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破坏其畜牧业，就必须从这两个环节着手……”
“还有什么其他的方面吗？”
朱航接着问道。
朱和尚面带尴尬，缓缓摇头：“暂时就想了这些……”
“没关系，这已经很不错了。”
朱航笑着安慰他：“你提出的这些已经是比较粗略的产业链模型了。”
这时，朱航在眼前的棋盘上再次拿起了棋子：“比如说，这枚棋子代表着你提到的放牧环节。”
“这枚代表收养。”
“北元在完成一轮放牧后会进行收养，之后又进入下一轮的放牧。”
“这就形成了一个封闭循环的产业链，依赖这一产业链，北元实现了自给自足的状态。”
“要控制北元的畜牧业，关键是控制北元的整个产业链。”
“举例来说……”
此时，朱航拿起第三枚棋子，缓缓放置在棋盘上，微笑着解释道：“这一枚代表消费。”
“任何生产活动的基础都有赖于消费者的购买力，没有消费力，生产的物品就毫无价值。”
“假设从今天开始，草原上的居民不再食用牛羊肉，而是改为粮食，情况会如何变化？”
“这是不可能的！”
朱和尚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他们在草原上生活，不吃牛羊肉还能吃什么？”
朱航淡然一笑，缓缓回答：“土豆。”
此话一出，
朱和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朱航。
朱航的话语虽轻柔，但在朱和尚耳中却如雷鸣般震撼：“土豆的产量远超牛羊，而且价格也低廉得多。”
“在第一年里，我们将以低价向北元提供土豆，既不需要他们的钱币，也不需要牛羊，只要求对方用战马交换！”
“这样的结果将是……”
“市场上的倾销行为！”
“第二年，北元的民众们将面临一个新的选择：为什么他们还要饲养牛羊？为什么不去养猪或更多的马？”
“这叫作在价格竞争驱使下的市场选择！”
“当土豆完全替代牛羊，成为北元的主要粮食时，也将宣告其畜牧业的终结。”
“自此以后，”
“北元的草原上，只剩下战马，不再有牛羊。”
“北元人指望战马填饱肚子？这怎么可能！”
“到达这一步，便象征着他们的畜牧业已经完全崩溃。”
声音落定，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沉寂。
朱航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对朱和尚等人来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这办法确实可行！
经过多年的从政经验，朱和尚立刻看到了该策略的核心所在：那就是全面控制北元的口粮！
粮食就是人的胆量之源！
缺少粮食，所有的雄心壮志都不过是虚幻泡影。
那时，北元将掌握在我的手心里，想要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比如说养马！
“妙计！”
朱和尚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我懂了！”
“确实是个好办法，粮食就是我们束缚北元的绳索！”
“吃我们的粮食，就得遵守我们的规则！不然，只有挨饿的份！”
朱棣也感到震惊，缓声说道：“竟然能这样！”
这可是顶级的战略谋划！
北元环境严酷，生存极其艰难。牧民即使辛勤放牧，仍然常常面临饥饿威胁。如果不是因为恐惧饥饿，北方民族怎么会显得如此凶悍？
如果能够将价格低廉的粮食放在他们面前，他们根本抵挡不住 ！
就算北元人明白过来，大明以土豆交换战马，是为了攻打北元。
他们仍然无法拒绝土豆的 ，不得不俯首称臣，任由大明支配其牧马业！
饥饿可以将一个民族变成野狼，同样也能将其变成顺服的狗！
朱标此时目光敬佩地望着朱航。
不需要一兵一卒，
就能将北元变为我们的附庸。
这样的策略，实在是惊人！
“朱兄，不如我们将这个策略呈递给朝廷吧？”
朱标急切地说，“这个计策足以使北元成为大明的手下！”
“这对国家大有裨益！”
然而，朱航却冷冷扫了一眼朱标，摇头道：“不可。”
话语刚落，
朱和尚等人都急了。
若朱航不肯配合，大明日后再施行土豆大量销售政策，不是就要露馅吗？
但朱航紧接着又说：“虽然此计如同神兵利器屠龙刀一般强大，但在朝廷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手里，极有可能变成一根搅浑水的棍子。”
“不如暂不呈递。”
朱和尚惊讶地问：“你就是这样评价朝廷的官员？”
“不是轻视他们，而是实际情况的确如此。”
朱航回答得直截了当，“这项计划的成功点在于控制土豆销售的价格与数量。”
“定价过低，则会过于慷慨，使得北元积累过多的粮食，这反而有利于北元。”
“定价过高，又无法实现预期效果。”
“唯一的目标是让北元处于半生不活的状态，这需要执行者对土豆产量、草原上马匹的数量，甚至是北元民心的变化，都有精准而恰到好处的掌控能力。”
“为了实现这些目标，需要收集相关的数据，这也意味着需要有一定的统计学知识……亦即是数术基础。”
“你认为朝廷里的官员能有这样敏锐的认知吗？”
这句话一出，
朱和尚的脸上瞬间难看了起来，但又无法反驳。
且不论别的方面，就凭学术而言，朱航无疑是断层式的明代第一人！
单就政务执行效率这点来说，就算朝廷中的那些官员连如何种植土豆都不甚清楚，更不用说要让他们去完成朱航所说的那些任务了……
如此一来，放眼全朝廷乃至整个大明，能够实施这一策略的人，唯独只有一位
“似乎唯独你是合适的了。”
朱和尚经过深思熟虑，也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确实如此。”
朱航爽快地承认，但接着又道：“不过你也明白，我才不愿意给老朱当手下呢。”
尽管早预料到这个结果，
当从朱航口中听到这句话时，朱和尚也只能苦笑着摇头：“原来你嫌弃的不仅是当大臣的位置，还有这皇位本身”
并不是认为朱某人当皇帝不够资格。为什么朱航会这样想……
让人意外的是，朱航摇摇头回答道：“这一点你说错了，我觉得老朱还是功大于过。”
“不用说其他，就论这次倾销土豆的策略，如果没有他打下的基业，这一切都无法实现。”
听到这里，朱和尚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这么想？”
朱航竟会说他的好？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连朱棣等人也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异目光注视着朱航。相识这么久，朱航似乎第一次公开赞美朱和尚！
然而，朱航轻笑道：“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作为一位立国者，若没有做对一些事情，他凭什么坐上皇位？”
“那就详细说说，朱和尚到底有哪些地方做得好？”
朱和尚迫不及待地说，显得十分激动。
而朱棣和朱标面露复杂的神情看着他们的父皇，
这一刻，哪里还有皇帝的威严，分明像极了一个希望得到认可的学生……
而朱航却笑着继续说道：“拿这次倾销的例子来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可以通过贸易的方式来出口土豆，而不是北元南下抢夺土豆？”
听到这里，朱和尚傲然道：“因为他们没有那份勇气！本帝赐他们一腔孤勇都嫌多余！”
朱航点点头赞同：“没错。”
“如今局势已不同于往日。”
“老朱确实是凭借实力将北元赶出去，现在他们只知躲避，不敢再来犯。”
“因此，坚强有力的军队才是经济殖民得以成立的基础，这也正是我虽然对他的诸多做法持有异议，但仍能欣赏他的原因之一。”
“这一系列的经济策略从根本上说，都是建立在明朝强盛的武力之上的。”
（cbfa）“正是因为老朱建立了坚固的基础，才开启了强大而英武的大明王朝！”
“从而使得实施这种倾销政策成为可能！”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
朱和尚的老脸上不由得一热，随即摆手自谦道：“这有什么可提的，不足挂齿而已。”
对他而言，群臣的日日逢迎远比不上朱航这一句话让他舒心。
日常里多受到的批评已经让朱和尚感到麻木，但来自朱航这样少有的正面评价则弥足珍贵。
而朱航的赞赏总带有一种真实的情愫。这份认同显得尤其珍贵！
此时朱航却好奇地看他一眼：“我又没说夸你，你怎么替皇帝在这儿客气上了？”
朱和尚咳嗽两声，挥手说道：“我是觉得通过管理马政来看，皇帝处理政务的能力确实有待提升，我对此并不完全满意。”
朱航不禁好笑地瞥了朱和尚一眼，这位朱老大还真是有点愤愤不平啊。
“也不要对他要求太过，我说过了，能够超脱于阶级局限性的毕竟是极少数。”
“每个时代都有它特定的历史使命。”
“老朱能在当今社会背景下，完成属于他的历史使命，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皇帝了。”
“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使命吗？”
听完这句话，朱和尚复述了一遍，品味其中深意，不由点头：“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