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天,申时-酉时,八月十六】
虽然身边箭矢如雨,但龙凯心思却变得澄明宁静,更无一丝慌乱,他心中明镜似的,若不趁燕军还未到身边的时候离开,他和云槿将会被困死在这里。他扭了一下头问道:“感觉怎么样,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云槿在点头,然后手脚用力紧紧缠住龙凯的腰身。
龙凯深吸一口气觑个机会从石后跃起,向右前方一块凸石落下。他算得很准,他刚跃起时身后乱箭声响起,在凸石上一点折弯向左凌空而起,箭雨刚好在他脚下落下,时间大概是两个弹指。在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里,他就这么背着云槿在岭上“之”字型跳跃躲闪前进,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就地翻滚,燕军一时竟然拿他无可奈何。
阿里古看准形势,让手下从两翼在更远的地方迂回过去,力图将龙凯包围起来。龙凯发现阿里古的意图时,已经有些燕军挡在了他的前面,见避无可避,掣出龙鳞刀,与燕兵短兵相接。他展开疾风刀,风起叶落,最前面的两名燕军霎时被他砍翻,后面的燕军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凌厉,心神大骇下不由向后退了几步。龙凯抓住机会左冲右突,碰到他的燕兵无不纷纷倒下,眼看便要从包围中掠出,忽地箭鸣响起,龙凯无可奈何地转身挑落射到近前的箭矢,随后伏身到一个石窠里。
龙凯匀了几口气后,心中一动,将赤砲拿了出来,刚刚护送苏破的时候因情势紧急没有把赤砲还给苏破,此时倒恰好用上。但拿出赤砲后,他手僵了一下,因为他记起这玩意儿用之前还有几句绕口的咒语来着,叫什么麻里麻里哼,又或是巴拉巴拉咚,煎饼卷大葱!他试了几句,正在那里没头没脑的叫着,忽然后背传来一阵偷笑的声音,原来是云槿被他这一阵乱喊弄得忍俊不禁,虽然还是虚弱,可禁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龙凯一时微囧,抹额道:“刚才苏兄说过的,绕口的很,一时忘记了。”
云槿道:“是菠萝菠萝蜜麻麻哼!”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龙凯也知道她在笑,知道她此时身体无大碍,心中大定。他们两个不知道,龙凯身上的青篁附有的云灵木灵气恰好是这毒萝阵毒蛊的克星,云槿伏在龙凯身上,自然受他身上佩戴青篁的影响,虽然时间不长,精神竟然比刚才好了些。
这时燕兵又围了上来,龙凯念完咒语,立身而起,一拍赤砲的底部,一条火龙霎时从赤砲口部喷出,离近的燕兵瞬间变成了一个个火葫芦。龙凯趁势冲出石窠,左手火赤砲,右手龙鳞刀,在燕军中来回冲突,几乎如入无人之境。他此时只感觉心中酣畅淋漓,要不是背上带了云槿,他几乎忍不住反向往岭下冲锋杀入燕军阵中。
龙凯正杀得性起,斜刺里劈来一把长刀,那刀上带着一股泄劲,将他的刀带向一边,然后来人连续出刀,那刀势快得惊人,只见一片光影,如同一个风轮般向他逼近,兼着刀上真气纵横近丈,让龙凯不得不小心应付。龙凯乘间隙望去,只见见来人脸上一道刀疤,双手持刀,力大刀快,这是他在岭上碰到的第一个燕军高手,他不得不一边后退,一边用旋风刀格挡。
来人正是阿里古,他见了龙凯的悍勇,一时起了争雄之心,亲自下场来擒拿龙凯,他的三十六式风霜刀,快捷迅猛无比,鲜有敌手。周围的燕军见首领到来,自动后退让了一大片空地出来。龙凯见阿里古刀势绵绵不绝,不禁暗暗叫苦,本来单打独斗他未必会落了下风,但他此时身上背负了一个云槿不免缩手缩脚。
龙凯暗暗留意到周围的燕军散开,而且口称大人,不停为此人助威打气。他心中一动,明白此人必是燕军的首领人物,立刻就有了一个脱困之法。
龙凯用泼风刀与阿里古打斗,他巧妙借助周围的乱石、树木,不与阿里古缠斗,稍一接触即后退,两人一时交接相向,一时又疏忽分开。在龙凯的控制下两人虽不时逶迤拖沓,但还是在向岭上的移动,四周燕兵不少但却被两人带着移动,因怕伤了首领,也不敢放箭。
阿里古不是傻子,心想岂能让你得便宜还卖乖,他奋力劈出一刀后,腾身后退,那句“把这两人给我射死”还没喊出来,龙凯已经运起回风刀杀了过去,而且趁着阿里古回刀中门大开的一瞬间欺到他的身边,几乎撞到阿里古的怀里。龙凯此时可不会放阿里古离开,此处离岭上还有段距离呢,他要借阿里古这个筏子把他和云槿送到岭上去。
一般两人打斗总要留有距离空隙,否则无法运功动作,可此时龙凯如附骨之疽一般粘在阿里古身边,他按了一下寐鱼,念力作用下瞬间将龙鳞刀换为影月,因为影月短小,戳、点、指、划、抹,几乎不用大动就可伤到阿里古。
阿里古惊讶于龙凯的瞬时换刀,一念之下便明白过来,龙凯身上肯定有储物法器之类的物件,不禁又惊又妒,要知道储物法器十分罕见,可遇不可求,他暗下决心,等解决了龙凯不急着把他杀死,一定要取得他的法器。可是战胜龙凯不是一件容易得事,在龙凯的贴身粘附下阿里古的长刀此时完全成了累赘,他原本是双手持刀的,此时根本施展不开,几乎想丢掉空手对敌,可心里总感觉手里没了刀,会被龙凯直接拿影月挟持。
阿里古本来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可是龙凯的这个贴身刀法他从未遇过,不免一时失了分寸,他初始还能避开龙凯的攻击,但渐渐拙于应付,战不得,退不得,身上霎时多了几道伤口,几乎是被龙凯裹挟着向岭上退走。阿里古知道龙凯此时不杀他完全是手下留情,因为龙凯要借着他这个人质盾牌退到岭上去。
在花石岭顶,靖军正在撤离。撤离的地道口就在高天昊指挥地所在的那座城楼地下。武陵作为靖国面向西凉的第一站,也是丹霞走廊西向的最后一个较大城关,长年备战,防燕然也防西凉,以前作为后梁的城池时还防靖国,历代的守备者们也不知从那一代起,发现了地道这个工具,至今其地下的通道已是四通八达。
韩魁守在城楼下方,指挥靖军撤离。因为靖军以前也没有经历过毒萝蛊毒这种事情,所以高天昊的撤退命令一下,岭上就混乱起来。靖军虽然知道岭上有撤离地道,但地道口在哪里,数量有多少,不是人人清楚。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虽然不知道要撤到哪里去,撤出去是不是安全,一时都顾不了了,开始争抢进入地道。韩魁急了眼,挥刀将几个强行争夺地道口的莽撞兵处理了,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百里月明安排手下将百里策和苏破带着撤离后,用湿巾蒙了口鼻后一直伏身守在岭上的一座火堆旁。他心中虽然焦躁,但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他并非不在意云槿的生死,而是知道这时候着急也没有用,也下不去岭,谁也不知道岭下的蛊毒扩散到什么程度了,如果自己到岭下中了蛊毒,只会给龙凯增添新的麻烦,他只能在岭上死等,在龙凯上岭后掩护他们,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但这让他感觉有些沮丧。
现在让百里月明心安的一点是,他发现,这毒萝蛊毒只是致人瘫软却并非致命,而且未感染蛊毒的士兵与中了蛊毒的士兵接触后并未出现互相感染,这让百里月明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中了蛊毒的士兵相互感染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后面他会面对什么结局,那肯定是灾难性的。
与百里月明一样感觉沮丧无力的还有云槿。她伏在龙凯背上,虽意识清醒着,却四肢乏力。云槿很不喜欢这种无法主宰自己命运,将其而交付到别人手中这种感觉,尽管这个人是龙凯,更让她沮丧的是自己成了龙凯的负担,如果没有自己,龙凯早就离开花石岭了吧,何至于像现在这样险象环生,她几次欲张口让龙凯放自己下去,自己离开就好,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她知道龙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与此同时,伏在龙凯宽阔肩背上,在敌群中来回颠簸冲杀,她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是的,是感动,自从加入护北军,她一直是拼杀着保护着他人,现在却被他人保护着,这让她感觉很温暖。
此时龙凯与阿里古纠缠着离岭顶只有约百五百步了,阿里古再也忍耐不住,丢掉长刀向龙凯胸口推出两掌,他宁愿被龙凯隔断双手也不愿再受着裹挟之辱。龙凯呵呵一笑,却没有割他的双手,而是收起影月与他对了一掌,然后借力向岭上飞退,口中言道:“谢谢相送!”
阿里古气急败坏地下令:“放箭,射死这个混蛋!”可他话音未落,空中一条火龙又至,原来是龙凯在后退时用赤砲向他攻击,他慌忙躲开,可身上还是有了几处火焰,等火扑灭,向前看时,龙凯已经看不见了。
阿里古狠狠地下令道:“追,抓住那个南朝混蛋,死活不论,赏银百两。”
燕兵们霎时蜂拥向前,但突然间前面几人被射倒地。那箭来的好快,携着风声,眨眼而至,中箭者瞬时毙命。阿里古知道岭上有埋伏的神射手,大概与刚刚射落他箭矢的是同一人。阿里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让前排持了盾牌,后面是弓箭手,掩护上岭。可这样一番部署后,时间也耽搁下来,等他上得岭顶,只见整个岭顶篝火冲天,除了那些战死、重伤和部分中了蛊毒无法动弹没有被带走的,花石岭上已经没了靖军的身影。
阿里古最后来到那个靖军逃走的地道口,不用说那里早已被人用土石封堵了,他一阵恼怒,下令手下对这条地道进行挖掘,发誓要把那些靖人地鼠给找出来,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希望渺茫,可不这样无法发泄他的怒火。
从城楼里出来,阿里古站在花石岭上俯瞰岭下的武陵城,天光渐渐暗下来了,夜色中,城中各处不时有火光亮起,此城久攻不克,让燕军心中充满愤恨,燕军在城中开始放火泄恨。一阵西风吹来,岭上篝火被吹得咧咧作响,此时阴云密布天空,一个沁凉的雨点打在阿里古的身上,他不由地哆嗦了一下,他担心的事情来了,天上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夜色朦胧,阿里古仰起头来毫无顾忌地让雨点打在脸上,他看到在雨水的作用下,城里燃起的火焰也渐渐熄灭下来,又想到地道里的那些靖军,在诸方面的影响下,燕军今夜不可能完全占领武陵了,雨势如果再大的话,甚至必须停下来。今次燕军费尽心机,秘密从祂牙峡谷南下,图的便是出其不意。这该死的武陵城,这只是他们南下攻打的第一座较成规模的靖国城池,就如此周折,他心头不由平添了些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