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项是分银两,也就是分家中的现银。
家里的现银不多,我们老两口自己留了些养老钱,利下的二十两现银分给你们四兄弟。老大分十两;老三地拿得少,银钱上就多一些分四两;老二和老四各分三两。再有就是老二家的意外小产,我们
单独给拿三两,买点补品养养身子。"
这银钱该怎么分朝廷并无规定,完全由家里的爹娘做主。陈鸣进就按着田宅给五五分了,主要也是想着老大家有大孙子读书科举,还有两场亲事在准备着了,手里没钱可不行。
陈鸣进说完,他几个儿子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倒是吕氏,又气又恨,脸憋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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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一向都是铁公鸡、守财奴,从她手里扣钱就像要她的命一样。更别说这次可是一下子散出去二十多两,吕氏只觉自己亏得就靠一口气吊着命了。
虽然昨个被拉倒祠堂罚跪还受了戒尺,但吕氏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被儿子架回家的路上还叫嚣着谁敢逼着她分家她就吊死在他家门口。
不曾想一进家门,吕氏的嚣张气焰就被陈鸣进一巴掌给打没了。
陈鸣进昨天被族长好一顿教训,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被人指着鼻子劈头盖脸的骂,可把他憋屈坏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正为在小辈面前丢尽了脸面而恼火,结果吕氏还敢蹬鼻子上脸往他枪口上撞,一下子就把陈鸣进压抑多年的情绪给点燃了。
这个向来懦弱沉默,好躲在吕氏后头坐享其成的男人第一次对吕氏下了重手,对嫁给他近四十年的老妻又打又踹。
吕氏头一次被陈鸣进扇巴掌,愣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登时怒火中烧,冲上去和陈鸣进扭打在一起。
本是同床共枕的两人反目成仇,一个比一个下手重,最后还是儿子们上前好一阵拉扯才把两人分开。
吕氏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冲着陈鸣进吼道:“王八犊子窝囊废,遇事屁都不敢放一个,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种孬货!”
“我才是上辈子倒了血霉,娶了你这个搅家精。早就该把你休了,省得祸害我们陈家这么些年。”陈鸣进抹抹脸上被划出的血道子,对着吕氏破口大骂。
吕氏被陈鸣进脱口而出的“休”字气得跳脚,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还想休妻?我呸!我给你们陈家辛苦操劳几十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个没有我的功劳?你凭什么休我?”
陈鸣进看着对他怒吼的老妻,眼前又浮现了上午族长指着他鼻子骂的场景——
“连自家婆娘都治不住你还敢成天腆着个脸往外转悠,臊不臊呀?”
“你这个家当得像个筛子似的,四处漏泥,我成天少得了给你兜底了?既然当不了家就趁早给我歇着,这个家你是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明个儿吕氏要是再敢当着外人的面给我作妖蛾子,你他娘的也给我跪祠堂去。"
“我今个就把话给你撂这儿了,我们陈家绝不容这种搅家精了。这婆娘你要是管不了,族里给你管,我就是开祠堂请祖宗也得把这毒妇给休回娘家去。”吕氏的哀嚎和族长的训斥不停地在陈鸣进耳边环绕,他越听呼吸越急促,恍惚间,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把利剑直劈他的脑门。
让他疼痛,让他流血,又让他清醒。
这个一向窝囊的男人仿佛有了一丝血性——虚伪的血性,只敢刀尖向内的血性。
陈鸣进骤然挣开儿子们的拉扯,猛地冲向吕氏,用力一脚,狠狠地将吕氏踹翻在地。"我休不了你族里能休你。这个家分定了,你再蹦哒,族里立刻就开祠堂把你休回吕家。"陈鸣进说完一甩手回了屋,留下吕氏一脸愕然地躺在院里。吕氏被陈鸣进的狠劲吓到了,也被陈鸣进刚刚说得话给惊到了。
她敢有恃无恐地和陈鸣进闹就是仗着他休不了她——毕竟她给陈家生养了四个儿子,还送走了公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族里一旦开祠堂,那就不是一家的事儿了,而是两个宗族间的官司。她要是被族里休回了娘家,整个吕家待嫁的姑娘们就都没活路了。
吕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怔怔坐在地上,被午后的烈阳直射着,却只觉浑身冰冷。
吕氏想到了她的继婆母李氏,想到了自己在李氏手下讨生活时遭得那些罪。她那时候想分家想得都快疯了,但李氏就硬是霸着不让分。
那时候怎么没见族里给他们说句公道话呢?吕氏越想心越凉,忍不住跪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几个儿子去拉她起来,但吕氏不管不顾,反而匍匐在地上哀嚎着。她对陈家满腹怨气,但最终也只能化作心中一声又一声悲戚的“不公啊不公”。吕氏终于意识到分家已定,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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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鸣立听着陈鸣进说着分家章程,见吕氏虽然面色阴沉但人还坐得住,没有当场闹起来,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昨天那一番敲打还是有用的,至少保住了他们陈家的脸面,没让村里面的人看笑话。特别是没在丰家人面前丢面儿,要知道今个丰家的里长丰正春还有丰家的三个甲首可是都在场呢。但当陈鸣立听到陈鸣进说分二十两现银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村里面向来都不藏事儿,每户的家底儿都被摸得门清儿。
陈鸣进家虽然人多,还供着两个读书人,但这么些年下来,手里绝不会只有这二十两银子。
他们家能干人不少,除了地里的出息外还有不少进项——几个儿媳各有手艺,老三会点木匠活,老大和陈鸣进又经常在农闲时出去找活做。再加上吕氏是个手紧的,极其能省,进得多出得少,家里自然能剩下银钱。多得不说,但每年攒个四五两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么些年下来,最少也能存下个四十两。
陈鸣立在心中暗恨:指定是吕氏那抠门劲儿又犯了,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也不知道握那么些银钱有啥用,真是生怕自己儿子的日子好过了。但涉及到银钱,这话题就敏感了,陈鸣立也不好多说,他见几个侄子都没疑问,也就没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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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还在走分家章程,陈青叶却早已分不出神去留意了,她在灶屋里都要忙疯了。
今个陈家来了不少人,几个亲家再加上代表村里、族里的,将近二十个,都要留家里吃午饭。按照村里的规矩,这顿分家答谢宴是要做席的。甚至还有个说法是分家席办得越好,分家后的日子越红火。
陈鸣进这么注重脸面的人当然也很看中这顿分家席,昨天就定下了菜色,要做八大碗——清蒸鱼、红烧肉、清炖鸡、烧豆腐、韭菜炒鸡蛋、酥丸子、炒茄子、烩蘑菇。今个一早,陈家的女人们就忙起来了。剁肉的,杀鱼的,炖鸡的,切菜的……总之,各有活计。
孩子们也个个都被分配的有活。陈青叶进到灶屋后手就没闲过,先是洗菜摘菜,接下来又帮着烧火,后面盛菜端菜也得添把手。总共办了三桌席,但就这忙活下来,个个都累得面如菜色。等席散场都未时末了,随便收拾收拾就申时四刻了。陈青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三房屋里,直接就把自己砸到了炕上。
仰面朝天,放松地躺着,一动都不想动。
好一会儿,三房的人渐渐回屋,等到陈盛信还完桌椅回来,人总算是齐了,他们这才说起分家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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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盛信谨慎地将屋门掩上,掏出银钱递给乔氏:“这是四两银子,你收好。咱还分有两亩地和四间屋子,但地契和房契过几天才立。”
乔氏将银钱细心地收好,追问了句:“粮食咋分?”
“家里的存粮分五分,咱拿一份。现在地先不分开,还是搁一块秋收,到时候秋粮也是分五份,咱再拿一份。”陈盛信解释道。
民以食为天,当世的农户最朴素最基本的心愿就是吃饱不饿肚。
只要今年秋收不出差错,他们三房分到粮食就足以让他们撑到明年。解决了最基本的吃饭问题,乔氏这心总算是放下了。
陈盛信接着说:“按爹的意思,家里的三头猪就先不分了,大哥他们养着,过年的时候再给咱们分点肉。但家里的十八只鸡给分了,咱们拿四只。”
陈书泽见今天家里人来人往,一直懵懵懂懂的。听到这儿,倒是一激灵,兴奋地问:“以后是不是每天都有鸡蛋吃了?”
“对,咱以后天天吃鸡蛋,书泽很快就能长高高了。”乔氏欣慰地摸摸小儿子的头。
陈盛信想着分家后孩子们能吃得好 些,也不由得笑了。他顿了顿,继续说:“农具咱没分到啥,就一个锄头和一个木锨,我已经给拿回来了,就放在配房里。”“少就少吧,咱本就不求啥,也不在这上面多扯皮,能顺顺利利的分好家就很满足了。”乔氏开解道。
陈盛信看出了妻子眼中的担忧和安慰,不由得拍拍她的肩膀,释然一笑。
"孝亲钱也定下了,每年给爹娘三百文和五斗粮食,其他的节礼、年礼和日常孝敬另算。"
说着,他把分家文书递给乔氏,让她好好保管。
这一刻,陈盛信顿觉浑身一松,好似卸下了最后的枷锁。
从出生到现在,我觉得…我尽到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兄弟的本分,任谁说我都不理亏不心虚。现在分家了,自该页立门户。从今以后,咱们一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我一定让你们吃饱穿暖。”说完,陈盛信长长地叹了口气,接道:“至于 该给的孝敬咱只多不少,该帮得忙咱绝不推脱。但再多的心意,咱们给不了,他们…也受不起,就当 就当普通族人对待吧。”一直保持着咸鱼躺的陈青叶听完她爹的话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笑。
这就对了。
他们三房分家后能不能过得好陈盛信的态度是尤为重要的。还好她爹没让她失望,不是那拎不清的。陈青叶望向窗外,总算有了未来可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