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天申时-酉时,八月十六】
百里策与百里月明从小嬉戏打闹里长大,在幼时常常听父亲百里彦及家族中人谈论天下轶事杂闻,这个“毒萝法阵”的事便是百里策与百里月明在偶然间听百里彦讲述的。因为奇异骇人,所以叔侄两人都对它记忆犹新。百里策中了毒蛊后,几乎是霎时就明白过来了,但当他想动手杀掉眼前的“毒骡”的时候,却有点力不从心了。
龙凯看到百里策指着那个绿烟人,嘴里艰难地说着“烧——”、“烧——”的时候,加上鼻端那诡异的香气,顿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云槿、百里策,还有岭上这么多靖军士兵倒下,极大可能与那绿烟人发出的绿烟有关,这绿烟带着一股诡异的香气,同时也带着极大的毒性!看那绿烟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冒着绿烟,就是把它杀了斩成八段也不会阻止它冒烟,至少不会立即停止冒烟,最好的办法是一烧了之,那才干干净净!
龙凯一时头大,哪里去找火源,忽然一拍脑袋冲到已经倒下的苏破跟前,从他腰间摘下了那个黑红葫芦——赤砲。他学着苏破的样子倒拎其口拍了拍它的屁股,可这黑红将军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正没分寸的时候,苏破竟悠悠地醒了过来,示意龙凯把赤砲拿到他身边,嘀哩咕噜了两句,龙凯离他极近,竟然听清了苏破说的是“菠萝菠萝蜜麻麻哼!”
龙凯一呆,心想这是什么咒语,苏破念完这句咒语后向龙凯点了点下巴。龙凯半信半疑地把赤砲口对着那绿烟人然后拍了拍它的屁股,霎时一股烈火喷涌而出,宛如一条火龙腾飞而去,激射五六丈之远,那绿烟人顿时浑身着起火来。
此时,伴随着鸣金声花石岭上又响起大喊声,警告靖军士兵岭上的绿烟人是燕军放的毒骡,绿烟含毒,又要靖军士兵割衣尿湿,捂住口鼻,俯身低腰向岭上撤退。这喊声有些混乱,杂七杂八,此起彼伏,但意思是清楚的,很快就传遍花石岭。靖军本来就对那绿烟怪人和倒下的袍泽莫名的惊疑,此时听到喊叫立刻撤退,俄而纷纷抽刀断袖,解衣撒尿,不片刻花石岭上就出现了一大片白花花的屁股,但情势急迫,不少人情急下反而撒不出尿水来。
云槿此时更比别人多了一份难堪,平时即使面对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抵死拼杀,哪怕血洒疆场她也不皱眉头,可今天这事却让她不知所措。龙凯烧了毒骡,回头正好看见摇摇晃晃的云槿,咬着下唇,脸上窘迫无比。他立时明白过来,实际上不仅是他,包括百里策等人,早习惯了云槿的指挥方遒、谋决果断,自动都忽略了云槿的身份,但实际上,她还是一个女人!
龙凯跃到云槿身边,影月刀割下一片衣袍,然后从寐鱼中取出一瓶松子酒将那片衣袍打湿后递给她。云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但在龙凯要扶她时,她却恼怒地将龙凯甩开,说道:“我能走!”又指了指着旁边的百里策和苏破道:“帮他们!”说罢捂鼻低腰向岭上走去,虽然趔趄,但霎时走出去几丈远,她与正在撤退的靖军士兵混在一起,龙凯很快便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正在这时岭下响起燕军进攻的号角,眼瞅着燕军从岭下正慢慢现身一步步逼上来。龙凯稍稍失神后立时明白过来,燕军必然有所预防,不惧这岭上的毒蛊,那这岭上失力的靖军在燕军来到时岂不是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杀。幸好靖军及时鸣金返回,否则非全部倒在岭上不可,但岭上依然有大批倒下的靖军,虽有未中毒的靖军帮忙撤退,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撤不完。
龙凯心下不禁焦躁起来,他咬咬牙,上前一手扛起百里策,一手拽着苏破,死命地往岭上走去,其他人他已经顾不得了。
稍早前,花石岭下。
阿里古望着花石岭上那些冒着绿烟的怪人和那些纷纷倒下的靖军士兵。他带着询问之色看向乌尤,后者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蛊毒。”然后没有再作过多的解释。
阿里古瞬时色变。他表面上虽波澜无惊,但凑近细看就会发现他双手在微微颤抖。他不是那种未经世事风雨的雏儿,望着那些中蛊毒的“毒骡”,他们的惨状几乎让他呕吐,作为一名上战场的将军,人的死法他见多了,这种死法他还是头一遭见。
“怎么,将军不忍心了?”乌尤那尖细阴恻的嗓音响起。
阿里古强忍着吐他一身的冲动,说道:“铁垣将军知道你这个法子吗?”
乌尤阴恻恻一笑:“我答应了铁垣将军助你一臂之力,这效果不是很明显吗?”
阿里古一阵恶寒,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说道:“稍后我的士兵要冲到花石岭上去,他们也中了这蛊毒怎么办?”
乌尤用下巴朝那十几桶黑色汤汁指了指,现在里面已经空了。阿里古顿时明白过来,那是解药,刚刚在乌尤让八辆马车上岭前,他已经按乌尤之意让手下每人喝了一碗那黑色汤汁,当时他自己也喝了一碗,直到现在他还满嘴苦涩。
时间又过了大约一炷香后,乌尤望着岭上的大火,又瞅瞅西边天空,面色变得阴沉,对阿里古道:“靖军堕入我毒萝法阵中,大多已精疲力竭,手不能抬,足不能行走,事不宜迟,此时正是将军上岭建功立业之时。”
乌尤其实并不想现在攻打花石岭。他的毒蛊可让人神志模糊,酥软无力,他原想等再长一点儿时间,毒萝烟满布花石岭,那阿里古只管上去收人就可以了。
他没想到靖军中竟然有人了解这种毒蛊,在岭上点起了火,这是对这种毒蛊的一种克制方法,但效果如何,其实难说。现在是西风,毒蛊刚好飘向岭上,火势小了不起作用,而且毒蛊无孔不入,很难完全防住。
让他着恼的是天也不遂他愿。西边天空的乌云已经密布。西风强化了毒蛊,也带来了乌云水气,中间夹着浓重的土腥味,太阳已经被遮蔽起来,很快就会到来一场秋雨。
如果说乌尤对点火防毒有些不以为然的话,在雨幕下,毒蛊的杀伤会大打折扣,而且天很快就会黑下来,那时候行动就更不方便了,所以他只能让阿里古提前行动。
身后的燕军已经上岭了。龙凯趔趔趄趄地扛拽着百里策和苏破向岭上走去,但两人实在太重,一段距离后他几乎无法再行走。就在这时陈俦和几个兵士赶了过来,因为侥幸他们几人竟然中毒不深。在陈俦等人协助下龙凯终于冲到了岭上。
韩魁早已命人在岭上放起了大火,因为岭上树木不少,还有部分民居也被拆了点火,所以大火越烧越旺。龙凯到了岭上,将百里策和苏破在一堆大火旁放下,跟冲到他面前的百里月明说道:“快救人!”
百里月明沉静地说道:“高统领已经下令从地道撤退,这里守不住了!”
龙凯这才知道花石岭上通地道之事,他茫然地看着岭下道:“那岭下被毒倒的兄弟怎么办?”
百里月明摇了摇头,道:“已经顾不得了,现在当断则断,否则我们都要折在这里!”
龙凯心里一阵难受,岭下那些都是和他们一起经历生死的兄弟。
百里月明又问道:“云统领你把她放到哪里了?”
龙凯一下跳了起来,说道:“她不是早就回来了吗?不是应该跟你在一起吗?”
百里月明有点慌乱地摇摇头,说道:“我一直注意着你们,没有见到云统领!也许她从别的地方走了。”最后一句纯属是安慰自己。
龙凯想到云槿跟他分开时身体摇晃的样子,断然道:“我到岭下去找她!”
百里月明看了一眼岭下渐渐逼近的燕军,心下恻然,说道:“不行,如果云统领找不到,你再出了事怎么办?”
龙凯挤出一个笑脸安慰他道:“放心,也许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吧,这个毒萝阵对我不起作用,我要走没人拦得住我。”
随后他看着百里月明说道:“如果我真没回来,就不要等我了!你负责把小策和苏破安置好。”
不等百里月明再阻拦,龙凯已经跳下岭去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把云槿遗留在岭下。
龙凯回到他和云槿分开的地方,现时岭上能撤走的靖军早已经撤离了,岭下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发现云槿的影子。龙凯焦躁起来,在岭下不停地走来走去,翻开查看那些倒下的靖军士族,同时大喊着云槿的名字。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听见一丝微弱的喊声,“凯凯我在这里”。龙凯转头发现不远处一个石窠里,云槿倒在那里,手里挥着龙凯给她的那片湿巾,虚弱地喊着他的名字。龙凯大喜,跃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将她拉到背上便走。
阿里古到岭下的时候,见到花石岭上除了燃烧的大火外,基本上没有站着的靖军士兵了。但也不是一个也没有了,其中便有一名靖兵在岭上来回逡巡,他的衣饰也与普通的靖兵不同,身着青袍,倒像某个世家公子,他好像不受毒萝阵的影响,在岭上大呼小叫地喊着一个名字。很快他找到了想要找的人,背起他(她)便向岭上疾走。阿里古不允许这名靖军这么无视他,无数的燕军满布岭上,在毒萝阵的加持下,还背着一个人,如果让他走脱了,他脸上可有点不太好看。没有任何犹豫,阿里古搭弓引箭,“嗖”地一声射向那名靖军。
阿里古看到就在他的箭矢几乎射中那两个靖军士兵的时候,突然间不知哪里射来一只箭,它如同凌空出现一样,疾如流星般正好撞在他射出的那支箭的箭杆上,把它撞歪了。阿里古神色一顿,好精准的箭法,他心里只是疑惑哪个箭手凑巧射出了这么精准的一箭,于是又连射三箭,结果“啪啪啪”,他的三支箭都被同样撞落。他心中大讶,向岭上看去,隐见岭上有一靖军白袍小将正挽弓瞄向自己,不过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阿里古冷哼一声,一声令下,顿时岭下燕军乱箭齐发射向岭上那两名士兵,他倒要看看这下那个白袍小将怎么救那两位袍泽。面对箭雨,只见那位青袍靖兵边挥动手中长刀扫落近身的箭矢,边左冲右跳后躲到了一块巨石后面,再次让阿里古和手下无可奈何。阿里古此时动了执念,誓要杀死那两名靖军,一挥手,发出攻击命令,燕军拉弓搭箭保持进攻队形向那块巨石围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