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结合使用,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新的体系……”
说到这里,朱航的表情略显复杂和感怀,“这个新体系可以称为帝国主义。”
接着,他饮了一口奶茶,润湿喉咙,随后看向对面的三人说道:“明白我说的了吗?”
似乎是真的理解了……
朱标脸上显露出惊讶的神色,手中的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地面。
他呆呆地望着朱航,难以置信地说道:“真若实施了这两个对策,不仅能使我国免除土地问题之忧,还能使国家富饶强盛!”
“果然,与你合作太符合我的心意了。我们目前正处在军事力量的鼎盛时期,强大者应当毫不犹豫地压迫弱小者!”
朱棣的激动溢于言表,他激动得拍案叫绝。
与此同时,他还趁机对朱和尚请功道:“父亲大人,不要忘记在这计策里我亦有一份功勋啊!”
相比之下,朱和尚似乎已被震惊得不知所措,时而显得恍惚,时而又沉浸在思索中。
最终,他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望向朱航,嘴巴微张,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两个策略,完全颠覆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原来征战并非只会消耗国力,还能使国家走向富强。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征战一生,此时才发现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弯路。
经过一番思考,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朱航,费尽心思地说出:“战争竟然也能这样做吗?”
“本就应该这样打战争才对。”
朱航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受到了固有思维的束缚。”
“回溯我中华各个朝代的大规模战斗,多是抵御外敌入侵,关系到国家存亡,不得已而为之。偶尔统一国家的战斗,也更多地体现了中华民族对统一的渴望, 对伟业的追求。至于经济收益,往往是次要的考量……”
“日子一久,你们渐渐忘掉了战争除了关乎生死,其实还可以是一种生意行为。”
“此外,由于儒家学说主张教化四方、万国安康,这就让人们对附属国有了一些不忍下手的心理。”
“所以归根结底,兵器未必全是 的凶器。”
朱标的观念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面带惊骇。
一直以来的观念是:兵器是用来杀戮的,是智者万不得已的选择。
而现在,朱航的一席话犹如一头狂奔的牛,把这些旧有的理论彻底摧毁。
“话虽如此,但菜刀同样可以用来 。”
朱航轻蔑地摇了摇头:“那么难道因为菜刀会伤人就不下厨做饭了?这真是个笑话!”
“凶器用在正义的地方可以保护生命,反之则可能用来增强国力。工具的好坏在于使用者的目的,关键是取决于谁来使用它。”
看谁来用……
朱和尚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再次深深望向朱航。
似乎眼前的这位就能掌握这件利器。
“我懂了!”
朱和尚深吸一口气,“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朱航略显惊讶,“说得你像皇帝一样。”
朱标立刻插话道:“我父王的意思是,管理国家与经营生意的道理相似,这个观点对于我们做商也非常有用!”
“你们今天都已经理解了上千遍了,哪回是真的明白过了?”
朱航翻了个白眼,夹起一片肉说,“实际上这个计划里有一个严重的缺陷,你想明白了才行。”
朱和尚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十多年,还没人敢如此跟他讲话。
上一个敢这么说他的人,还是陈友谅。
朱棣差点被吓掉手中的筷子,连忙找话题说:“有什么破绽?我看这两个策略都已经非常完善了啊!”
朱标在座位上沉默了一阵,思绪如麻,却总找不到确切的方向。
于是也就沉默不语。
在场的人,越是学识丰厚的越是保持沉默,反而越是没有知识背景的朱棣显得尤为突兀。然而,此时连朱棣都在皱眉思考,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所谓“严重缺陷”
的线索模糊不清。
但是,朱和尚却淡淡地说:“你说的那个严重缺陷,应该是指这项策略可能会与皇权和儒家礼法产生冲突吧?”
朱标眼睛一亮:“父皇说得对!”
“不过是皮毛而已。”
朱和尚扫了朱航一眼。
这两个方案,一个关于贸易扩张,一个关乎武力征战。
若要在敌国市场实施经济战,则需要大力发展商业体系,授权商人自由交易,甚至解除海禁政策。
然而,他自己却先后下令实行海禁,强力打击商人的社会地位,并设立了不容变更的规定——子孙不得改动。这是他自己设立的原则底线,没有人敢触碰。
再者,转变农民身份成为工人,违背了儒家‘一户之家耕田百亩’的美好愿景;出于私利发动战争更是与仁义不符,根据儒家学说,这种行动被认为是对和平的破坏。
因此,这样的政策会引起儒家学者及官员的极大反对。
在中国历史上,当某一项政令同时触碰到皇家权威与儒家礼则时,提案者的命运往往会极为悲惨,甚至是面临极刑的命运。
更不要说政策的具体实施……
朱和尚淡然地说:“这也不难想象。”
朱标心中明了,他发现一向沉稳的父亲此刻竟也被朱航激起了一些竞赛心理,觉得颇为好笑。但这两大障碍的确存在,关键是解决了皇权层面的同意之后,更重要的是怎样克服儒家的 。
他认为,凭借着父亲对于儒家的掌控手段,这些问题并非不可逾越。
他立即调整话题说:“不管怎样,这些事都与我们无关,来,大家继续吃饭吧。”
朱航却不依不饶:“这根本不算问题,皇权与儒家的反对显而易见。我指的是另一种致命的问题,比这两个困难都要严峻百倍。”
话音刚落,朱和尚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朱标握着筷子,停下动作,眼神疑惑地盯着朱航。
朱棣则满口食物,带着疑问的神态看着他。
难道真还有什么未被发现的隐患?
难道是在故意夸张?
朱标放下筷子,皱着眉问:“兄弟,这句话不能随便说,这个计划条理清晰,怎么还会有其他的问题?”
朱和尚沉默不语,眼中满是不解地望着朱航。
正当朱航准备进一步阐述的时候,老伯走进来提醒道:“少爷,天黑了,是否要整理客房?”
“这么晚了吗?”
朱航惊讶道。没注意到时间流逝得如此快。
考虑到如果留下客人过夜的话,以后是不是得经常面对这种情况?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决定暂时不做这样的安排。
果不其然,朱棣刚要开口说什么。
但朱航马上接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再不离开就赶不上夜禁了。灵儿,赶紧帮他们整理一下带走吧。”
这话听起来就是想打发人……
可是他们实在不愿就这么离开。
“要么,我们就聊一会儿吧……”
就连朱标都破例硬起头皮说。
“哎呀,哎呀。”
朱航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怕你家等着急。另外这些茶点也应该让伯母尝尝新鲜才是。”
“你们慢慢去,下次再来啊,不着急,再见!”
面对这一番话,朱和尚也只是无奈地朝朱航看了看,心里明白今日的话题已到此为止。他也不再多问,直接站起身告辞:
“今日多有打搅,下次一定找机会再次交流学习。”
朱标也很有礼貌地作揖,然后用力拉着正对着桌子上剩菜恋恋不舍的朱棣一起离开。
临出门,朱棣还是记得拿上灵儿为他们准备的包裹,还在门口喊了一句:“咱们兄弟走啦!等着我介绍媳妇给你哦!”
朱航见三人离去,终于长舒一口气,望了望他们的背景,微微摇头叹息:
“这一次既吃了又拿了,至少也有五六天不会再来了吧?灵儿,走,陪我回去休息!”
……
夜晚悄然而至。
在皇城里。
慎身殿内的灯火摇曳着。
马皇后静静地躺在榻上,撑着脑袋,似乎已经困倦了,但宫女们谁也不敢打断她的宁静。
因为马皇后就是这样的人,无论等多久,她都会等到朱和尚回宫,为他准备一份热腾腾的汤。
数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这时,随着门外传来的步声,侍女兴奋地通报:“皇上回来了。”
马皇后立即清醒过来,起身望过去,眼中满是疑惑:“你们这是去了哪里?这么一大堆包裹?”
只见,跟在朱和尚后面的朱棣提了好几个包,甚至朱标手里也端了几碗奶茶……
朱标急忙上前献上:“母后,请您品尝,这些都是父皇特地带回来孝敬您的佳肴。”
“你们这是去外边吃饭了还是咋的?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还这样折腾?”
马皇后不禁莞尔。
“嘿,咱们其实是去……”
朱和尚说到这儿忽然笑着改口,“了解民间疾苦去了。”
“这种事儿以后少干!白龙鱼服的典故你也懂得,你如今的身份还能像从前一样?”
马皇后责备地说,
“知道错了……我知道了。”
虽然是受到了批评,但朱和尚的脸上却露出了笑脸,
“我保证不再做了。娘娘你就饶了我吧,我的嘴就是贱,停不住。”
“就知道油腔滑调。”
马皇后虽然摇头,但也并未深究,“羹汤做好了,你赶紧喝吧……”
说罢,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令人心疼的样子让朱和尚立刻站起身,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带着一丝焦虑地说:
“我不是说过不要熬夜等我回宫吗?你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这么折腾?”
好一阵子后,马皇后的咳嗽稍微好转,虚弱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我要休息了,你们也早点睡吧。别为了小事烦神,好好保重身体最要紧。”
朱和尚连忙指挥着侍女将马皇后扶进内室,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低声叹息:“她的身体确实越来越不好了。”
“儿臣已经下诏寻 间名医,希望能找到良方。”
朱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虑,但仍试图安慰父亲:
“世上奇人异士众多,也许还真能遇到如朱航一般的奇特之人。父皇,不要太担心了。”
朱和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找到像朱航这样特殊的人,真是太难了……
就在他们讨论这些事情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只见毛骧神情紧张地快步走进来。
“皇上,有关朱航的事情,已经有所进展……”
“等一等。”
朱和尚脸色立刻变得十分严肃,命令朱棣先行离开。
朱棣对于朱航的事情并不了解,而且朱航的身份非常敏感,即便对朱棣也不例外,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明白了……”
毛骧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呈上并说道:“一切都已经查清楚了。”
“朱航确实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子无疑。”
“二十五年前,这个人出生不久后就被他的养父母从濠州带到家中落户……”
“他的养父叫朱三二,母亲名为孙氏,末将查到,他们当时似乎是府中的杂工,仅限于此。”
杂工?
朱和尚的表情沉重,手背在身后,在大厅内来回踱步,忽然停下脚步。
然后,他的眼睛转向毛骧,问道:“他的母亲,当年是否曾服侍过我妹妹?”
“这……”
毛骧显得有些为难,“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需要询问那时候的老人才行,或许得亲自去一趟濠州城。”
“你自己亲自去!”
朱和尚语气冷硬,“你必须查明 ,我不想听到任何模棱两可的话,如‘似乎是’或‘可能’之类的字眼。”
“是!”
毛骧立刻鞠躬表示遵命,但他仍犹豫着想要说什么。
“还有事?说!”
朱和尚眉头紧锁。
“是……”
毛骧显得有些犹疑地说,“属下在调查此事的同时,发现还有另一伙人正在调查朱航。”
“这些人是胡惟庸和韩国公的手下,他们正在追查向您提出建议的是谁,只是目前还没有将朱航列为嫌疑人。”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零度。
朱和尚的脸颊瞬间充满了杀意,一股浓烈的杀气环绕着他。
朱标也同样脸色铁青,望向朱和尚:“父亲,这事由我来处理吧?”
朱和尚拍桌而起,脸色异常阴沉,“让他们全滚来见朕!”
“召集所有的大臣都来!”
“连提建议的人都无法容忍,他们想控制朝廷吗?”
“朕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明白了……”
朱标脸色沉重地回应。显然,淮西功臣集团此举真的惹恼了朱和尚。
他们居然追踪到了朱航的踪迹!
这一次,李善长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没有花太长时间。
朱棣迅速带来了所有的朝臣。
李善长等人显然刚从床上被叫起来,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整理衣冠……
“微臣衣冠不整,请皇上宽恕……”
李善长略显疑惑地望向朱和尚:“如此深夜,您召见我……”
朱和尚冷视群臣,“我记起你说过你为公事昼夜劳碌,所以我来找你处理国家大事。看来韩国公年纪虽大,忠诚却不敢确定!”
“啊?”
李善长顿时惊呆,立刻跪在地上:“臣惶恐!”
在场的其他大臣不明所以,纷纷露出惊恐和不解的神情,跟着跪地。
看到群臣随李善长一同跪地,朱和尚的表情愈发阴寒,却未曾允许众人起身。
只是居高临下地冷冷地说:“朕听说有一个关于帝国主义的说法,你们听说过吗?”
“李善长,你就解释给大家听听。”
“这个……”
李善长满脸困惑,慢慢摇头:“臣确实不曾听过关于什么帝国主义的说法,还请问圣上有何指教?”
“看来书中未记载的内容,韩国公是无从得知的。”
朱和尚轻声开口,“这是一条用于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办法!”
“土地兼并?但微臣已着手解决,陛下这是在质疑什么吗?”
李善长的面色骤变,迅疾瞥了一眼刘伯温,“有人和您说了些什么?”
朱和尚却淡然将他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并说道:“标儿,把这些讲给韩国公听听。”
“遵旨。韩国公,实际上您的策略是存在问题的……”
随即,朱标详细地复述了朱航之前的话。
开始时,李善长听时仍带有几分蔑视,渐渐地,他的神情由惊讶转为了深思。到最后,面色变得格外沉重。
终于,他猛地抬头,郑重地问朱和尚:“请问陛下,这些话究竟出自何人之口?”
“韩国公又何必问我呢,以你的本事,自行调查岂不更妥?”
朱和尚冰冷的语气让空气顿时凝重。
李善长的面孔刹时失色,“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原来韩国公还有不敢的事情?”
朱和尚缓缓站起,高高在上俯视着他,“是你不敢暗自追查进谏我的人,还是不敢对那人萌生害意?”
“我以为,韩国公这样的豪情壮士,应该无所畏惧。”
朱和尚接着说,“不愧是我的开国元勋,的确勇气非凡。”
听到这句话,胡惟庸脸色煞白,低下头几乎跌倒在地;刘伯温的脸上依然平淡无波;茹太素略带敬意地扫了刘伯温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众臣皆惊骇地看着李善长。
这是……李善长竟背地里暗查朱和尚所看重的人物?
你不要命了吗?
李善长满脸汗水,忽然咬紧牙关说道:“陛下,臣确实调查过那人,但那是出于对陛下的忠诚,担心陛下会受小人之蛊惑。”
“他心怀不轨,其献之策实际上是对国家有百害而无一利之计!”
朱和尚怒不可遏,重重拍案,“现在这种局面,还在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