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还真难伺候。”
朱和尚冷冷哼了一声,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地提醒道:“别胡来,乖乖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说着,正欲出门,却看到朱棣在一边低声跟朱航说什么,脸色立即变得阴沉,一把拽住朱棣的耳朵把他拉走了。
马车上,朱和尚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显然是对刚才在屋内听闻的话语还在深思熟虑。
朱标轻叹一口气,劝解道:“父皇,哥哥的那些话毕竟只是猜测,未必会发生。”
朱棣也忙在旁附和:“对啊对啊,父皇,瞧瞧我这般模样,像是能够登上龙椅的材料吗?”
朱和尚狠狠瞪了他一眼,令朱棣尴尬地住了口。
随后,朱和尚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栋儿说得没错。”
“说到底,我还是个农民出身,所作所为与村里那些突然发家的暴发户没什么两样,是我的问题。”
“害了我的子孙。”
“父皇不要这样说,是我们这些子孙不成才,愧对您的栽培!”
朱标连忙安慰道。
朱和尚勉强一笑,说:“咱们先回去,回宫看看孩子们吧。”
“看看他们是否真如栋儿所说的那么不成器。”
这些年,他在管教儿子方面过于严格,而在孙子的管教上却显得太过宽容了。
他意识到应该以选拔储君的标准来看待和了解他的孙辈们。
车厢里充满了沉闷的气息。
朱棣眼神四处游移,心里回想起临别时从朱航那里得到的言语。
自己曾问他,应该如何判断朱棣是否会谋逆。
朱航的答案很简单。
看是否有人在背后怂恿他,他还特别提到,如今的大明高僧实在不够安分。
是让自己防着和尚?
真 ,到底是哪个和尚这么大胆!
不多时。
一群人便回到了皇宫。
这次,朱和尚等人并没有前往奉天殿,只是命令宫女服侍着马皇后歇息。
他自己则带着朱棣和朱标,来到东宫。
这里设有一个学堂,专门为皇孙设立的宫廷私塾。
此刻,只见一位二十多岁,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正在讲授课程。
堂下只有四岁的朱允炆独坐。
而皇太孙朱雄英近期身体不佳,常请病假。
“孔子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听至此处,朱和尚不由蹙眉,大步入内。
见其进来,堂上的三人均立即行礼。
“孙儿参见祖父皇帝。”
“学生拜见圣上。”
“你是谁?”
朱和尚望向那个年轻学者问道:“宋濂呢?”
平时,皇孙们的课皆是由号称当代第一儒学宗师的宋濂亲自教导。
年轻学者恭敬答道:“回禀圣上,我是方孝孺,是宋老先生的学生,因为师父有事在身,我今天代为授课。”
朱和尚点点头,扫了一眼桌上书本,眉头紧锁:
“朕不是吩咐过,多读《东京梦华录》,以及历代水文、天文著作和地理志胜,为什么还摆满四书五经?”
“回圣上,老师认为儒家典籍是治国之本,其他杂书可留待课后由皇孙自修,非全然禁绝。”
“他是这样认为的?”
朱和尚一听勃然大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朕吗?”
“居然敢违背朕的旨意!”
方孝孺被吓得连忙跪地谢罪:“臣知错,但家师多年来以此方式教学,从未有过差错。”
“朕难道就没有过失?”
朱和尚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转向朱允炆,手指朱棣道:“那你告诉我,如果你叔叔要谋反,你身为皇帝将如何应对?!”
朱棣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父皇,您能不能换个例子?
我这是得罪了谁?
“我,我……”
朱允炆只有四、五岁,已经被吓得愣住。
朱和尚则依然盯着他,尽管他不期望这个小孙儿能有什么有价值的回应。
但是俗话说,“三岁看大”
,现在的表现已能看出他性格的大致倾向。朱允炆不解,为何一贯慈祥的祖父皇上今日竟如此严苛,无助地向方孝孺求助:“我、我遵照先生的意思,让我怎样做我就怎样做……”
朱标叹了一口气。朱棣则表情阴沉。
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没活路了吗?
然而,朱和尚面色沉重,紧皱眉头问道:“本是在询问你自己的看法,而非先生。你心中如何打算,就应如何行事。”
“我我我……”
朱允炆支吾着:“他是我的叔叔,无论如何,我不能下狠手对付亲人。”
朱和尚的脸色稍微放松了些,尽管显得固执,但这至少体现了人情味与可贵的品质。“说下去。”
“若杀了他,我将背负极大的骂名。大家必指责我为暴君,这我绝不愿承担。”
朱允炆接着说到。
朱和尚惊讶不已:“他欲夺你皇位,在战场相遇时难道你还不会动手?”
“声名为重,我绝不能背弃古圣先贤的教诲,不论何境,我都坚持原则。”
朱允炆坚定点头。“就算在战场上碰见,也不能杀害叔叔。”
“那么,谁要我背上污名,我就让谁去面对后果。”
面对朱棣的反问,朱允炆回应道:“如果你在战场上亲临前线,甚至以身体挡箭,那我也会下令士兵在战斗中尽量避开你。”
“我是天子,所有人都应当服从于我,不容许有人损害我之名誉!”
朱允炆强调道。
面对这一番言语,朱和尚三人一时哑口无言。终于,片刻之后。
朱和尚脸色极其难看,向方孝孺质问:“你等便是这样教导本之孙子的?”
“允炆殿下的言论虽然极端了一些,但其初心还是遵循古代贤士的思想。”
方孝孺回答时显得略有难堪。“并没有违背传统。”
“你他奶奶的住嘴!”
朱和尚愤怒至极,怒目圆睁地吼道:“你再说一句关于圣人的话,我就扒掉你的舌根!”
“是……”
方孝孺大汗淋漓,立即表示顺从。
朱和尚望着朱允炆,心中充满无可言喻的挫败感。“看来,还真如桁儿所说的那样……”
如此的皇家子弟,该如何治理国家?
朱允炆不明所以,轻声询问:“皇爷爷,我说错什么了吗?”
面对这一问题,朱和尚神情萎靡,未发一语,转身离开。到了奉天殿后。
朱和尚坐于龙椅上,深深感叹道:“我奋斗一生,本以为能让后世子嗣更加安乐,不料却步入了歧途。”
“古人有言‘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许我为后代考虑得太多了。”
“竟然养出这些无所作为的皇家子孙!”
朱标连忙安抚:“父皇请勿气愤,皆因儿臣教育无能之过。”
“不怪你,桁儿的话有道理,确实是我宠爱过度。”
朱和尚表情痛苦。“我费尽心机只为让孩子们少走些苦路,不曾想反而放纵了他们的性格缺陷。”
面对现状,朱棣焦急地建议:“父皇,请务必要有所作为,或许换个教师给这些皇孙们重新指正……”
如果按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这些皇子们都会被毁掉的。“但问题是,我不想因此牺牲自己。”
设想未来若有一个无能天子继位,自己难道真的需要 面对困境吗?
朱和尚沉默思考着儿子们的前程。“罢,我也要考虑个妥当办法……”
他皱着眉,扫了朱棣一眼,补充说:“你也好好思考下,假设你需要进行 ,应提前做好哪些准备?”
朱棣整个人都懵了,赶忙为自己辩解:“父皇明鉴,我是真的忠心于你……”
朱标也随之劝说道:“父皇息怒,四弟一向忠心不二。”
朱和尚一时无措,烦躁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下去吧。我得想想对策,好好想想……”
而在那时……
朱棣却迅速思考起来,忽然开口:“父皇,我想到一个方法!”
“哦?说来听听。”
“您看这样如何,既然皇孙们都被影响坏了,不如换个好的老师来教导他们!”
朱棣急忙建议:“让大哥来担任这个角色吧!”
“桁儿?”
朱和尚微微一怔。
朱标随即醒悟,也连忙附和:“确实,大哥的想法与众不同!”
“让桁儿来执教是非常合适的。听他讲几次话,我都感到受益匪浅。”
“这话有道理……”
朱和尚也感到思路一清。
立刻回忆起朱航对儒家学问的独特见解!
以及他的那套独到教育方法!
这是最优的教学策略!
只是……
“我对不起你们大哥啊。”
他轻声叹气,充满了歉意。
他本来就对自己亏欠朱航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
还没有给他任何回报,又要让他承担起这样的重担……
“先准备诏书!”
他果断下令:“以后朱航入宫,给他最高的荣誉!入宫无需小步快走,参见不必通报姓名,允许带剑穿鞋登殿!”
“我还把我的私库全部交由朱航管理,再赏赐他千亩良田!”
“遵命。”
朱标立即接令,但同时提醒:“但是,父皇……”
“大哥他会不会答应呢……”
“这也是个问题……”
朱和尚听罢,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即使自己愿意付出这么多,还得看桁儿肯不肯接受才行。
以桁儿的性格,一旦发现自己真实身份,只怕会立刻逃离这里,隐居他处……
“而且,大哥是最不喜欢麻烦的一个人。”
朱棣对此也是点头认同:“恐怕他对教这些孩子没有兴趣……”
“这倒是……”
朱和尚思索片刻,突然说:“有了,送礼!”
“标儿,叫徐达到这儿来!”
“您的意思是说,徐妙云?”
朱标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您打算将妙云当作礼物送给大哥?”
“这能算作礼物吗?”
朱和尚反问道:“那女孩有才有貌,配得上你大哥。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结为良缘而已。”
“我明白了。”
朱标笑着回答:“大哥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留下后代。”
“嗯,去办吧。”
朱和尚笑呵呵地说完这句话,便看着朱标走出门外。
而朱棣也趁 算悄悄溜出去。
然而,朱和尚用眼神制止了他:“你那个贼眉鼠眼的样子,谁会相信,我又没说要害你!”
朱棣吓得面无血色,急忙说道:“父皇,请相信,我对您忠心耿耿!”
“回你的封地,好生读读书修身养性吧……”
朱和尚无奈地看着他说。
“是……”
朱棣连声答应,随后便离开了。
但他离开的路上,还是忍不住带着随行的护卫,在皇宫大道上缓缓行走,不时叹息。
我真的要 吗?
别这样好不好……
有了父皇和大哥的支持。
我安安稳稳当个藩王不好吗?
每日与朱航喝喝小酒聊聊天,心情不好时上战场杀几个敌寇,活动活动筋骨。
这日子多舒心啊。这段时间和朱航相处下来,
朱棣不知不觉也受到了影响,开始享受这种轻松的生活。
认为目前的一切近乎完美……
至于发动靖难之役?
算了吧,即使能够平乱成功,估计每夜都会梦到父亲来责问自己……
若是去了阴间,面对父亲,他又该如何自处?
一想到这里,不禁全身一寒。
正当此刻。
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天界寺前。
这里是京城中规模宏大的一座寺庙,信众无数,烟火不断。
可能因为内心忧虑,所以无意识间来到庙中寻求片刻宁静?
他摇头轻笑,随后迈步进了寺门。
寺中主持听到燕王来临,赶紧出迎。
然而朱棣却一脸不耐烦,挥退他。
独自一人立于大雄宝殿之内,面对威严的佛像发呆。
恰逢此时……
一名僧人端茶进来。
“我说过别进来打扰!”
朱棣显然不高兴。
但随即,那僧人说道:“殿下,这才是能让殿下周全心境之物。”
咦?
朱棣微微一愣,顺着僧人所指一看,发现盘中不仅仅只有茶。
还有一顶……白色的帽子?
再仔细观察那僧人,三眼长吊、眉毛低垂,面容消瘦,身穿整洁的僧衣,
身上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异样感,如同一只久病的老虎。
此刻,那人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朱棣,声音有些沙哑:“‘王’上加‘白’,会是什么字呢?”
朱棣闻言一惊。
大殿中的气氛顿成死寂。
针落可听。“你是……谁?”
朱棣吞了口唾沫,对着僧人问道,“想要向我传达什么信息?”
“阿弥陀佛,贫僧名道衍,原名姚广孝,前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道衍凝视着朱棣回答,虽然双手因激动而在轻微发抖,但这并不影响他言语中的坚定与决心。他为了这一刻准备许久!
在他看来,燕王朱棣正是实现其宏伟抱负的最佳人选!
旧世界,重铸新天地!
于是他语气沉稳地说:“太子身体欠佳,陛下的岁数也在增长,殿下面前有十万大军可用。”
“且拥有北平作为稳固根基。”
“皇位未定,难道殿下毫无心动?”
朱棣听后瞪着他,“果然,来游说我谋逆的是真的来了。”
朱棣心道,真这么巧?一说会有人来 就有人来?
紧接着,朱棣打断他:“殿下方有所言。贫僧有一系列完整策略,待时机成熟,自北平举旗便可。”
然而,当听到这话时,道衍忽然怔住——
因为朱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就像遇到了久违的故人一般。
道衍不明所以,只觉得困惑。
紧接着,朱棣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来人!”
寺门随之敞开。
凶神恶煞的守卫鱼贯而入。
面对惊讶不已的道衍,朱棣指向他说,“这人教唆我要谋反,立即把他绑起来送到父皇那里!”
“你说什么?”
道衍一时语塞,愣在那里,手握白色帽子,目光怔忪地望着朱棣,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朱棣则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狂喜道:“真是准的离谱!兄弟没骗我!”
“竟然真的有这种人怂恿谋反!”
“抓住你就够向父皇表明忠心了!”
“不对,这样……”
道衍急了,赶忙辩解:“殿下,贫僧绝对对你赤胆忠诚!”
“放屁,本王也始终忠于父皇!”
朱棣回应道。
朱棣瞬间沉声命令,挥了挥手:“给我将他缚了!”
“带我去见父皇!”
“遵命!”
然而此刻,
道衍亦突然厉声道:“殿下,难道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
“如此草率把自己送进去,反而是让陛下周遭人心有二志之感。”
“一念起时,便是杀机。”
“就算殿下没有这种意图,陛下会不会因此而怀疑于你,甚至为了江山后代,先一步除去隐患?”
“恩?”
朱棣一怔,随即回想到父亲对自己的那番斥责。
眉头微蹙。
“殿下。”
看到朱棣略有所动,道衍才稍缓了口气,恳切地说道:“留下贫僧,今日之事就算作不曾发生。”
“若有朝一日,真到了不可解之危,届时再来利用贫僧也不迟。”
“这里的卫士都是您的心腹,断不会走漏消息。”
朱棣眉头紧锁,凝视道衍:“好个和尚,倒是伶俐得很。”
心中有些许动摇,
一时犹豫。
是否要把道衍交给父皇呢?
还是暂时保留这个后路?
一时之间,他竟发现自己原先毫无波澜的心思,现下已因道衍而生波澜。
此一时,
脑海中浮现出朱航的影子,立时斩断了所有疑惑和杂念。
他猛地摇头,心念电转,
自己这是怎么了,胡乱猜疑个什么劲?
有事不明,便去求朱航,
他自己解不开的问题,朱航必然可以找到答案。
于是,朱棣看向姚广孝,说道:
“暂且将他羁押起来。恩,待明天再作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