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四皇子的晚膳摆在春晖堂的偏厅。
苏昭雪作陪,姜得一与许嬷嬷等人皆在,二人一左一右帮忙布菜。
苏昭雪起初有些不自在,自淮州至今,她只与娄樾同桌而食,未曾单独与旁的男子一道用膳过。她与娄灏不熟,娄灏也不甚热络,委实不知与他聊什么。庆幸的是,姜公公与许嬷嬷能说会道,时不时介绍佳肴的做法,席间也不算太冷清。
“四殿下尝一尝这道菜,此乃千年前流传至今的名菜浑羊段忽,将糯米与腌料放在鹅的肚子里,再将鹅放入羊腹中缝合,上火烤,羊肉烤熟了,这肚子里的鹅也能吃了。”娄灏瞧着冷清,但颇为给面子,姜公公介绍的特色名菜,他几乎都尝了一些。
苏昭雪自遇到娄樾以来,被他惯得越发挑食,她不吃羊肉与鹅肉,只尝了炙大虾与一碗汤羹。
一刻钟后,终于用膳完毕。
苏昭雪等着娄灏告辞,奈何下一瞬,娄灏开口道:“听闻二嫂医术上佳,我有一事正好要请教二嫂。”苏昭雪有眼力见,猜到娄灏有事与她说,便主动邀他到园子里散步消食。
须臾,一行人移驾室外。
苏昭雪与娄灏走在前边,姜公公与许嬷嬷跟在二人后边,稍稍隔着一些距离。
苏昭雪压低嗓音,主动问道:“四殿下先前在相国寺问我是哪里人士,我现在便可告知与你。”随后简单提及六岁那年被洪流冲至淮州,被苏家人收养一事。其实她不说,娄灏也知晓,二哥从淮州带回来一位美人,还封其为太子嫔,此事早就不胫而走。
苏昭雪的身份也不是秘密,有心人打听一下,便知一二。
洪流、淮州,着实与记忆里的事对不上。娄灏问她,"二嫂可记得六岁那年的事?"苏昭雪心里咯噔一声,娄灏难道真的认识她?
她摇头道:“我被苏家人救起时,失去了之前的记忆,儿时印象几乎全部忘光,四殿下说见我眼熟,可是在幼时见过我?又在何处见过我?”娄灏眺望远处的屋檐,目光悠远,好似陷入回忆。
苏昭雪也不催促他,耐心等候。
片刻,娄灏转身看向她,眸光诚挚,“二嫂介不介意与我走一趟?故地重游一番或许能勾起你的记忆。”
啥?故地重游?
苏昭雪愣在当场,她与娄灏年幼真的相识!
半个时辰后。
苏昭雪一身夜行衣,在暗卫虎七虎八的带领下,跟随娄灏一路飞檐走壁,避开更夫与巡逻的京都衙役,跃入英国公府偏僻的后院一隅。有了早前在越州夜探虞府的经验,此次苏昭雪尚算镇定,然而看到英国公府的牌匾时,她大为震惊,怎么又扯上英国公府了?!
苏昭雪不明所以地瞥向娄灏。
英国公府是娄灏的外祖家,他回来有必要偷偷摸摸么?
娄灏把苏昭雪眼里闪过的疑惑纳入眼底,低声说道:"二嫂先别急,待会儿再与你详细解释。"
一墙之隔的不远处便是梅湖,此处又是府里下人运送残羹剩饭必经之地,一般晚上无人经过,偶有巡逻的家丁每隔两个时辰来一次。苏昭雪两眼一抹黑,跟在娄灏身后左转右绕,稀里糊涂摸到一处废弃的宅院。
宅院不大,约莫寻芳院的一半大小。
北边靠墙是三间联排倒座房,左右厢房堆置着杂物,东厢房门前有一棵枯萎的柿子树,柿子树旁还有烂掉的秋千架。娄灏走至柿子树下,摸了摸光秃秃的枝干,眼里含着怅惘。他低声说道:“我六岁那年随母妃回来省亲,大人们说话无趣,我歇晌起来在后院玩耍,无意中发现这座院子。”
“此地原来是府里表小姐临时下榻的客院,那日我遇到了一个小道姑,她坐在秋千上偷吃糖葫芦,我从未在府里见过她,问她从哪里来,她也不搭理我。”小道姑。
这节骨眼上,苏昭雪异常冷静,她试图搜寻娄灏话里的漏洞。
六岁的他为何对小道姑记忆犹新,定然不是她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
果不其然,未等她继续追问,娄激灏接着说道:“小道姑长着一双狐狸眼,以为我眼馋她手里的糖葫芦,一言不合放出她藏在袖子里的小狐狸吓唬我。”“我那时没见过小狐狸,还以为是内伺们口中说的黄鼠狼,当夜便吓得发起了高热。”
苏昭雪:“……”
所以,她若是那个小道姑,娄灏之所以能记住她的原因单纯是被小狐狸吓到了,从而对她加深了印象。
罪过罪过。
苏昭雪尴尬地立在原地,不自在地清咳一声,“你又如何证明我就是那小道姑?”
仅凭一面之缘与她的狐狸眼显然不足以让人相信。
娄灏回眸看向她,笃定地说道:“小道姑左侧耳骨上方有一粒痣,与二嫂的左耳骨痣的形状一模一样。”
苏昭雪心中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左侧耳朵。
她左耳骨处的确长了一粒痣,针尖般大小,若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每回娄樾与她床榻上厮混时,他总喜欢亲她这里,夸她这粒痣长得好,聪慧之相。旁听的虎七虎八等人不由自主瞥向苏昭雪的左耳,而后面面相觑。主子不在,总觉得就此放任昭嫔娘娘与四殿下聊下去会出事,要不要强行打断?
苏昭雪不自在地撇过头去,承认她是小道姑,不就等于承认她当年拿小狐狸吓唬了娄灏!
可是不承认,她追问不到身世。
思虑再三,苏昭雪决定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她委实记不起六岁那年发生的事。“四殿下后来可有找人问询小道姑的身份?”娄灏见她如此问,便知晓她打死不承认了。
其实她承不承认,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她如今成了他的二嫂,他即使心有不甘,想报当年被吓唬的仇也晚了。
“自然问过。”
“怎么说?”
"发了高热醒来后,我问过我母妃,她说府里没有这个人,还说我做了梦魇,记错了。"
四皇子的生母娴贵妃,英国公的嫡长女。
苏昭雪眸光一闪,继续追问,“四殿下不曾再问过府里其他人?”娄灏小时候爱记仇,怎么可能不问,一心想着再找到小道姑,抓只癞蛤蟆吓唬回去。
“问过,府里的人都说没有小道姑,那日着实也巧,我身边未跟着内伺,这院子里也无第三人。”
死无对证。
苏昭雪盼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今夜能挖出身世真相,未料又断了。唉。
“四殿下,若是你的母妃没撒谎,便是英国公府里有人撒了谎。”
六岁的她不会无缘无故单独出现在国公府里,国公府里的人避而不谈,不排除只有少数人知情。
由此可见,她的身份或许还会牵扯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昭雪忽然觉得头大,若是身世如此麻烦,那还要不要继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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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
娄樾—行人办完差事,连夜策马返回京都,途中经过废弃的行宫,娄樾多看了几眼。身后的福泉见状,上前回道:"主子,我们的人在里面搜过,并无藏人的痕迹。"福路也跟着说道:“据说此处行宫十年前就废弃了,还闹鬼,附近的村民们几乎不会过来。”娄樾勒停骏马,抬眸打量鬼气森森的行宫,早年的雕梁画栋不复存在,只余残垣断壁。“孤出生时,太上皇早已去世,父皇曾提过,太上皇最爱沧州行宫。”“皇家行宫如此荒废也不妥,福泉,明日你领我的手谕去工部一趟,问一问他们有何打算。”
福泉应下,"喏。"
随后不再逗留,娄樾策马奔回京都,亥时三刻左右,一行人顺利返回仁爱巷。他一跨入前院,姜得一与许嬷嬷就迎了上来。"唉哟,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娄樾扫向面有愁容的许嬷嬷,这么晚了,许嬷嬷应该待在寻芳院,而不是等候在前院。娄樾眸光瞬间转厉,“昭昭还未回来?!”她今日去了万春茶楼替人复诊,不该逗留至这么晚还不归。
"殿下——”姜得一忙解释道:“傍晚左右,四殿下过来找您,见您不在就要走了,好巧不巧遇到娘娘回府,娘娘客气邀请——"“昭昭与娄灏在一块?”娄樾截住姜得一的话茬,瞬间捕捉到重点,俊脸一沉。
怕不是这俩人背着他去挖掘真相去了。
许嬷嬷立即接上话茬,“主子,四殿下带着娘娘去了英国公府,娘娘只带了虎七虎八。”得知虎七虎八也跟了过去,娄樾心下一松,不承认自己吃了醋。他抿唇,他们未带许嬷嬷等人,十有八九夜探英国公府去了。
“他们去了多久?”
姜得一立即回道:"戌时三刻左右走的。"
一个时辰了,英国公府与仁爱巷虽有些距离,但他们不走寻常路,估摸也快回来了。
娄樾点了福路与虎一去英国公府外接应,以防突发变故。
他则先回燕喜堂。
一刻钟后,虎七虎八领着苏昭雪顺利返回太子府,娄灏半道与她分开,回了皇子府。
她一落地,等候在前院的许嬷嬷双眼一亮,心里终于踏实了,“娘娘,殿下回来了,他在燕喜堂等您。”苏昭雪眸光一怔,“咦,殿下怎么今日回来了?早上出门时还说要耽误几日。”许嬷嬷摇头道:“老奴不知,娘娘还是快些去燕喜堂吧,别让殿下等急了。”苏昭雪嗯了一声,脚步一转,直接离开了前院。
一盏茶后,她一跨入燕喜堂正厅,未找到娄樾,转头问端着茶水路过的福泉。
“福泉,殿下人呢?”
福泉回道:“殿下在后堂沐浴。”
苏昭雪一听,便叫许嬷嬷等人先回寻芳院,许嬷嬷闻言一笑,撵走跟着的红果平儿。浴房里,娄樾泡在池子里,姜得一正候在一旁与娄樾说话。"思宁公主?殿下,那都是宫里的秘闻了,太后娘娘……"
姜得一瞧见苏昭雪一身夜行衣进来,识趣地打住话茬,唤了一声娘娘,而后不等娄樾示意,先行退了出去。娄樾侧首扫向迈步而来的苏昭雪,瞅了一眼她身上的夜行衣,又瞥向她的脸。
"昭昭与四弟幼时相识?"
苏昭雪脚步一顿,娄樾黑眸深深,唇角微抿,明晃晃的吃醋摆在脸上。她笑着走至他身后,跪坐下来,拿起搁在旁边的澡豆给他搓背。
“娄灏说他六岁那年在英国公府见过我,那会我打扮成小道姑,说我拿小狐狸吓唬他,害他当夜起了高热……”娄樾耐心听完她的解释,忽而抓住她的手腕,“昭昭如何认为?”
苏昭雪顺势抬手搁置他的双肩处,从背后贴上他,歪头亲他的俊脸。
哟,他还在生气呢,一个笑脸都不给她。
娄樾由着她亲,待她亲完,摁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动,抬头咬住她的唇瓣,狠狠纠缠。
—吻罢了,苏昭雪气喘吁吁抵在他肩窝处,双手撩拨他结实有力的胸膛。
他身上好香。
“殿下,六岁的事,我都记不得了,与其要我自己作证,不如重点查探英国公府,还有娴贵妃。”娄樾闻言,心中醋海渐消,抬手抓住她双臂,轻松把人带入浴池里。水花四溅,苏昭雪眼前一花,她的衣衫就被娄樾迅速扒掉,下一瞬,被他揽入怀里。她娇羞一笑,手握成拳,作势要敲他。
娄樾顺势握住她的右手,领着她探入水池,“昭昭,我很介意你与四弟有一段过往,很介意。”
即使当年他们才六岁,娄樾也很吃味,他未能见过幼时的她,扮成小道姑的她,一定天真可爱。
重复了两遍他的介意,苏昭雪被迫握住他的命门,他的炙热令她红霞飞上双颊,抬头对上他的黑眸。
“昭昭能感受到我有多在意你么?”他眼里蓄着在意、嫉妒以及赤/裸/裸的爱意。
适才暗卫回报,她在茶楼不仅见了周文舒,还与周文舒四弟见了面,说来也巧,那人正是在淮州遇到的周鹤年。娄樾气得一个头两个大,总有不长眼的人觊觎他的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