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天未时,八月十二】
在龙凯的冲击、百里策搅局及飞云骑的策应下,冲过武陵东门护城河的百姓大部都进入到城中。李武下令将它们安置在达昌坊中,开放部分粮仓,设置粥铺,安顿灾民。城中一时多了许多的伤残病号,大多是刀箭外伤,好在达昌坊中空置房屋不少,李武便把他们集中起来,下令将几家大的商铺空屋改成病房,让军医为他们医治。
恒安堂虽然不在达昌坊那里,但本来就是医馆,自然少不了接收病号,前堂后室都有不少人,呻吟之声四起。杨三郎倒是很有经验,腾堂倒房、问诊开方,安排得还算有条理,中间竟然还有闲情咂一口酒壶,旁人责问他怎能一边开诊一边饮酒,他老气横秋地说道:“此乃吾之补气剂也,可助老夫一臂之力。”
木老爹和晴儿少不了帮忙,木老爹熬药,晴儿帮忙搽药、包扎,但两人心神更多的却在后堂。此时晴儿来向木老爹讨要熬好的药汁,木老爹把一碗乌黑的汤药递给她后,问道:“后堂里的那位怎么样,有没有去看过?”
晴儿脸色忧郁,说道:“龙大哥的失魂病近两天犯了三次了,杨大夫还是没有什么良策,还是用六合清心丸,但丸药不够了,只能用这六合清心汤了。”
木老爹叹了一口气:“小策为武陵百姓做了这么多事,却落得这个样子,实在叫人不忍。对了,那个姑娘还在小策那里吗,有什么动静没有?”
晴儿摇头说道:“还是那样!”
因为龙凯的“失魂症”没有什么好的医疗手段,仅杨三郎有些经验,所以每次他发病,百里策等人便把他送到恒安堂来。百里策把龙凯送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灰衣姑娘过来,那姑娘蓬头垢面,年不过双十。百里策嘱咐杨三郎等好生看待,据说是姑娘自己再三要求跟着过来的,杨三郎问起她的身份,百里策只说是龙凯城外救下的女子,其它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那姑娘一眼,便离开了。
那姑娘帮忙把龙凯抬到后堂,帮着杨三郎为龙凯包扎了伤口,之后便一直呆在龙凯的房间里。她怔怔地盯着龙凯,长时间地握着他的手腕查看他的脉象,不时翻开他的眼睛,偶尔还抚摸龙凯已经离身的铠甲和兵器。木老爹和晴儿便有些自以为然地猜测,姑娘大概是见恩人被燕然人重伤,以至于伤情哀悯,一时竟有些不敢叨扰她。
当晴儿把六合清心汤端进来的时候,发现那姑娘正在房中不停地来回踱步。晴儿仔细看去,发现那女子虽然蓬衣垢面,但双目清澈,形态温婉。她此时似乎被什么事情难住了,手指绞着衣带,双目紧蹙,微露愁色,连晴儿进来也没有发觉,直到晴儿跟她打招呼,她才反应过来。
那姑娘看到晴儿手里的汤药,得知是杨三郎给龙凯的六合清心汤之后,说道:“这类清心宁神的汤药对他恐怕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晴儿有些诧异,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讳,姑娘您也懂医道?”
那女子微微颔首道:“我叫紫芊。家中长辈累代行医,我自小耳濡目染,对医道也略通一二。”
晴儿看看床上躺着的龙凯,发觉这次他昏睡之后,跟前几次不同,脸上隐有黑色,很是忧虑,问道:“姑娘可有好的法子?”
紫芊摇了摇头,晴儿脸色现出失望之色,最后抿了抿嘴,便欲上前给龙凯喂六合清心汤。紫芊摆手制止了她,片刻后,她似乎下了决心,跟晴儿说道,他这病麻烦的很,我只能试试看,你过来帮我。
她吩咐晴儿去取一副干净的床单来,又要一盆清水和一枚蜡烛。晴儿不解其意,但看紫芊笃定的样子,心想这姑娘也许有些法子呢,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与杨大夫的法子相冲。
晴儿来到前堂把紫芊的事跟杨三郎讲了,杨三郎沉默片刻后让晴儿依照那紫芊姑娘的吩咐照办,横竖她所要的东西也不难,现在他对龙凯的失魂症有些技穷,也许这姑娘另有蹊径也说不定。
晴儿很快把紫芊要的东西取来,不一会儿杨三郎也来到后堂,他双手倒背,问紫芊道:“姑娘怎么看龙公子的病征?”
紫芊斟酌说道:“他身上的外伤都是刀箭所致,虽然严重但不伤及性命,金创药覆抹后不久即可痊愈,关键是他血脉异于常人,血气旺盛,而且忽快忽慢,在剧烈打斗后在其头部血气淤积可能造成意识模糊,甚至昏迷。”
杨三郎点头道:“姑娘认为是何病症?”
紫芊摇头道:“此病小女子以前并无见识。”
杨三郎说道:“难道不是失魂症?”
紫芊摇摇头:“失魂症是神志不清,意识不明,可这位公子平时分明神情明朗,意识清楚,只是暂时昏迷而已。”
杨三郎不置可否,说道:“你知道吗?其实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来武陵之后的事。”
然后杨三郎便把龙凯黑松崖获救及这两天穿上铠甲便昏迷之事叙说了一遍。紫芊听完咬了咬嘴唇,说道:“他失忆可能是他当时头部受伤所致,但后来意识清醒,穿上铠甲剧烈打斗后昏迷应该是血脉的问题。”
“那姑娘认为应该使用何法医治为宜?”杨三郎问道。
“放淤血,养经脉,安心神。”紫芊说道,“当然这都是对症诊治,要治其根本还是要扩健其经脉,或者以后干脆不要再动武了,余生颐养。”
室内窗明几净,安静的很,只有一只飞蛾在室内飞舞,两人身边,晴儿也在专心听着。杨三郎手捻胡须,闭目养神,良久之后,说道:“姑娘医道不俗,远在我之上,小凯的事就麻烦你了,有需要我帮忙的,让晴儿告诉我一下即可。”然后他踱步来到晴儿身边,微笑道:“好好帮一下这位紫芊姑娘,说不定她能救下小凯。”说完便踱步走了出去。
晴儿走到紫芊身边,请她示下。紫芊让晴儿帮忙把床单铺到龙凯身下,但二女身小力亏,行动不便,晴儿便喊了木老爹来帮忙。然后,紫芊让木老爹和晴儿帮忙脱下龙凯的上衣和鞋子,用清水擦净他的上身和脚足,她自己则把蜡烛点燃,移到龙凯身旁。
诸事停妥后,紫芊右手在右手腕的一串珠链上一抹,手上凭空多了一个锦盒,晴儿和木老爹一时被她的手法震惊。晴儿仔细看去,那手串珠子通体金黄,表面有几道棕色竖纹,一共大概有八九颗的样子,大小均一,每颗都有鸽子蛋大小。
紫芊仔细将锦盒打开,二人举头望去,发现盒中尽是大小长短不一的各种金针。她取出一枚金针在烛焰上烤了,思索片刻后,在龙凯的胸腹处扎了一针,用指腹捻动后固定,然后在这针的周围依次轮番用针,再次在他的颈部、头皮、脚底行针,她行针的神情异常严肃,有时运针如风,有时却思索良久才扎下一针。
良久之后,紫芊长舒一口气,抹汗道:“好了,先这样,后面再看看。”木老爹和晴儿看去,龙凯已经成了“刺猬”。
晴儿忽然发现龙凯身上那些金针,有些末端渗出了黑色的血珠,有些却没有,再仔细看,原来那些有血珠的金针末端都有小孔,想是金针内部中空,针尖扎破了血管,渗出血来。
晴儿不解发问,紫芊说道,他的身上有些地方血脉太强,有些地方血气淤积,我施针为他放出一些血气来。晴儿向龙凯看去,发现紫芊在他的胸腹和头部针灸最多,这两处渗出的血珠也最多。从施针到现在大概有两盏茶的功夫,龙凯的脸黑脸色竟然稍好,木老爹和晴儿不禁对这紫芊姑娘发出赞叹。
紫芊摇头道:“不过是应急治疗罢了,其病根未除,后面怎样未可知!”
晴儿问道:“那姐姐还有什么其它的法子。”
紫芊思虑良久,脸上显出些疲惫之色,她伸手摸了一把脖颈,转了转头,多日奔波劳累,身上早就油渍麻花了,她忽然抬头说道:“我要洗澡!”
木老爹和晴儿一时愕然,木老爹更是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洗澡?此时天色未暗,离普通人上夜休息都还需要一段时间,更不要说现在的武陵兵凶战危,有的人紧张的都夜不能寐,而且一个大姑娘家对着木老爹和晴儿就这么赤裸裸地说要洗澡,难道不羞涩和难为情吗?
“我要洗澡!”紫芊又说了一遍,无比肯定。
木老爹这时反应过来,是的,面前这位为小凯诊治的女岐黄要洗澡,就现在!他急忙应道:“好的,我去烧水。”说完,木老爹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晴儿跟着木老爹来到后厨,撇嘴道:“这是什么事啊,兵荒马乱的,大白天的就要洗澡?老爹您就这么听他吩咐,给他烧洗澡水?”
木老爹一边向大锅里添水,一边跟晴儿说道:“只要他能治好小凯的怪病,不要说给她烧洗澡水,她就是要羽霞山上的大虫,老朽也能给她打来。”
晴儿听到这话,不由抿嘴而笑,说道:“老爹您是真的能屈能伸,晴儿佩服,得,我出去给您搬些柴火来。”
大半个时辰之后,恒安堂后堂的一处侧室里,水雾氤氲,少女赤裸的优美身姿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紫芊正在滚烫的热水中沐浴。一阵舒服的呻吟后,她闭目躺倒在浴桶中。
女子天生爱洗澡,她更是如此,在平常家居的日子里,她无一日不欢水,有时甚至一日多次,在外面的这些凶险的日子,她想得最多的倒是不那些凶恶的燕然狼兵,一是她有这个心理准备,二是她自信自己的自保能力,她最想念的其实是家中后山的那口温泉。今天她洗澡固然是想洗掉这几日的疲惫,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放松静思,好好想想龙凯身上的病因和治疗方法,她很多好的主意都是在沐浴的时候不经意间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