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又清醒过来,急忙说:“父皇,我去马上通知母后!”
“先不必急,不必急……”
朱和尚沉声制止。
朱和尚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如果他不是我们的朱航,你的母亲如何能够承受这样的再次失去呢?”
听到这话,朱标的神情也变得沉闷起来:“是啊。”
提到朱航的名字,在朱和尚家族的心中总是一道难以抚平的伤痕。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朱和尚还领导反元的 军,马皇后刚刚诞下长子……
不过,这位新生的儿子并不是后来广为人知的朱标,而是另一个名字——朱航!
对的,实际上,朱航才是朱和尚合法的第一个儿子。
但不幸的是,敌人的进攻突如其来,在一片混乱中,襁褓中的朱航不幸失踪……
朱和尚与马皇后当时几乎疯了一般搜寻孩子,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这对夫妇不愿意回忆起这段伤心往事,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提及。加上朱航的出生过早,当年在濠州参与过搜索行动的老部下也大多逝去了。
于是关于朱航的那些事情,便渐渐地成为了鲜有人知晓的秘密。
即便是毛骧这样的近期才获得器重的心腹,也并不了解这件事的 。
寥寥无几知道内情的人,更加不敢触及这个话题,因为它触痛了朱和尚和马皇后心底深处的疼痛点。
朱和尚自己几乎已经放弃了寻找,时间太久远了,在那样动荡不安的年代里,一个孩子的生存几率极低。
然而今日,竟然出现了一位同名的‘朱航’,同样是来自濠州,同样是个孤儿!
这样的相似之处让人不禁想起那位失去多年的孩子!
“父皇,为什么不把这朱航带来审慎查问呢?”
朱标急促地询问,与父亲一样,他更重视血浓于水的家庭情感超过 争。
“这样不好”
朱和尚对于此事表现出格外小心的态度,“此人言辞狡猾,给人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是能洞察他人内心的人,万一他识破 ,伪装成我们的朱航该怎么办?必须先悄悄调查”
听朱和尚这么一说,朱标郑重地点了点头,注视着手中的几页笔记:“此人确实不凡。”
接着,朱和尚简述了朱航讲述的一个闻所未闻的理论,有关王朝的周期律,这连遍阅史料都未曾有前人记载过的见解。
这让朱标深感震撼:朱航以他的话几乎清晰阐述了历史上各个王朝衰亡的根本原因,读着读着,就连他也开始觉得背后发凉,仿佛每个字句都没有瑕疵,皆是对治国大道精辟独到的理解。
而且,一个地方的小地主,怎么可能掌握如此高深的知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我们的大明朝在未来三百年该怎样应对呢。”
想到这里,朱标不禁担忧地说。
而这时,朱和尚却皱起了眉,严肃地提醒道:“作为一个统治者,怎能轻易被某人的言语影响自己的想法!这涉及国家的长远利益,不能草率下结论!让刘伯温、李善长等人前来商量后再作决断吧!”
“是,儿子谨记。”
朱标急忙答应。
由于此事直接牵涉皇室的内部事务,特别是考虑到朱航作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其敏感,所以暂时不能让外界的人知晓。朱和尚决定先行秘密会谈朱标,随后再通知李善长等人。
得到皇帝命令后,李善长、刘伯温、胡惟庸及茹太素便前来觐见
未等他们行礼,朱和尚挥手制止了:“省略这些礼节吧,朕召见你们是有所重任相商。标儿,拿出那东西。”
朱标将朱和尚亲手记下的笔记交给几位重臣传阅。
李善长等大臣早已司空见惯,朱和尚这位勤奋 经常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议。召集他们这群策士来商量国家大计也是常事。因此,他们对即将面对的问题已做好准备。
然而,当李善长的目光落在陈奏文书上的刹那,手不由自主 动了一下,脸上满是震惊。
“王朝周期律?真是大胆至极!”
“自古以来,德才兼备的人治理天下,得民心者即为王者,如果真有周期规律,岂不是在质疑那些受命于天的圣贤建立王朝的正当性?”
一边的茹太素和胡惟庸同样面容各异,显然也被这句话震慑住了。
这分明是诛心之论!尤其触犯了他们从小熟读的儒学理念——内圣外王之道。
“一开始,朕也有同感,但……”
朱和尚语气平缓地说道:“接着看后面的内容。”
“臣遵命……”
李善长轻皱眉头,耐心翻阅下去。
逐渐地,他和在场的所有人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到了最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显得茫然不解。
每一条论述都直指王朝的核心弊端,不仅论据充分、案例具体,还提供了详尽的数据与引证。
其中提到的许多书籍涵盖了各种领域,比如地理、户籍乃至游记等等,却未曾提到《四书》《五经》这些经典之作。
尽管如此,论述依旧逻辑严密、有说服力,这是一种全新的学说观念,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
“请问陛下,不知何人所写此奏章?”
李善长大惑不解地询问。
朱和尚淡淡回道:“有何不可?”
“根据此陈的论述……”
李善长沉思良久,终究是皱着眉头摇头叹道:“这些并不是圣人教导的观点。”
胡惟庸马上附和他的导师:“确实,这些理论虽然有其道理,但却偏离了正统的圣人教诲,历代以来,尧舜治国有道,王霸兼顾。”
“然而,这份奏章中提出的完全是实用主义的思想,完全违反了古圣先贤们的智慧。”
“它仅仅注重实际数据的分析,完全忽略了儒家所谓的‘内圣外王’的理念,似乎是一种偏颇的道路,而非治国安邦之正道……”
“哦?”
朱和尚微微点头,视线移向刘伯温。
然而,在这一刻,只见刘伯温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一遍遍阅读那篇奏章。
对此,其他人已经习以为常……
自开国以来,刘伯温说话的机会确实少了。由于淮西勋贵集团势力渐增,不断寻找借口压制浙江籍士大夫群体,作为这一集团的精神领袖,他也只能保持沉默以减少麻烦。
朱和尚的目光深邃起来,稍后转而面向李善长:“朕并不在乎它属于什么学派,只关心它是否有效!”
“你是熟知历史之人,告诉我,宋代商业税收占总税收的比例有多少?”
“大约在七八成左右……”
听到这里,朱和尚的眼中闪过了锐利的光芒。
接着他对茹太素说:“你主管财务,今年本朝的商业税收占比几何?”
他虽日夜操劳国事,但近年战争频仍,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在了军队和战役之上。至于内部财政事务,则几乎交由众大臣打理,他对具体的税收比例问题并未过多关注。
“这个……”
茹太素神色略显迟疑,“尚未最终结算完毕,预计……大约是半成左右。”
“只有半成?”
朱和尚用力拍案,勃然大怒:“这意味着老百姓基本上都是依靠土地维生,一旦土地集中现象加剧,丧失田地的民众日益增多,我大明岂不是岌岌可危了吗?”
“各位大臣,你们竟然敢认为这就是针对朕的攻击性言辞!”
朱和尚怒斥道:“无论它是何等异端邪说或是所谓王道,现在的关键是——我们如何解决土地兼并导致的社会问题?!”
“微臣明白了!”
目前,李善长审视着手中的建议书。
略加沉思,他忽然把文书放在一旁,镇定地说:“运用我们的儒家思想来处理,也自有其办法。”
“首先,推行均田制度。由 向民众分发无人耕种的土地,待到农户耕种一段时日后,其中一部分土地将归属于他们;其余部分,则在其逝世后重新收归国有!”
此举有助于农民脱离豪门宗族的束缚,转而成为登记在册的 农民,从而显著增加了小自耕农的群体规模。
“第二点,推行方田均税法。 对全国农田进行全面测量和核实面积,建立土地登记系统,并为不同质量的土地确定每亩的具体税率。”
这项措施同样能扩展财源,减少农民的税收压力,还能查出隐瞒的土地持有者!等于是间接扩大了国家的土地资源。
这两种方案能够有效遏制土地集中问题。
“嗯?”
听到这里,朱标愣了下,旋即流露出惊叹与钦佩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对李善长说:
“韩国公高见!果然不愧是国之栋梁,竟能如此迅速提出对策。”
他接着转向朱和尚,高兴地说:“父皇,照儿臣看,这两个建议若得以施行,确实能够解决土地集中的困扰。”
然而,李善长淡淡一笑,泰然答道:“臣不敢自夸,这套方案其实源自先辈儒学的传统智慧,在北魏至唐期间已有实践。我只是依大明现状,适当调整了具体做法……”
“竟已有解?”
连朱和尚都露出惊异的表情。
他晚年补习儒术,重点偏向谋略,对此类细节并未深入了解。
朱桧行所提及的王朝覆灭的原因,原来早已在先儒的思想中有了解决方法?
他不禁问道:“既然古人已有解决办法,那为何历史上的‘朝代循环’现象依旧存在?”
“唐代已制定此规,可到了唐末,为何还会出现大规模失地农民的现象?平民为何揭竿反抗?难道这一切不正是源于土地兼并吗?”
“这也恰恰说明,臣认为那种条列仅触及表面问题,而非本质,实不配与儒家的治理之道相提并论。”
李善长微笑着,进一步解释:“从那个观点来看,他看到了土地兼并,但没有看到背后的 !”
“噢?”
朱和尚感到十分惊讶,没想到李善长能利用朱桧行的观点深入探讨。
带着好奇,他说:“在你们儒家的眼中,何谓真正的问题根源?”
这时,李善长表情凝重地说:“正是您的圣明治理!”
“我?”
“更确切地讲,是一位英明的君主。”
李善长语气严肃地补充道:
“微臣之所以强调内圣外王的理念,并非徒说空话,而实在是最直接的治国安邦之道!”
“假设有一位英明睿智的领袖治国,贤能的大臣将络绎不绝,国泰民安;若领导者昏聩无能,忠臣则会选择隐退,天下因此混乱,这才是问题的症结,而非土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问题。”
“所以,只要皇上能效法孔夫子,坚守道德,必然能使国运长久,世代传续。”
“相反,所谓的‘朝代兴亡规律’不过是偏颇的见解罢了……”
话音刚落,
胡惟庸顿时对李善长表达了极大的尊敬之情,附和道:“李相的论述真知灼见。”
“早在我们儒家体系中,就已经涵盖了所有解决方案。皇上遵循内圣外王之道,是最根本的事情。”
“李公所言,真可谓高瞻远瞩啊。”
对此,李善长仅仅微微一笑,行了个礼说:
“幸好陛下就是万世楷模,两项措施的实行,将确保社会不再因为土地兼并而动荡不安。”
说完,朱和尚沉思片刻,慢慢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然后,他满意地看了李善长一眼,说道:“来人啊,赐予韩国公一条玉带,还有三千两银子。”
“小臣多谢陛下!”
李善长立即跪下谢恩。
这时候,朱和尚转头,轻瞥了一眼刘伯温,平淡地说:“本君赏罚分明。有高士出现,必定给予奖赏,不能让人误解为本君只赏不罚的昏庸之主!啰嗦半天。”
“退下吧!”
“微臣告退……”
李善长等人文臣露出喜悦之情,随后离殿。
刘伯温依然低首默然,缓缓下跪后,随同众人一同离去。
待众人离开后,朱和尚冷冷一哼,
“这个刘伯温装成什么样子,像木雕一样静默无声,好像说错一句话本君就吃了他似的。”
“他号称与诸葛亮相媲美,怎么可能不知李善长所说的道理?”
朱标苦笑答道:“或许是因淮西集团的权力太大,他不便与李善长抢功。”
朱和尚讥笑道:“不过是想明哲保身罢了,如果不肯为朕所用又有什么价值?鉴于他在建国前后立下了赫赫战功,朕才暂且容忍他。将来,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人,直接贬黜就是了。”
“是……”
朱标略显忧色,说道:“李善长固然有才,但他为人高调显眼,淮西权贵们的影响力也在日益扩大,这对朝局是一个潜在威胁。”
朱和尚笑了笑:“你说他这套贤者的话?”
“父皇圣明,儿臣担忧的是朝局平衡的问题。”
朱标苦笑了一声。
虽然李善长此次进谏,但在话语间明显透露出自称为贤者的意思,并间接将陛下称颂为明智的君主。
这意图不言而喻,就是在扩大淮西功臣集团的影响,并提醒皇上多提拔使用淮西集团的成员。
现在,朝中的主要力量分属两大派系。
一个是与朱和尚共度创业阶段的淮西功臣派系,此派力量最为庞大,朝廷中上至 机构下至各级衙门多被其占据。
另外一派是以刘伯温为首的新晋浙东派,这一派常遭到淮西集团的压力,逐渐势弱,尤其刘伯温作为领导者更是沉默寡言。
朝局的失衡并非好事。
但朱和尚淡笑回答:“无所谓,任他们自娱自乐就是了。”
“啊?”
朱标惊讶。
朱和尚起身站立,目光投向大殿外面,守卫森然列阵。
“只有软弱无能的君主才压制不住 争斗,在我这里,谁要是敢于放纵争权,那就死路一条。”
“不过在那之前,只要他们仍能效忠为朕工作,那就留下。”
“久而久之,那些懂分寸的自然就留在宫中了。”
“那么需要杀戮多少官员?”
朱标惊讶道。
“发现有多少就诛杀多少。”
“要是半个文武百官,数万人卷入党争中来……”
“那就杀了数万人。”
朱和尚眉头微蹙,看着朱标,感叹道:
“标儿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仁慈了,作为一个国君既要施恩惠如甘霖滋润,也需行使决断之力犹如疾雷迅击。”
“在关键时刻,必要时,必须心狠。”
“算了吧,今后若遇到有关党争的重大案件,你自行处理!无论需杀几个人,本帝都支持你。”
“儿臣记下了……”
朱标面带困惑,低声应允。
朱和尚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于朱标这个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他各个方面都感到满意,唯有心地过于仁慈这一缺陷让人担忧。毕竟承担治国大业如此繁重,过于善良的性格能否胜任尚不确定。
不过遗憾的是,性格已经固化,难以改变,这也许是未来的一个隐患。
“至少,目前的土地集中问题得到了解决,可见儒家文化底蕴深厚。”
朱标随即恭声道:“儿臣恭贺父皇。”
然而,朱和尚却摇头说:“我们不仅要看儒学,还要识实务之才。朱航虽然败下阵来,但也显露出一定的才能。”
“即便他不是你哥哥,也完全有资格进入翰林院担任侍从或顾问。”
“治国用人之道,不应有所偏废。这一点你清楚了吗?”
“孩儿明白了!”
朱标顿时恍然,急忙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