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让我做的,有事你问他去。”
陈冰冰语速极快,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弥虚一眼,只是盯着城墙内辉煌的沧洲城。
弥虚双手握紧,愤怒的气焰甚至改变周围环境的温度。
陈冰冰冷冷地看向怒火中烧的弥虚,出言不逊:“呐,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机器呢。对待自己亲哥的死半分感伤都没有的人此刻竟然为了一个毛头动怒,
切,真是讽刺。”
陈冰冰说完便跃至城外女儿墙上,白衣被顺着吹向海洋的冷风紧紧裹在陈冰冰腰身上,露出手中的果匣子,是给小十三以及晴明买的大陆甜点。
“有事吗?没事我就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伏羲山不能与大夏和平共处呢!晴明他都在自作主张些什么!
你,陈冰冰,你才是真正的机器!晴明的指令你是毫不质疑,只知道按图索骥!你只是晴明向整个世界树敌的枪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多相信我一点,大夏马上就要与伏羲山重归于好,携手御妖,现在倒好,南方蛮越、北方妖族、西域大罗天,大夏就快要亡国了!唇亡齿寒,伏羲山靠晴明一个人是守不住的!”
弥虚慷慨激昂,但话音越来越弱,到最后蹲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像一个稳重的男人。
陈冰冰转身时便知道这无能的二师兄只会重复那老一套,干脆屏蔽了自己的听觉。
“叽叽喳喳地烦死了,切,糕点都凉完了啊。”
陈冰冰跳下女儿墙,小心翼翼地将果匣安置妥当,向着弥虚急掠而去。
弥虚哭的撕心裂肺,为自己兄弟二人的梦想付诸东流而惋惜,忽然迎面一股犀利的杀气袭来。
弥虚想要筑起守护咒,速度却过慢,下一秒陈冰冰的鞭腿迅猛地冲破了未成形的咒法重重击在了弥虚的胸前。
弥虚倒飞出十余米,最后靠着城头女儿墙方停下滚动,而洁白的大衣与围巾统统破洞不成样子。
“哇啊!”
陈冰冰冲上前揪住弥虚短且少的头发,重重地向着坚硬的石砖磕了几个响头,直到弥虚头破血流,洁白的牙齿碎落一地才放开手。
陈冰冰大口喘着气,突如其来的火气让身体略有不适。
“二师兄,你别天真了,别忘了当年是谁将阴阳师逐出大陆的啊!今天这顿打告诉你,你哪怕自己人都不能相信,更不要想与你毫无瓜葛的大夏!
你在这个国家只是作为人质而已,我们也不希望你能带回什么情报,你也回不了伏羲山了知道吗?你,我,都是晴明的棋子,但身为棋子就该有放弃自己一切的准备,
梦想、友情、甚至作为人的情感!
师傅的计划以外的所有的节外生枝都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你应该了解的,佐木原的死看来真的没给你带来哪怕一点点教训啊。”
陈冰冰用脚将他那趴在城头不堪的二师兄翻了个面,看着他血泪交织的脸庞心中竟然产生一丝怜悯与悔恨,不经意间回想起没有提出与大夏和平建交的二师兄,但这种情感转瞬即逝,冷冷地扔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沧洲城。
“你若真想为晴明做些什么,就安分一点,在朝堂上也不要张嘴。人类如果没有外敌的威胁,矛盾会自行产生的,你只需要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无限接近于零,这就是你对伏羲山最大的福报了。”
弥虚艰难地爬到东墙上,眺望着黑夜中那洁白的东海,泪花映射着月光映着双倍的凄寒。
“没有梦想的棋子,为什么要活着?”
东城墙的烽火岗一连燃起三座,数只火箭点燃夜空照亮了城头上蹒跚的弥虚。
“喂喂喂!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士舍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抱怨,顾将离朦胧着拍醒了李取风。
“喂喂,取风,天亮了,该去院长那里报道了。”
顾将离拍打着李取风黝黑的面颊,恶心的甩着沾到的口水。
“唔,啊啊啊啊!”
意义不明的吼叫。
顾将离接了一桶冷水,等着床上的李取风下来加热它。
“别叫啦,这次天真的亮了。”
“哇啊啊,所以昨晚上,唔,发生啥了。”
“好像东城墙那边发现外敌了。”
“东海那边不只有伏羲山一家吗?那个大阴阳师又回来了?”
“不像,士舍、城墙都还没塌呢。”
梳洗干净后,李取风与顾将离并排走在前往武修院的路上,武修院位于沧州主城中最高的山丘上,可以在院中看到东海。
路上人群都有意无意与顾将离两人保持着距离,在一旁议论着昨晚烽火岗的事。
“听说是朝廷中的那位废物人质想家了,从建业城赶到东海边上,结果没飞稳摔了个半死。”
“我怎么听说是他迷晕烽火岗想要放东海那些怪物进城呢?”
嘈杂的流言李取风听得津津有味,心中幻想着将自己的经历全都写成书带回剑州给师傅看。
而顾将离显得心不在焉,昨晚他一直没睡,直到天边泛白才眯了一会,脑海中一直是那个怪物的声音。
“呐,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人类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那个“怪物”,不对,像是一个神经病,他那瘦削枯槁的模样也一直在眼前闪烁着。
“这不是那两个怪胎”
这显然是在讨论李取风与顾将离两人,李取风狠狠瞪了回去。
那边衣着华丽的议论者却很是不服,撸起袖子就要来理论理论,反正武修院里禁止使用术式,那五品火命在这儿也是一样的菜鸡,谁都不惧谁。
“喂,收手吧。”
一只病瘦的手从人群簇拥中搭在那议论者身上。
看似人畜无害的小手,议论者的反应却像是顾将离被贾渠的巨手抓住一般,惊恐到冷汗直冒。
议论者不顾前行的人群,掉过头向着手掌的主人毫不犹豫的跪下求饶:
“抱歉少爷,让您出丑了,小的该死。”
人群中露出一个瘦削的人,匆忙扶起跪在地上的议论者。
短瞬之间,顾将离模糊了眼眶,那瘦削的少爷的脸赫然长成那镜中怪物的模样,向着顾将离空洞地呢喃着。
“你,为什么活着,你的生活如果没有外援不已经很破碎了吗?”
“什么”
四周所有人的行为都无限放慢,像是水主村正拔刀的效果,但顾将离的身体竟然不受影响。
“喂,开什么玩笑。”顾将离咬牙,瞥向一旁也在看向怪物的李取风,而他的眼睛显然没有看到那怪物的存在。
“你,为什么活着;我,为什么不死”
“够了!”顾将离闭目表情狰狞地大喊:“你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我只想做个普通人活下去啊!”
一口气喊完这些,世界仍然很安静,仿佛仍然只有顾将离与那个怪人在对峙着。
“林州那个在那跟谁说话呢?”
“疯了?”
“不对,不对”顾将离猛地睁开眼,面前的人堆里哪还找得到那怪人,那少爷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周卿。
“将离,”一只手拽动顾将离的衣角,李取风在顾将离身后轻声道,
“快走!”
长久的死寂,人群终于爆发出了轰然的耻笑声。
而周卿只是与顾将离简短的对了个眼神,便消失在身旁随从讥笑的身影中。
“快走!”李取风拽着尴尬的顾将离冲入人群直奔山顶。
“看来你们俩相处的不错嘛。”
贾渠把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左右开弓摸着两人的头。
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一个三米多的巨人穿着xxxxxxxxxxl的优雅礼服,像照顾婴孩一般抚摸着两个怪胎,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脸上不敢露出一丝对院长的不敬,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顾将离顶着炸毛的头忍受着,右边李取风也在惋惜早上好不容易才扎起来的头发。
“先进我的一言堂吧,你俩的授课跟他们不一样。”
贾渠领着两人从武修院里进入自己的“小院”一言堂。
虽说是小院,但这庭院是按照贾渠的身材比例来建造的,上至房屋围墙,下至茶器桌椅皆有正常物品的一个半大。
“来来来,喝茶。”贾渠热情地招待着两人,不像是对待自己的学生,而是对待许久未见的老友。
顾将离接过烫手的如碗一般大的茶盏,疼得呲牙咧嘴,而另一边的李取风由于体内蕴含火命灵气自然不感觉烫手。
“昨天给你们的信物还在吗?”
顾将离从内衣中抽出那节指骨,回士舍的路上他便把这信物像怀听晚一样用红绳挂在胸前。
“这是师傅您猎杀的妖兽吗?”
贾渠接过两个人的信物后,脸上露出陶醉怀念的表情,随手将这两节骨头扔到了身旁的红泥小火炉中。
“哎!”
“烧了”
贾渠要看的就是两人这副表情,释怀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解释。
“这两节指骨是二十年前我随军讨伐妖族时获得的。
二十年前的贾渠,还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三品武修,如果再成长几年,一定能在大夏打响名号,然而战争就是如此猝不及防。
元璟五十四年,妖族举兵南下,声势之浩大,受到进犯的剑州领土绵连五百里。登时,朝廷刚把阴阳师逐出大夏五十年,大夏正在重新组成兵力结构,由原本的阴阳师主导改编成由风命强者主导。
然而风命强者数量始终有限,方案有效的话不至于五十年转变不了。但那时,大夏的元璟帝的权力已经架空,大夏朝廷直到如今仍是风命一家独大。作战系统的灾难性崩坏导致无数精英士兵枉死北疆,终于大夏不得已开始征用民兵,所有宗门争斗全部停止齐赴战场,包括了年仅二十二岁的贾渠。
贾渠所属部队为上任火主所带领的前锋部队,而贾渠作为高阶武修自然是前锋的前锋,年轻气盛的他第一只面对的妖兽便是一只二阶的火鸟,身形奇大无比,翼展十数米有余,浑身爆发着业火,贾渠即使展开自身全部的肌肉也始终无法摸到它一根毛,二阶有灵性的火鸟直接掠过前锋,直奔后方的中央部队。
就在贾渠即将绝望之际,那个让他铭记一辈子的身影从身后掠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高空的火鸟,过程中顺手将贾渠的身体抛向后方,不偏不倚地恰好扔在那个人的坐骑上。
未等贾渠回过神,只听空中妖兽凄厉的尖啸,随即那赤红的身躯重重坠落地表,而不惧业火的妖躯此刻正激烈的燃烧着,而那个男人扭动着手腕自如地从火海中踱步而出。
那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火主,也是贾渠心中世上最强的人。
后来贾渠从火鸟的残骸中找到了无法被燃烧的两节指骨留作纪念。
这就是我给你们的信物的由来啊。”
贾渠示意两人看向火炉中的指骨,周围的果木炭都快烧成渣子了,指骨的颜色甚至都没有变化。
“那火主大人,不对,上任火主大人,不就是死在”
李取风直言不讳,顾将离在一旁狂打眼色,可呆板的李取风似乎没有意识到上任火主在贾院长心中地位,最好不要提及。
贾渠面色一僵,而后释怀地摆手:“没事,将离,承认过去没什么可耻的。上任火主大人确实是死在这次战争中,哎,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啊。”
贾渠长久地叹气,而后瞳孔中又闪出希冀,
“取风,你的天赋我认为不在他之下,尽全力变强吧,你的话,应该能超越他。”
李取风惶恐不安,手足无措:“我怎么可以与先人相比,我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三人就这般闲聊了许久,直至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接替了火炉的使命。
冬日暖旭总是令人发困,顾将离听着李取风与贾渠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剑州的各种奇闻异事不免打起盹来。
恍惚间,那瘦削的怪人在与贾渠坐而论道,贾渠看待怪人的眼神也不露敌意。
“你要不要问问他,为什么要活着。”
怪人突然掉头将问题抛给顾将离。
顾将离迷迷糊糊地应下:“好,我问问。”
“那个师傅,您,为什么要活着?”
话说出口,顾将离自己也觉出不对劲,忙掐了自己大腿,疼痛瞬间清醒了大脑。
贾渠正给李取风倒茶,听到顾将离兀然一问,两人都愣住,滚烫的茶水满溢出都没有察觉。
李取风向贾渠解释道:“师傅,将离他可能精神有些问题,时不时就会说些怪话,您莫生气。”
贾渠方才缓过神来,刚才有一瞬他仿佛看到顾将离的面相改变,那眼神如渊般深邃,不禁出神。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思考,这问题应该怎么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