和金蝉,除非……”
“除非怎样?”
“第一种,由蒙舍王施加禁制,再将他放血,使他虚弱、使金蝉昏迷——圣子圣女神庙受封时便是如此种蛊。”
“第二种嘛”,娜莎意味深长注视着她,“虽说众生平等,但有些蛊或毒、能将二人性命变得不平等,譬如舍身蛊、譬如集情蛊之大成者——剧毒‘相思’。”
“他心甘情愿喝下你喂的‘相思’,单向契约便已缔结。你为主、他为从,水往低处流,若你需要、他全身血肉皆可奉献于你,此契约包含了‘心’的力量,强大到可压制蛊虫本性。”
说到这儿,娜莎眼睛发亮:“诃那果真聪明,环环相扣,这么刁钻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先以相思为媒、抽走你身上的独活,再用金蝉和焉酸草消解毒素。金蝉消解毒素和修补伤口,都会吞噬他的心头血补养,令他痛楚难耐。此时,相思就体现出好的一面了。”
她眉眼带着暧昧的笑,压低声音:“他是你的情郎,你们多亲近些,相思令他欢愉,自然可抵消金蝉噬心之痛。”
舜英心跳一突,惊惧抬眸:“若我弃他而去,会如何?”
娜莎笑容消失,害怕地盯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肯定会活活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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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英抿了几口微酸的酒,眼前逐渐晃出重影,她侧头看向地面,恍惚地笑了。
十七年前,她背着苻洵走进这家客栈,心疼地一点点替他上药,抱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誓:“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那是她在兴庆宫、元氏宗族的小圈子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与之前的那些人都不同:新奇、鲜亮、不必谨言慎行、可以敞开心扉。也是她第一次知晓,人与人在仰慕和臣服、感恩与追随之外,还可以有另外的情感:平等、自由。
五年前,苻洵在树下挖出个长四尺、宽两尺的深坑,将那对分别叫“飞星”和“纤云”的刀封存木盒,永远埋葬。
那时候,金蝉正吞噬着他的心头血,暴戾而疯狂,此痛无处可消解。
那颗炙热跳动的心脏,为了救她性命、承受着利刃穿心之痛,豢养出一只金蝉。然后,在准备替她拔毒的前夕,真被她用利刃捅了个对穿。
缘起,缘灭。
桂花树下那块竖立的石板爬满青苔,五年前的刻痕仍清晰可见: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纠缠得像乱麻的爱恨恩怨。
舜英吃吃笑起来:“命运啊……命运……”
酒气从肺腑冲上脑门,激得视线一片模糊,她闭上双眸,眼角溢出两滴温热。
她本就喝得微醺,十月冷风一吹,更一阵阵地晕眩,于是躺在树上假寐养神。眯了不知多久,遥遥听见客栈门口传来对话声,声音不大,却在静夜里传得又清晰又远。
客栈门口的昏黄灯光下,郎琊和苻洵一边往里走一边聊着天。
郎琊躬身抱拳:“主子,南宫羽已带玄甲营回去了。”
苻洵微微颔首:“你去另找个地方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郎琊征询问:“好,我让他们弄几床干爽被褥来,再打扫一下屋子。”
苻洵淡淡道:“不必,都后半夜了,我在院子里待会儿就成。”
郎琊试探着问:“主子,昨天怀阳城下,夫人一直盯着南宫羽身边看,她分明是在找你,怎么不出来见一见?”
“我们已和离,以后不要再叫夫人”,苻洵垂眸看向手中的木雕小狗,捏了捏小狗的鼻子,轻轻笑起来,“她现在这样,有师父疼、有袍泽并肩作战,挺好。”
他猛地伸手捂住心口,紧闭双眼、强忍痛楚。
郎琊关切地问:“主子,又疼了?”
苻洵睁开眼睛,笑意不减:“有点,不过这段时间有些奇怪,老是感觉她在附近。”
郎琊的叹息声更重:“您为褚娘子做这么多且不说,为何连相思和金蝉都不告诉她?噬心之痛啊,褚娘子若是知晓,必不会弃主子而去。”
苻洵神色渐冷,眼里透出傲气:“告诉她,让她满怀愧疚和怜悯、留我身边,施舍一点温情?她可以杀我、恨我、忘记我,却唯独不能可怜我,我饿死都不吃这碗夹生饭!”
郎琊默了半晌,幽幽道:“可夫人是真心喜欢你,不如再找个时机说清楚,破镜重圆?”
苻洵摇摇头,笑得释怀、有些落寞:“以前我总怨她为那些人舍弃我,后来结识元旭和谢恬他们,懂了她过得有多难,何必再用这些有的没的捆着她,让她更为难?”
郎琊忽然扯了扯苻洵袖子,向院内桂花树使了个眼色。
苻洵顺着他目光看去,呆住了。
灯光昏暗,桂花树枝丫间斜躺着一条人影,裙摆垂落下来、像一朵紫色的花,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一条胳膊垂下来、手里还抓着一个酒瓶。
“我去叫他们弄被褥。”郎琊一溜烟跑得没影。
苻洵盯着桂花树,唇角不自觉扬起,飞快理了理衣袍和鬓发,若无其事地款步走到树下:“姐姐也在,好巧。”
舜英神情未变,十分泰然地说:“巧什么巧?我专门在这等你。”
苻洵难以置信地愣了一阵,轻身一跃、在她旁边的树枝躺下,扬了扬手里木雕,干笑两声。
“生辰礼,送给我一只狗,什么意思?”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中秋那晚,你在阿旭面前护着酒坛子,可不跟护食一样?”
“巧了,我就属狗”,苻洵挑了挑眉、拉过她的手,对着她胳膊张口就咬,舜英也不躲闪,笑盈盈看他耍孩子气。苻洵揉了揉咬出的齿痕,替她拉下袖子遮好,满脸愤懑地说:“他知道你要来,故意把我气跑?”
“我那会儿有别的事,没空追出来”,舜英笑得花枝乱颤,“还想喝什么说一声,我酿就是了,不要一副小家子气,叫人看笑话。”
苻洵拉住她手腕,二人一起从树上轻飘飘跳下来,落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
舜英拂去墓碑上的落叶,指尖轻轻抚摸过“待重结、来生愿”六个字,抬眸看向他,神色郑重。
“阿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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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死过一次,如今这样,算不算是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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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东边筑起一座高台,那是苻沣为继后搭建的观星台,元晴顺着楼梯一步步走到台上,极目望向周天星宿。
去年冬月初十,昭明自爆之后黯如星尘,可与此同时,北方天空无数凶星骤然光芒大增,最亮的那颗,当属北斗第七星——破军。
冯栩遇刺失一臂一眼,反而更增凶戾。伤口稍微恢复之后,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练成一手狠辣的左手刀,将他受伤时略有不驯的部落单于逐个斩落刀下、灭其全族,再另从部落中提拔听话的巴图鲁为单于。
自此,只要冯栩一息尚存、北宛再无人敢试其锋芒,众部落皆尊称其为“狼主”——开国之君布日固德的称号。
“昭明之所以为凶星之首,不止因其力量最强、戾气最重,还因其会引领一连串凶星横空出世”,舜英去北疆的前夜,元晴召她进长秋宫详谈,“换个说法,现世所存的凶星、或多或少都与苻洵有些因果关联。”
舜英疑惑:“力量最强、戾气最重?可我感觉眼下冯栩之凶戾远胜苻洵,荣国和北翊联军也未讨到便宜。”
“因为出现了意外”,元晴笑了笑,注视着舜英,“我前段日子去了很多地方,凰羽寺、西陵古国、蛮疆……发现了一个规律,所有昭明星无一例外、都是老死的。”
舜英讶异道:“如此戾气缠身,为何偏偏全是寿终正寝?”
元晴眼底透出恻隐:“天地戾气聚向荧惑,积攒数百年,待荧惑承受到极限,便光芒大盛、剥离其辉光聚成昭明,降世为人。”
“戾气的有多厚重、承载戾气那人的寿数就有多长,从出生起,他将在无尽颠沛与战火中、一点点将戾气消磨湮灭,直到在无尽绝望中孤独终老,戾气也会在他油尽灯枯的刹那,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所以,他只是被不幸选中,要搭进去自己一辈子,去替天地消泯这些戾气”,舜英垂眸笑了,眼眶有些热,“我这个同样被选中去克制他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元晴沉吟半晌:“之前数代先驱,采用的都是跟你从前一样的做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因昭明而起的战火压制约束在可控范围内。但是,到了你们这出现了很大的意外。”
“什么意外?”
“你们本该是天生的宿敌”,元晴目光复杂注视着她:“可他选择用半条命救活了你,你还在毫不知情时与他相处了许多年。”
“无论你是否失忆,天道仍在运转。你们清浊混杂、和光同尘,你的存在使他周身戾气的散得飞快,那些散出去的戾气大部分来不及湮灭,全被其他凶星吸收了。”
舜英点头会意:“所以苻洵被削弱,冯栩他们变强了。”
元晴微笑着点点头:“无论如何,昭明为凶星之首,冯栩气焰再盛,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会再度被苻洵压制。”
舜英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只要苻洵与我们同一阵线,抵御异族的战争、终会获胜。”
“只要苻洵愿意,不止冯栩,天下所有战火都会提前结束”,元晴唇角上扬,目光却有些悲哀,“随心所欲些吧,你做的每个决定,都会推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今,元晴仍记得舜英离开时,那轻快的步伐,似乎陡然卸下重担、肩背都更直了些。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零星的素白无声飘扬,元晴抬头看向天空,笑容苦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傻姐姐,真舍不得再次看到你哭啊。”
她缓缓伸出手,青紫色血管突兀地密布手背,这双手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一朵朵六瓣霜花落在她掌心,慢慢融化。
默默注视半晌,她笑着轻声道。
“我应该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