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风清郦
半璧宗弟子早已按耐不住,出声逼问:“山海不夜城的城主夫人如此小人行径,传出去不怕被人耻笑么?”
这声"城主夫人"称呼出自于半璧宗弟子口中,格外讽刺。宁骄却并不动怒,她甚至扬起唇对着半璧宗弟子笑了笑,笑容依旧是那样的天真明媚。
“即便如此,你们能奈我何?”
宁骄剑锋一转,却没有避开那重重傀儡之障,而是再不遮掩的将傀儡之障往他们那处驱赶。
“事到如今,还没看出来么?这傀儡障上头,可是有你们代宗主下的'踏灵骨',她害死了我所有的随侍,如今报应在她弟子的身上,也算一一”宁骄倏地再说不出一个字。
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美目,死死地盯着这群弟子中的一人。宁骄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她好像看到了一双眼。
一双她厌烦的、恨极的、虚伪的……能令天地动容的眼。“要我救你们,也可以。"宁骄扯了扯嘴角,突然抬起手,食指末梢系着一根无形的丝线,丝线的尽头拴在了一只灵芝鸟的腿上。那灵芝鸟清啼一声,张开羽翼于空中盘旋一圈,原本逐渐聚拢的傀儡之障竞似乎有所忌惮,好似向外退了几分。
而随之,那原本似活人肌肤般的羽翼黯淡了下来,变得透明了许多。“这无缺琴丝是如今的剑阁代阁主在我出嫁时所赠,可困住世间一切有形之物,肉灵芝鸟乃我山海不夜城中特有的宝物,用这两个东西护着你们,不成问题。”
九霄阁弟子机警道:“敢问城主夫人想要我们用什么交换?”宁骄握住了手中琴丝:“很简单。"她抬手,遥遥一指,“将一一”将她留下。
然而,又一声响比她更快。
早在宁骄放出那古怪的肉灵芝鸟暂时驱散傀儡障时,盛凝玉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她一手捏着灵骨,一面低声对青鸟一叶花弟子道:“带扫落花'了么?"对哦!
青鸟一叶花弟子,猛然间反应过来。
他们此行已经接近山海不夜城,也就是说他们自家宗门也在旁边啊!凡是青鸟一叶花内门弟子出行,都有一枚“扫落花",此物燃之似漫天情浓花开,凭借着情浓花雾,可短暂的阻挡一切外界攻击,若有同门见到,亦会出手相助。
只是这东西因曾经的合欢城中魔族闹出的乱天衡”一事,情浓花再不被用。所以王九道友又是怎么知道的?
青鸟一叶花弟子有些疑惑,单眼下显眼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嘭”的一声,在宁骄开口提出要求之前,漫天花雾炸开,将九人紧紧的庇护其中。
宁骄见此,眼眸一利,手腕翻转间,剑势如疏星淡云,翩然而至!“宁夫人。”
一道身影随着漫天落花而下,飘摇而至。
一袭红衣,满身风流。
他身上的红不类凤族所钟爱的绯色赤红,而是色泽偏浅,若海棠春睡红时摇曳的光影,又似火焰熄灭前,最后的一点余温。薄面略红,似醉玉颓山。
他一手拎着个酒壶,伸出左手,轻易地夹住了宁骄的剑锋,星眸掀起时,更衬得朱颜酡些,堪称妩媚动人。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看呆了去。
“这是我青鸟一叶花的弟子,还请夫人手下留情。”在场青鸟一叶花的弟子率先反应过来,激动道:“弟子见过风掌门。”风掌门?
盛凝玉眼睫轻轻动了动。
早在她入清一学宫之前,原道均就说过,或许世事与她所想不同,也说过许多变化。
只是这些变化,在盛凝玉眼中都没有成真:凤潇声更恨她了,宁骄也变了许多,寒玉衣尚未遇见……
以此观之,盛凝玉并没有对与郦清风相认抱有太大的指望,谁知他如今倒真的将名字改成了“风清郦"?
想起这名字就是两人闹翻的诱因之一,盛凝玉不免心头五味杂陈。风清郦这一出场,阵仗可是不小。
不必他吩咐,身后跟随的弟子已经将联手将那傀儡之障最后的余韵消除了个干净。
“护送宁夫人回去。”
风清郦随手招了一群弟子,满脸郑重,却又因这不合时宜的郑重,而显得格外轻浮。
“切记,要将宁夫人好好护到城主府,再不可被人欺负了去。”语毕,他自己像是都忍不住了,对着"噗嗤"一笑,艳色正盛,宛如情浓花开。
“宁夫人可要当心些。“风清郦直勾勾的盯着她,“下次再走、丢,可就没这样好的运气了。”
于是宁骄也笑起来。
只是盛凝玉如今再看这笑,却与记忆中的全然不同了。不再是那样的天真明媚,而好似被什么孤魂恶鬼附身体内,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惧意。
宁骄对着风清郦撒娇似的道:“风掌门总是这样小心。”她半点不提方才自己打算坑害她门下弟子的所作所为,也半点不再提及想要的弟子,聘聘婷婷的上了鸾驾飞舟。
风清郦仍是那风流不羁的神情,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犹然带着几分醉意。几位同行的青鸟一叶花弟子回过神,立即上前,向自己掌门禀报了方才之事。
………目前,这几位弟子无处可去。“青鸟一叶花弟子惴惴道,“请示宗主,不知可否,将他们一道带回宗门?”
“嗯?清一学宫弟子?”
风清郦咧嘴一笑,双颊飞上红晕,宛若三春桃花怒放,满不在乎地一招手:“都上我们的灵舟好了。”
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
盛凝玉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不等她踏灵舟,身后陡然传来了一道力气,竞是直接向盛凝玉袭来。
“这位小道友,想上了我的灵舟,可是要付船费的。”盛凝玉心中无声叹了口气:“不知掌门想要什么?”“我想要什么?”
风清郦笑了一声,他走到盛凝玉的的身前,俯身勾起了她的下巴。“我想要你的眼睛,道友若是不给,不如就下去吧。”这话一出,身侧弟子俱是悚然,尤其是那几个和盛凝玉相伴一路的弟子。他们碍于风清郦的身份不敢相劝,只能暗自焦急。此刻灵舟已然漂起,云雾环绕周身,雾霭垂垂,似是有落雨之兆。向下俯瞰,连绵起伏的山川如同桌案宣纸褶皱,蜿蜒的河流如同灵茶倾倒在地流淌,芸芸众生似蝼蚁般渺茫。
盛凝玉不敢惹风清郦。
谁知这家伙疯起来,会不会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直接把她扔下去?盛凝玉这下是真的叹气了:“不行。”
“为何?”
“因为我的皮已经许给了凤少君,若是尊者想要我的眼睛,大抵要等凤少君剥我皮的那日,一起来取了。”
风清郦大笑出声。
有风吹来,散开云雾,卷起袅袅花香。
风清郦的脸上再度蔓上了笑意,可惜却不达眼底。他道:“我听说你不止眼睛,还有一张很特别的脸。只是如今却被遮起来了,这是为何?”
盛凝玉揣度了一下他的心意,顺着他的话道:“世人皆知,您恨极了那位剑尊,我在青鸟一叶花的地界上,怎敢不做容貌上的遮掩?”“恨?“风清郦一愣,旋即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喘不过气来,“是啊,我恨她,我太恨她了一-”
盛凝玉古怪的看着他,心生疑窦。
自己这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她静静不言,看着风清郦笑够了之后,擦了擦眼泪:“你知道为何是我来,而不是你们云望宫的原不恕,又或是褚家那褚季野来么?“弟子不知。”
“哈,自然是因为魔种了,就连我们的城主夫人先前之所以如此狼狈,也是她运气不好。”
“又是踏灵骨,又是傀儡障,还有被吸引来的魔种……啧,我都要心疼宁小师妹了。”
风清郦哂笑一声,又喝了口酒,口中变了个称呼。只是说着"心疼”,盛凝玉却没有从他的眉宇间找到半分担忧。他见盛凝玉望来,突然松开了酒壶,向着盛凝玉走了两步。盛凝玉暗道不妙,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去,可风清郦却不满足,仍在步步紧逼,直到最后,盛凝玉的腰间已经抵在了灵舟围栏之上。无路可退。
风清郦笑了一声,倾身上前,探出手,摸着盛凝玉的脸。触手是冰凉的铁器质感,没有丝毫温度。
凭什么呢?
风清郦想。
凭什么一个假货闹得如此兴师动众,不仅让褚家家主三番五次的在人前破例,更让云望宫那木头都连连护着一一就因他的道中,有“君子不迁怒于人”么?那当年那人又算什么?
是他们声色犬马的借口,还是他们克己恃道的标杆?风清郦想,她是传闻中的明月剑尊,她是众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她是她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凭什么要成为你们这些人的工具,用来怀念,用来懊悔,用来标榜己身?在风清郦心中,盛凝玉是个蹦蹦跳跳又不太在乎规矩的小姑娘,一点都不管旁人说什么。
她敢采旁人畏惧的情浓花,敢去旁人不敢去的合欢城,敢孤身逆行,冲入赤火烈焰的法阵里,将毫无价值已沦为弃子的他带出来。“郦清风!一一你在里面么?!”
少女持剑,一脚瑞开了宫殿大门。
在瞥见血泊之中的他时,她的容色凝滞刹那,随后一剑捅穿了他面前濒死的身体,伸手勾起风清郦的胳膊搭在肩上。她分明只是瑶光境而已,也没多深厚的灵力,根本抵不住这情浓花布置成的天衡血阵,冲进来时法衣都被火舌烧得卷起,身形也狼狈极了,此刻却还有功夫偏过头,凑在他耳旁语调轻松的开口。
“杀人又如何?我也捅了一剑呢。”
“别担心,以后,我们就是共犯了。”
共犯。
多么美妙的词句,足以消磨风清郦此前对于世间的所有厌倦。可她并非如此。
她有太多太多的爱,也有太多太多的人爱她,以至于最后一一她独自一人去处理了魔种。
她根本不信他。
怎么会不恨呢?
风清郦想,他真是……恨极了。
于是盛凝玉只觉得耳旁传来了一声低低的轻笑,送来了些许情浓花迷醉的气息。
风清郦的嗓音更加轻柔了,像是流淌在丝绸上的秘药醉酒,弥漫着醉人香气,可又暗含杀气。
“因为……先前拥有与你相似面容之人,没有把魔种铲除干净。”轰隆一声,惊雷白光闪过!
乌云滚滚,雨水泼天似的落下。
这一切对灵舟上的修仙者没有丝毫影响,但盛凝玉却在瞥见风清郦的神情时,心头一沉。
不对,他这神情一-!
“既然你也有这张脸,你就去帮他们吧。”语毕,风清郦扬起那艳丽如情浓花的眉眼。轻轻一推,竞是直接将盛凝玉掀下了飞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