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此次前来并无他意，父亲担心你酒醉后透露的某些言论会引起误会，只想让你明白，勿再随意告知他人以免造成不利影响。”
听了这话，朱航才放心地坐回椅上，“了解了解，那些话咱们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哈哈，我都懂的……”
看起来这一家人还是相当明事理的……
“灵儿，上茶。”
朱标微笑回应，“感谢兄弟的宽宏大量，四弟多次打扰实在太过分，总是让你为他操心招待。”
“没什么大碍，不过他每次过来都带走很多东西还不给报酬，喝多了直接走人，最后总要劳烦灵儿打扫一通。”
朱航轻视地瞥了一眼朱棣。
朱棣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额……”
朱标苦笑回应，“别担心，正好府上有几位清白且外貌俊美的丫鬟，愿前来看看如何……”
朱航听后目光一闪，立即对灵儿喊道：“快端最好的茶过来！”
“……”
众人都略显古怪地落了坐。
不多时，灵儿已经将茶水送上。
第十九章
看到桌上的那杯茶水，朱标和朱和尚的表情瞬间变得狐疑起来。
“贤弟，这究竟是什么茶？”
朱标手指向那带有吸管的茶杯，满心好奇地问道。
“奶茶呀。”
朱航用一根细竹制作的吸管轻轻吸了一口，满意地说道。没错，这是他对前世奶茶进行了独特改良的成果，风味远远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款。
“嗯……”
朱标望着茶杯里那奶白色的液体，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不敢轻易推荐给父亲。
朱棣心领神会，急忙上前尝了一口，并热情洋溢地说：“阿爸，这可真是绝世佳品，比家里的茶叶好太多啦！”
“怎么说话呢？”
朱和尚虽语气严厉，但还是学着朱航的动作，慢慢尝了一口。“这，还确实很不错。”
他的神色中流露出意外的惊喜，觉得这款饮料甚至超过了宫中的众多美味。
“哈哈，我说过了嘛。”
朱棣兴奋异常：“不止奶茶，他做的烧烤、水煮鱼、火锅，以及甜品都非常美味。”
“你就知道吃的，成天就这点见识。”
朱和尚瞪了他一眼，严厉批评道：“男儿志在四方，怎能沉溺于这些浅薄的享乐之中。”
言毕，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手中的奶茶，略微犹豫了一下后才将杯子放回桌面：“不过，这玩意儿确实与众不同，等会打包一些给母亲也尝尝。”
不愧出自同一血脉，每次造访朱杼都会把食物和饮料全部席卷一空，似乎连汤底也不放过……
考虑到之前朱杼曾带他体验市井生活的情分……
“灵儿，替朱大叔准备几包带走的东西。”
朱和尚虽然面色尴尬，但仍不忘礼貌地拒绝：“不是，我并无此意。”
“不必拘礼，尝试一下新事物总是不错的。有时我自己也会跑去佃户那里品尝一些农家小炒。”
朱航随意地摆手表示。
“谁说我乞讨的了？”
朱和尚立刻脸色发红，怒气冲冲地质问朱棣：“是你传出去的？”
朱棣吓得猛地吐出吸管，险些被奶茶呛到，慌忙否认：“我没有啊，我真的没有！朱兄你也看到了，快证明！”
此情此景，连朱标也忍不住想要大笑一场。眼前这位威震宫廷、威风凛凛的父亲，在这个小小庭院中竟然也会展现出如此憨态可掬的一面……
他轻声咳嗽几下，努力抑制住笑意调解道：“先父过去的日子确实艰辛不少，无论如何感谢你的好意。”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何必太过谦虚。”
朱航同情地望了望朱和尚。
他又进一步安抚道：“求乞并不羞耻，就连当今陛下年轻时也曾有过相同的经历，今日却已成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人生关键在于不懈奋斗。”
“可以别再提我当年行乞的事情了吗？”
朱和尚阴沉着脸，心里暗自想即便这是真的儿子，也被他给折腾死了。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经历过！”
朱航则满不在乎地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大约二十五年前，我的父母带着襁褓中的我在逃难的路上，一边行乞，一边走到了这片土地上……”
听到这里，朱和尚立刻脸色剧变，双眼紧紧锁定在朱航身上，追问不休：“你说的二十五年前是指哪一年？具体时间又是如何确定的？还有你究竟是从濠州的哪里被接回家中的？请告诉我你的准确生日日期。”
一旁的朱标也顿住了身子，严肃地注视着朱航：“那么，你现在应该是二十五岁了吗？”
旁边的朱棣惊讶不已：“什么？二十五岁又怎样？”
朱航感到更加困惑：“当然是，但这值得如此反应吗？”
就在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时间点……
朱航诞生于此世界。
“你被你的父母从濠州的何方接回家的？你确知自己的准确生日是？”
朱和尚脸色沉重，语调中带有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怎么会记得这些事呢？”
朱航感到越发离谱：“您为何要询问这些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朱和尚沉默了几秒，最后带着几分怅然坐在座位上。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朱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解释道：“我爹当年在濠州亲历战事，可能回忆起一些旧事了。”
“我能理解，我也理解。”
朱航点了点头，带着同情的表情说，“老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有心理创伤是很正常的。”
朱标摇了摇头，感叹道：“幸运的是现在已经是太平盛世了，战争已成过去。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激进观点，还是不要随意发表的好。朝廷中不乏贤能之士，土地集中问题早晚会被妥善处理。”
然而朱航啜了一口奶茶，随意回应：“他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即使给他们一千年的时间，也无法解决。”
听到这句话，朱和尚皱起了眉头。
“这话听起来太傲慢了。”
朱和尚不悦地说，“这是在贬低李善长及其他贤相的能力。”
“老兄，不是我多嘴，咱们年轻人还是要学会谦逊才行。”
朱标真心实意地建议。
朱棣见状急忙插言，害怕朱航会因为自己的直言冒犯父亲：“不是这样的，父皇，朱航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就是那个意思。”
朱航见几人态度如此，反而放开了说话，“这不是出于狂妄，而是实际情况如此。大明朝确实有能臣，但受到时代的局限，他们解决不了土地集中和朝代兴衰的问题。”
提到“时代局限”
，众人的目光都显现出困惑。
“什么意思，你说他们固步自封，想法守旧，解决问题时总是参考古代的资料……”
“你不能低估古人的智慧。”
朱和尚皱眉，严肃道：“等你多读些书就知道，许多你现在思考的问题，古人早就考虑过了。”
“您还会读书啊？”
朱航有些惊讶地说，但立刻意识到失言，急忙纠正：“不，是朱哥他说读过……关于土地合并方面的古法，他知道一两样。”
“哦……”
朱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北魏的授田制和宋朝的方田均税法吧？”
这句话落下，空气中似乎凝结了片刻。
朱标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拿在手中的奶茶也停了下来。朱和尚的目光突然聚焦到朱航身上，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些？是听了谁的描述？”
他说这话的同时，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转向朱标，但朱标却一脸严峻地轻轻摇了摇头。
——显然是要表示这件事绝无泄密可能。
距离李善长提议这政策实施还不到一时辰，即便泄密也没法这么快传遍街头巷尾……
唯有朱棣一脸疑惑，插嘴问道：“什么是授田制和方田均税法？”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朱和尚与朱标面色沉重地望着朱航。
朱棣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继续品尝着手中的奶茶，同时观察着几位长辈的情绪变化，目光中充满关切地看着朱航。
“何必这么紧张？难不成我还非要知道从何得知不可吗？”
朱航觉得有些无语：“这种事情人人皆知，你们读书人不应该早就知道了？”
朱和尚一听这句话却怔住了，随后不可思议地说：“人人皆知？”
连朱标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确实读书，但这……这可是父皇集合了大明朝最优秀的几位谋士商讨出来的国家政策啊……”
但从朱航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感到仿佛这两者只是极为普通的事物。
“对不起，可能是我们学习的内容有所不同，忘了这一点……”
朱航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计谋在高中历史教科书中都有所提及，找任何一个对历史颇有兴趣的高中生问起，他们也能够谈个一知半解。但那些观点实际上是后世的专家们通过对历代王朝的兴衰进行深入研究，从众多文献典籍中整理提炼出来的。而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只要专注于四书五经就可以应考科举了。
由于书籍价格高昂，特别是稀有的典籍散布于各地不易收集，不仅是普通百姓，即便是底层官僚都很难接触到这些偏门的历史资料……于是他温和地安慰道：
“其实无所谓，这些并不重要，咱们聊些其他的吧。比如说，最近我研究了一个新的菜品。”
“又有新的菜式啊？”
朱棣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发亮起来。
朱和尚突然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一脸无奈地说：“在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吃？”
“可是您不也是喝奶茶喝得很爽吗……”
朱棣摸着头，声音委屈而又小心翼翼。
“嗯？”
“没有，没有，您继续说。”
朱和尚不再理会朱棣，而是转向朱航，认真问道：“在你看来，这两种策略真的不能缓解土地集中问题吗？”
“确实不行。”
朱航叼着吸管，轻松地点了点头。
“难道是你理解错了？”
朱和尚感到十分困惑：“这两项措施非常巧妙。”
朱标也随声附和，面露疑虑地看着朱航说：“均田制度能够防止土地吞并，调整土地赋税可以间接地增加土地资源，如此良策怎么可能有问题？”
“拜托。”
朱航白了他们一眼：“我当时下定决心不去青楼了，甚至还制定了计划，周一、周三、周五去钓鱼，周二、周四、周六和朋友们玩‘斗地主’，周日再跟朱驷一起大快朵颐，结果你知道怎么样了？”
“现在我又必须钓鱼，又要玩‘斗地主’，还得陪着朱驷去青楼，快要累死我了。”
“什么叫陪我？”
朱棣高声喊屈：“分明每次都你主动要去……”
“如果不出钱我能有这个选择？”
朱航愤怒地回敬。
“你个 ……”
朱棣几乎气得说不出话。
朱和尚又一次出手制止了朱棣，然后严肃地看向朱航说：
“你是认为，政策本身不错，但执行情况完全取决于人的品行？”
“不愧是父亲大人，您真比四弟明白多了！”
朱航表示赞同：“正是这样的意思。”
“每个朝代的好政策很多，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那就是：透过现象看到核心问题。”
“从根本上说，所有良好的制度都旨在保护百姓的利益免受特权阶层侵害。”
“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执行良好制度的人本身就是特权阶层，让这些人牺牲自身利益给予民众，就好比要求黄鼠狼不伤害鸡只，可能吗？”
“或许开始阶段有明君时官员还能自我约束，但是久而久之， 失去英明领导后，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我懂了！”
朱棣突然顿悟，拍桌感叹：“正像要求你不逛 一样啊！”
朱和尚强忍住了痛打朱棣的冲动，转头看着朱航说：“对于这种方法也是有解决之道的。儒学主张‘内圣外王’的原则。”
“ 统御天下大权，若能以身作则，怀有天下的情怀，并修心养德，就能够保持这良好的政策持久有效。”
朱标对此也非常认同，他接受儒学教育以来，一直以此为准则要求自己。“内圣外王，做一代明君，这才是国家繁荣昌盛的根本保障”
。
然而……
朱航却瞥了他们一眼，直言不讳道：“这话，你们自己信吗？”
“就说说唐太宗吧，就算忽略掉他弑兄夺位的事情，他在治国方面提出的理念——‘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亦覆舟’，不就很符合‘内圣外王’的理念吗？”
“可结果怎样？”
“在他暮年，大肆兴建宫殿，尽管有人劝阻，但他仍说：‘百姓闲时容易滋长骄傲放纵之心，忙碌才能更加顺从治理。’”
“你听听，这句话听起来多不正常！”
“说到后来的唐玄宗，早年开创了开元盛世，而晚年的一些 ，就不必多说了。”
“再如汉武帝和晋武帝等人，他们在位初年都算是贤能之主，但到了晚年，一个个迷上炼丹。”
“这些 可以说是 中的佼佼者了，然而即便是他们，也难以保持一贯的贤明。更何况是后世的每一个君主，怎么可能人人做到内外兼修、德才兼备？”
“你这是怎么想的？”
“所谓内圣外王，不过是设定的一个标准，用来对照君王的行为是否适当，而不是真的要求每个人都能实现它。”
朱航一边说话一边轻呷了一口奶茶以润喉，继而望着朱和尚问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现在还认为，当下的皇帝或未来的君主，能够实现所说的内圣外王？”
听完这一席话，朱和尚脸色变得有些僵硬，眉头紧锁沉思良久，无法立即反驳。
朱标也流露出迟疑的神情。
而朱棣则是心惊胆战。
因为在朱和尚面前如此批评历代 的晚辈昏庸及后代平庸之事，简直就像直接预言朱和尚晚年必然不智，其后世子孙多无大作为，这样的言论即便是他这位亲王也不敢随便开口。
朱棣急忙为朱航解释道：“父亲，他提到的是唐太宗，并没有针对现在的圣上或其他后代皇帝的意思……”
“确实我没特别指谁。”
朱航冷笑着回应：“不过比起唐朝的皇帝，明朝未来的皇帝可能会更逊色。”
“你还在说！”
朱棣脸上显出惊恐之色。
“你怎么这么紧张？”
朱航不解：“好像我是在说你爸爸是皇帝一样。”
“我……”
“行了。”
朱和尚的声音低沉而微带沙哑。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朱航，那平时严厉的面孔如今也显出了几分乏力和疲惫。
“依你之言，儒家那套理论不行，乃至连皇帝也可能成为障碍，是不是这样？”
“大概是这样。”
朱航漫不经心地回应。
朱和尚的声音随之颤抖：“那么朝代兴衰的定律，难道真的是无法打破吗？”
“正是如此。”
朱标看着朱和尚的状态十分担忧，急忙接口说道：“并非没有解法的。”
“大明朝的领土超过汉唐两朝，人才济济，官员们一定能找到对策。”
“这你就误解了。”
朱航摇着头说：“我为何断定未来即便过千年也无法解决这问题？”
“我并未胡言乱语。”
“这还是要归结到刚才提及的历史局限。”
“大臣们都十分聪明，几乎都是精明之人，但是他们的思想和知识框架实在过于古老。”
“他们的头脑里装满了几百年前甚至是千年前的理念。”
“因此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困于一个固定的框框里，即使再机智的人也会被儒学束缚住手脚。”
“举个例子来说……”
朱航指着奶茶：“你此前未曾尝过这种口味的奶茶，你喝过的只有擂茶、绿茶或者蒙古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