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
皇城。
夜幕低垂,
寝殿中点灯。
席面上已布置妥当。
朱和尚与马皇后坐在首位,脸上笑意融融,目光慈祥地望向对面的徐达。
这让徐达颇有些不知所措。
“上座,皇后娘娘,二位若有事情就直说好吗?别这样吊人胃口……”
徐达有些忐忑,心中五味杂陈。
本想着晚上在家休息,忽然接到宫里紧急召唤,第一反应自然是边疆有了新变故。
然而入内后看到的却是这般场景——酒宴、桌上仅三人。
皇帝和皇后亲自设宴款待自己,显然,这非同小可啊。
“说什么呢!”
朱和尚笑答:“咱们就不能随便找个乐子吗?这么熟悉的关系,偶尔聚一聚难道不该吗?”
“上座这话开什么玩笑!”
徐达听后更为急躁:“之前您单独宴请我,一次是为了北征前的壮行。”
“再一次则是非要让我担任中书省右丞相。”
“这一次又是什么缘由?”
“你呀……”
朱和尚无奈一笑:“罢了,看样子我只在需要用你的场合请吃饭喽。”
“真的没事?”
徐达半信半疑问道。
“当然没事。”
一旁的马皇后则满面春风,亲手为徐达布菜:“来来,烧鹅是你的最爱,多吃点。”
徐达闻言稍稍心安,连忙接过菜碟。
朱和尚大笑,与他敬起酒来。随着几杯酒落肚,二人开始畅谈旧事,逐渐进入轻松的聊天氛围。
徐达完全放下心防,至酒过三巡之际已是感叹万千,与朱和尚一起回味往昔时光。
然而这时,朱和尚却突然抛出一句话:“妙云应该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吧?”
徐达手里的筷子蓦地一停。
他慢慢放下筷子,堆出笑脸说:“我对妙云的事也管不了,您也知道,那丫头主意挺大的。”
“我就料到了……”
朱和尚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不过这次不同,我不是想给你介绍普通的皇太子……”
其实早在此之前,朱和尚就对徐妙云颇为心仪,希望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他多次向徐达示意,只可惜徐妙云根本看不上那些皇子,只有一个朱棣还算合适。
然而朱棣每日逃学,实在不像话。
此时朱和尚郑重地说:“这次是要给桁儿找个伴!”
“桁儿?那是哪位皇太子……哦?”
徐达闻言顿时惊愕不已:“您的嫡长子朱航?他还健在?”
作为朱和尚的挚友,徐达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
得知朱航还活着的消息让他倍感震惊。
随后,朱和尚向他解释了一切缘由。
徐达听完后,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皇上亲自出手治疗,还能治理国家?这这……”
朱和尚笑眯眯地看着他问:“怎么样?这次我没有 你,桁儿确实是栋梁之才!”
“如果不是看在我们的情谊,我也不会向你开口。此消息一旦传播出去,满朝文武必定争相送女。”
“多谢皇上如此挂念我。”
徐达立刻‘大为感动’。
“别客气,这点小事情不算什么。”
朱和尚举杯微笑道:“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等!”
徐达严肃道:“陛下已赐我极高的爵位,府下早已议论纷纷。”
“此次又赐良婿,只会使传言愈盛。”
“陛下还是收回圣意,这等美事让给他人吧……”
朱和尚和马皇后相顾无言。
徐达则一副无私忘我的表情。
少顷,朱和尚沉着脸质问徐达:
“我怎么就招你厌了!你是不是欠揍!这么不肯把女儿许配给我儿子!”
“陛下家中的几位公子啊,不是我说,的确很有您的年轻气派,但……”
徐达嘴角一勾,干脆道破 :
“当年你在村里的名声可比这些王子们强多了。”
“我的名声怎么啦?”
朱和尚恼怒地拍桌。
“咱们都是一路过来的人,谁不清楚谁。”
徐达酒意涌上,脖子一挺,直言不讳:
“以前你和刘财主家姑娘的故事,我也有所耳闻,您还让人专门寻找过……”
“好了好了,大家吃饭。”
朱和尚急忙打断他。
一旁的马皇后笑容可掬地说:“不用急,你说说看,元璋与刘家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嗯,这个……”
朱和尚清清嗓子:“我们在谈正事,不要跑题!”
“你倒是个擅长转移话题的高手。”
徐达嘀咕道。
“不闲聊了!”
朱和尚着急道:“不论如何,你必须让你女儿见见我的儿子朱航。”
“这事就这样定了!”
“唉,皇上你这样不合适啊!”
徐达慌了神,朱和尚却不予理睬,不断给他劝酒。
直至夜半……
月圆时分,朱和尚夫妇二人站在宫门处,目送内侍扶着摇摇晃晃的徐达离去。
朱和尚哼了一声,道:“这天德太过分了,桁儿那么好,他还嫌弃。他真以为桁儿也像老四那样吗?”
“刘财主的女儿怎么回事?”
马皇后淡声问。
“简直混账!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必须得替桁儿精心挑选彩礼,风风光光地成个好婚礼。我还留着一些银两在内库……”
“刘财主家的女儿究竟怎样?”
“小妹!”
朱和尚严肃地说,“你觉得给桁儿封个什么爵位合适?封邑定在哪里最好……”
“刘财主的女儿到底怎么了?”
马皇后带着冷笑望向他。
“……”
朱和尚额头滑下一颗冷汗。
稍许之后。
马皇后冷笑几声,对宫女们下令:“全都退下!”
“不行,谁都不许走!”
朱和尚惊呼。
“退下!”
马皇后严厉的叫声让宫里的侍从们立刻四散而逃。
剩下朱和尚一人,望着马皇后,艰难道:“小妹,你、你听我说,今日我们不是为了给桁儿议婚事嘛,你怎么忽然冲我来……”
“桁儿的母亲就是我,你说我听谁骂?”
马皇后大怒,显然她的健康是真的好了不少。只见她在寝宫中直接动手,
一皇一后,在房间里形成了一出一逃一追的局面。
此时此刻。
在魏国公府。
徐达被人搀扶着,醉意未消地回到了家中。
徐妙云接过搀扶的职责,并给了几位宦官金瓜以表奖励。待那些内侍千恩万谢离开后,
徐达的眼里瞬间恢复了清明。
徐妙云见状,一点也不吃惊,端上一杯茶水轻轻皱眉问道:“陛下召您去是为了什么事?您竟然要用假醉来躲避。”
“哎……还不是因为你。皇上对你有意,可他的儿子们……一个个不成器,哪个配得上你。”
徐妙云低声说道:“这样的借口以后不能再用了。”
这令徐达一时无言,半晌才悻悻说道:“你真是越来越了解你父亲了,我是真不想让你涉足皇宫那潭泥水。”
“宫门一入,便是深似海。原本我想找个平凡些的侯门或者公卿之家嫁你,有为父做靠山,至少不会委屈了你。”
“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如今应该考虑的是怎样保持地位稳固,而非更进一步。”
为朱家做媳妇,
背后的牵扯实在太多。当年他本不愿出任中书省右丞相之职,是被朱和尚硬生生推上这个位子的。
现在他更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才女之女步入皇家的纷争之中。
“不过,陛下的聪明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哄骗过去的。”
徐妙云轻摇头道:“那他想要让我嫁给哪位太子殿下?”
“都不是,”
徐达苦笑,“是老大……”
接着,他向女儿详细介绍了朱航的背景。
听完这些,徐妙云有些惊讶地开口:
“原来大殿下的出身这般曲折,但才华却是出类拔萃……”
“是啊,”
徐达感叹,“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他的处境反而更 妙。”
“毕竟他是嫡长子……”
他补充。
皇帝偏爱长子,民众则疼爱美儿。鉴于朱航的地位特别高,尤其是因朱和尚和马皇后对其有所亏欠,
一旦回到宫中,必然得到更多的爱护。然而,这也意味着,他将会被卷入更为复杂的皇室斗争之中。
就算是徐达,也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卷入其中。
“总之,皇上的意思是你应该去接触一下朱航……”
徐妙云听了这话,略微沉思后便轻轻点头应许。
徐达叹道:“我无法直接拒绝皇上,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父亲怎么这样说呢。”
徐妙云轻轻摇了摇头,笑道:“能够成为徐家人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女儿应当替父亲分担一些。”
此话一出,徐达一时无言。
望着这个举止温柔而坚定的女儿,他深感可惜地叹气说:“要是你是男孩儿就好了,真是……可惜了。”
对此,徐妙云淡淡笑着回应:“那我就明天去拜见大殿下,父亲还有什么交待吗?”
“你说什么?”
见女儿如此果断,徐达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实在不满意,为父即便是拼尽老命,也要与皇上争论一番。”
“为了大明立下汗马功劳这么些年,这点面子皇上还是会卖的。”
待将父亲送走,徐妙云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投向镜子里那位淡然处事的自己,片刻后,沉默了下去。
可她真的是这样淡定吗?
……
转眼至次日,晨光照亮了屋内。
透过窗棂洒下的暖阳照到了朱航的脸上,伴随着窗外清脆的鸟鸣声,还有小女仆灵儿在院子里忙碌扫除的声音,他懒散地在床上伸展着身体,打着哈欠。
念叨了几句:“谁解大睡醒来时的惬意,一生只有自己最了解。茅屋内春眠已足,看那窗外晴朗阳光。”
“正是享受这种放任自流的生活感觉啊!”
一觉醒来,心情愉快的朱航打了下大大的哈欠,缓缓起身后,听着窗外欢快的鸟叫,越发舒坦。
在这个不需要加班、不必朝九晚五的时代里,能一睡到自然醒是多么美好。
开始了又一个随心所欲的放松日。
穿上衣物后,朱航悠哉游哉地出了房门,院子里,灵儿正拿着水盆仔细打扫;伯父忙着劈柴、堆砌整齐,并准备好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食物,准备早餐。
“少爷,睡好了么?您先稍等,我去准备早点。”
灵儿麻利地放下手上的工作,跑进厨房忙碌开来。一会儿便端出了热乎乎的食物——包子、小米粥、还有两条灵儿亲手制作的小咸菜,全部来自家园自给自足的好食材,即使随意烹制也格外美味,更何况灵儿做的?
用餐完毕,灵儿开始收拾餐桌,关切地问:“少爷,是不是累坏啦?要不要再补个回笼觉?”
“下午再说吧。”
朱航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在藤椅上悠闲地躺下,闭目享受清晨温热的阳光,口中低语道:“享受这样的贵族生活,真是……”
他满意地叹了口气,“确实,没有什么比彻底放空自己更舒适的了。”
但正当朱航沉浸在这份安宁时,一道粗犷的脸庞忽然出现在视线中。
“先生,请不要这么亲密好吗?”
朱航温和地道。
朱棣一坐,神色庄重地请求:“好朋友,这回你必须帮个忙。”
接着转向屋内喊了一句:“灵儿,我的早餐也送来一份。”
“患了风月病了吗?放心,那不过是些寻常疮疥,并不传播。”
朱航眯起眼,根本不理会眼前的人:“灵儿不必张罗,早餐我已经享用完了。”
“风月病还算简单,我自然晓得你是治疗男子病疾的大夫。”
但朱棣却满脸忧虑:“话说回来,你别瞎说,我都看见饭锅里还有吃的。灵儿,给我盛点来!”
灵儿立刻为朱棣端上了小米粥、馒头与咸菜。
朱棣狼吞虎咽地吃着。
朱航嘴里含着几片茶叶,轻蔑地吐了出去:“能不能不要再蹭饭了?你爹难道连这点饭都不肯供给你?”
“心里烦躁,食之无味啊。”
朱棣叹了口气,将空碗放下,打了响亮的一个饱嗝后说:“灵儿,再加一碗吧!”
灵儿急忙去给他添粥。
同时,朱棣眉头紧皱地注视着朱航:“我最近遇上一个棘手的人物,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个爱蹭饭的人。”
朱航慵懒地说,“我确信恨不得踢他出门。”
“这人真古怪……”
朱棣眉头深锁,自言自语般述说着:“你也知晓,我家世业非同小可。”
“外出做点生意,南北往来,也能有些权力。”
“但是此人怂恿我 行动,也就是说诱使我侵占家族的企业。”
“并且他的观点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说应该为自己着想,不能傻乎乎地卖力干活,到最后被未来的家族领袖一脚踹开,任凭自流自弃,届时恐怕找谁也无处申诉了。”
“你说,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说罢,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朱航不放。
夏日酷暑,将近午时,可能由于气候渐热,或是刚刚喝了滚烫的小米粥,
朱棣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而朱航则轻轻挥动着手中的扇子,慢慢地说出了两个字:“吃瓜。”
“啥?”
朱棣一时反应不过来。
“夏天到了,正是吃瓜解暑的时候。”
朱航吩咐到:“灵儿,将蜜瓜用井水冷却,中午我们享用。”
“没问题,少爷!”
传来灵儿响亮的回答声。
“你父亲尝过蜜瓜了吗?”
朱航斜瞥了朱棣一眼问。
“没有……”
朱棣摇了摇头。
“过去你也问过我,这蜜瓜从何而来。”
朱航轻轻摆动手中的扇子,“其实是从远洋进口的。”
“不仅是蜜瓜,香料、西红柿、辣椒、乃至土豆等作物,均是从海外传入。”
“海外国度充满了财富。”
“何不出海探索一番呢?”
“出海?你是在说,我不应与家人争产夺利,而是该自立门户开辟事业?”
朱棣稍作迟疑后回应。
“并非不该去做,关键是现在你并不愿意。”
朱航冷冷笑了笑,摇了摇头,“夺产之事,当然希望越隐秘越好,显然你并非愚笨之辈,既然明白道理,为什么还要来征求我的意见?”
“实则,是因为你的内心并不想这样做,你找我咨询便证明了你的内心有所动摇。”
“而这样的迟疑,正是因为对未来的不安:你害怕真的会被未来的家庭领导者所抛弃……”
朱棣沉默片刻,随后缓缓点头承认:“我对家族的贡献可谓是全力以赴。”
“被人随便指挥,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你的意思是,不赞成我去争取家业的继承权?”
“暂时来说,我确实不这样建议。”
朱航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严肃,“你的兄长看似随和,我看出他其实是一个行事果断的人,关键时刻绝不会心慈手软。”
“至于你父亲,则更为冷血无情。他的眼神足以让任何人畏惧至极,他简直是你的克星。”
“而你,”
朱棣焦急地追问:“我又应该如何看待自身?”
“你真是个傻瓜!”
朱航讥讽地说:“争夺家业,尤其是和强者争夺家业,心里必须要有不可动摇的决心。任何一点动摇,都会成为对方的机会。”
“不到绝路,人类是不会激发出潜能的,以你现在犹豫不决的态度,怎么可能抢到家产呢,不如安安静静地跟着我当一条咸鱼岂不是更好?”
“或者按照我说的,出去自谋生路也不错。”
“到海外寻求机会?”
朱棣稍微迟疑了一下:“做海上商人?”
朱航淡然道:“海外的财富远超你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