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沛没有五岁前的记忆,六岁那一年的记忆也十分模糊,几乎想不起来,而那场大火就发生在她五岁的时候。
一场没有印象的大火,按理说不该给她留下那么大的阴影,越是想不起来就越不会害怕才对。
可她即便对那时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对亲人离去的害怕却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哪怕还没有发生,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窒息。
徐丹凤拍着她的肩膀,努力安慰:“没什么,这是正常的。你看我,刚才还纳闷你为什么会因为徐大哥身上的一道伤就晕过去,现在想想如果我的家人……”
她顿了一下,没把那晦气的话说出口,直接跳了过去:“我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难过,何况你真的经历过,还不止一次。就算不记得当时情形了,但家人到底还是离开了,外面的人又总是 总是说些胡言
乱语,你就更容易多想了。”
这凡事就怕想想得多了,不害怕也害怕了。就跟我小时候不怕黑 样,后来慢慢长大了,总听人说什么天黑危险,话本子里也总写晚上容易遇到妖魔鬼怪,我现在就特别怕黑了。晚上若是没有烛火,我
是寸步难行的。"
谢云沛顺着她的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那我可能就是 就是听得多,所以想得也多。我心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克亲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但那么多人一直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 我也
不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不愿提及这个话题,连克亲这两个字也不愿意提,这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也不会对这两个字这么敏感,避如蛇蝎。
"丹凤,谢谢你,"谢云沛拉着徐丹凤的手说道,“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徐丹凤笑着晃了晃她的手:"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我说谢?"
说完又想起出门前母亲叮嘱她的话,道:“对了,我娘让我问问你,笄礼的日子要不要往后推一推?你若是不舒服的话就别勉强,她跟那些还留在雁城的宾客打个招呼,让着急的人先回家,就不必特地等
着了。”
谢云沛闻言摇头:“不用改,就十六那日好了。人家特地为我赶来的,又已经等了那么久,怎好一推再推,让人白跑?放心吧,我没事的,歇两天就好了。”
徐丹凤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见她面色确实不像昨日那么吓人了,这才道:“好,那你这两日好好养着,笄礼那日打扮得漂漂亮的,让人好好看看。没准谁家夫人就有个像苏泽那样厉害的儿子,见你
生的漂亮又举止得宜,心动之下就说给你了呢。"
谢云沛知道她是在打趣,笑着捶了她一下:"又取笑我,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徐丹凤笑着歪倒在她肩头:“哪里是取笑,我这是真心的祝愿。苏泽那样的人可不多见,倘若真遇到了……”
"苏泽是谁?"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男声忽然响起。
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一个忙从床边站起身行礼,一个慌乱地掐了对方一下,支支吾吾道:“大哥,你怎么来了?”谢霖才进屋就听到他们说什么苏泽,下意识问出了口,问完却见两人都不回答。他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回道:“你不是说头疼吗?我请大夫来再给你看看。”说着便让雨停将候在外面的大夫请了进来。大夫先给谢云沛把了脉,又在她脑袋上摸了摸按了按,尤其是她小时候曾鼓过包的地方。
仔细检查一番后大夫说道:“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应该只是发热引起的头痛。侯爷若不放心,再多观察两日,小姐若再有什么不妥便派人去叫我。”
谢霖请大夫过来本也只是为了更放心些,此刻听他这么说,心中的大石放下,颔首道:“有劳大夫了。”
说完让雨停雨歇好好照顾谢云沛,自己亲自送大夫出门。
临走前他又看了谢云沛和徐丹凤一眼,心中还是很疑惑,他们刚才提起的那人究竟是谁?
………
大夫离开后,谢霖带着这疑惑回了正院。
恰好今日庄子上的人来报账,赵全领了几个管事过来,将账册递给他让他亲自过目。谢霖对赵全向来放心,知道这些账目他其实早已核对过,便只是随意扫了几眼便放到了一边。那几个管事走后,谢霖到底是没忍住,问赵全:"赵叔,咱们雁城有一个叫苏泽的人吗?"
赵全摇头:"苏泽?没听说过啊。"
“那青州呢?或者整个临安府,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赵全一脸莫名,仔细想了想之后还是摇头:“姓苏的倒是有两家,二夫人娘家就姓苏。但叫苏泽的,我确实从未听过。”
说完又疑惑道:“侯爷为何问起此人?是有什么要事吗?要不老奴派人去打听打听?兴许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只是我不知道呢。”
谢霖沉默片刻后却摇了摇头:"算了,不必查了。"
这人若真的出现在沛沛和徐二身边,且入了他们的眼,那定然是与他们接触过,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
赵叔和宋妈妈对沛沛的事向来上心,宋妈妈没有提过,赵叔也毫不知情,那这人应该……应该还不曾出现在沛沛面前,兴许只是有名声传了过来,叫她知晓了。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专门去查,闹出太大动静反而不好。
赵全微微蹙眉,心中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他正准备退下,却听谢霖又道:“倘若以后有这个人出现,你注意着些,第一时间告诉我。”
赵全更加莫名了,很想问问这苏泽究竟做了什么,让侯爷如此上心?但见谢霖面色沉沉却不欲多说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出口,只是再次应诺。
………
转眼到了三月十六,谢云沛的笄礼如期举行。
这是自老国公离世后,忠勇侯府头一次正经宴客。当日宾客众多,青州有头有脸的夫人基本都到齐了。
徐丹凤是笄礼的赞者,亲眼看着母亲为好友插簪,她激动地险些哭出来。
礼毕后她拉着谢云沛的手,眼眶泛红,用大人似的语气说道:“沛沛以后就真的是个大姑娘了。”谢云沛轻啐了她一声:“你这说话的语气好像宋妈妈和我大哥。”
宋妈妈整日跟她念叨这句,每每她有什么不妥当的举动了,就跟她说她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像从前那般骄纵了。大哥前几日回来时也说过一样的话,跟徐丹凤现在的语气更像。徐丹凤闻言破涕为笑:“我不是宋妈妈,也不是谢大哥,我是你,姐,姐!”
才说完就被谢云沛拧了一把:"又占我便宜。"
徐丹凤嘿嘿地笑:“哪里是占便宜,我本就比你大几个月,按生辰算我确实是你姐姐。”
放在平日,两人早已打闹在一起了,但碍于今日宾客众多,自己又穿着厚重的礼服,头戴沉甸甸的钗冠,行动很是不便,谢云沛抿了抿唇瞪她一眼便作罢了。
徐丹凤羡慕地摸了摸她钗冠上的珠玉和流苏,道:“谢大哥待你可真好,给你准备了这么好的钗冠,瞧着比我大姐成亲时的凤冠还好看些呢。”
寻常人家女儿及笄一般也就准备支精致的笄钗也就罢了,讲究些的人家除了笄,钗,还会为女儿准备钗冠。今日谢云沛笄礼,便是三件齐备,且这钗冠做得还精致无比,甫一亮相就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谢云沛也摸了摸自己头顶的钗冠,瘪了瘪嘴:“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压的我脖子疼。我平日连那些太沉的赤金簪子都不爱戴的,今日却要顶着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摘下来。”徐丹凤笑嘻嘻地戳了戳她:“你就知足吧,要是我有一顶这么漂亮的钗冠,恨不能整日都顶在头上呢。”
“这可是你说的,”谢云沛道,“等待会宾客散了你别走,戴上我这钗冠试试,我看你能顶多久!”
两人说笑打趣,周遭许多官家女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若说三年前的谢云沛还是个才露花苞的花骨朵,那现在便是花开正好,娇艳明媚,夺人眼眸。
这样漂亮的一个姑娘,身份又尊贵,还有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宠着,将来的嫁妆必定不菲。只要不介意那克亲的传言,当真是结亲的好人选。不知多少人对谢云沛动了心思,相中一旁徐丹凤的也同样不少。
徐丹凤虽不似谢云沛那般是家中独女,但家世也很不错,且族中人丁兴旺,这是谢云沛所不能比的。众人心中各有思量,待散去后递了帖子准备上门议亲自不必提。
… …
周璟桓今日也参加了谢云沛的笄礼,只是一直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没什么人注意。
几年前他与谢云沛初见时曾答应过她,再见面时定为她好好准备一份礼物。这次谢云沛及笄,他不仅亲自前来,还如约准备了一份厚礼,是众宾客之最。谢霖一点没跟他客气,代谢云沛将礼收了,原原本本给她收进了库房里。
周桓这是头一次参加女子笄礼,饶有兴致地在旁观看了全程。因谢霖今日是主人要待客的缘故,他并未上前打扰,直到宾客散得差不多了才上前道:“可以啊,看你平时一副大老粗的模样,没想到你妹妹这笄礼你办得倒挺好。"
“我看刚才那些女眷有不少都在打量你妹妹,估计都寻思着回去后跟家里商量商量,向你家提亲呢。”
“要我说那顶头冠你实在不必让人做得那么好,平白惹人眼,那些重财重利的人家看你这么舍得给妹妹花钱,肯定巴不得把她娶回去当财神爷供起来。被这种人盯上,对谢妹妹可不是件好事。”谢霖斜睨他一眼:"女子十五及笄,一辈子就这一次,我难道要为了别人的眼光亏待我妹妹?再说了,那些眼里只有钱的家伙,你觉得我会把沛沛嫁给他们?"
周璟桓咧嘴—笑,一拍他的肩膀:“也是,就你这护犊子的劲儿,给谢妹妹说亲前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查一遍?”
说完他收回手,罕见的肃正了神色:“我这次过来其实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先前看你忙,就没提。”
"京城那边传信,说是我爹不大好了,可能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我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势必是要回去的。你呢?有什么打算?"
周璟桓的父亲是当今皇帝。皇帝大行,皇位势必要交给储君。但前太子八年前因病离世,在那之后皇帝便再未立储。
大周朝廷眼下并无储君,这也就意味着诸位皇子皆有机会。
周璟桓是前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征战沙场十载,立下军功无数。以前有太子也就罢了,他甘愿做个边关武将,为兄长保家卫国。如今既然兄长不在,这位置凭什么不能是他的?放眼朝中诸王,谁比他更有资格坐这个位置?
谢霖一早就知道他的野心,听闻此言并不觉得意外,只道:“那你最好尽快赶回去,免得哪天陛下身子撑不住了驾鹤西去,你不在身边怕是连个机会都没有。”
“我听说陛下这些年很喜欢你那个幼弟,朝中支持他的人也不少。要不是他年纪还小,上头又有你们这些兄长压着,越过你们立他为储君不合适,怕是陛下早就已经写下立储诏书了。”周璟桓嗤笑一声:“黄口小儿,不足为惧。那些支持他的人也不过是贵妃一党,一群外戚而已。”
“我那晕了头的多要是把皇位传给别人,我可能还不太好应对,要真是传给了他……那我倒放心了。不必我做什么,内阁几位老臣就能手撕了他。”那几位虽然有心扶持个傀儡储君登基以确保自己如今的权势,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愿意让外戚干政。
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傀儡和掌握在旁人手中的傀儡怎能相同?与其让外戚做大,他们宁愿让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登基。这样起码他们如今的权势还在,只要他们不过分张扬,新帝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们周璟桓虽在边关十年,但跟京城的关系并没有断,对朝中局势亦十分了解。因此尽管宫中将皇帝身体抱恙的消息瞒得死死的,但他还是知道了。
谢霖见他十分有把握的样子,点了点头:“我不好与你一道回去,不然朝中可能会以你在边关结党为由攻讦于你。待你站稳脚跟后给我来一封信,届时我再寻机会回去不迟。”他既然了解周璟桓的野心,自然也一早就做出了选择,不然不会明知他的身份后还一直与他来往,且关系越来越密切。
忠勇侯府如今只余他一个男子,他若要支应门庭不让家道中落,就需要一块跳板。从文,他的跳板是范老先生。从武,他的跳板原本是父亲在军中的旧友,但眼下已是周璟桓。
谢霖当初选择从武,就是因为文官的路子太慢。即便有范老先生支持,有徐家等人相助,但也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走。从武则不同,忠勇侯府本就是武将世家,他进入军中后可以直接承袭父职,起点
就比做文官要高。若是抓住机会立下军功,擢升自然也更快。
既是为了快,那他当然不会放过周璟桓这条路子。
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周璟桓今日也不过是告知他京中近况,再确定一下他的想法。
听他这么说,他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留在这帮我盯着些,倘若将来事成,你便直接入京。若是中间出了什么意外,怕是还得让你带兵前往,与我里应外合。”他说着又拍了拍谢霖的肩:“有你在,我总是放心的。”
谢霖虽才进入军中四年,但已经用赫赫战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加之他是军中少有的年轻将领,周璟桓与他更谈得来,两人关系自然也就比旁人更亲近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谢霖几乎亲缘断绝,谢家族中那些人于他而言说是亲人,更似仇敌。他没有家族拖累,心无旁骛,挣军功只为了自己和妹妹,与朝中文官和军中武将的利益牵扯都很少。和别人合作,周璟桓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种种原因而背叛自己,跟谢霖合作则几乎没有这种顾虑,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将许多重要的事情交给他的原因。
谢霖被周璟桓的话恶心到了一般,皱眉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少来这套。”
周桓哈哈大笑,又开开心心地跟他说起自己这两日在雁城逛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好吃的,未了道:“过两日我便要走了,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地方,你快带我去看看。不然等我去了京城,怕是
再也没有机会来了。"
谢霖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什么。他年幼时在雁城待过几年,后来便随父亲去了任上,再回来便是十三岁了。而那一年的一场大难让他痛失母亲,之后又失去父亲,守孝便守了近六年。这六年他一心读书习武,别说游玩了,便是吃穿住行他都不甚在意。后来出了孝,他便奔赴军中,起先叁五个月回来一次,去年更是一整年才回来。
所以认真说起来,他对雁城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只对那些谢云沛带他去过的地方印象深些,其他地方于他而言都只是认得而已。这里说是他的家乡,他对这的了解却还不如江州多。
而他去过的那些地方周璟桓刚才言语间都已经提到了,他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便道:"明日我陪沛沛去临水边遛马抓鱼,你去不去?"
周璟桓嗤了一声,撇撇嘴:“遛马抓鱼有什么好玩的?咱们在军中不是经常去吗?”
“哦,不去算了。”
谢霖道。
见他一副“爱去不去”的样子,周璟桓反倒改了口:“去去去,怎么不去呢?正好让谢妹妹看看我抓鱼多厉害!”
………
"大哥好厉害!"
见谢霖又从水中抓出一条大鱼,谢云沛高兴地欢呼鼓掌。
周璟桓在另一头气地咬牙:“不行不行,换位置!你站在上游,你在那一抓鱼水里就有动静,我这的鱼都被你吓跑了!”说着也不管谢霖愿不愿意,大步走了过来将他推开,自己占领了他原本的地方。谢云沛没忍住笑出了声:“周大哥,你其实也很厉害,也抓了好几条鱼呢。”“就是,"一旁的徐丹凤道,“总比那两个强多了。”
那两个指的自然是徐青书和谢淞。
他们两个不会徒手摸鱼,也不愿挽了裤腿直接下河,便如往常 般拿着鱼竿在岸边垂钓。但他们平日钓上来的鱼就少,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谢霖和周璟桓在河中摸鱼的缘故,竟是 条都没钓上来。两人见谢霖和周璟桓频有收获,本就羨慕不已。此刻被拿来做比较,更是面上发烫。
周璟桓听了这话也很不甘心,他一个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年的人,竟然被拿来跟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比较?这哪里是安慰,根本是羞辱好吧!
他错了错后槽牙,目光紧紧地盯在河面上,一边寻找着随时可能游过来的鱼一边说道:“我抓鱼也很厉害的,你大哥刚到军中的时候屁都不会,离了鱼竿就吃不上鲜鱼了,这抓鱼的本事还是我教他的呢。”
他不自觉的就把军中的粗言秽语带了出来,说完才反应过来,忙呸呸两声:“你们就当没听见哈,姑娘家家的,别学我。”谢云沛与徐丹凤两人轻笑,没说什么。
他们平日时常出来玩,街市上时不时就会听到一些粗话,早已习惯了,只要这些话不是骂他们的就行。
眼见徐青书和谢淞也拎着鱼竿偷偷挪到了上游,谢云沛压低声音跟徐丹凤咬耳朵,说谢霖在江州时曾抓到一条特别大的鱼纭纭。
周璟桓原本并没有细听两个姑娘在说什么,但他耳力好,这个位置离两人又近,他隐约听到谢云沛言语间提及江州,鱼,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顿时警觉起来,竖起了耳朵。果然,不多时就隐隐听到谢云沛说起什么被偷吃了,说话间还悄悄地往他这边指了指,然后两个姑娘同时发出一阵低笑。
周璟桓一下猜出他们在说什么,气得跳脚,高声道:“谢霖!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妹妹告状呢?不就是吃了你几块鱼嘛,多大点事啊!”
说完又对谢云沛道:“谢妹妹我跟你说,那鱼虽然味道不错,但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东西。真要说味道的话,很多鱼都跟他不相上下甚至更好,你大哥根本犯不着专程送条鱼回来。”
"他就是想跟你显摆那条鱼特别大,显摆他多么厉害,所以哪怕腌成咸鱼也要让人给你送来。这样即便分量比原来轻些少些,拼凑在一起大概也能猜出原来的大小。"
“你说说他,二十好几的人了,竟还做这么幼稚的事,在外面抓条鱼都要拿回家显摆!”
“我见他那鱼整日挂在外头晒着,被那野猫野狗叼去了不知多少,本就不完整了,给你送回来也是白送,一个弄不好没准路上就捂臭了,这才吃了几块。结果他还跟你这告上状了?”“他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说那些鱼都是被我偷吃的?我跟你说根本不是,我差那几口鱼吗?我只是见不得好东西浪费,白白喂了狗,这才吃的。”
他哒哒哒哒地说了一堆,谢云沛有些羞窘,没想到自己跟徐丹凤说的悄悄话被他听到了。
她讪讪地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谢霖说道:“那野猫野狗也挺厉害的,吃完还知道把剩下的挪挪位置,让那两排鱼看上去像没少一般。”
"要不是后来少的实在太多,空隙太大,连鱼头都只剩了半个,我还发现不了呢。"
谢云沛闻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徐丹凤几人也忍俊不禁。
周璟桓被当面拆穿,恼羞成怒,梗着脖子狡辩:“那我可不知道,谁挪的你找谁去,反正我就只吃了几块而已。”
说完将一捧水泼到谢霖身上:“让你告状!让你告状!”
谢霖抬脚就想撩水还击,但看到周璟桓站的地方离谢云沛近,怕河水打湿了谢云沛的衣裳,到底作罢,只后退了几步:“我没告状,只是把你做的事如实说了一遍而已。”
周璟桓气恼地要追过去打,谢云沛见状忙喊道:“周大哥,你们别在河里打闹啊。河里都是石头,仔细划伤了脚。”
换做江州,周璟桓必是要不管不顾跟谢霖打上一架的。但如今是在雁城,谢云沛就在-旁看着,他也不好真当着她的面跟谢霖打架,便作罢了,只愤愤道:“别以为只有你会告状,等我回府了也要跟我
女儿告状去,跟她说他谢叔叔是个长舌怪,总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到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奶娃娃骂你,我看你能如何?"
谢霖才懒得理他,根本没接这茬,继续低头抓鱼了。
他其实已经抓了五六条了,便是一人一条也够几人分吃了,更别说周璟桓也抓了几条。只是这几条鱼都不太大,它不甚满意,所以一直在寻找新的目标。奈何临水中就从未出现过江州那样的大鱼,他一直抓到晌午,最大的一条也不过小腿长。
几人在岸边烤了鱼吃,酒足饭饱才回了城。
周璟桓如他所说那般过两日就走了。因他在这里,谢霖前几日都没有待客,递了帖子想要登门拜访的人都被拒绝了。等他走后,谢霖问赵全这几日都有谁家派人来过。赵全递给他厚厚一摞名帖,他这才知道原来短短数日内便有这么多人递过帖子。
他将那些名帖一份份地看了,眉头越皱越紧:"这里面很多人我根本不熟,听都没怎么听过,他们怎么忽然要来拜访我?"
以前虽然也总有人想拜访他,但因他回来的时间不固定,在家停留多久也不固定,所以正巧能赶上合适的时候拜访他的人其实不多,大多都在过年或是三月三谢云沛生辰的时候。这两个时候他在家的几
率比较大,尤其是谢云沛的生辰,除了今年,他从未缺席过。
这次忽然短时间内收到这么多帖子,许多是从未打过交道的,他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赵全张了张嘴,很是无奈:“侯爷,您忘了前几日大小姐才办过笄礼吗?递了帖子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想来提亲的,只是不知道是想嫁女还是想求娶。”那日笄礼,是少有的谢霖和谢云沛在众人面前一起亮相的场合。当时世家夫人众多,其中不乏家中有适龄子女的,难免有人动了结亲的心思。
谢霖闻言一怔,又看了看那些帖子:“这里很多人都不住在雁城,他们……他们只相看了沛沛一眼就要上门提亲吗?不必回去与家中商量商量?”
“侯爷您这话说的,大小姐及笄于咱们而言是大事,于那些贵夫人而言可不是。除了那些真与咱们有交情的人,谁会为了别人家女儿的笄礼专程大老远跑 趟?便是碍于情面,备份礼送过来也就是了。”
“他们既然来了,那定是早前就已经跟家中商量过了,只要见见您和大小姐,确定你们品貌俱佳,没什么大毛病,便可以议亲了。”"不然他们这来回来去地跑一趟,等真有了结亲的心思想要提亲时却发现被别人抢在了前头,岂不亏得慌?"“我听说这几日去徐家拜访的人也不少,他家门槛都被踩低了一寸,想来相中徐大公子和徐二小姐的人也不少。”谢霖闻言恍然,眉头却仍旧没有松开。
这次和三年前不同,递了帖子这些人基本都是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跟忠勇侯府说得上门当户对。他若为谢云沛考虑,就不该像以前那般直接推脱。可这些人他又实在不了解,如何能知道对方家中究竟如何?子弟是否争气?他们想说给沛沛的人是否心地良善待人温和?
赵全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试探着道:"老奴倒是有个主意,侯爷可愿一听?"
“你说。”
"既然这次到咱们侯府和徐家提亲的人这么多,不如挑个日子,咱们两家一起办个赏花宴,将这些递了帖子的人都邀请过来如何?"
“像这样让未婚郎君和小娘子们相看的宴会其实每年都不少,咱们只要把消息放出去,那些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们若是诚心诚意地想要结亲,定会将自家儿女带来相看一番。若嫌麻烦不愿来,也就说不上心诚,便也不必考虑了。”
"等到宴会上,您看看小姐能相中哪个,就帮她考校一番。考校通过的才能议亲,通不过的也就无需考虑了,如此一来岂不稳妥?"
这样选出来的人既合了谢云沛的眼缘,又通过了谢霖的考验,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谢霖却不这么觉得:“只见一面能看出什么?便是当时看着再好,谁知道真成婚后到底是什么样?你看那章楚君,当初跟徐家相看时不也人模狗样的,后来呢?”
赵全一噎:“侯爷,您不能这么想啊。多少人成亲都只是婚前相看几次而已,真正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成为眷侣的能有几个?”
“再说了….…真要照您说的去挑,那徐大公子不是正合适?可您跟大小姐都没看上啊。”
青梅竹马的没相中,又不愿去相看那些不熟悉的,那这亲事要何年何月才能定的下来?小姐今年可已经及笄了,筹备婚事也要一两年,再不定亲就真的晚了。
谢霖心里觉得不该是这么个道理,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反驳,最终只得道:“那你让宋妈妈先去徐家问问吧,看他们怎么说。若是徐家也有意举办.….举办相亲宴,那咱们就一起。”
赵全见他松口,大松了一口气,生怕他反悔,忙道:“好嘞,老奴这就去找宋妈妈。”
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了,速度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半百老人。
… …
范家老宅的正院里,范知行看着眼前的信,颇为气恼。
"四年四年里一个字都没写给我,现在好不容易写了封信,却是来求我帮他妹妹改个户籍这小畜生他当我是什么?佛寺里泥塑的菩萨吗?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初我如何劝他好好读书科举入仕他都不听,我一气之下说从此与他断绝关系不再来往,他就当真四年里不间不问,只言片语也不曾寄给我。现在有事求到我头上了,想起给我写信了?早幹什么去了?"
老管家在旁垂手听着,适时插言:“倒也没不闻不问,只是没给您写信而已。侯府每逢年节都送礼过来,您不肯收,让人退了回去。但他们下次还照样送,到现在也没停。”老管家在范家几十年了,从书童一步步走到现在,一直跟在范知行身边,对他的性情自然了解。
别看他嘴上骂得厉害,心里其实高兴着呢,不过是拉不下脸不肯表现出来罢了。
范知行冷哼一声:"我缺他那点东西吗?"
嘴上这么说着,到底也没将眼前的信撕了,更没说不肯帮忙。
他盯着这封信看了很久,叹了口气:“弘远瞒得可够紧的,我当初可一点没看出那女孩不是他们亲生的。”
“明义这小子也是,对那姑娘宝贝得紧,真当自己亲妹妹一般。现在去了军中,想的也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这孩子的后路……”老管家刚得知此事时也很震惊,此时忍不住问道:“那谢大小姐的生父生母到底是谁?谢侯信中没提吗?”范知行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这姑娘是当初他们意外捡来的。”
“当时弘远的妻子在路上动了胎气,诞下一个死婴。正巧那时候遇到了云沛,就将她带在身边抚养了。”"他们后来也曾派人去寻找过,但并未找到云沛的亲生父母。"
谢霖在信中也只是寥寥几笔说了个大概,不是很详细,其中兴许还有些其他波折由未可知。老管家微微頷首,问道:"那您打算如何?帮还是不帮?"
范知行又看了那信纸一会,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三房那边的长孙不是还未成亲便过世了吗?正好将云沛记在他名下,就当认个女儿给他供奉香火了。”
老管家就知道他不会不管,了然地点了点头:"是,老奴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