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普利维亚紫掌
阮舒池坐在车里。
主动或被动,这时候他都不太适合下车。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搅局者,关键时刻捣乱,往往出于某种目的。他要是这么做显得他居心不良,尤其,陈清也不是他的亲妹妹。
那两人分吃了几口蛋糕,齐齐靠在引擎盖前,不知在说些什么。
深夜,故乡,星河漫天。
阮舒池却越看越觉得碍眼,说不出原因,干脆捏着眼镜框取下,倒置在前排置物架上,再用力揉了揉眉心。这属于掩耳盗铃,但能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阮舒池是轻度近视,摘了眼镜才发现,人影微微模糊,反倒像加了唯美滤镜。他看着他们,全程猜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反而比亲眼所见更加难受。又是头一回,阮舒池作为一个大学语言教师,熟读世界经典文学名著,却仍旧描述那种不出自己心底的感觉。茫茫然然,怅然若失,又说不出失了什么。阮舒池复诵默念。
陈清也是自由的,她不是他的附属,他也干涉不了他的选择。
可攥紧的拳头表明,他心绪难平,他的不满亟待宣泄,他阮舒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伪君子。心口那块被挖空的地方烧灼感明显,他悉心呵护的珍宝,被不知名的人盗走,在他面前炫耀,而他连拒绝都不能。
因为是他自己说的,珍宝不属于他。阮舒池想到两次不同的亲吻,想到过去偶尔凌乱的梦。为什么珍宝不能属于他?
阮舒池第一次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某次他的母亲舒颜女士真真玩笑地提起,要是陈清也和他能成一对也好。要是阮歆将来没有着落,难免需要做哥哥的偶尔帮衬,如果是陈清也,这个嫂子会心无芥蒂,待她很好。他的亲妹妹阮歆,出生就有先心病,八岁完成机械瓣膜置换手术后,需要终生服用抗凝血的药物。这也意味着,即便她日后结了婚,也很难拥有自己的孩子。作为母亲,她很难不去想自己百年后,不健康的那个孩子会有怎样的处境。而作为亲哥,阮舒池也早就明白,也愿意承担下照顾妹妹的责任。
当然他也得努力让未来的妻子愿意。可陈清也不一样,陈清也只是他们偶然帮助过的邻居,且不说两人的感情究竟是亲情或爱情,她不应该被恩情要挟,承担下额外的责任。
那是阮舒池第一次对舒女士那样厉色,他告诉自己的母亲,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玩笑,尤其是陈清也在的时候。舒女士怎会不明白,她本心不坏,只是觉得两个孩子有点苗头,如果能顺水推舟最好。谁料刚一试探,就被自己儿子堵了回去。
后来是在云城,阿婆走后陈清也一直在他们家过的春节,她明明从不空手登门。给阮奶奶的补品、新衣,给阮爸舒妈的红包,可落在好事人眼里,就成了腆着脸登门。阮舒池亲耳听到那几个老太,站在被阳的阴头里,口袋里揣着瓜子边嗑边往路边扔。他们神情倨傲又不屑,出口的话做出的事却如同被他们扔出去垃圾般恶臭。他们说陈清也从小就看得出心机深,知道扒着阮家的孙子。不然以她的家庭背景,不是有点狐媚功夫,怎么能进阮家的门。
更难听的话当然还有,毕竟男女关系和家庭出身,是他们唯一能攻击陈清也的点。那群生活不如意的老人,只想找个对象宣泄自己的愤懑不满,谁又在乎过真相。阮舒池皱皱眉,没狠下心继续听。
可他在乎。
自然,他也不信陈清也故作的无谓。他希望她纤尘不染开开心心,至少...不要因为他不开心。而那个平安夜和后来的梦,可能是他竖起藩篱,变得和陈清也越来越变扭的,最后一根稻草。阮舒池一直知道,珍宝最好的选择,从来不是他。阮舒池依旧垂着眼眸,他怔怔看着副驾的蛋糕。红茶栗子,她最喜欢的味道。
昨天下午他失败三次才做出来的成品,不然也不至于凌晨才到云城。
至于为什么会肯定陈清也在这儿,全凭阮舒池对她的了解。
阮歆找他说一整天联系不上陈清也,生日也不知道该给她怎么过的时候,阮舒池就知道,陈清也肯定是跑回云城了。
她看着冷漠疏淡,实则最重感情。别人对她好她会还,说着冷漠无情其实根本拒绝不了热情的人。而阿婆是她最重要的人。平时忍下的那些委屈、不甘和辛苦,只有在阿婆面前才会撕掉冷静的伪装倾泻出来。联系不上,肯定是遇上什么事,回去找阿婆了。阮舒池算好的,自己做好蛋糕再回云城,给她和阿婆独处的时间,又正好赶上生日。
他们之间实在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把相处过渡回原来,还没捅破窗户纸的状态。
只能说,阮舒池是真的很了解陈清也。也如他所料,刚进停车场,阮舒池还没下车就见到了她,...和她那个小男朋友。
车窗外,陈清也和叶庭阳已经不见了身影。阮舒池把解开的安全带又扣上,却迟迟没有发动引擎。他试图把陈清也代入阮歆,再给自己洗脑。妹妹长大了,总要恋爱的。他可以不喜欢,可以看不惯,但不能替她选择。
阮舒池仰起头,抬手挡在眼前。他告诉自己,珍宝既然不属于他,就总会属于别人。
过了良久,久到天际隐隐泛白,他几乎在车里坐了一夜。
阮舒池放下手,缓缓睁开眼睛,空洞目光定了定才找到焦点。他拿起手机,绝口不提今夜,只作朋友般给陈清也发了条最简单的祝福。
[阮舒池]:小也,生日快乐。
(阮歆]:歪?莫西莫西?
anybody can hear me ?
[阮歆]:fine,一个两个都不回消息是吧!QAQ不管了,到点了!
([阮歆]:清也姐!生日快乐!
(舒妈妈]:小也生日快乐,今天要不要回家吃饭?我多做几个菜,再弄个鸡毛菜肉丝炒面,长寿面。[小水]:老板生日快乐!店里一切正常,你就放心去玩吧~
车里空间狭小,陈清也睡得并不舒服,况且她对睡眠要求一直高,昨夜失算酒精量又不够麻痹自己,于是整夜都迷迷糊糊的。
天光熹微时,她便醒了。陈清也搓搓脸坐起身,斜靠着座椅靠背不舒服,干脆拿脑袋抵住了颈枕。她有心态不好就拒绝任何社交的前科,很多次了。不想说话,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任由自己随坏情绪的巨浪逐流。
就像昨天,情绪上头时,哪怕深夜也要在第一时间去见阿婆。那是她的定海针,只有在阿婆那儿平复完了,她才能处理作为普通人一切。
所以直到现在,她才想着打开通讯软件,去回复那些还关心、祝福她的人。
阮歆发了一堆,从昨天早上到今天凌晨十几条消息热热闹闹挤满对话框。舒妈妈是一早发的,问她要不要过去吃饭,她好准备买菜。
还有小水,作为员工代表汇报了两家店的进货情况,甚至很够意思地绝口没提叶庭阳翘班的事。陈清也打开每一个消息提示,回复完再退出,原本无波的眸子一点点散发出笑意来。
她本质还是喜欢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喜欢收获满满的爱,却吝啬给予,所以要跟她做朋友真的是件挺困难的事。
掠过几条公众号推送,她的指尖落到了阮舒池的对话框上。
小红点显示数字1,从外面的界面就能直接看见简单的祝福,对陈清也而言似乎失去了点开的必要。她长按标记已读,刚往下翻了翻,又忽然倒退回去再标记未读。
看着那个重新出现的红色小圆点,她开始走神。至少,阮舒池没有因为蔺怡,把她彻底抛在脑后。陈清也按灭手机,揉了揉脖子,只是乍一抬头眼前竟骤然暗下,巨大的眩晕感来袭,一时间坐都坐不稳当。她扶着车窗沿连忙闭眼,眼睫轻颤,偶有几瞬感觉呼吸都开始不畅起来。不知是脑供血不足还是打工落下的颈椎问题,反正她总遇上这事。
陈清也阖眸等了好一会儿,等眩晕感渐渐褪去,她才抬眸,而视线所及的窗外竟是阳光一片。初冬伊始,天亮得晚,天色也总是蒙蒙的,要等看见阳光,往往已经接近中午。可一旦阳光破云而出,沉寂一夜的小镇就霎时恢复了人气,变得连石桥青砖都好像鲜活起来。
陈清也却没下车,原本还有打搅阮奶奶的想法,这会儿全没了。安全带一拉一扣,开车就跑。笑话,昨晚睡车这人都赶着上她这儿睡,现在还不得趁叶庭阳没醒赶紧跑。
陈清也跑得那叫一个毫不犹豫,且不论昨晚叶庭阳如何巧舌如簧,她反正一个字没听进。感动可能有,但不多。
作为一个生理和心理年龄齐齐奔三的人,陈清也根本不会为这小小的感动迅速投入感情。她选择阮舒池,是基于过去十五年的感情。而叶庭阳现在给的,远远不足以让她给出回应。可,陈清也失算了。
她一路马不停蹄开到休息区,从洗手间出来还在甩着湿漉漉的手,打算找点东西吃,就见叶庭阳已经买了早餐等在她车边。
陈清也眯了眯眼,暗自思忱这人是不是偷偷给她装了定位。
不过叶庭阳自然不认,他说他是单纯凭借自己对陈清也冷酷无情的为人做出的合理判断。也是果不其然,陈清也真没叫他就跑了。陈清也笑笑,接下他的早午餐头也不回钻进车里。既然有人请客,她自然来者不拒,不然不符合她做人的基本准则。
有叶庭阳跟着,陈清也就没回家,直接把车开到了花店门口。
毕竟这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这么难缠了,陈清也实在不想哪天下楼忽然看见叶庭阳出现在她家楼下。进入新海市区,天色也如云城般灰蒙蒙的,太阳被藏在厚重的云层里,偶尔被风吹开云露出一两缕软绵绵的光也像是冰箱里的灯,只见亮不见暖。陈清也的花店里倒是讨论热烈。
”这是弗洛伊德。’
”不,这是高盛。’
“可他们长得一样啊!”
“不一样,弗洛伊德花型更大,是浅桃红色的。高盛颜色比弗洛伊德深一点,花型稍微小一点。你看.....“哦~我明白了,这是高盛!”
“不!这是!弗洛伊德!!!
陈清也还没进门就听见小水绝望的哀嚎,她和阮歆背对着门站着,就孰是弗洛伊德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显然,这探讨的过程并不太心平气和。她推门,门铃作响,两人齐齐回头。“姐你回来.....”小水瞧见陈清也原本眼睛一亮,待看清她身后跟着谁时,声音又忽然偃旗息鼓下来,"...呃啊。”“嗯。”陈清也明白她心虚什么,有些好笑,“得亏回来了,不然有人翘班都不知道。’
“啊,我这不是怕万一真成我老板夫了,念在我做出贡献的份上给我加点工资嘛.....’
小水这两天算琢磨透了。什么送祝福,什么当面请假,通通都是狗男人虚伪的借口!
他们和蔼可亲的招财猫叶庭阳,实际是在暗戳戳追求美丽老板,这会儿说不定都追到云城去了。小水一人苦苦在店里支撑的时候就想,还是年轻好啊,永远热情、不知疲倦,像是刚开封的汽水咕噜咕噜冒泡,除非燃尽了自己,不然每时每刻都是刺激的。相比于年上不疾不徐的温开水做派,她都有转投叶庭阳汽水阵营的架势。当然,这和叶庭阳贿赂她的奶茶无关。阮歆在一旁捏了朵弗洛伊德,
一声不吭认真看戏。
鉴于员工还得私下培训,陈清也放弃地转投阮歆:“你又是干什么来的?"
“我?”阮歆回过神,指了指天花板,后又指向陈清也,“我来守株待兔啊。’
"你和我哥两个人都联系不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过来看看你在不在。”阮歆视线越过陈清也,看向叶庭阳。
叶庭阳也是几乎一夜未眠,眼下隐隐乌青,衣服头发又凌乱得很。再看陈清也,竟也差不多。阮歆面色未变,在心底替他哥点了盏蜡。她凑到陈清也身边,搂住她的胳膊,脑袋一歪,明目张胆靠上陈清也的肩头,总让叶庭阳觉得她这是在挑衅。“生日快乐,你没有孤孤单单的就行。陈清也叹了口气,抬手摸摸阮歆的脑袋:“晚上去舒妈妈家吃饭吧,我们一会儿先去买菜。“姐姐,你不要我了吗!”叶庭阳一听这那还了得,伸手握住陈清也的手腕,“我们蛋糕都没好好吃。’陈清也头疼:“你回去补觉吧。
“我不困!
你困,求你了困一下吧。
不过陈清也倒是没多纠结,维持她冷酷无情的人设到底:“不困就留下来上班,你的工时自己梳理清楚,少的补上。
一时静默,阮歆靠着陈清也,嘴角上扬。显然这-程,是她略占上风。
叶庭阳过了会,低声笑了,微微低哑的声音和往日刻意维持的少年感截然不同:“姐姐真是,天一亮就理性得过分。’
什么,天一亮?
小水睁着大眼睛都舍不得眨,这场面算什么?三足鼎立?两方势力交战?那是不是还少了哪个男主角?叶庭阳话说得暧昧,其实怎么理解都行,可陈清也不想特地解释,于是转向小水眼神示意她说些别的。小水难得福临心至,心领神会:“对了!阮歆今年还有蛋糕蹭吗,你做蛋糕简直一绝!我真强烈建议你去隔壁兼职甜品师,愿世上没有冰箱味蛋糕!’阮歆指了指自己诧异极了:“我?做蛋糕?”蛋糕不做她就算好了,她做哪门子的蛋糕
好啊,双杀。
陈清也忍不住叹气,她命里有小水也是她的幸运。眼见谎言穿帮,她正要打算开口解释,只听门铃又响。阮舒池推门,身边站着蔺怡,两人皆是一身浅灰色毛呢大衣,陈清也回头看,只从哪个角度他俩都称得上一双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