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百姓把自己连同自己的土地‘挂靠’到官员名下以避税,国家将因此减少多么可观的财政收入!”
“换句话说…”
再举杯一饮而尽后,朱航带着叹息继续说道,
“到时候国家还会有多余的资金可用以备战或应急吗?”
“一旦外部敌人入侵,明朝又能拿出什么进行抵御?”
“试想一下,如果你是最后一个朝代的 ,面对整个朝廷都普遍存在土地保护主义的情况,你能怎么办呢?”
另一边。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静谧到几乎能听到呼吸声!
朱和尚手中的笔微微一停,留下了深重的一点,心中泛起了凉意。
这三个质疑,
他竟无法做出有效回应!
更不用说是在王朝衰败时期!
换句话说,
他随意施予官员们的这份福利,或许真的成为了动摇明朝根基的原因之一吧?
于是,他猛然站起身来,回头对毛骧发问:“说,现在民间是否真的存在这种情况?有人将土地挂在官员名下逃避税赋吗?”
“陛下,微臣至今只专注于查处官员受贿案件,并未留意是否有土地挂靠现象存在……”
毛骧急忙跪倒在地上,神色惊恐万状。
“废物!”
朱和尚怒不可遏,一脚踢飞了毛骧,表情复杂地宣布道:“这一定是将要发生的事实!”
对于这些为官者的本质,他已经洞悉无疑——步步紧逼是他们惯常的手法;只要抓住一丝机会便能迅速扩张自身的权益。
既然有了这样的漏洞,肯定有人会尝试利用!
如今没有人,并不代表将来没有。
只是……
“这究竟何方神圣?”
朱和尚带着困惑和惊讶的眼神望着隔壁。
这个问题他自己未曾考虑到,即便是无所不知的亲军都尉府也没有察觉,这个年轻人又是怎么想到的?
难道他能够预知未来?
或者,这只是他高瞻远瞩的能力展现?
他忽然眼神一亮,见微知著,这种能力是儒家圣人的独门绝技。
由一片叶子的枯萎联想到整个秋天的到来,仅凭目前事物的片段信息,就能推测出未来的走向……
略作沉思后,他转头冷冷对毛骧说道:“回去后,仔细调查一下所谓的保护田地事宜!”
“是!”
毛骧迅速回应,同时小心地扫了一眼墙面,心神不定。
这个年轻人口头几句就指出了亲军都尉府的疏漏之处,害得他也受到了责备。
这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另一旁。
朱棣心中震颤,思绪因这个冲击性消息变得一团糟,无暇关注其他。
他黯然道:“怎会有这样的结局?我们的大明国怎会沦落到税款征收困难的地步?”
“国家基业持续三百多年,真是过于短暂了。即便不能与周朝的八百年辉煌相提并论,但汉朝也有足足四百年的国祚。”
“读书了吗?”
朱航瞥了他一眼。
“啊?我……”
朱棣脸上一热,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为了逃避学业才外出……
“还是因为知识不足的后果啊……”
朱航不断摇头。
“若你学过书,就会在《大元大一统志》、《太平寰宇记》、《册府元龟》这类地理户籍的史料中看出,官员和百姓的土地户口情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大趋势是很多土地在户口簿上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流浪的人数增加,而地方官员虽没直接增多他们的土地财产,却越来越富有。”
“如果你的数学水平够好,按这个趋势做个简单计算,就会得出大明国祚大概只有三百年左右。”
“这同时也是土地集中达到临界点的时间。”
“这是……”
朱棣哑口无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回去后,我一定好好学习!”
与此同时。
朱和尚的脸色愈发难看。
平日里他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儿子认真读书,可他总是置之不理。
没想到这下子听了几句年轻地主的言语,他就决心要努力学习了!
看来这小地主的威信比自己这个父亲、天子还管用!
朱棣在旁边还委屈巴巴地说:“这也不能全怪我,我爹本来就没多少学问,这是家族传承。”
“他还敢顶嘴?”
朱和尚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要揍他一顿。
“没多少学问也就罢了,竟还拿老子垫背?”
虽然我小时候条件有限,没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后来没有努力学习。
他深吸一口气以平息怒火,比起训斥朱棣,他此刻更加关心朱航的答案。
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那一刻他已经完全被朱航的话语所吸引……
而另一边。
朱棣则满脸担忧地说:“不过有了我父皇这样一位天才的开创者,为我们制定了无数法律和规范,天下才得以安定,说不定未来的形势还能有好转?”
对于朱棣来说,他的父皇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一般的存在。
面对朱航提出的挑战,虽然他无计可施,但他认为父皇或许能有解决之道。
听到这里,毛骧急忙附和:“大人您看,燕王殿下还是很心系天下的,尽管他时常缺课,但底子里还是善良的。”
朱和尚则冷哼了一声,脸色略显和缓:“算是说了句人话。”
毛骧此时才松了一口气,今日的气氛异常紧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还好朱棣替他向朱和尚求情了一番……
不料……
却听到朱航冷笑道:“你又错了,认为王朝周期律如何形成?当代 才是主因!”
“臣下退下,臣会立即抓住那个人审问!”
毛骧听至此处,脸上骤变,连忙起身言道。
“住口!”
朱和尚低吼一声,怒目圆睁看着墙壁,仿佛透过墙垣能直接盯住对面的朱航。
“我倒想瞧瞧,我究竟是如何拖累了天下的!”
而在另一个地方,
朱棣则是既惊又怒地回应:“怎么可能!陛下勤政爱民……”
朱航放下手中的酒杯,端起一碗蜂蜜水,缓缓品味道:“勤政又如何?错了,方向走得越远,错得就越荒谬。”
“总而言之,王朝周期律的体现形式多种多样。”
“最明显的方面之一,是在当前皇帝领导之下,全国上下形成了皇室居核心、其他利益团体共享权力与财富的格局。”
“我提到的土地兼并与此庞大统治集团瓜分利益密切相关。”
“皇权威信越强,这一阶层就越扩大,百姓的生活就愈加艰辛。”
“更关键的是,他切断了百姓最后一线生存的希望!”
说到这里,朱航那半醉的双眸中闪现惋惜和不屈之情,摇了摇头叹息道:“不该施行海禁!断送了大明的求生之路!”
朱棣大为不解:“海禁之策实为良策啊,怎么会成为大明的阻碍?”
“海疆上有倭寇以及张士诚、陈友谅等残匪为患啊!”
然而,朱航摇头微笑道:“你只见到了匪患与叛乱,却忽略了海洋带来的丰富财富。”
“问你个问题。”
“为何宋朝虽国疆小于大唐,民众多较为富裕?”
“真是这样吗?”
朱棣一时怔住。
“你还是找时间读点书籍吧……”
朱航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但凡读过《东京梦华录》,你就会了解。”
“那时东京的民众已经开始享受一日三餐,街道上到处是食摊,专门为平民服务的饭馆、客栈数不胜数……”
“原来如此……”
朱棣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开始抓耳挠腮。
虽然他识文断字,但从未涉猎过如《东京梦华录》这样的作品……
“那些老师真是不行,净教我没用的东西!”
朱棣似乎找到了问题所在,满腹牢 地低声抱怨:“怪不得我喜欢逃避学业,原来是老师们的问题!”
“如果有你这样的先生,我又怎会旷课呢!”
要不把朱航留下来做自己的先生?
即便头脑仍有些昏沉,朱棣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回头或许应该跟父皇提提……
仅仅短暂的交流便令他觉得收获满满,甚至超过多年苦读的效果!
“这些杂书虽不及四书五经,但其中往往蕴含正统典籍所忽略的珍贵信息,以后你可以多多涉猎……”
朱航躺倒在摇椅中,借着酒意闭上眼睛,随着椅子轻轻摇晃轻声道:
“而这,或许是突破王朝周期律的一种途径。”
“汉唐两大盛世未及发现的奥秘,却被宋朝不经意间掌握到了。”
“那便是放宽海禁,与外界各国贸易往来,每年都使得无数商贾获利颇丰,从而宋朝的商税占比,在各类税收中创造了历史空前的百分之八十!”
“尽管土地兼并问题依旧严重,但由于百姓可以通过给商人们劳作维持基本生活,你也就能明白这一点了吧?”
&34;原来宋朝如此富饶!&34;
朱棣十分吃惊,不再质疑朱航提供的数据,因为他知道,若继续质疑,朱航肯定会用一堆书名再次回应他。
&34;航海贸易竟带来如此丰厚的利益?&34;
同一时间,在另一处地方,
朱和尚的脸上显现出明显的震惊。
如果商税能够达到八成,那么就不需要担心会有第二个朱和尚出现了。毕竟,历史上的 者大多是农民,并没有听说过有商人会起兵反叛。
&34;将朱航刚刚提到的所有书籍全部找来!&34;朱和尚转向毛骧,语气异常严肃:&34;今日之事,未经我同意,绝对不可与他人透露半句!&34;
&34;明白!&34;
毛骧立即回应,心里不由得一紧。
这根本不用多说,这样可能动摇国本的话,怎能轻易提起?
从朱和尚的态度看,他似乎是被朱航的观点深深打动了,甚至认为这些见解是治理国家的秘密,绝不容许外泄……
显然,朱航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可能还会受到重视!
作为皇上的忠实下属,皇上的思想就是他的指导。
毛骧立刻打消了对朱航的敌意,恭敬地说:“恭贺圣上得此贤才。”
&34;虽不敢称他为绝世奇才。&34;朱和尚的脸上的怒气已然平息。
他看向手中《御制纪非录》,里面已详细记录下朱航的说法。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34;朱航的想法独特,确确实实给了我很多启示……&34;
这个年轻的地主,虽然言语间带着几分醉意,但每一段论述都很紧密连贯,最终提出的关于宋代商税和海禁的策略更是有效降低了土地集中的负面效果,令朱和尚眼前一亮。
以往自己所阅读的,不过是儒学经典与权术谋略,从未认真研究过具体的税率等经济问题……
朱和尚稍作思考后说道:“传令回宫,招聚太子标儿和李善长,我们需要商讨重新开放海禁之事。”
与此同时!
朱棣兴奋地说道:&34;如果取消海禁,鼓励工商发展,就能解决问题,大明不是就可以跳出历代王朝必衰的历史定律吗?&34;
但随之他又皱起了眉头:&34;等等,不对啊,宋代也有商贸繁荣,但它还是走向了 ,并未能逃离这个规律……&34;
&34;问得好……&34;此时,坐在摇椅上的朱航慢慢地说道,话音越来越轻。
&34;那是什么原因呢?哥,你快告诉我啊?&34;
但是,朱航却越说越困:&34;何必这么执着,难不成你还在准备升学考试?&34;
&34;不要睡呀,你快回答……&34;
&34;我倒是想问问你,大明还能存续两三百年呢,现在大明会不会 都不如让我先休息来得重要……&34;
&34;但这是……&34;
&34;得了得了,连强汉盛唐都没有躲过去的宿命,我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顺其自然吧……&34;
尽管朱棣焦急万分,但是朱航已经开始打盹了……
看着眼前满桌的残羹冷炙,想到未来的种种,朱棣不禁感到一阵凉意,心中充满困惑。
大明的命运将持续三个世纪,
现在该如何应对?
然而,
在旁边的房间里,
氛围异常沉重,落针可闻。
毛骧惶恐道:“圣上,微臣立刻派人去找这个人,务必让他将话说完!”
&34;不必如此。&34;
朱和尚的神色虽有过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的语气复杂多变:&34;查查此人来历再说……多次征询良策,此人有经世治国的大才学,但宁愿留在这里做一个地主,还巧遇上了老四……”
“这个人物,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遵旨!”
毛骧急忙回应,关于这类触及大明存亡的议论,他是绝对不敢随口乱讲的。因此,他十分谨慎地说:“那么您对燕王殿下……有什么看法呢?”
“那个废物不用管,重要的是这地方的小地主要害。”
朱和尚深深呼吸, 自己尽快平静下来,这份迅速冷静的能力是他多年来经历生与死的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愈慌张就愈无助,唯有冷静方能找到振兴大明的办法。
朱和尚凝视着墙面:“我有李善长,刘伯温,众多贤才为朝廷出谋划策,难道还应付不了一个晚辈的挑战不成!”
“对对!”
毛骧附和,“朱航终归年轻,怎能比得上我们大明朝众多的大臣们……”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意识到朱和尚的目光正死死地注视着他,那种目光比听到帝国只有三百年寿命的消息时更加让人恐惧!
“你说他是谁?”
“朱……朱航啊……”
毛骧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是哪里人?难道是濠州出身?”
“应该是吧。”
“把他的名字‘桁’字写出来给我看!”
当毛骧在纸上写下了朱航的名字后,朱和尚手竟不由自主 颤。
“皇上,您,您没有不适吧?”
毛骧小心翼翼地看着脸色变化的朱和尚,一时间手足无措。
朱和尚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眼中的光既如同饿狼一般凶狠,又透露出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之前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哦?”
毛骧被吓得双腿发软:“我,我……”
您也没有问过我啊。
况且,一个 朱棣旷课的小小地主,其名又岂值得让朱和尚知晓?
那不过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罢了,是否知道名字又有多重要?
可是朱和尚声音低沉,里面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告诉我,他有多大岁数?”
“这……似乎二十岁出头?”
“到底多少岁!”
朱和尚愤怒地质问。
“我真的不清楚。”
毛骧吓得脸色刷白:“我立即去调查清楚!”
“你知道他还有什么其他背景信息?”
毛骧声音战栗,迅速回想起来,随后迅速答道:“是的,我记得他是一个孤儿,从小就被他人收养长大。”
“收养?你,你肯定这一点?”
朱和尚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
“确实没错!”
毛骧赶紧点点头。
然而朱和尚一把将他推开,随后直接走出门前往朱航的小院。走到院门口时,他的步伐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情感,仿佛怀抱着期待的同时,也恐惧着期望破灭的可能。
毛骧紧张兮兮地跟上,看着朱和尚这样的神情,愣在当场。
跟随朱和尚这么久,从没见过皇帝露出如此情绪化的表情。
即便是面临最严酷的战场,他也总能表现出从容冷静的一面,现在怎么会因为一个人名而如此动容?
朱和尚终究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面色凝重:“朕要在一个白昼之内了解此人的一切详情。”
皇城。
奉天殿内。
朱标神色紧张而又惊讶地说:“父皇,您真的是找到大哥了吗?”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这人也是濠州人士,同叫朱航,年龄上似乎也很相似,未免也太巧合了……”
朱和尚沉声回应。
朱标自言自语地说:“的确是巧合得过分,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