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定在了五月初,由忠勇侯府和徐家一同举办,地点定在了雁城外的一处庄子里。
这还是两家第一次举办这么盛大的宴会,徐丹凤很是期待,早早就开始准备,为此还专门新做了两身衣裳。
賞花宴的前一天徐夫人将她叫到了房中,说是有几句话要吩咐她。她还以为母亲要像往常那般叮嘱她在宴会上注意行为举止,莫要做些出格的举动落人口实。哪想到过去后徐夫人却只是拉住她,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笑着说道:"咱们丹凤真是长大了。"
徐丹凤闻言蹙了蹙眉,心中有些忐忑:“娘,这话您前不久不是才对我说过吗?怎么又说?”她比谢云沛年长几个月,笄礼也办在她之前,那时徐夫人就曾对她说过一样的话。
她当然也明白母亲的意思,无非是她到了岁数了,该说亲了。徐夫人之前也跟她提过几个人选,但她都不喜欢。
兴许是因为长女徐丹阳的婚事不大妥当,徐术和徐夫人在她的婚事上更加谨慎。哪怕她已经及笄,也没有急于给她说亲,而是想等她更懂事一些,更明白一些,选个真正志趣相投的人。徐丹凤因此还一度庆幸,觉得自己不必着急,但今日母亲忽然又说这话,让她莫名紧张。
徐夫人见状失笑,戳了戳她的脑门儿:"我不过才说这么一句,你慌什么?"
徐丹凤鼓着腮帮子摸了摸头:"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徐夫人拉着她坐下,笑道:"明日赏花宴上有不少青年才俊,届时你好好相看一番,若是相中了哪个便来告诉我,我也好私底下打听打听,看看对方人品性情如何。"徐丹凤一怔,不解道:"这……这赏花宴不是为青书办的吗?我相看什么?"她知道所谓的赏花宴并不仅仅是赏花这么简单,其实也是一场相亲宴。但她一直以为是为徐青书办的,怎么……怎么跟她还扯上关系了?
徐夫人也愣住了,片刻后回神:"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不然呢?”徐丹凤莫名:“侯府那边是为了给沛沛择婿,咱们家这边肯定是为了给青书相看啊。我们兄妹二人,他年纪大,按理应该他在我之前成亲的,那这次定是给他相看啊。”
徐夫人无奈失笑:“你们兄妹二人是龙凤胎,同一日的生辰,你不过比他晚出生了半个时辰而已。”
"谈婚论嫁是有长幼有序一说,但你们都十五了,怎么可能把他的婚事全都定下了才说你的?"
“若真要这么算的话,侯府那边不也该是等你谢大哥成了亲,才说沛沛的婚事?可你不也知道,这次赏花宴是要给沛沛相看的吗?”
徐丹凤先前没有细想这些,她虽知道谢霖也还未成亲,但她也知道侯府举办这次赏花宴是为了谢云沛,而不是谢霖。
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她觉得自家插手一起举办是为了给徐青书相看一样。
她就没想过自己的婚事,因为她……她….
徐丹凤心中思绪纷乱,忽听徐夫人又道:"还有……青书的心事,你没看出来吗?"
"心事?什么心事?"
徐夫人语塞,感慨自己这女儿对男女之事真是不开窍。这么多年了,青书天天跟在她和沛沛屁股后头跑,她竟然都没察觉出什么。
她只好把事情摆在了明面上:“你就没看出青书对沛沛有什么不同吗?”徐丹凤愣住了,像是有层窗纸在她面前被忽然戳破。
窗纸没破前她只顾着开开心心地在屋里玩耍,丝毫不在意外面光景,所以什么都不知道。窗纸一破,真相扑面而来,她被砸蒙了,脑子一瞬间的空白。
徐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道:"青书跟你一般年纪,又是个男子,喜好与你皆有所不同,为何闲暇时却总与你和沛沛一道出门?你就没想过这些?""他不是不放心我,所以才跟着一起的吗?"
“你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稚童,出门自有仆从,哪里需要他时时刻刻陪着?他难道没有自己的事,没有功课要做,没有朋友要来往吗?”
"可是……可是谢四哥也总陪着沛沛啊,每次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他基本都在的。"
他们四人从小玩到大,时至今日,谢云沛出门时谢淞也总是跟着的。
因此徐丹凤一直觉得徐青书跟着自己就是为了照顾她,就跟谢淞照顾谢云沛一样,不过是妹妹出门时兄长不放心所以陪同罢了。
徐夫人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能说谢松是被谢家安排跟着谢云沛的吗?能说是谢弘安夫妻想和侯府打好关系,所以专门让他亲近谢云沛,只要谢云沛出门就立刻放下手中事宜前去陪同吗?
这些虽然都是事实,但对谢淞来说未免不公平。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跟侯府的关系就不错,对谢云沛也是真心好。谢家只是发现了这点,进而利用而已。
但他们徐家不同,他们跟侯府的关系本就很好,也无需让自家儿子刻意去讨好迎合。徐青书所做一切皆是出于本心,他是真心爱慕谢云沛,才总是抽出时间陪他们一道出去。徐丹凤不知道这其中的不同,徐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却是十分清楚的。
她不好当着徐丹凤的面说谢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能握着她的手道:“丹凤,谢四郎那边怎么样我不好说,我只能告诉你,青书他早已心仪沛沛,想要娶沛沛为妻。”“我今日叫你过来,一是让你明日在赏花宴上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人,二也是想让你帮着在青书和沛沛之间撮合撮合,不然沛沛若真的相中了别人,青书的一片心意就要落空了。”这话已是直接挑明了,徐丹凤便是再如何不愿相信也没办法。
而且……而且她顺着母亲的话想了想,那些不可置信的事似乎又都有迹可循,青书对沛沛确实……确实不同寻常。比如上次沛沛和谢大哥一起来家里,她约了沛沛去花园里玩,徐青书也跟去了。
若只是放心不下她这个妹妹,那时他其实大不必去的。他们当时是在自己家里,又没出门,能有什么危险?徐丹凤想明白了这些,思绪又忽地一偏,想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徐青书若不是为了她才跟着,那……那谢四哥是不是….她心中一阵慌乱,像有只小鹿在来回乱跳,耳边一时听不到旁的声音了。“丹凤,丹凤,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徐夫人接连唤了好几声徐丹凤才回神,忙摇头:“没……没什么。”徐夫人疑惑地看了她两眼,问道:"那我刚才说的事,你可应了?"“啊,什么事?”徐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帮着撮合青书跟沛沛的事啊。”
“当然,你也别硬来,看看沛沛的态度再说。她若实在没这个心思那便算了,别为此让你们两人闹得不愉快。”
“结亲结亲,结的是亲,不是仇。这事能成自然好,若是不成……那只能说是缘分不够,不能强求。”两家关系在这摆着,总不能因为一门亲事不成就翻脸吧。徐丹凤见她这么说,不由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几分。徐夫人见状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怕成这样?沛沛是你最好的朋友,她做你嫂嫂不比旁人做你嫂嫂强?”
徐丹凤勉强地笑了笑:“不是怕,我只是……只是没想过,觉得太突然了。”
“该想了,”徐夫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你和青书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是该打算起来了。”
徐丹凤点了点头,后来又跟母亲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再回神时已经走在了花园中,正经过上次和谢云沛一起聊天说话的地方。几尾锦鲤在水中游啊游,时不时浮到水面吐个泡泡,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 …
翌日,举办赏花宴的庄子前车马络绎不绝。作为宴会的举办人,忠勇侯府和徐家的人更是早早就到了。谢云沛拉着徐丹凤的手,开心地给她介绍哪些花是她亲自挑选的,哪些地方是按照她的要求专门布置的。
这庄子是他们忠勇侯府的,只是以前谢霖时常不在家,谢云沛一个人不便到庄子上久住,所以她几乎不怎么过来。这庄子平日里倒是谢家人用得比较多,但庄子上的下人大多还是侯府的,里面的 应产
出等等也都归于侯府。
徐家这次虽然说是跟忠勇侯府一起举办这场赏花宴,但他们到底不是庄子的主人,所以只是派了人过来帮忙而已,并没有插手太多,具体如何筹备如何布置,都是由侯府安排的。
谢云沛虽是自幼娇宠着长大,不必亲自做什么,但自她十岁起,宋妈妈其实就已经在有意教她管账等事宜了。侯府这些年的账册她基本都看过,逢年过节人情往来的礼单她也都一过目,但真正亲自筹备这么大的宴会还是第一次。她因此格外兴奋,一路都在跟徐丹凤咬耳朵,告诉她哪里的景色最好看,哪样茶点最好吃,人多吵闹的时候可以去哪里躲清净,甚至跟她说起今日分别有哪些酒,其中哪种最好喝。
徐丹凤原本有些提不起兴致,但随她四处走了走,心情也好了许多,听闻有酒更是竖起了耳朵,与她对视一眼。
两人嘿嘿一笑,心照不宣。
正宴设在中午,上午宾客们就在园子里四处逛逛,赏花赏景。
女客这边由徐夫人代为招待,男客那边则由谢霖负责。谢云沛和徐丹凤虽然不用帮忙待客,但他们到底也是主家,不能一直不出现,因此逛了逛便往回走了,准备去找徐夫人。途经一处假山时,他们听到凉亭中有男子的说话声,本想回避,却听里面的人提到了侯府,两人脚步不由一顿。
“忠勇侯府可真了不得,办了这么大一场赏花宴,把临安府能请的人都请了个遍。知道的说是在给谢大小姐择婿,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选妃呢。”旁边几人发出一阵哄笑,也有人出声劝阻:“别说了,这可是在谢家。”“什么谢家?”那人道:"谢七可就在这坐着呢,你问问这赏花宴是他家办的吗?"
谢淇忙道:“跟我家可没关系,我虽还未说亲,但上面也有几个哥哥姐姐,他们成亲前都是先看看谁家有意结亲,然后两家人约在一起私下里相看相看,成就成不成就算了,哪有这样大张旗鼓的。”“老太爷上个月听说了大哥的打算,当时就说不妥,未免太张狂了些。可是…可是你们也知道的,大哥要做什么,我们向来拦不住的。何况 何况这次是为了云佩妹妹举办的宴会,就更是说不动他了。”
他言语间颇有些无奈的样子,好像谢家多么安分守己明白事理,是侯府一直狂妄跋扈不听劝告一般。
他身后站着个少年,与他年纪相仿,闻言插嘴道:“这庄子先前一直是用来给谢老太爷避暑的,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搬到庄子上来,住到入秋的时候再回城。”
"谢七哥孝顺,每年都跟过来服侍谢老太爷,本以为今年庄子里虽要举办赏花宴,但谢老太爷也还是要过来的。谁知他东西都收拾好了,去老太爷那里一问,却听说他不来了。"“你们说说,就为了这劳什子的赏花宴,竟连谢老太爷都要退让,这是什么道理?一个女儿家议亲而已,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亲事,却连孝道都不顾了。”徐丹凤听的脖子都气粗了,抬脚就要冲过去与他们理论,却被谢云沛拉住了。
这次的赏花宴虽是侯府和徐家一同办的,但这些人言语中提及的都是侯府,没道理让徐丹凤替她出头。
谢云沛将徐丹凤拉到自己身后,绕过花树正要走过去,却听一道女声响起:“谁家的毛孩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侯府举办的分明是赏花宴,你们不好好赏花,却躲在这里说三道四?真是奇了怪了,若如你们所说今日这是相亲宴,是为了给谢大小姐择婿,怎的会邀你们前来?"
亭中几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变,有些甚至涨红了脸,却无一人能接上话。
今日这场赏花宴为何而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既然对外宣称是赏花宴,侯府和徐家总不好只请那些世家大族,平日有来往的那些人家有些也接到了帖子。其中有些人知道这场合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索性没来。有些觉得能趁此机会结识些人脉,便顺势来了。还有一些则也是奔着相亲的目的来的。
反正这么多未婚男女,侯府和徐家也不可能都挑了去。那些奔着这两家来的人也注定最多只有两人能成事,没被相中的人兴许就会从宴会上的其他人中挑选呢?今日为了相亲来赴宴的人大多门第不低,既然借此机会聚到了一起,彼此相看一番也是再寻常不过。
所以但凡是有说亲的意愿的,或者说是能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说亲的人,此时要么跟在自家长辈身边,要么是和其他青年才俊一起聚在谢霖那里了,哪会出现在这里?在这的都是既不可能被侯府看上,也不可能被徐家看上,甚至没资格跟其他宾客互相相看的。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帮侯府分辨的同时还贬损了他们,如何不让人气恼?可她衣饰华丽,言行举止都不似小门小户出身,身后又有仆从跟着,几人本就不占理,更加不敢驳斥她。
那女子见无人接话,转而看向谢淇身后站着的人:“还有你,你既不是谢家人,怎么却对谢家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连谢七公子收拾好了行李都知道?莫不是谢七公子亲口告诉你的?”
如果是谢琪告诉他的,那就是谢琪对侯府不满,在外对人抱怨。
谢淇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我没说过。”
说完又有些心虚,转头看了看身后少年。
赵怀是县衙主簿的儿子,原本根本没机会参加今日宴会,不过是因为跟谢淇关系好,被他带进来了而已。
他刚被这陌生女子呛声,转眼又被谢淇甩锅,一时面色涨红,却又不敢当众说出实情。
他不过一小吏之子,身份低微,平日全仰赖着谢淇才能跟那些官家子弟们打交道。要是惹恼了谢淇,以后谢淇不再带他一起,他就很难再有参加这种宴会的机会了。他不敢对谢淇如何,也不敢贸然顶撞眼前女子,支吾半晌后只问出一句:“你是谁?”
那女子却理都懒得理她,视线在凉亭里扫了一圈,道:“一个个的也都半大不小了,没事做就回家好好读书,别在背后乱嚼舌根。”
说完转身就走了。
待她走后凉亭中的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人匆匆站起身想要赶紧离开。
其他人看出他应是识得那女子的,忙将他拉住,问道:"沈兄,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啊?"姓沈的少年面色难看:"那是嘉平县主,宣平侯府的大小姐,杨知州的夫人。"
若只说杨知州的夫人,众人可能不知,但要说宣平侯府大小姐和嘉平县主,那他们就太知道了。
临安府统共就两座侯府,一个是忠勇侯府,另一个就是宣平侯府。
听闻宣平侯还曾想和谢霖结亲,将府上的大小姐,也就是刚才那位嘉平县主嫁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成,这位陈大小姐后来嫁给了年纪轻轻便已当上知州的杨安。杨家门第不显,杨安虽能力不俗,但眼下的官职到底是低了些。为了让女儿出嫁时面子上好看一些,宣平侯特地为她请封了县主之位。很多人虽然没见过这位嘉平县主,但对她的名声却是有所耳闻的。
此刻听说刚才训斥他们的正是这位县主,众人的面色都变得很是难看。
有人小声嘀咕道:“我们在这说话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来管什么闲事?忠勇侯府当初还拒过她的婚事呢,她现在竟还上赶着帮他们说话。莫不是成了亲还惦记着….”
“好了,”眼见他又要说些有的没的,旁边的人赶忙打断,“周兄刚才说的对,这里到底是谢家,咱们还是少说几句吧。”
说着起身也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