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照顾了谢云沛一宿,清早看着她吃过饭又喝了药之后才离开。
他心中思绪颇重,一路都没有注意周遭,快走到自己院子时也没注意到前方有人。因此当视线中出现一片衣角和鞋面时,他下意识便皱起了眉。
他平日时常不在家,府中只有谢云沛一人。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侯府内院向来是不允许男子随意踏入的。府中一应管事和小厮也只有赵全能自由出入,便是赵均也不得擅入。
可眼前这衣摆和鞋子明显就是男子的,还是年轻男子的样式,定然不是赵叔。
谢霖正要发作,一抬头看清对方模样,不由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在院子里等的不耐烦的周璟桓顿时一噎,将准备问问谢云沛情况的那些话抛到脑后,瞪着眼睛满脸怨气地说道:“我特地来雁城参加你妹妹的笄礼,自然应该你招待我,不然你让我去住客栈吗?”
谢霖这才想起,昨日周璟桓来了后没多久谢云沛便晕了过去,他当时一心都是赶快回城请大夫,回来后又一直在照顾她,就完全把眼前这人给忘记了。
他内疚了一息的功夫,又皱起了眉,看向跟在周璟桓身后的赵全。
赵全才要出声,周璟桓已经开口:“你不用看他,他本来是安排我住在前院的。我寻思着从未来过你家,没见过你住的地方,便想过来看看,正好在这等你回来。哪想到你这一去便是一天,到现在才冒出个人影。”
“我刚才在院子里实在等不住,就往外走了几步,也没走远,这不在这就停下了嘛。”
说着又瞥了赵全一眼,嘟嘟囔囔地跟谢霖告状:“你这管家可真够尽职尽责的,从昨天开始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生怕我往不该走的地方走,惊扰了你妹妹。”
“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最多也就去花园走走,怎会往女眷的住处去?你妹妹生着病呢,这会肯定不会去园子里瞎逛,那我去看看怎么了?犯得着防贼似的盯着我吗?”
赵全本就忧心谢云沛,谁想昨日府上还来了这么个煞神,赶也赶不走,说也说不听。
他知道周璟桓是当今圣上的儿子,行五,见他非要到正院等谢霖也不敢硬拦。
他原想派人去跟谢霖打个招呼,但见他那边忙着照顾谢云沛,不敢添乱,只好亲自跟着周璟桓。这一跟就是一天,一宿都没敢合眼。
现在见了谢霖,他总算松了口气,告罪道:“是老奴的错,未能将王爷安排妥当。”
周璟桓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不满地叉腰:“你这是说我不该进后院吧?我跟明义这么好的兄弟,到他院子里坐坐怎么了?你怎么还拐着弯地告状呢?”
赵全熬了一宿,面色本就很是憔悴了,这会儿被周璟桓说的又开始额头冒汗,拿眼睛去瞟谢霖。
他虽知道自家侯爷与齐王殿下是好友,但到底是头一次跟这位皇子打交道,一时拿捏不好分寸,不知他这话是真生气了还是随口说说。
谢霖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赵叔你去歇着吧,让赵均来伺候他。赵均跟他熟,知道怎么应付他。”
说罢抬脚就往院中走去。
周璟桓嘿了一声:“什么叫应付?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你对我尊重一点,别随随便便就派个人来应付我。赵均那小子眼里只有马,根本就没有我,你派他来有什么用?”
谢霖脚步未停:“你若不是王爷,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赵叔早把他打出去了。
周璟桓见他面容沉肃,言语简短,显然没有插科打诨的心思,便也收敛了些,将方才抛到脑后的问题想了起来:“你妹妹怎么样了?没事吧?你这一宿都在亲自照顾她吗?府上的下人是不是不够用?还是伺候的不够周到?要不要我给你寻几个?我王府里人很多的,有些是宫里出来的,别的不见得如何,但伺候人肯定没问题。”
谢霖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些别的事,你先自便。花园可以去,其他地方就算了。”
说着抬脚就进了屋,回身就将房门关上了。
周璟桓险些被碰了一鼻子灰,站在门口又气又恼:“我这好心关心你,怎么还不理人呢?”
嘴上虽这么抱怨,但咕哝几句也就作罢了,转身又兴冲冲地开始让赵全给他安排早膳,问雁城都有哪里好玩好逛,准备出门走走。
谢霖直接将周璟桓交给了赵全和赵均,自己则进屋坐到了书桌前。
他先前就动过心思想将谢云沛的户籍从谢家挪出去,记到一个靠谱的人家。但这件事关系甚大,他本就犹豫不决,加上赵全的一番劝说,便犹犹豫豫地一直没有做出决定。
即便是此刻,谢霖也很难下定决心真的将自己这唯一的亲人记到他人名下。
虽然只是改一个户籍,但这东西一旦改了便有迹可循。倘若他一直好好地活着,这东西其实一辈子都派不上用场,被发现了反而是件麻烦事,会让谢云沛的身世曝光,让世人和她自己都知道,她其实不是谢家亲生的。
但若有朝一日他真的不在了……那这户籍便能让她保命,让她可以彻彻底底摆脱谢家这个苦海,不被他们磋磨。
谢霖在桌边坐了许久,看着笔架上的笔久久未动。但最终,想到自己这次的凶险,想到谢云沛昨日哭晕过去的情景,他还是提起了笔……
…………
徐家,徐丹凤很是牵挂谢云沛的病情,一早便让人去侯府打听,待听说她已经醒过来后便迫不及待地换了衣服去探病。
徐青书原本也要跟去,被徐夫人拦住了,说他到底是个男孩子,女儿家病中他不方便过去探望。
徐青书脚步一顿,只得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徐丹凤跑远了。
待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徐青书这才抿了抿唇,转身看向徐夫人:“娘,不知昨日……昨日你们跟谢大哥谈得如何?”
昨天爹娘准备为他向谢家提亲,这个他是知道的。
他不敢当面直接问谢霖,就准备回家后问一问爹娘。奈何昨天谢云沛忽然晕厥又突发急热,他一心牵挂她的病情,便将此事给忘了,晚上睡觉时才想起。
现在屋里没有旁人,徐丹凤也离开了,他便忍不住问出了口,但才问出来就感到一阵忐忑。
这忐忑来的突然,却也并非毫无由来。比如昨天去城外后谢大哥待他与以往并无任何不同,没有分毫看待未来妹夫的眼光。
比如昨日他将此事忘了,爹娘也没有对他提起,而爹早上用过早膳后便也匆匆赴任了,没有对他的婚事交代半句。
这一切都不是好的征兆,可是……可他还是想问一问。万一呢?万一成了呢?
但这种万一并没有发生,徐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当你猜到了,所以才不问的。”
徐青书喉头一哽,眼眶紧跟着一阵酸胀:“为什么?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徐夫人哪忍心见他这般难过,忙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不是你不好,也不是侯府那边不愿意与咱们结亲,只是……”
她将谢霖的打算说了,但到底没忍心告诉他谢霖可能已经探过谢云沛的口风了。
徐青书听后面色果然缓和很多,点头道:“我明白了。其实……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也希望……我也希望沛沛是真心喜欢我,而不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嫁我。”
说到后面他耳根有些发红,又反过来安慰徐夫人:“娘,你放心吧,我会凭自己的努力娶到沛沛的。”
徐夫人抿唇笑了笑,轻抚他的发顶:“好孩子,你素来懂事,娘对你是最放心的。娘也希望你知道,这天底下并不是只有婚姻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一门好亲事固然好,但若没有也无需强求,这天底下值得你用心的事还有很多。”
徐青书闻言面色一僵,隐隐从母亲这番话中听出了些许深意,但这念头才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便又被强行压下了。
他撑起笑脸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娘。”
…………
“沛沛,你没事吧?”
徐丹凤来到谢云沛房中,见她半倚在床上,忙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谢云沛笑了笑:“没事,烧已经退了,现在只是有些没精神而已。”
徐丹凤嗯了一声点点头,眼眶忍不住隐隐泛红:“你昨天可把我吓坏了,我从未见你哭成那样,更不曾见你晕倒过。当时给我急的都不知如何是好,还好谢大哥反应快,立马就将你送回来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晕过去了呢?我看谢大哥脖子上那道伤痕已经很浅了,想来受伤时虽凶险,但已无甚大碍了,怎么还把你吓成这样?”
谢云沛眸光低垂,想到谢霖脖子上那道伤,仍觉得呼吸急促心口发凉。
她握着徐丹凤的手渐渐收紧,喃喃道:“丹凤,我差一点就没有亲人了,差一点……就只剩自己了。”
谢家固然还有很多族人,二叔三叔跟她也算血脉相连,但那到底都是隔着房头的,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
她真正的亲人,只有大哥了,而她险些连这最后的亲人也失去了。
徐丹凤一怔,这才明白过来她为何那般害怕,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我没经历过这些,不该轻轻松松地对你说出这些话……”
谢云沛摇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是什么好事,不要经历才好。其实……其实很多事我也记不太清了,连那场大火都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的,自己没什么印象。”
“按理说没印象就应该没那么害怕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特别害怕……没由来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