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分家?听谁说的?”
陈书茂刚从后山回来，正舀了碗水咕咚咕咚的灌着，谁曾想突然从他弟嘴里听到了分家，把他惊得被水呛了好几下。“周家爷爷先说的，不过后来族长爷爷也同意了。”陈书泽边说边贴心地帮他哥拍拍背。
陈青叶今天跟着她哥去后山了，也没见到周家人来说事的场面。乍一听闻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她也只是稍稍晃了下神，倒是没像陈书茂一样震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她早已有心理准备。自从昨天知道周家人今个儿要来说理，陈青叶就在琢磨分家这事儿。
她想着周家人要是聪明的话就该趁此机会给陈家施压，逼着陈鸣进把这个家给分了。不然就吕氏那尖酸性子，等周家人走了，周氏一准儿不好过。陈青叶还思索着要是周家人没这个意思，她就得想个法子撺掇着陈柳柳去周家人面前说道说道，让他们燃起分家的念头。
总之，绝对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乔氏和陈盛信显然也有这个想法，昨晚陈青叶还听到她爹娘在说要想个法子推推陈盛智，看看能不能借着周家人的力把家给分了。结果还没等他们三房添柴加薪，二房就自己把火给烧起来了。这叫什么,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陈青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有些晕晕乎乎的，思绪已经飞到分家后的美好生活了，她正做着大鱼大肉的美梦，突然——
"咱爷咱奶也同意了?"陈书茂急切的询问把陈青叶拉回了现实。
她怎么忘了死皮赖脸的吕氏和焉儿坏的陈鸣进了?陈青叶也连忙发问：“对呀，咱爷咱奶怎么说?”
乔氏和陈盛信一早就下地了，两个哥哥姐姐又去了后山，今早儿三房就一个陈书泽在家，他也被叮嘱了好好呆在屋里不要出门。
但架不住正房那面动静大，陈书泽又是个小人精，一直存心留意着，因此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哥哥姐姐的询问，他索性把今天早上的情形都说了一遍，包括吕氏被当场罚去祠堂的事儿。
听罢，陈书泽默默嘀咕：“跪一个月祠堂?还要受戒尺?这算是重罚了，看来咱奶这次的所作所为让族里很不满意。”
陈青叶也觉得这绝对是重罚了。吕氏都是五十多岁的人，虽然平常身体不错，但每天跪一个时辰，一个月下来怎么也得脱层皮。
而且这种惩罚不仅是对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吕氏嫁进来几十年，现如今孙子辈的都快成亲了，她却被罚每天跪祠堂，还要受戒尺。这一遭下来，她在族里可算是颜面扫地了。白熬这么多年，估计以后还不如族里的新娘妇得脸。陈青叶再一次体会到宗族的力量——它用祖宗和亲缘牢牢掌控着每一个人，甚至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这种力量在陈青叶眼中是陌生的、野蛮的、甚至是可怕的，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被这种力量审判。
为此，她必须挣脱禁锢，还要走得更高更远。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筹码去对抗这种力量，甚至影响并掌握它。分家，是她要迈出的第一步。如今，曙光尽在咫尺。
***
想到分家后的日子，陈青叶不由得抱起陈书泽在屋里转圈圈，“解脱了，咱们以后要为吃肉自由、白面自由而奋斗。”一直期盼的事情终于有了回响，陈青叶未免感到激动，她抱着弟弟甩了好一会儿才放下。陈书泽落地时头晕乎乎的，路都走不直了。陈书茂想到他们三房能另立门户了，也难掩兴奋。他表达情绪的方式和陈青叶一样——“蹂躏”弟弟。可怜陈小弟刚从姐姐的魔爪下逃脱，又被他哥一把拉过来，捏着脸好一阵搓弄，“哥一定努力赚钱，咱们以后都能读书进学。”
陈书泽：……
被哥哥姐姐轮番“蹂躏”的陈小弟虽然还不是很能理解分家的含义，但他见哥哥姐姐都很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
三兄妹正带着对分家后美好生活的期待笑闹成一团，突然，陈鸣进一瘸一拐的进院了，还直接走向了三房的屋子。
“去找恁爹，让他赶快去恁舅爷家说一声。咱明天分家，他们得来人。恁四婶儿月份大了离不开人，老四走不开。让恁爹顺便给恁四婶儿娘家带个话儿，分家他们也得来。”陈鸣进对着兄妹仁一通吩咐，话一撂完，转身就回了正房。
陈书茂对着他爷的背影应了两声，转身和陈青叶一对视，两人眼中的喜色都不言而喻。
分家定下了。他们不用害怕这是一场空欢喜了。
“你俩歇着吧，我去地里通知爹娘。”陈书茂说着就起身准备出发了。
“分家还要请舅爷?四婶的娘家也得请?”陈青叶这个现代人完全不知道古人是怎么分家的，过往的记忆里也没见过分家的场面。她想当然地以为分家只需陈鸣进这个一家之主做主。谁曾想到还要请舅爷和儿媳们的娘家人?
陈书茂毕竟年长几岁，又是男丁，他很清楚分家是件大事，操办着极有讲究。
“不仅要请舅爷，请大嬷、二姚和四婶的嫁家人，咱族里、村里也得来人。族长、族老和里长、里老、甲首按理说是都要来的。到时候立好的分家文书也得在村里和族里各留 份。分完家后，咱还得留这些人吃饭，以表感谢。”
陈青叶听罢深觉受教了，看来这分家还真是挺郑重的，需要各方共同监督和见证。
她之前还怕吕氏让他们三房净身出户，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吕氏应该闹不出幺蛾子吧?
陈青叶天真的以为这一次公平会降临。后来她才知道，以为就真的只能是以为。
***
第二天巳时初，该到的人都到齐了。
陈鸣进点燃三炷香，在院中对着八方各拜了三拜，告慰祖宗和神灵。拜完，这分家就正式开始了。
时人分家主要分五项——田宅，银钱，粮食，牲畜，农具。其中最重要的是田宅，因为这关系着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宗族的命脉。对于家庭来说，唯有长子掌握大部分田宅，才能保证家庭的财产和地位代代相传。
对于宗族来说，亦是如此。唯有嫡系握有丰厚的田地，才能更好的凝聚宗族，领导宗族，同时也能保障整个宗族的地位和实力。
因此，大乾朝规定：两子之家，田宅七三分，长子七成，次子三成；三子之家，田宅六四分，长子六成，其余两子共四成；四子或多于四子之家田宅五五分，长子五成，其余诸子共五成。若无法均分，长子酌情多拿。
陈鸣进共有四个儿子，这田宅按规定应该五五分。
“家里一共十七亩地，老大九亩，剩下三个分八亩。老二家孩子多，老四还要读书科举，各分三亩；老三家孩子少，分两亩。”“现住的宅子共五间正房，八间厢房，六间泥草房。我们老两口占一间正房养老，其余的分给你们兄弟四个。”
老大分 间正房和一间西厢，此外堂屋、灶屋、柴房 库房、茅厕都归大房；老二和老四，都各分间正房、一间西厢和一间泥草房；老三拿得地少了，多给补间屋子，分得两间东厢房和两间泥草房。”
“现住的院子是要留给老大的，分给你们兄弟三个的屋子，你们想住就住，不想住就给你们大哥，自己出去买地建房。”"田宅就这样分，有没有异议?"
陈鸣进话音刚落，在灶屋留心听着的陈青叶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呵!
她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异议，反正她有。
陈青叶真想问问她爷这个算术鬼才——那一间泥草房怎么就能抵得了一亩地了?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让他敢大言不惭地说用一间泥草房去补一亩地?那泥草房下面是埋金子了?但任由陈青叶在灶屋把白眼翻得飞上天，她爷也看不见。
陈鸣进说完后环视四周，见没人说话，总算是松了口气：“没人反对咱就这样分了。”可不是没人反对嘛。田宅的分法是朝廷规定的，一般不会出差错，众人当然没疑问。
唯一有异议的陈盛信也不会提。
因为昨天乔氏就和他讨论过了，两人达成一致——这次分家只要不过分，他们就都接受，吃点亏也没问题，最要紧的是尽快分好，安稳地拿到分家文书。陈青叶昨天听她爹娘夜话时还在心中琢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陈家怎么说也得讲究点吧，应该不会干那偏心眼的事儿了。
结果，这分家的第一项就把她的脸给打肿了。
她听说昨天周家人走了后，族长又特地把陈鸣进叫到了家里好一阵说道。她爷出来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估摸着又被族长踹了好几脚。
陈青叶不信她爷没和族长探讨过这家该怎么分，但就这一泥草房换一块地的鬼才方案，陈鸣立竟然通过了。
这说明——族里完全清楚她爹的遭遇，但依然选择漠视与包庇，甚至还会习惯性地压上一根稻草。
她爹运气好，有人分担，有人支撑，这根稻草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要是有人一直在艰难支撑，也许那就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青叶从灶屋门口往正房随意一瞟，正好看见陈鸣立气定神闲地坐在堂屋里，见此，她忍不住摇摇头。
陈鸣立这个族长做得不行，这人拎不清。
历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陈家人能生，家家户户都子嗣众多，偏心眼的爹娘也不少，自然有很多像她爹一样受尽欺压的透明人。
族里面不仅不正风气，反而还推波助澜。
这样下去，陈家迟早玩完，还想什么改换门庭?
简直可笑。
不如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