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了许久,贾渠仍然闭目思索着,炉火早就烧尽,茶水也已经凉透了。
“咕噜噜。”
李取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饿瘪发出声响。
贾渠睁开眼,挠挠头略带歉意:“将离这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人如果不为活着而活,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对吧哈哈。但这话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还是不提了。”
贾渠说着拍拍屁股站起,坐得太久头也有些发晕。
“中午啦,好久没这么过瘾地讨论人生了。”贾渠踱步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走,我们去看看你们同一届他们在学些什么。”
贾渠向两人招手示意离开一言堂,走向竹林外的武修院。
“哼!杀!”
颇有气势的喊杀声隔着老远就传进耳朵。
“这些老顽固,看来还在按照几十年前的套路教学生啊。”贾渠负手感叹。
顾将离与李取风没有理会贾渠的自言自语,你一言我一语悄悄嘀咕着。
“那周卿不是体弱多病吗?怎么进这武修院了?”
“分院时就公布了啊,你们仔细听吗?可能不想让自己儿子进最没用的数理院吧。”
贾渠虽然离得老远,但二品武修的耳朵百米外的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几米开外的两位徒弟。
“读书钻研科学,未必没有用,但研究武学一定没错。”
贾渠忽然大声说道,两人这才发觉在师傅面前根本没有秘密可讲。
李取风双颊通红忽然喊道:“读书有什么用呢,在精密的科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一点用都没有吧,读书能读出一品修为吗?读书能改变一个人当术士的天赋吗?”
在李取风被剑州牧推荐的那一天,剑阁所有高层便都深入了解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世,贾渠自然不例外,浅笑着。
李取风幼时也曾酷爱博览群书,但就在剑州更迭第二位剑州牧时,边境忽起暴乱,军中军士精神不堪重负彼此残杀起来,同在大营的剑州牧凭一己之力镇压住大半的军士,而李取风想要晓之以理,差点被杀红眼的军士斩首。
剑州牧救下李取风,告诫他战场之上最无用的就是书本上的知识。
“剑州纷乱之地,读书人的理论不管是在疯子还是在妖兽身上都是不成立的,读书读不出灵气缠身,读书更读不出一品修为”
这是剑阁里那位大司命从李取风记忆中提取出的信息。
贾渠转过头,蹲下身子扶住李取风的肩膀,似是肯定的用力一拍。
“取风,你在剑州与妖兽战斗了十几年,你觉得妖兽的实力在进步还是在倒退?”
“进步。”这是毋庸置疑的,李取风瞥向护腕胸甲上的抓痕,自己实力不论如何提升总会有妖兽能够对他造成伤害,那妖兽肯定也在进步。
“那你觉得军营中实力比你弱的大概占几成?”
李取风愣住,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每年每月都有不少军士在牺牲,每月进驻剑州的的人数几乎固定不变,他从剑州牧的文书中看过。
“八成。每月的牺牲数量基本上不变”
“这问题就显而易见了,比你弱的士卒既没有天生五品的神力,还要面对逐年增强的妖兽,进驻的士卒数量却不变。”
顾将离似乎想明白了,看着还在套里的李取风心中难免产生了优越感。
贾渠揉揉李取风的鸡窝头:“人类的科技在逐渐进步啊,甲胄的质量、刀刃的锋利度、对妖兽的了解程度,人们从过去汲取知识,从牺牲的军士身上获得经验,通过知识传递给下一批接班人,
读书或许获得不了一品修为等等,那是因为所有东西都不配与知识比较。对于人类的进步来说,一品近乎神明的人也显得暗淡无光。”
贾渠锤着腰直起身子:“所以说啊,洛玉守将小儿子送到武修院里也未必比数理院强。”
说完这话,李取风闭上嘴巴若有所思。
贾渠见目的达成转身接着向半山腰的武修院走去,也不再说话。
“这,这是谁的兵!”
院中爆发一声怒吼,贾渠只需站在院外就能看到院中景象,顾将离与李取风在默许下双手攀着院墙竭力才能看见一点。
发出吼声的是本届武修的总教官——任春雨,温柔的名字配上反差的性格让人感觉很别扭。
新生们正在进行体能测试,由此测出排名分班,毕业时强中弱分别进入全国执行任务的巡查团、守卫城池的守卫军、府衙或是闲散百姓。
本期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体能方面比顾将离和李取风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但院长仍然选择了他们两个人。
“不对啊,院长为啥选我呢?”
想到这点的顾将离一个不稳从墙上跌下,贾渠的注意力被扯回,伸手拉起顾将离,接着向山下走去。
院中骂声依旧。
“周卿!你回去告诉你妈,不是什么人都能往我这里塞的,啊啊啊!”
贾渠解释:“任春雨是剑阁为数不多的与洛玉守不合的教师,是风主指派下来的人,洛玉守平日也不肯与他过多纠缠。”
顾将离加快脚步跟上贾渠,心中疑惑没有憋过三秒就从嘴里吐出去,
“师傅,我们不用这,体质测试吗?还有要去哪儿啊,这不是下山的路吗?”
贾渠满脸不解的回头:“你们不是饿了吗,下山肯定是要去吃饭啊!”
“武修院的饭菜不敢恭维。”吐槽完不忘补上一句。
沉默了许久,贾渠终于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这个世界上,算上蛮越和妖族都没有一位一品武修吗?是因为心结,每个人的心中都不可能是赤诚的纯洁,所有人的心中都会有那么一道坎。
而据传说二品武修晋升一品的必要条件便是赤诚的真心,心中不可有哪怕一抹杂念。”
山上骤然卷起走石飞沙,顾将离与李取风被迫闭上眼睛,只剩听觉在巨大的噪音中尝试分辨院长的话。
“我这辈子就注定只能卡在二品巅峰了,心结还卡在二十年前死去的火主身上,甚至到现在我也不能将这身体恢复到正常模样。”
贾渠似乎是回了头,话音清晰不少。
“而你们拥有一切可能,接受了我的全部知识后,三十年内晋升二品基本上是必然的。但我希望让你们拥有晋升一品的机会。”
“所以,进行特训什么的都不着急,你们可以选择在我这儿,也可以选择去磨练心境,消除自己的心结。
这才是我这么随意的原因。”
最后一个字坠到地上,狂风渐息。
尝试吸收完所有信息后,顾将离也决定去彻底解决自己心中的怪人,而李取风仰着头苦苦思索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结。
“呐,取风你的心境是我这么多学生里最纯净的一个,可你偏偏命中注定是一位火命,真是讽刺啊。”
贾渠看着没有烦恼的李取风无奈地苦笑着。
“火命,术士不好?”李取风与贾渠对视。
“没,我可没说,火命是很伟大的。”
两人闲谈期间,顾将离走出数十步了。
“喂,顾将离,回来。”
贾渠喊住坚定的顾将离,看来顾将离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这是件好事,早发现早治疗。
顾将离疑惑地小跑回去,双手接过贾渠手里的锦囊。
“这是今天中午没吃成的饭,随时回来。”
贾渠温柔地摸了摸顾将离的头,转身领着李取风向一言堂走去。
顾将离有些茫然,总感觉只相处了一上午的大叔竟然如此迷人,此刻竟有些不舍。
顾将离垂头打开锦囊,里面有一万两的银票,还有熟悉的一节指骨,上头还挂着崭新的红绳。
“喂,顾将离那家伙不会被那个怪物给魅惑了吧?”张道恭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
“啊,你说什么啊。”
坐在对面的怀听晚嘴里嚼着面条,表情十分嫌弃。
“这都是剑阁的阴谋,用那李取风将顾将离骗上山,然后伙同之前那个大个子把顾将离解剖了。”
张道恭满脸担忧,出发之前他可是亲口答应顾将离的老妈妈要保护好他的,可如今已经四个月不见踪影了。
这四个月期间,不仅是张道恭,怀听晚也顺利确认了六品术士身份,所有的未晋升者已经走了大半,剑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学生只有正午晚间的吃饭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可以到街上觅食闲玩,今天张道恭请怀听晚出来吃饭。
“别说了,武修院一旦封山一年半载的肯定没人能出来。还有你就请我吃个烂面条子啊。”怀听晚虽然嘴上说着,但筷子功夫是一刻不停。
张道恭选这地正好能仰视完整的武修山,同时也是离山脚最近的餐馆。
“你懂什么,这家面条才是沧州正宗,我在这儿吃了两三个月了。”
“切,还不是因为没钱。诺。”
怀听晚将一小袋子银元扔给了光看不吃的张道恭,自从到了这沧州,张道恭的脸至少掉了二两肉了,明眼一眼就能看出来。
“哎,谢谢大小姐关照。小二来碗烂肉面,多放点面,别抠搜的。”
“好嘞!”
怀听晚从到了这北方地界,性格也变得开朗许多,甚至有些大条,扬起筷子朝着张道恭的大头一箸砸下。
“喂,不是给你发生活费了吗,还吃这烂肉面?”
不理解也不支持。
“你不懂啊,钱是省出来的。”
“剑阁东街,寻香楼知不知道?”
“知道啊,唔,好贵的。”张道恭疯狂地扒拉着面条子。
“我家线人开的,你去吃就行,我知会他们一声。”
如公猪进食的声音骤然停住,张道恭嘴上挂着面条呆呆地看着怀听晚。
“你有这关系不早说?知道我这四个月怎么过的吗?我师父半个铜板都不给我啊。”
“你又没问。我还以为你想顾将离想得茶不思饭不想呢。”
“走吧,去那边认个人,以后就去那吃。”
怀听晚一口干了杯里的茶水,张道恭也吃不下嘴里的烂肉面了,筷子一摔,
“小二结账!”
“小二点菜!”
“来嘞。”
这临近剑阁的店铺不比武修山下的门可罗雀,这儿的客流量可大多了,不少富家子弟或者想要改善伙食的学生都在此处。
“呦,小姐您来了?今天是要吃点什么?”
寻香楼的小厮见怀听晚大驾莅临立马迎了上去。
“钱六,你头呢?”
怀听晚伸长脖子没找到饭庄老板的人影。
钱六贴近怀听晚,耳语道:“老板出去调查那件事了”
怀听晚立马了解了,向钱六介绍起身后的张道恭。
见小姐竟然带了男伴,钱六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
“审查小姐身边的每一个男伴,这是老爷的命令!”
“老爷个蛋!”怀听晚丝毫不在意形象管理,一巴掌扇在钱六脸上,“看你是在这饭庄呆傻了,这不是张道恭吗?”
钱六挨了没有任何力道的一巴掌,这才反应过来张道恭的脸与林州给的画像是有些相似,就是看起来像是没见过世面,瞪着小眼睛也不知道在瞅什么。
“听晚,你看那人,像不像顾将离?”
张道恭拍拍怀听晚的肩膀。
“大胆,小姐的肩膀是你能碰的!”钱六抄起账本就要上去与张道恭决一死战。
“你滚一边招待去吧!”
怀听晚眼疾手快地扯着钱六的耳朵将他扯远,随即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那个包裹的最严实的人。
从体型神态上确实与顾将离无甚差别。
“但是,他能吃得起这酒楼吗?”怀听晚侧脸问张道恭,虽然她是在进建业城的路上才认识顾将离的,但能嗅出顾将离身上那一股穷酸味。
“没,没可能。”张道恭呆滞地喃喃,他与顾将离相识时间更久,也见过顾将离的家庭,可以与他那“林州大清官”的师父比个上下。
但这人真的好像。
“钱六!”
“来嘞!”
“你去看看那人长得像不像‘顾将离’,就是画像上的第三个人。”
“好嘞。”
两人看着钱六偷摸地走向埋头干饭的神秘人,似乎要给神秘人收拾桌面。
“喂哎哎,干啥呢,没吃完捏!”
神秘人扬起脸,褐色的兜帽下赤赤赤赤然就是张道恭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就是啊,没吃完呢!”
顾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