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献祭
早在风清郦动手之前,盛凝玉就有所察觉。好歹是曾经当过剑尊的人物,盛凝玉虽未来得及躲避,但还不至于被风清郦这一推打个措手不及。
只是没想到,经年不见,他的修为竞然也已近修真八段的天璇境。想起风清郦对自己这张脸的厌恶,盛凝玉心中叹了口气。你说当年,她惹他干嘛?
他们两个如何结识暂且不论,但是闹翻的原因格外可笑。只是因为一个玩笑。
“清风啊,剪不断理还乱。更遑论,你如何理一片清风?倒不如换个名字,就叫风清郦”
那是还未曾改名的郦清风无语极了:“世人皆说我合欢宗轻狂无度,可我看你这名门修士也没好到哪儿去。”
“胡说,我可是是个正经的剑修。”
“正经的剑修?“郦清风站在合欢宗一片情浓花海中,微风吹拂起他的衣摆,越发显出了这小公子的艳丽无双,面若好女。只是那绯红的衣裳鹤氅之下,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而这一切,都来自于他曾经的母亲一一合欢宗的一位女修。小公子竖起眉毛,冲着那剑修甩了下自己那名为“绻红尘"的赤红色灵鞭,翻了个白眼:“呵,哪有一上来就改人名字的正经剑修?”“怎么能没有呢?现在不是有我在么?”
盛凝玉一手撑着头,对着郦清风道,“那我们打个赌吧,合欢宗情浓花闻名遐迩,我们就赌五秒后,落在霓霞池里的花数目是阴是阳?”阴为双,阳为单。
这场赌约最后的结果,盛凝玉已经忘了,但她记得最后她和郦清风谁也不认输,纷纷掏出了法器,自己险些被这家伙的绻红尘甩进湖中,而他也没在她手里讨到什么好,被当时的盛凝玉剑风一甩,劈开了霓裳池中的活水。霓裳池岁名为“池",实则为“湖",盛凝玉这一剑,直接在这从来平静的池水之面,掀起了若浪涛般的万丈狂澜。
她依稀记得,那年岸边的情浓花大片大片的盛放,开得极好,柔软的花瓣被霓裳池的湖水浸染,颜色变为了透明似的粉白,落在肌肤之上,像是一场燃烧不尽的暴雪。
盛凝玉右手负剑:“哈!我就说!你的领子里还有一片花瓣!”郦清风哼了一声,甩了甩绻红尘:“你还说我?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了?他们都被淋了个彻底,往日都是一表人才的小仙君,如今狼狈又泥泞,和那些在人间田野里打滚的孩童没什么区别。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互相指着对方大笑。许多纷杂的情绪都被表面上几近疯狂的欢愉掩盖。盛凝玉如今再想,却又忽然觉得,不尽如此。轰隆一一
盛凝玉不敢贸然在此等危险的境况中融合灵骨,在被推下林州时,她已飞速从星河囊中取出那片花瓣。
这是香夫人临行前特意放在星河囊中的。
盛凝玉往其中输送点点灵力,刹那间,梅花花瓣以她为中心,在她的头顶开出了一朵倒悬的墨梅,不过一息之间,墨梅已经将她包裹。然而这样的保护,对于如今的情况来说,显然是远远不够的。盛凝玉很快发现自己大概是被卷入了什么不知名的旋涡一一大抵是什么秘境初开。
没想到她这撞机缘的本事,竟然一如往昔。身体不受控制的下坠着,耳旁的狂风压过了一切喧闹,白光闪过几乎要将天地劈为两半,肉体凡胎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耳边响起在电光火石之间,盛凝玉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风清郦生父不详,无论是他还是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都从未提及此事。但后来,盛凝玉才从旁人口中听闻,风清郦的父亲极有可能是凤族中人。“风”字与“凤"字谐音。
他是否以为她当时提出此事,是在故意戏弄他?又是否在她之后几次玩笑时,心中早已生出芥蒂,这才在最后一次爆发,闹到了老死不相往来去的地步?盛凝玉被墨梅牢牢包裹其中,急遽的下坠着。虽有飘摇,但风雨不侵。
黑色的花瓣逐渐变得透明,盛凝玉能看见外头的景象。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没有一丝与过往刻骨铭心的场景相似的气息,但莫名其妙的,在身体失重感传来时,眼角被白光闪过的酸涩,让盛凝玉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小公子。
脆弱又敏感,仿佛一触碰就会碎开。
他像合欢宫里独有的情浓花,人人都不齿于他,人人都想要得到他。盛凝玉倒不后悔,她只是忽得想,当年淋在身上的,或许不止是那被她一剑劈开的霓裳池的水。
还有他人的泪。
果然是直接进了一个不知名的秘境。
既然避开了他人耳目,那此刻再不必遮掩。盛凝玉飞速拿出藏在星河囊中许久的剑。
这是原不恕特意为她找来的,能受得起她的剑招,还不会为修为所限。滞空须臾后,就地滚了一圈。
尚且来不及顾忌身上的疼痛,就听见了一道惊喜的声音。“王道友,你怎么也在这里?!”
盛凝玉将将回过头,站在那边的竟然是凤九天和同在清一学宫有几面之缘的一个褚家姑娘。
方才出声之人正是凤九天,能见着盛凝玉显然让他高兴极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王道友!”
他快速上前几步,又在最后收住脚,警惕道:“一一道友也是来除障的么?怎么没和队友一起。”
凤九天身旁的褚家女修同样停下脚步,用一种警觉的目光看着盛凝玉。盛凝玉记得这个小姑娘,那日在清一学宫的灵水梦浮生宴上,她与褚乐生了些口角,临别时,正是对这姑娘笑了笑。于是这一次,盛凝玉扬起眉,同样露出一笑,一样一样的从星河囊里掏出东西:“灵水梦浮生的糕点,四十九白玉阶下的落花,百遍学宫学规,天机阁炸长老残留大的符篆一一”
“停停停!”
凤九天汗流浃背的打断了盛凝玉,他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王道友,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在被她数落下去,自己的面子还要不要了!他旁边的褚家女修同样缓和了脸色,红着脸对盛凝玉抱拳:“在下褚雁书,并非信不过道友,只是此处古怪,我等只能多加小心,谨慎行事。”盛凝玉颔首:“合该如此。”
以她的眼力,本不必这两人再行自证,但两人不知盛凝玉所想,于是又是一番解释后,三人终于同行。
“所以,你是无意被卷入这秘境里的,这才与同伴失散的?”凤九天到没怀疑盛凝玉的话,他感叹道:“这么一看,还是我们运气好啊!虽然也是在除障的过程中被卷入了这秘境,但好歹是两人一起,也算有个伴了。”
褚雁书一边探着路,有些发愁:“也不知道我们何时能从这里出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盛凝玉看了她一眼,心下思索。
褚家与鬼界靠近,因功法特殊,虽不至于和天机阁那些神神叨叨的算命半仙类似,但因曾经鬼王之血脉,天性中自有趋吉避凶的本能。盛凝玉:“秘境往往有自己的开启方式,而逗留时间全凭机缘,想要提前出去,除非你提前取得阵眼之中最大的那个宝物。”“我来这秘境不久,不知道你们之前可有碰见什么灵兽仙草之类的东西么?″
凤九天摇摇头,也生出疑惑:“我之前倒是碰到了几个傀儡之障,唔,说是傀儡之障也不太准确,那东西和黑雾似的,还没等我出几招就烟消云散了,但书里说的什么灵宝”仙器,我是一个都没看见。”盛凝玉心中一突。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变换,滚滚乌云不知从何处而来,迅速遮蔽了整个天空。原本定在最上面的“朗日"似乎也被染黑,哪怕从乌云的缝隙中投射出了几缕微弱的光芒,也都带着肃杀萧冷之气。
天色暗了下去。
随后不过几秒,空中突兀的飘起雪来。
起先只是零星的几片雪花,凤九天还有心情和盛凝玉与褚雁书玩笑几句。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雪越下越大,不过是片刻功夫,居然就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入目所及皆是雪白,难免让人心中多了几分惶惶然。“这是正常的。"凤九天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自言自语,“天行大道,变幻无常,秘境之中本就是变幻莫测,正常,正常。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人。
盛凝玉瞥了一眼,眉梢微微扬起:“先前倒是没见过凤道友佩剑。”褚雁书赞同的点点头:“神气缭绕,藏锋于内,真是难得一见的神剑。”“哈!"说起这个,凤九天可就得意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摇头晃脑的炫耀,“此剑名为′凤鸣剑”-一对,就是你们想的那个凤鸣剑!它是我凤族第一代神王所传之剑,此次出行前,翩表姐受少君之托,特意将东西给了我!”说到兴起之处,凤九天就想拔剑展示一番,然而还不等他的手触碰到剑柄,一道赤红如血的光芒闪过,凤九天像是被烈火灼烧,噌的一下收回手,火速在指尖敷了一层灵药。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凤九天才猛地惊醒。
此刻不是在族内,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秘境中。他回过头,见两位女修都盯着他,不免红着脸:“这剑、这剑毕竞是上古之物,传承至今已有万年,凤族中能驾驭者寥寥,就连少君用它都不大顺手……我、我用不惯它也是正常!”
褚雁书疑惑道:“那少君为何要将它给你?”凤九天红着脸不说话,盛凝玉明白少年人都好面子,于是安慰道:“可能是觉得配上这剑,更显得凤道友年少英姿,器宇轩昂吧。”凤九天”
褚雁书恍然大悟:“原来就和炼器宗出的一些低阶的灵器钗环一样,没什么大的用处,主要起到协调装饰的作用。”盛凝玉赞赏的点了点头:“对极。”
凤九天·………”
凤九天虚弱道:“两位不必再说了。”
他真的要承受不住了,嘤。
三人说着话,褚雁书眼见的看见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定睛瞧了瞧,迟疑道:“前面那个.…是不是村落?”
村落?
秘境中还会有这东西?
不等盛凝玉看清,一道红雾扑面而来!
“两位道友小心!”
凤九天凝出羽扇,唰的展开,同时左手掐出法诀,一阵灵力与那红雾在空中对抗,褚雁书同样祭出法器--一柄长枪,舞动间光影重重,携疾风而出。红雾仿佛完全抵抗不住,与二人对抗不过须臾几秒,就消散的全然不见踪影。
凤九天放下手,眺望那红雾来处,只有白雪茫茫,不见任何东西。他眉头不展:“这东西什么都没留下。”
褚雁书:“按理来说,不该如此。”
盛凝玉忽得笑了一声:“倒也不是什么都没留。"她抬脚往前走,一遍包扎自己右手方才被划到的伤口,声音轻飘飘的,“它在把我们赶往那个"村落’。”凤九天和褚雁书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道友,你的右手受伤了?”
“嗯,方才被那红雾所带之气挂蹭到了。”凤九天心中嘀咕,这也太脆弱了,可他无论怎么看,也没找到盛凝玉伤在何处。
盛凝玉提醒道:“小拇指。”
凤九天凑近,看了又看,这才在小拇指的指节处,寻觅到了不足半个指甲盖长度的伤。
凤九天:“……王道友,你不如慢些上药,说不准再过一会儿,这伤就好了。”
盛凝玉长长叹了口气:“没办法啊,同门看得紧,不许我受任何的伤,否则就要把我五花大绑,还要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训我。生活所迫啊,生活所迫。”褚雁书脑中想了一圈:“敢问道友的这位同门是?”盛凝玉诚实道:“云望宫宫主原不恕。”
凤九天:…”
褚雁书:”
没想到还有这个同门法。
两人俱是眼皮狠狠一抽,然而还不等两人开口吐槽些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九天。”
“褚雁书!”
三人齐齐回首,却见到了面色惨白的褚乐,和大约十个身着凤族衣袍的修士。
为首之人从怀中飞出了一道令牌,直直冲向凤九天,悬浮在他身前。凤九天取下看了看,随后快步走上前,惊喜道:“三长老?!您怎么也在这秘境之中?”
褚雁书敛去了脸上轻松的笑意,快步走到褚乐身后:“乐少爷,您是受伤了么?”
褚乐在褚家地位超然,哪怕是同辈之人,通常也对他用的是敬语。一见到盛凝玉,褚乐脸色倏地变换,冷哼一声,偏过头低声与她说了几句。盛凝玉跟在两人身后,就听那凤族三长老道:“此处古怪,吾等一入其中便察觉有恙,途中偶遇褚家少爷亦为傀儡之障所扰,被困在这村落之中。幸好寻觅到了破解之法,几位小友随我来就好。”他们此时已站在那村落入口处。
周围白茫茫一片,干净的如同未被画染的宣纸,可内里的村落中不见丝毫雪花,反而有垂柳落花,鸟鸣阵阵,仿佛与外头是全然不同的一方天地。凤九天下意识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回过头,就见盛凝玉站在原地。
她靠在一颗柳树之下,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自觉的想要臣服在她的脚下。
“三长老如此急迫,是发现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三长老仿佛被摄住了心心神,他透过那双幽深深邃的眼睛,好似看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
不止三长老,跟在他身后之人背后的寒毛竖起,手都开始发颤,眼前似有一幕幕的过往飘过,但很快,他们镇定了下来。面前的,可不是那个一剑堪破万法的明月剑尊,只是一个带着面具,连灵力都没有的小姑娘罢了。
三长老一手搭在凤九天的肩上,制止了他向前的动作,傲慢道:“老夫看在九天的面子上,好心带你出去,你若不愿,大可以留在此处。”盛凝玉平静道:“这一个村落的人命,三长老就不管了吗?”凤九天猛地抬起头,挣扎地脱离了三长老的掌控:“一个村落的人命?三长老,她说得可是……
“九天。”
凤族三长老打断了他的话,抬起手,广袖如云,苍老的面容平静无比,一派仙风道骨,好似人间传闻中最慈悲普渡的神仙。“吾等,乃神族血脉,生而高贵,与天地共存,与山海同寿,除非神心心破碎,否则不死不灭,永存世间。”
三长老静静地看着凤九天,似乎通过他看到了太多人。年少之时谁不向往红尘人间,哪怕长辈千番叮嘱,百般阻挠,也终究挡不住后辈之人心神绮念,奔赴而去。
一如他们当年。
这南墙,总要亲自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那些不肯回头的人,他漫长的神族一生就会成为一场再无春日可期的寒冬。而他身处其中,也终将被风雪侵蚀,不留一丝踪迹。凤族三长老平静道:“你若要为凡人流泪,是流不尽的。”“更何况,若连几个不相干的凡人都要在乎,为何不去怜惜窗外飞鸟,水中游鱼?它们亦是鲜活之物,却被凡人捕捉残杀,沦为盘中之物,岂不也是枉列一遭,可怜可惜?”
“汝非心生善念,实乃无知懦弱!“凤族三长老手中之杖重重落地,叱道,“倘若凤族后辈皆如此,百年间空无一人可得大道!”凤九天迈出的一步在雪地里落下了一个极深的脚印,他却垂下头,俊秀的容颜上落满了雪,几乎要结成霜。
另一边,褚雁书的手被褚乐死死的拉住,他抬起头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人。银制面具覆在脸上,反映着苍茫大雪,犹如泠泠月色,寂静无声,溶于世间。
盛凝玉眼睛从来没看向他,她只是看着凤族三长老,过了一会儿,她才扬起唇。
“三长老此言,漏洞良多,可今日我也懒得与你辩驳。”盛凝玉眼中还有未褪去的笑意,可她的声音冷静的出奇,“你之所以这样急切的想要带我们走,究竞是像你说的这样专注己道,还是因你以一个村落的人命为祭,不愿被人发现异样?”
她方才在那阵红雾来时,故意割破了小指,以此试探那究竟是不是傀儡之障。
很可惜,非否师兄送她的法器没有被触发。那红雾不是傀儡之障,而是献祭所用的“驱魂"之术。它会根据献祭之人的要求,将他想要的魂灵所在的躯体,驱赶向他所在的位置。
三长老猛地抬头,铺天盖地的威压向盛凝玉袭去。“一一你究竞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