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第一次来到第十大道467栋。
说是栋，其实是一大片完全连在一起的、平均七八楼高的建筑群。
连小巷子都没有，楼道间大多连通，但建造时间建造风格的差异却很大。
建得简直乱七八糟——黑羽评价。
“我就在这里等。”瞥心魔的语气……竟出现了一丝担忧：“有问题就大喊，我立刻上去。”
“不用。”
黑羽的语气依旧冰冷，但……严格来讲第一事发地并不是467栋。
他们是通过城市级魔法雷达接收敌人信息的，虽然技术力暂不支持精确指引，计算得出的能量核心位置还是偏了大约两三间屋子的距离。
可黑羽还是进入了第467栋。
瞥心魔也没阻止。
反正楼道连通。
“……好挤啊。”
不知是设计师脑子有问题还是留下的空间本就不够，黑羽进入的楼梯间……两个人并排都勉强，若是身材比较大的人，一上一下估计侧身都要贴肚皮。
在这种地形，无论是植物系还是灵异系都能获得很强的地利强化。
黑羽开始后悔没带武器了。
只后悔了一瞬间。
“傀鼠，出来。”
一只约莫一米六高、直立着的鼠形怪物虚影出现在了黑羽身后，它四肢尾巴修长，却很奇妙的几乎没散发出存在感，属于是丢在大街上都很难被立刻发现的地步，除非有人闲得无聊紧盯着它看。
与此同时，黑羽皮肤下开始有黑色的线条浮现，尤其是眼睛周围，这种情况简直像水母，眼睛是伞盖，黑色丝线是张开的触手。
这是借用异魔之力的副作用。
在得到超越人类的力量的同时，黑羽的外貌也会暂时脱离人。
“我可才吃饱啊……如果不是这具身体，高低得推掉这工作。”
心里随便想着些有的没的，用来稳定情绪，黑羽迈开步子走到了二楼，值得一提的是在傀鼠能力的作用下黑羽走路无声，不……他的心跳声呼吸声也被压制在了最低，甚至连衣服的摩擦声都在每一个姿势的精确调整下几乎完全消失。
这是傀鼠的能力，一种带了点肌肉功能的、可以在体内移动的特殊神经。
它能让黑羽几乎完全操控自己的身体。
换句话说，让黑羽暂时得到惊世骇俗级别的“灵敏”。
虽然他还是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遭到了袭击。
虽然黑羽几乎是未卜先知般提前跳起，双臂张开如翅膀，稳稳踩在了栏杆上——这本是很危险的举动，但极强的灵敏附带了绝佳的平衡感，他愣是让那锈迹斑斑的栏杆扶手没发出丝毫声音，哪怕看上去随时折断都不让人惊奇。
与此同时，原本显得正常的地板猛然破开，一节节一米来长的藤曼冲了出来，挥舞间破空声阵阵，随后直接旋转缠绕挤压在了一起——当然，完全没碰到栏杆上的黑羽，只是在那藤曼完全收紧的瞬间，“邦”一样的撞击声几乎是震天响。
“恐怕能直接搅碎人的腿骨。”黑羽心想。
然后……他就这么看着，依旧踩着栏杆，依旧双手张开（保持平衡），依旧一动不动。
他看着那些什么都没抓到的藤蔓慢慢收回地里，还带回了站在上面的水泥片。
然后，一些很奇怪的粘液分泌了出来，完全填补了裂痕。
就十来秒的时间而已，地面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点破碎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进化程度很高的陷阱型，是魔兽的概率很高。”黑羽思考着：“傀鼠状态下我发出的声音还不如环境音，基本可以排除；热感知与光感知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我还没离开，察觉到我的话用藤曼把楼梯堵住就行了，就算是我想逃也算不上容易；所以是压力感知么？嗯……大概率是了，而且感知范围不平均。
但说起来这不就是单纯的植物系么？为什么会有灵异系的猜测呢？“
想归想，时间却并不站在黑羽这一边，观察对象完全藏起来后，黑羽也只能向前，做不了别的什么。
只是，他这回直接在栏杆上开始走动，也亏傀鼠提供的灵敏属性够高，哪怕这是杂技演员来都要提前做好保护措施的、难度也许不算特别高但风险肯定极其高的动作，他都依旧保持着无声无息，就算栏杆本身其实也只能很勉强地支撑他的体重，他都将力道几乎完美地分散在了各个金属条上，最大限度抑制了金属的弯曲。
可疲惫感已经开始出现。
就算黑羽早已有意控制了皮肤，以免出汗，以免触发敌人可能存在的气味、湿度感知……
他终归不能无视已经出现的疲惫感。
异魔的能力，使用起来绝不是没有代价的。
最直接的，就是极其离谱的体力消耗。
他就这样有点别扭地挪到了五楼。
然后不得不停下了。
因为这里的藤曼已经生长到了无法隐藏的地步。
轻微木质化的触手布满了地板墙壁天花板，甚至连前面不远处的栏杆都没放过。
虽然木质化往往代表着坚硬，也就是运动能力与感官能力的降低。
但黑羽不想赌这个。
在这种情况下，温温吞吞的“赌”已经没有意义了。
“煞蝠，给我出来！”
巨大的蝙蝠形怪物虚影出现，它约莫三米高，与极其低调的傀鼠不同，它身体棱角极多显得分外狰狞——就连作为翅膀的前肢都有极长的利爪！就算作为只能存在数秒的虚影，都不妨碍它肆意散发暴虐凶狂之气——若非虚影，它恐怕可以立刻摧毁这小小的楼梯间吧？若非气势本身没有破坏力，大概没有东西能完整地存在于它面前吧？
与此同时，黑羽的双手也开始变化，手指变长指节变粗，一条条细长的太刀状气息随之浮现四散开来，所接触的无论是水泥钢筋还是金属门无一不立刻断裂开，那木质化的藤曼自然没有幸免，绿色汁液飞散，哪怕立刻就开始了再生，速度却一时间远远比不上被破坏。
异魔煞蝠，能力，极锐利双爪，和可以远距离发射的、具备一部分破甲属性的煞气斩击。
与此同时，正如黑羽猜测，那些木质化的藤曼运动能力很糟，是另一些明显更软更有弹性的藤曼立刻伸了出来，不断挥打企图捉住伤害自己的敌人。
他也立刻明白了一件事，这生物其实没什么智商，至少没有“远程攻击”的概念，这些防卫性的触手力道长度远超先前见到的抓捕性，但只是在伤口周围出现而已，完全没攻击其实就在不远处的、挥出了煞气斩击的他。
可他一时间依旧没有动作。
他在观察，植物系的结构相对简单，得到能量越多的地方往往再生就越快，虽然是个听起来有点不靠谱的笨方法，但也是有可能直接显示敌人核心位置的便利方法。
黑羽很幸运，他赌对了，哪怕只是七八毫米每秒的再生速度差异，但还是被傀鼠加成下动态视力极强的他捕捉到了。
虽然赌输的风险是陷入苦战甚至不得不呼叫瞥心魔帮忙，但他赌对了。
虽然他平时性格不会这样赌的。
但有什么关系呢？他心情一直很糟。
若不是干这种工作不冷静的基本上都死了。
他甚至不想保持这份冷静。
“不够！煞蝠！你他x的给我全部出来！”
煞蝠虚影再次出现，黑羽的双爪再次长了一寸，不知是不是错觉，巨大蝙蝠那本该没多少表情肌的面上似乎隐隐约约带了笑。
黑羽压根没管。
他跳下了栏杆，双脚刚蹬地便立刻前冲，感应到压力的触手瞬间伸出，却硬生生没抓住他；双爪早已顺势挥舞，他所到之处不论种类藤蔓均被分段，就连墙壁都未能阻挡分毫，直接被他切块，仿若那不是木质混着水泥，而是豆腐块；应激之下更多更强的藤曼伸了出来，一时间却连四散的煞气都突破不了，黑羽此时动作有如猫科动物，稳定，高效，充满了纯粹的动能美；但他开始出汗，大量出汗，傀鼠的能力并没有消失，虽然不再控制皮肤，但依旧强化着黑羽的动态视力，他的方法实在是太笨了，只能推算大概的方向，需要随时矫正，以免跑偏，白白延长战斗时间……
在完全叫出煞蝠的时候，黑羽就没多少退路了。
他要在体力耗尽前结束战斗，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还在上面？！”
砍破了第六面墙的时候，黑羽再一次捕捉到了变化。
天花板还是有那么高的，双爪无法直接劈砍，无奈之下他只好额外消耗体力，稍作蓄力便挥出了十道煞气，煞气交错成网状，哪怕深入至此藤曼的木质化越发严重硬度也越发高，蓄力后的煞气还是很顺利地穿透了一整层楼，一块块水泥含量已经很少的木头落下，切口极其光滑，看起来还挺滑稽。
但蓄力，需要站定。
就那点时间，黑羽已经被七八根藤蔓缠了个结实。
他双爪轻挥立刻斩断离手较近的三根，却又有四五根分别困住了胳膊大腿和躯干。
他的蓄力其实只花了半秒。
陷入重重包围，也不过花了一秒多一点。
“……妖羽！你等个蛋啊！”
一只鸟形异魔的虚影出现，但只出现了一瞬间，甚至都没有形成完整的外形，只是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轮廓而已。
与此同时，黑羽那原本就遍布体表的黑色羽毛们立刻快速变长，它们本就坚韧无比，排在一起分散了力道抵抗住了第一轮的缠绕避免了黑羽被挤压受伤，此时此刻这些原本只被当作铠甲羽毛更变得尤为锋利，变长的途中扎穿割断了不少藤曼。剩下几根比较幸运的，也被黑羽用蛮力硬生生拔出，随着他一并跃上了刚刚破开的天花板缺口中。
妖羽，顾名思义，是专门强化羽毛的鸟形异魔，其他方面相对平庸……若说还有什么附加的，应该就是“蛮力”了吧？
那即便带着一身密度不亚于金属的羽毛，都能飞行都能维持灵敏的、强度离谱的蛮力吧？
虽然连续叫出三只异魔的体力消耗是很恐怖的，甚至这可以说是完全放弃了持久力的打法。
但得到的强化也挺高的，全力以赴的状态下，黑羽还是很强的。
得此加成，没用多久他就来到了一个……几乎全都是木头，完全没有了房间模样的地方。
这代表着他已经接近到足够威胁敌人核心的位置了。
在这里，水泥之类的杂质已经少到，足以算是植物形怪物的“体内”了。
但黑羽却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面墙。
全都是人头的墙。
人头还会动的墙。
“难怪……难怪你个纯粹的植物系会被误认为灵异系……”
人的残缺身体，是会导致人的恐惧的。
原因很简单，在自然界中，“能捕食同类的东西也很可能有能力捕食自己”。
同理，“能将同类吃掉后依旧维持脑部活动并固定在自己体内的怪物，也同样能在吃掉自己后维持住自己的意识、把自己的脑袋固定在体内”。
很简单的理论对吧？但就是很有效。
毕竟战斗中时机瞬息万变，黑羽半秒的蓄力都能叫他被藤曼捆个结实，更何况他这一吓这一楞？
虽然他完全没在乎那些密密麻麻出现几乎将自己完全盖住的藤曼。
在妖羽那遍布全身的、刀片般的羽毛面前，以挤压为攻击手段、为了维持运动能力不得不显得柔软的藤曼只能伤到它们自己。
所以，黑羽才敢楞这么一下，释放情绪。
不释放的话……当然，不是不行。
但很不爽。
非常非常不爽。
毕竟黑羽一直抱着希望。
d的评级虽然面对普通人基本上可以虐杀，但那依旧属于经过长时间系统训练后人类能达到的等级。
是的，这藤曼战力虽强，但它的机动性却是极大一个弱点，若非藏在建筑物里搞偷袭，只要保持距离不断投掷燃烧物，普通人要杀它恐怕都轻而易举。
所以它的评级才只有d-。
所以，黑羽一直以为，至少以安雅的聪明才智，她能带他们提前逃离。
如果他没有看到那四颗脑袋。
彭彭的脸和艾因的爆炸头少了一大半，是连皮肤都被整个剥掉的那种伤口，看得到头骨和肌肉。
这可不是单纯缠绕会导致的挤压伤，看面积，和见过的藤曼做一下对比——也不像是逃跑时受的伤。
他们应该尝试战斗过了吧？
安雅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还是那么明亮。
艾米莉呢？嘴巴张着，做着动作——看唇语，她是在担心自己，虽然嘛真是多虑了——黑羽再怎么着也还算是c级，就算藤曼本身战斗力其实不弱只是因为弱点太明显才被评为d，他们之间多少还差着一个大等级。
哦！对了，顺带一提，她没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藤曼只提供给脑部养分，没有肺运送气体，人的声带就是个摆设而已。
还有一点，这植物提供的养分并不足以支撑上面的人头一直活下去。
黑羽已经看到角落里有几个似乎被吃掉了很久，以至于都开始烂掉的人头了。
……
是的，他没有一直盯着几人的脸。
他羞愧难当。
直到安雅突然做出了大喊的口型。
动作大到足以引起黑羽的注意。
不知怎么回事，她似乎看出了黑羽会一点点唇语。
真无愧于那双直到现在都很明亮的眼睛。
“……放心，我会处理……全部捐给孤儿院，没错吧？”
那一刻，彭彭和艾因都微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嗯……虽然残缺不全的脑袋让他们的笑容显得挺瘆人。
安雅的眼睛则彻底黯淡了下去。没什么需要她支撑的了，她也确实可以休息了。
反倒是艾米莉，她表情变了很多次，最终，她也只是微笑了一下，还吐了吐舌头，看起来挺俏皮。
……确实和她平常的腼腆形象差别很大，按照在泰伦这边看到的新闻……应该叫“反差萌”吧？
虽然黑羽还是要前进就是了。
傀鼠的能力被他用到最大，一向直来直往的煞气斩击竟被他挥舞出了弧形，破开藤蔓斩破墙壁的同时愣是没伤到一颗脑袋。
泰伦似乎是有“保持遗容”的风俗的？黑羽想。
他的体力剩下不多了，但这点空余还无伤大雅。
同时叫出了三只异魔的他还是挺强的。
哪怕怪物依旧没放弃。
几颗更新的头颅从伤口处挤了出来，是黑羽不认识的、更晚一些被吃掉的人，他们似乎还没接受自己的命运，还在用口型惨叫，或是向黑羽求救。
“……是进化得相当成熟的生物啊，明明自身没智商，靠本能都可以做出这么强效且持续性的恐吓行为吗？”
他依旧没伤到那些头颅，目前来看……依旧无伤大雅。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黑羽还在想能不能通过什么方式救活他们，虽然资源的消耗恐怕很夸张，但如果是威泽尔那类专门研究医疗的城市……应该还是有强力技术的吧？
可他很快就放弃了。
因为他来到了这株植物形怪物的最核心。
嗯，现在可以确定，确实是魔兽了。
“难怪他们逃不出去……你这东西，是在很短时间内就成长到这种大小的啊。”
那是一颗直径大概十三厘米的、散发着蓝色微光的、埋藏在数根完全没有运动能力，只能输送能量的藤蔓里的圆球。
那是比魔兽体内偶尔会出现的魔核还要高一个等级的东西。
一种，在植物型魔兽身上，能让它们迅速从小草长成参天大树的东西。
“这么大的生命之种……你到底潜伏了多久才凝聚出来的？如果你一直低调地吃人，恐怕魔法雷达都很难把你找出来吧……所以是为了什么？繁殖期？算了，我研究异魔的，对植物系了解不多……
不过，价值很高啊，光看能量储备，你恐怕可以和正c级比较吧？我没记错的话，这种大小的生命之种，官方价至少十五万起步吧？“
黑羽单手托腮，仿佛在思考。
魔兽的魔力通常拥有很强的感染性，这种感染性对于其他生物来说几乎清一色表现为毒性——所以他清楚受害者恐怕是没救的了，哪怕现在还有意识，也实在是超出现有技术太远的距离了。
但在高等级魔法师手里，通过提纯、净化，生命之种又可以被做成很优秀的魔法材料。
救人，要倒贴天价，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贩卖这践踏在无数生命之上的东西，反倒能赚的……不少。
这世界，就是这般乱，哪怕是相比之下已经算非常好了的泰伦，本质上……也还是脱离不了这种乱。
而植物魔兽似乎也发现了黑羽的犹豫，数根可以活动的柔软藤蔓出现，开始撕扯那些纯粹的“能量管”。
它没什么智商，但不是完全没有。
野生动物是这样的，光看“活下去”这一点，它们有时候会异常聪明。
见这东西那么识相，黑羽笑了。
向着那被分离出一大半、朝自己递过来的生命之种，他伸出了手。
蓝色的汁液撒了一地，瞬间转化成了极其夸张的纯净魔力，将木质化地板烧伤一大片。
在没有经过主人的精密分离的情况下被砍破的生命之种是这样的，那归根结底也只是高浓度能量而已，不受控的情况下连原主人都会被灼伤的。
更何况它现在已经是无主之物了？
毕竟，在不用蓄力发射煞气的情况下，黑羽的极限斩击快到几乎不留下残影。
将这植物的整个核心，包括那一大半一小半生命之种全部斩碎，都没留下残影。
“不好意思，不爽，这钱，我就先不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