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另一边的情景。
刘伯温出宫后，和李善长等人笑容满面道别，随后与茹太素同坐一乘，缓行车中。
茹太素一上车，就有许多话似乎想要倾诉。
刘伯温则微笑着问他：“难道你想知道我今天在朝廷上为什么一句话也没说？”
茹太素叹了一口气，答道：“陛下的最后一番话显然是对你说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通常你不发言还好理解，但今日涉及的是关于重大改革的讨论，这样的情况让你显得过于低调，会让淮西集团的人更加得意忘形……”
实际上，茹太素既非淮西出身也非浙东人，他在朝廷中算是一个孤立无依的大臣。
他平时一直保持着公平正直的形象，从不向权势低头。
别人都是见风使舵，谁占上风就支持谁，
而他是逆水行舟，总是在劣势方给予援手，目的只为防止任何一家独揽大权！
现在他也感到为刘伯温担忧。
然而，刘伯温摇了摇头回答：“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看不透彻罢了。”
“看不透彻？”
茹太素一怔，疑惑地问道，“对于解决兼并的土地问题，李公都已经想到了办法，你还有什么疑惑？”
“韩公可能太轻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轻视了提出问题的人物。”
“什么？什么意思？”
茹太素一头雾水。
“令我困惑的，并不是土地兼并的问题本身，而是那个提问题的人。”
刘伯温望向窗外，眼神中带着几分思索。
“你注意到没有？奏折上的观点与传统儒学有着明显的差异。整篇文章不谈‘仁’，只是直截了当地分析问题是怎样，为什么要这样，以及具体如何操作。”
“简明、准确、直指要害。每一句话都说的是国家存亡的道理，每一页都在剖析现实中的利益纠葛。”
“这已经超出传统的任何一种学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体系。”
茹太素愣住了：“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学派呢？”
刘伯温眯起眼睛，缓慢开口：
“或许可以称为杨朱学派，或是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屠龙术。”
一语既出，茹太素如遭雷击。恰逢马车颠簸，他险些倒在地上。
急忙推开窗户，确认四周无人注意他们。
这才稍微缓过神来，对刘伯温说：“刘公，这话断不可随便提及啊！”
“屠龙术，这种话语哪里是大臣可以说出口的？即使是像我和您这样的重要官员，也无法承受这个罪名啊！”
刘伯温叹了口气：“确实，这名称连提起都困难，难怪这套学说会渐渐销声匿迹……”
“那就先称其为杨朱学派吧。”
“我也知道这一点。”
茹太素这才松了口气，但仍疑惑地问道，“‘为了国家的利益宁愿失去自己的东西’这种说法，难道不被视为邪说吗？”
杨朱学派起源于战国时代，
创立者包括杨子、告子、子华子……
虽然这些人名不为常人所熟知，但如果提到庄子或荀子，则会更有名一些。
道家圣贤庄子曾受到其学说的影响；儒家大师荀子则是杨朱学派的最大对手之一。
至于为何杨朱学派最终消失，正是因为儒学日益强盛，逐渐把这一派理论完全清除于世。
这场清除彻底而全面。
整洁程度堪比儒家之士，鲜少有人知晓这个学说的存在。
更加罕有人能够理解这门学说究竟为何与儒家势同水火。
即便是学识广博如茹太素，对于“损一毫而利于天，我不为之”
这样的论调，也只能有个大致的了解。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毕竟在儒家看来，任何反对他们的人必然是错误的，如果发现错的是自己，那么错误必定出自他人。
不过现在，刘伯温苦笑着道出了另一种见解：
“问题并不在于杨朱已经被铲除，而是杨朱根本就没打算和儒家斗争，这种对抗本就不符合杨朱一派的核心观念。”
“杨朱的传人研习屠龙技术，并且关注利害之处。”
“在他们眼里，与儒家争斗又能获得什么呢？何必要耗费精力去对抗儒家，夺取治国的大权呢？”
“他们的每一步行动，考虑的都是个人利益而非公众福利。”
“行事原则是‘我行我素’，即便掌握了足以颠覆国家的技能，却不愿意过多干预世俗之事，除非他们自己的传承者主动采取行动，世间人才能看到屠龙技术的真实面貌。”
此话令茹太素大为震惊，屠龙术竟能如此恐怖以至于颠覆国家。
刘伯温叹息道：“你仔细想想，假如提出土地兼并观点的人心中藏有险恶的动机，故意促使土地集中的进程，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听到这番言论，茹太素惊得冷汗直冒。
显然，这一结果将会是毁灭性的。
接着，他焦急万分地问：“那您为什么还不将此事上报陛下呢？那个屠龙术的传人才是最大的危险啊！”
“你还是没明白……”
刘伯温摇了摇头，“屠龙术既能用于摧毁国家，也能促进国家繁荣，关键在于使用它的那颗心。这位能够提出土地集中问题的人物表明他的初衷并非为了破坏国家秩序，反而是想要维护。”
“再说，那些掌握屠龙术的人行事极其随性，倘若我们对他抱有恶意，他反而会使用屠龙的技术保护自己或国家。”
“这，这……”
茹太素汗水涔涔，“就算是直接将他杀掉也没有效果？”
“我已经说过！屠龙技传人难以捉摸！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首先衡量自己的得失！”
一向沉稳的刘伯温脸上首次露出了不满，“他能够露面就已经证明他对所有潜在威胁有所预见，或许他背后还有一整个团队！”
“可以肯定的是，一旦此人消失，我们的大明朝可能会随之陨落。今后绝不能再对那个人心生敌意！”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茹太素擦拭了一把汗水，心中感到后怕又带有几分不真切。
一个普通人的手竟然能掌握王朝的命运？
“这么说来，李大人之所以提议可能并没有真正认清屠龙术传人的身份？”
茹太素恍若有所觉悟。
“没错。”
刘伯温的情绪稍稍平复，语气平缓地说，“那个掌握屠龙术的人怎么会不知自己的策略已经被人知晓？由他提出的问题，又怎么会轻易地找到解决之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茹太素头大如斗。
“不必过于忧虑，我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我还无法确定那个所谓的屠龙术继承者的真身是否准确。”
听了这话，茹太素立刻明白了：“所以您是想通过观察李大人的策略来判断对方的态度吗？”
“如果那个人确实对李大的提议有所回应，则可确认他就是屠龙术传人。”
刘伯温轻轻地点点头。
“刘大人真有远见卓识……”
听了这些话语，茹太素长长吐出一口气，敬佩道。
刘伯温则苦笑道：“我哪里谈得上是远见？那位真正的屠龙术传人，仅凭口才便能驱使包括我们在内的众人，搅动整个朝廷风云。这轻描淡写间化解千钧之力的能力，才是让人望尘莫及的神通。”
“怎么可能？”
茹太素惊愕不已：“他连这都能预见？”
刘伯温轻轻叹息：“不要小瞧他。或许，在呈献那宗土地方案时，他已经预知到了今日我们会有的这场对话……”
听到这里，茹太素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怔住了。
刘伯温的眼神则带着一丝畏惧，语重心长地警告：“这样的角色，是我们得罪不起的，甚至是皇上也不得不敬重……”
同一时刻。
在韩国公的府邸里。
胡惟庸恭敬地为李善长端来一杯热茶：“这次还是要靠老师的高明手段，成功解决了陛下面临的问题。”
“反观那位刘伯温，则一句话都没说，浙东党这一次可说是栽了一个跟头。”
然而，李善长啜了一口茶后，眉宇间透露出一丝忧虑：“刘伯温今日的表现异于常态，他平时不涉朝政，保持沉默以免引祸上身，但现在这样的状况他却不应缄默不语……”
“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
茹太素疑惑道。
李善长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淮西勋族势力深厚，就算刘伯温再能翻江倒海也动摇不了我们的根基，暂且不必理会他。”
“你去调查另一个人。”
胡惟庸随即明白了过来：“那位提出土地兼并问题的人吗？”
“没错。”
李善长缓缓开口：“能提出这个土地问题，证明他有一定的能力和远见，但他跳过我们直接向上级反映情况，这究竟是何用意？”
胡惟庸神色骤冷：“此子对我淮西一派显然不满。”
若是李善长在朝廷上未能解答出这难题，势必会大大颜面尽失……
“查明他是何许人！”
李善长放下茶盏，语气平静却坚定：“假如愿意为我们效力，便带来见我；否则，便是对我们淮西勋族构成威胁的存在。”
胡惟庸眼中的凶光一瞬即逝：“ 明白了！只需要让这人失去皇上的信任，日后便任由我们处置！”
“好，行事须慎，毕竟此人已受到皇帝的特别关注。”
李善长嘱咐道。
“是！”
胡惟庸立时答应，“只需想个办法让他在皇上面前失宠即可，日后自是掌握在手。”
“恩，行动去吧。”
李善长欣慰地点点头：“你们多动脑子，老师老了，未来还需靠你等支撑门户。”
“谢谢老师的教导和信赖！”
胡惟庸激动得连忙致谢。
与此同时。
皇宫内的奉天殿。
忽然传来太监急报：“启禀皇上，燕王有紧要事宜要求见！”
朱和尚放下手中翻阅的《东京梦华录》，冷哼一声：“这个浑小子倒是醒得快，带他进来！”
身旁的朱标正在仔细审阅李善长提交的对策文件，听此消息也只能苦笑着放下毛笔：“父皇，不论如何，发现朱航的功劳也不能完全抹杀。”
朱和尚面色依旧冷漠，沉默不语。
朱标轻声叹了口气，默默为弟弟祈福。
燕王朱棣很快便气喘吁吁地步入殿堂，浑身酒味未消，急急忙忙地道：“父皇，臣儿有一重要事项禀告！”
朱标急忙劝阻：“如此慌张成何体统，先请座再说。”
“感谢兄长体谅……”
朱棣未及落座，便迫不及待地说起：“父皇，臣儿有一个关于土地分配的重要议题……”
然而话未说完，朱和尚却已冷眼相视：“老师说你今天逃学去了？究竟跑到哪里鬼混了？”
“呃，这个，我……”
面对父亲犀利的目光，朱棣顿时脸色苍白，尴尬地辩解道：“只是出去小酌了几杯而已。”
“还与谁一起喝酒呢？”
“没，没有，独自一人罢了……”
虽然心中一凛，但朱棣仍选择强硬抵抗。
他酒醒后被朱航所提建议震撼，顾不上更换衣物便径直赶往皇宫求助。
自己原本打算利用这朝代周期定律的机会向父皇推荐朱航的，若是发现我旷课与朱航在一起厮混，他责怪起朱航该如何是好？
“不说出来吗？”
朱和尚语气平淡地问道：“你说出来，我可以放过你；如果不讲，那就赏你一百板！”
“我这……”
朱棣心中感到委屈，心里琢磨着我在品茶思考治国之策呢，怎么就直接上来打人？
不过考虑到朱航和他的深厚友谊，朱棣挺直了脊梁，紧闭双眼道：“全是我一个人饮酒！”
“有点胆量，那我就……”
朱棣连忙打断说：“父皇，我还有一点事情要说！”
“嗯？”
“我喝酒之时，想到了一个关于朝代兴衰的理论和土地合并的问题……”
接着他便按着朱航所教的话语，一字一句背了出来。
朱棣说完，熟门熟路地找到个小板凳，趴上去，解下裤子，闭眼等待：“开始吧，我连叫声都不算汉子！”
而听罢这些话，朱和尚冷笑了声：“居然还没忘记告诉我这事，算你尚有半点良心。”
“是啊父皇！”
朱棣连忙顺势附和：“那打我的时候能手下留情点否？”
朱和尚冷哼一声，斥道：“穿好裤子，别丢这个人！”
“啊？”
“啊什么啊，你爹饶你一命了，还不赶 激涕零！”
旁边的朱标连忙把他搀扶起来。
朱棣顿时松了一口气：“儿臣感谢父皇宽恕！”
随后又忧虑地说：“只不过，这关于朝代的理论如何处理？”
“你说的这个朝代理论，是你自己想出的？”
朱和尚盯着他。
“是我，是我一时兴起，多喝了酒无意中想起的……”
朱棣略显忐忑地解释。
“真的是无意？”
“呃……”
看到朱和尚猛地拍案，朱棣心中一凛：“不去上课，四处游玩，喝酒胡言乱语，甚至指责我没有教化，说请来的老师不适合教你，说这些话的人是？”
“啊？”
朱棣仿佛遭受雷击一般，赶紧跪倒在地，面色苍白道：“父皇，这……都知道了吗……”
“早晚会被你气死！”
朱和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去换洗干净衣物，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个朱航！”
“啊……”
朱棣惊讶过度，声音变得沙哑：“父皇，朱航无罪，他只是陪酒的，况且朝代理论都是他对国家未来的忠言劝谏……”
“我说过我要对付他了吗？”
朱和尚冷笑：“我是要去探讨他的见解！”
说罢，朱和尚便离开了房间。
朱棣仍忧心忡忡，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安地原地踱步。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父皇既然说了不为难他，就不会说话不算数。”
朱标笑着拍拍弟弟的肩头，虽然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另有思量：皇上何必亲自与一位平民探讨学识，尤其是当问题已经有所头绪之后……或许他是想要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才子吧。
与此同时……
在朱航居住的小院里，
“哎呀，真是说得越多错得越多！这饮酒误事啊。”
朱航醒来，抚着疼痛的额头，想起昨晚醉酒时所说的话，心中无比悔恨。
看来我真的需要戒除酒瘾和口无遮拦的习惯。
几杯下肚，就随口胡言国祚变迁，这话若是流传出去，岂不影响我安逸的生活？
他扫视周围凌乱的酒具，发现好友朱驷不知何时消失了，忍不住喃喃道：“这小子溜得还真快。”
希望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不过为了确保安全，
以后聚会时，得提前准备些高度酒让他多饮一些，以免事后清醒说漏嘴。
不过就算说出去也无关紧要，因为我有万全之策……
想到这，朱航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朱航举起一只杯子，心念微动，身体随即出现在另一个场所中……
一望无际的视野被一片生机勃勃的农田占据。
这片地不仅种植了大量的现代农业作物，而且长得相当健壮，还有一些牛马羊群散落在草地中悠闲地咀嚼，一条灵动的山泉水细流潺潺而下，绕着灵田流淌成河。
这里是朱航随时携带的个人灵田，面积约为五平方千米。朱航能够随心调节时间流逝速度，最慢可以延长至十倍速度。
这里的作物因灵田环境的熏陶而进化，不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大幅度提升，远超其前世。
即使是移栽出去后，这些作物也能像用了大量化肥一样茁壮成长。
不过自然还是无法与在灵田内生长的作物相比拟。
当踏入灵田时，朱航的心情立刻开朗了许多，酒后的困倦感也消减不少。
他在溪边以杯取水饮尽，瞬时感受到清凉自喉咙蔓延而出，整个身心无比舒畅，残余酒意顷刻消散。
这样的秘密工具……几乎等同于万能的治病良药。
即便如宫中的马皇后也身患顽固疾病，假如这件事传至朱和尚耳中，他也完全可以利用这一能力治好马皇后的病来摆平麻烦。
那可真是如同持有赦命金书一般的安全保障。到那时，无需承担何职，索取一大笔金银即可。
既然有了这份灵田为倚靠，这一世再无所畏，逍遥生活指日可待。
他又心念一转，将灵泉水分给了灵儿和福伯，二人随即也从酒意中清醒，接着朱航便交代福伯收拾好一切现场。
随后他打算拉着灵儿去休息会儿——确切地说，只是为了纯粹的睡眠。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
“伙计，你起来了吗？！我回来了。”
朱航抬头望去，只见朱驷身后跟随着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显得沉稳且带有一丝学者风度的长者，另一位是年轻而文静的青年。
“你们……”
朱航有些不解地看着朱棣。
“这两位是我的父亲与哥哥……”
朱棣略微不好意思地解释，“他们在听说了你在饮酒时所说的话之后，都很想见见你。”
“我没有，绝没有，你别胡扯啊！”
朱航果断否认，“我当时根本意识不清醒，什么话也没说过！”
“没事儿伙计，我父亲与哥哥都是值得信赖之人。”
朱棣急忙安抚道，“他们仅仅是为了见见你而已……”
那位老者，正是朱和尚，他的目光上下仔细审视着朱航，面容颇为复杂。
这令朱航感到颇为不安，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意义。
千万不要误解，这绝对不是变态的兴趣爱好吧？
一旁的朱标赶紧调解，向朱航抱拳言道：“别介意，家父是行伍出身，性格直爽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