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厄瓜多尔玫瑰
“你怎么在这儿?
陈清也柳眉一紧,惊喜二字,惊是有了,喜倒没见得。“合法途径!”叶庭阳习惯性举起双手,“这不是怕赶不上给你过生日嘛,我就问了小水姐你可能去哪儿。她只说了云城是你老家,我就开着车一个镇子一个镇子找过来了。"陈清也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云城多大啊?我说我不在家就是回云城了?你扑空了怎么办?‘
“所以不是提前了一天过来,想着万一扑空还来得及回新海。”叶庭阳委屈巴巴抬眼,看了看陈清也没什么表情的脸又默默低下,“我还在追你,要是第一个生日都过不上那不是完球了。
你现在也挺完球的,陈清也叹了口气。可人都来了,又是大半夜的,她总不能把人赶回去。陈清也对他简直无计可施:“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地方住?我带你去订个房间。‘
叶庭阳闻言眼尾一垂,瞧着模样更加委屈:“姐姐,我百里迢迢地过来,又寻寻觅觅了你一下午加一晚上,就不能让我住你家吗?
陈清也闻言一滞,转而从包里找出车钥匙,按下按钮,车灯跟着她的动作闪了闪。
她拉开车门,语气淡淡道:“我在这儿没有家。’叶庭阳眨眨眼,一副不及收拾地错愕模样。出于两人日常存在的对抗性,诧异过后他就开始怀疑,这也是陈清也拿来搪塞他的借口。
”没蒙你。
陈清也了然,俯身把包扔进副驾后站直身子。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楼:“我确实从小长在这里,但是两年前我把这里卖了,钱变成了花店和咖啡店。"“现在,哪怕是我回来也只能睡车里,因为我在这儿已经没有家了。”陈清也说完斜倚着车门,一副好整以暇观察叶庭阳的模样。
至于一头热的男大显然后悔极了,紧抿双唇,看模样,大有半夜做梦都得坐起来扇自己一巴掌,思考自己怎么会问出这句话来。
不过叶庭阳脸皮厚度尚可,没一会儿调整完自己,又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那我也睡车里!’“你车呢?”
“那个...”叶庭阳挠挠头,有些不好开口,“前面有几个民宿,我车停旁边停车场了。‘
“那是办了入住的喽?哪家店,赶紧回去吧,人家说不定都落锁了。”陈清也似乎了然,绕过扭扭捏捏的叶庭阳,直接走向后备箱。
“办了入住但我没住,那家店...反正我连房卡也没拿,本来就想着在你车边等你,要是等不到再回自己车里对付一晚。
陈清也拿了两听大罐的啤酒出来,上下打量了几眼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的某人,就知道叶庭阳肯定藏着掖着还有话没说。
“去的哪家?是跟他们问起了我吧?"陈清也放了一罐酒在车顶,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手里那罐的罐口,指尖扣住拉环然后用力,“噗呲”一声炸响,转瞬小麦发酵的酒香四溢。
“我在这儿可是很有名的。让我猜猜他们都说了什么
陈清也背靠车门,仰头灌了两口酒,只可惜酒精度数不高,没有那种从喉咙口到胃当即发热再蔓延向四肢的感觉。
“大概是,‘她呀,小帅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跟你说,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她远点儿!'。嗯...要是碰上那个我最讨厌的嘴碎老太太,她可能会直接告诉你,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陈清也歪歪头看向叶庭阳,似乎肯定自己说的就是标准答案。毕竟从小到大,这种话她听得太多,熟能生巧,简单说上几句都不用过脑子。
叶庭阳没出声,陈清也便知道她猜得不错。镇上不大,知道她的人又不少。叶庭阳只要随便问问,好事的就会像倒豆子一样把她的事情都说了。出身、家世,那些人肯定劝得苦口婆心,好像叶庭阳是自家儿孙,可本质不是救人出苦海,而且期望陈清也过得更差一些。
不过镇上讲究的门当户对、家世清白,在叶庭阳这个私生子眼里,毫无意义。
不过碍于还披着温软的皮,他特地装做惊讶,又等了会才措辞开口:“我没听他们的,我知道他们都是瞎......”"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陈清也喝水似的又灌了两口酒:“叶庭阳,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事,说不定听完你就想通了。“想通?想通什么?”叶庭阳继续装傻。陈清也笑笑,把自己手里的半罐酒塞叶庭阳手里,自己去够车顶那罐。
她脚步微微踉跄,叶庭阳生怕她摔,赶紧站到陈清也身后,伸出手臂虚虚揽着。
至于陈清也,她好像全不在意,拿到酒再打开,转身去找叶庭阳,一回头却发现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已经变得太近。
“你干嘛?怕我醉了?’
可陈清也没退也没进,叶庭阳虽还维持着绅士的虚扶,却能在这样的距离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灰味。深夜寒风里,彼此作为对方唯一的温暖源,大抵都有些不想松手。
至少叶庭阳不想离陈清也太远:“你看着像是醉了。”想多了你。’
陈清也的眼神顿时清明起来,把酒从叶庭阳手里换走,再接过自己的半罐摇了摇,抵在唇边却没喝:“半罐啤
酒而已。
她侧目去看叶庭阳,眼下泛起浅浅的艳红:“倒是你,能喝吗?‘
叶庭阳一脸被小看了的模样,打量了眼啤酒罐,不服道:“小看我是不是?哥平时都喝白的!”陈清也点点头,一脸正色:“白的也有,等着我去拿。
“诶!”叶庭阳连忙拦在她身前,扯住她的袖口,语气里哪儿还有半点硬气,“姐姐你饶了我吧,喝不了喝不了,明天还要开车回新海呢。"
“谁说的"哥平时都喝白的’?”
叶庭阳能屈能伸:“你知道的,我死鸭子嘴硬嘛!‘真是怪诚实的。
陈清也一时不忍扶着车门低声笑开,叶庭阳却不动,拽着她就怕她真从后备箱掏出一瓶白酒来。和喜欢弯弯绕绕留面子的人打交道久了,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打直球的畅快了。陈清也抬眸,她从叶庭阳的眼里看到了难掩笑意的自己,是少见的鲜活的模样。“没酒也行,我们走走?”
“走!”叶庭阳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凌晨时分在空无一人的古镇闲逛,穿梭于寂寥的街巷,这件事本身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就是离谱的。唯独两位当事人不这么觉得。
一人躲开白天的喧嚣,可以光明正大、悠哉悠哉走在街上,一人免受白酒袭击,还能和心上人并肩散步,显然双方都很满意。
“我是12岁到的云城。那一年天刚热的时候,我妈终于受不了酗酒家暴又烂赌的老公。在他喝多睡死以后,用一把菜刀,先抹了他的脖子,再抹了自己的脖子。'“那天晚上,那个家里只有我作为旁观者,目睹了一切。’
陈清也话音有些颤抖,不知是陷进往事还是被冻的。她紧了紧当披肩使的毯子,掀起滑落的一角又盖上,如此重复了两三次。
叶庭阳稍稍落后她半步,从他的视角看去,陈清也就算裹上厚重的毯子,背影依旧削瘦。最像一阵风能吹了去的人,偏偏却站得最稳。叶庭阳伸手拽住毯子一角,引得陈清也回眸,她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冷。陈清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要知道,一个烂透了的人不可能只沾一样恶习。他酗酒,打老婆孩子,还赌钱。死了以后,赌场的人上门要债,找不到他就去找他妈他妹,所有人不胜其烦最后只能把我爸妈名下,那是应该已经属于我的房子给买了。卖房的钱大部分还了赌债,剩下的几万被我的奶奶和姑姑瓜分了。’
“至于我,没人想要我。他们记恨我妈杀了他们家唯-的男丁,恨不得让我一起去死。可阿婆来要带我走时,他们又不答应,说要阿婆给钱。那笔钱一是弥补他们没了儿子,二是我还姓陈得买断我和陈家的关系。”终于月至中天,惨白的光落在地上,能让人依稀看清青石板风吹雨打,人走车行留下的痕迹。那段应该格外被附着恨意的往事,从陈清也嘴里说出来竟显得有些平淡。她低头踩上湿漉漉的石板,不忘提醒叶庭阳更深露重,地面潮湿容易摔跤,模样看不出那些可谓凄惨的过去是切实发生在他身上。叶庭阳看得出陈清也不想停下,他超顺着她的意又问:“然后呢?阿婆凑了钱,把你接回云城了吗?"陈清也愣了愣神,片刻后才道:“嗯。阿婆说那几天她总做梦,有时候梦到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有时候梦到我在陈家受尽虐待连饭都吃不上。赶紧筹了笔钱,把我的人我,的户口都迁回云城。让我除了一身的血,就只有这个名字和那家人相关。’
"为什么不改了,不管姓什么,这个名字都很好听啊。"叶庭阳好奇。
“阿婆也姓陈,就当跟阿婆姓了。'
叶庭阳长长呼出口气,心里还是堵堵的,感觉比自己家里那些破事更让人揪心:“阿婆很好,你也很好。"他还是小尾巴似的跟在陈清也身后,却没再多问关于阿婆的什么。陈清也现在孑然一身,可能就是对后来最直白的说明。
“阿婆很好,可我不太好。’
陈清也想到阿婆,眼角眉梢依旧温和,只是再抬眸看叶庭阳时,忽然又正色起来:“我这个人天生孤僻,对人对事几乎没什么同情心。我小时候是挺惨的,我承认,可我从来不需要别人救赎我。‘
“我最讨厌所谓的救赎文,这世上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如果不能,那只能说明你是个没用的东西。”陈清也忽然站定,漂亮的眉眼映着月光上扬,“叶庭阳别跟我装傻充愣。’
"第一,我不需要你满足自我英雄幻想的救赎。第二,我心里始终放不下阮舒池。第三,和我在一起后你的家庭和事业,都会因此重重受阻。
“权衡利弊,回到新海后你理应离我远一点。我给你把工资结清,回去继续你正常的大学生活吧。’叶庭阳还拽着陈清也的毛毯披肩,那模样显然就是没有被这番利弊清晰的分析说动。
他歪歪脑袋,甚至带着些许笑意问道:“阮老师没和姐姐在一起,是因为你说的这些原因吗?“当然不是。他们之间....
他们之间显然复杂得多。从她无知地以为阮舒池是闯进她晦暗的光开始,到明自自己只是那段时间宣泄兄长情的替身,再到后来亲情变质成被他拒绝的爱情。反正她和叶庭阳解释不清。
陈清也垂下眼睫,思索片刻还给出答案:“我和他情况不一样。
叶庭阳皱皱鼻子,很想吐槽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碍于陈清也的目光,碍于寿星生日最大的原则,只得忍下。寿星,生日,
“完了!‘
叶庭阳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陈清也的手腕,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你疯了吧!”陈清也一手扶着披肩,一手被叶庭阳拽着,模样很是狼狈。
少年的声音散进风里,有种无厘头却隐隐合情理的荒诞感:“我还准备了惊喜!马上就到,姐姐你忍忍!"?不是,她要忍什么
夜跑嘛?
叶庭阳带着陈清也一路跑进了附近的半开放停车场,自助收费的间杆灯还亮着,地上几道明显的车辙,像是不久前刚有车进来。
不过吃了一嘴冷风的陈清也没顾上注意,叶庭阳更是。他匆匆忙忙找到自己惹眼的大奔,打开后排车门,解开座椅安全带,再拎出个包装精致的保温袋来。陈清也看着,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是,你从
哪儿搞了个蛋糕啊?‘
“新海带来的啊。我这叫未雨绸缪,万一能找到你就用得上。
叶庭阳甚是骄傲,他把包装盒放上引擎盖,拉开保温袋拉链:“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老话说的不错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不就来了。”陈清也喉头一哽,那些拒绝的话通通堵在嘴边。她的眉心慢慢纠结起来,看向叶庭阳认真的侧脸,还是忍不住道:“你是在装听不懂吗?’
“我没有装听不懂。”叶庭阳手上动作不停,“一直都是你在说,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在乎?我就一定是好人?"“姐姐,别把自己想得太坏,也把我想得太好。我们是相似的,所以比起阮舒池,我们更相配不是嘛?"陈清也好像看见叶庭阳亮了亮藏起的獠牙,可转瞬,他又好像只是那个在认真拆包装的“小羊”。这样一个人,陈清也不相信,他对她只有一见钟情。"姐姐别发呆,帮我拿一下盒子。’
陈清也正走神,于是乖乖接下包装盒。叶庭阳从侧面开口打开,捏住底盘把蛋糕拖出来一半,忽然顿住。“那个,我突然觉得,大晚上的,蛋糕也不一定要这会儿吃......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清也没搭理他,扯着包装后退,然后就看见了稀碎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蛋糕。叶庭阳忧伤极了,小声喃喃:“大概是车里暖和奶油化了,...也可能是路上颠簸。算了,明天回新海我重新给姐姐买一个!,
”挺好的,别浪费了。
陈清也扯下自己身上乱糟糟的披肩铺在引擎盖上,包装盒置于其上。又找到叉子盘子,撕开包装,摸出把塑料叉,叉了块蛋糕胚去沾奶油,最后一起送进嘴里。“味道不错。”陈清也又拿了把叉,重复同样的动作再递到叶庭阳嘴边,“尝尝?’
叶庭阳张嘴含住,又囫囵吞下,还蹭了点奶油在唇瓣上。那模样看着有些滑稽,虽然不影响他那张帅气的脸,可陈清也却隐隐想笑。
“姐姐,生日快不快乐都行!”
碍于这个别致却令她中意的祝福,陈清也决定暂时休战:“谢谢。’
夜风又至,没能吹散天上的星星,也没能浇熄车外逐渐升高的温度。
所以更不会有人注意到,斜后方一排的车里,还有人拧眉紧紧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明显。阮舒池眼睫颤了颤,他的目光落在正在分吃蛋糕的两人身上,挪不开眼。
分明如他所愿,可此情此景就好像从他心上挖走了隐晦难言的一块,变得...空空的。
他的手轻轻放上副驾,副驾包装盒里装着自己亲手做的蛋糕。
头一次,他竟生出自己在陈清也这儿,多此一举的可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