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阳光还挺好。
黑羽直接一捧冷水扇自己脸上，就当是洗脸了，顺带提神醒脑。
他今天洗了第二次脸了。
毕竟，他们的面包店是要很早就开始做开工准备的。
毕竟朦朦胧胧五点钟起床，他如往常般绕过第七大道，去到第九大道的时候……
他才发现店被卖掉了。
他亲手卖的。
在泰伦，这种因为意外情况导致人员死亡的资产处理非常快，就和昨晚发现怪物后的居民疏散一样，这种粗暴的处理方法当然不可能避免损失，但就是熟练得……不会引起丝毫骚动。
嗯，相比之下，比沃尔夫好。
远远比沃尔夫好。
所以就算黑羽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情况，顺利的程度还是让他感觉和做梦一样。
不经意间，他的眼神飘到了窗外，正巧驶过的公交车上印着最新电视剧《宁静故乡》的大幅海报。
黑羽忍不住闭上眼，开始回忆手机上同题材的视频广告。
顺带，稍微思考——
嗯，很像。
和那种梦很像。
黑羽所在的这个世界，灾害频发，其中对泰伦这样的边境城市来说，兽灾的占比远高于人为灾害。
虽然得益于极快的建筑速度和人口基数，人类依旧发展出了挺发达的文明。
但，这只是以“整个人类”为标准——别的不说只说城市，一两间店铺因为兽灾突然转让，能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吗？
或者，打个比方：对于一整个身体来说，一两个细胞的意外死亡，有影响吗？
每天自然代谢掉的都不止这个数了，能有什么影响呢？
所以，像电视剧里的那个世界，那个没有兽灾只有男主女主男配女配情情爱爱多角恋爱的世界——在黑羽看来就和做梦一样。
虽然偶尔做做梦其实也挺好的，不然容易没盼头，容易丧失生活的欲望。
但只做梦是填不饱肚子的。
所以，他还是要找工作。
昨天杀死的植物形魔兽给了黑羽五千赏金，但对他来说，不够。
他依旧需要额外的工作。
“……”
虽然，他很快就把报纸放下了。
他看不了那些招聘广告了。
怎么说呢？这就像一个本质上很喜欢肉、但从没有吃过肉的人，在不知道肉的味道的时候，他就那样活着，没啥大不了。
可一旦有一天他吃到肉之后，潜藏着的喜爱与狂热被触发了之后——
他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以往那种不知道肉的味道，即便没肉吃也不会感到可惜、也能平平淡淡自娱自乐的状态了。
不知该说运气差还是运气好，黑羽这一次找到的这个面包店学徒兼下手的工作……和他以往的工作相比，实在太好了。
但也失去得太快了。
“……暴力果然只能靠暴力滋养么？“
他突然说出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道他的思想到底混乱到了一个什么状态。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对这种拥有过又立刻失去的感觉，感到害怕了。
也许那些平平常常的工作中还有更好的，但他短时间内不敢再尝试了。
万一又失去了呢？
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他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到处走，企图缓解心中的烦闷。
却因为太过急躁不慎撞到了桌角。
那当然痛，非常非常痛，因为完全是意外，他没做任何防备。
但黑羽的第一反应却让他直接无视了那份疼痛。
他直接双手按住桌面企图减少震动，眼神猛然间变得分外紧张！
这张桌子上是一套套器具，解剖、蒸馏、离心……种类很多，乍一眼看上去让人不知道相互间有何联动。
顺带一提，每个量具的刻度都很复杂，机械化仪器上的按钮功能也很复杂——科技含量很高，全都是黑羽买样板后亲自筛选的正规大型企业出产，质量有保障。
当然也很贵。
考虑到计划内的消耗以及之前那些带有一定破坏性质的实验中的损坏——他花在这上面的钱比他用来生活的钱多了少说十几倍。
这是他维护身体用的设备。
多少和他的命绑定在一起的、出不得意外的设备。
所以，光靠昨天的六千（包括面包店的两千，但有一千被顺手捐给了孤儿院），长期来看的话，不够。
完全不够。
有那么一瞬间，黑羽开始后悔自己居然砍碎了生命之种。
据瞥心魔传话，那东西的原价值比他估算的还高，若保持完整并上交，税前二十万少不了。
而且，若他上交生命之种，又撒谎面包店是自己的，按照泰伦这种夸张的遗产处理速度——恐怕连拆穿他的谎言的时间都没有吧？
“……”
他立刻收回了这个想法。
原因有很多，有冠冕堂皇的，也有很直接的。
冠冕堂皇的话，在泰伦做生意，“诚信”——或者说，“道德”，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这里的包容，来此讨生活的人很多——那么你靠什么让别人选择你呢？
最起码你要让别人觉得你是个好人不是吗？
那么，怎么样才能很自然地让别人觉得你是个好人呢？
当然是变成一个真正的好人不是吗？
和沃尔夫不同，在泰伦，“道德”反而成为了求生的优势之一。
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版本。
如果要问直接原因，黑羽其实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形容。
简单来说就是，不爽。
如果类似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会很不爽。
他不允许任何人无缘无故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也不想无缘无故夺走别人的东西。
是的，本质上，这依旧是一种交易，我姑且给你点善意，自然，我就有权利不接受恶意，不是吗？
如果你还想用恶意对待我，那我宰了你也很合理，不是吗？
我都付出善意了，你还给我恶意？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很正常，不是吗？
黑羽其实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原始很暴力，也很不适合泰伦。
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在他的出生地，白列帝国的沃尔夫城，“暴力”本就是唯一的生存方法。
他不可能否认让自己安全长大的方法的。
所以他当场揍了那个在合同上玩文字游戏的家伙，和那些朝自己泼脏水的坏小孩。
当然，那时他完全没有用异魔的能力，甚至没用全力，他仅仅给他们留了点皮肉伤而已，黑羽姑且还是有点分寸的，他得到过别人的提醒。
即便如此，这种在沃尔夫绝对能让很多人日后不再敢惹自己、从而减少很多很多麻烦的方法，在泰伦却只能让黑羽蹲几天黑屋子……再拿点微不足道的赔偿金而已。
嗯，是的，虽然少，但至少赔偿金是有的。
所以这里比沃尔夫好，远远比沃尔夫好。
……
可相比起泰伦，黑羽目前的生活方式还是更适合沃尔夫一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忘掉那么多年的习惯呢？
哪怕他本质上更喜欢泰伦，更喜欢平稳一些的生活，不喜欢暴力，不喜欢纯粹为好勇斗狠而肆意浪费的暴力……
他依旧是在暴力中出生的人。
他依旧不太适应这些……没多大力气，但就是很复杂的东西。
他在泰伦其实过得很孤独，所以他才对包容度那么敏感。
所以他才会觉得，安雅的面包店真的很好。
那个会愿意陪他走一段回家路，会陪他聊天，看着他买廉价夜宵，问他生活用品有没有准备齐全的店长……真的很好。
所以……
……
…………
嗯，逻辑好像连起来了，循环起来了。
吓得黑羽立刻把这些东西丢出了脑子，没有丝毫犹豫。
再循环下去也循环不出钱来，而再浪费时间……他早晚会饿死。
可是……
他还有什么选择吗？
退路的话……倒还真有一条，所以黑羽暂时不算特别着急。
可那个方法他不喜欢，虽然来钱快，也基本上不用担心被骗，但太不自由、太憋屈了。
而且……也太危险、太容易出意外了。
不经意间，黑羽的视线，不慎再次扫过了刚刚的桌面。
……算了。
反正，失败了的话，大不了再次逃到绿风就行了。
离开沃尔夫的时候，黑羽曾在未开发地区——绿风，的南部生活过一段时间。
平心而论，很艰难，也很原始，完全得不到任何器械文明的便利，最重要的是若非黑羽有一些很基础的药物知识，他少说死了四五次了吧？
是的，对于器械文明的人来说，没有现代医学的辅助，一个感冒都是有可能杀死人的。
早已进化到无比依赖器械科技的人们，毫无准备地第一次进绿风，存活率是非常非常低的。
……但也不是完全活不了。
更何况，黑羽不会不做准备，也不是第一次去。
他好歹有在那里暂居的经验。
所以就干脆试一试那个方法吧，黑羽想。
得到了退路之后的退路，意外的还挺让人感到安心的嘛~~
他拿出了手机，这是基本上只能在城市内使用的机器，在沃尔夫的时候黑羽倒是见过几种没什么使用范围限制的型号，但在那里，只有指挥官能用这种比较复杂（昂贵）的科技。
所以，他除了打电话发信息看新闻……暂时还不会用其他功能。
他连存电话号码都不会。
幸好已经有两个号码提前存在了里面。
他拨打了其中一个。
他有点怕另一个。
“什么事？”
“你好，瞥心魔。”黑羽的语气……带了点隐藏不住的羞愧：“那件事……我想再谈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