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内,寂静无声。
白芷与沈氏相对而坐,沈氏在绣一幅仙鹤披帛,白芷在熨一件月白底子祥云纹样的裙褂。
隔了一会儿,白芷直起身来叫沈氏:“阿遥,终于熨完了。这东西禁不住烫,一缕一缕温下来,我腰背酸痛得厉害!”
沈氏听罢,也抚摸着肩颈站起身来,拿过南瓜锤来替白芷捶背:“公主马上要到生辰,又苦了你帮我。今年料子送来得太晚。”
白芷把裙子捧起来,笑道:“这样的精工慢活儿,整个宫廷找不出一件来。公主必然喜欢。”
沈氏笑着微微叹气:“但愿吧。从前送去的鞋袜或是衣裳,从不见她穿。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
白芷劝道:“她有她的难处。”又喜滋滋说,“看时辰,公主快来了。你紧着把那羽鹤翅绣完,我的糕点也就摆好了。今年蓁蓁满十九,我多做了一盒松子脆,叫她带回去好好吃——上次她可是吃了好些。”
沈氏有些抱歉:“我是个笨人,只会绣花养草。每次蓁蓁来,都是你安排饭菜伙食,好好一个皇妃,叫我折磨成厨娘了。”
白芷笑着推她坐下:“我乐意。蓁蓁和卿明,我都只当我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我还要谢你替我生下他们。你快绣吧,别耽误。”
二人脚步匆匆,钗子滑落都顾不上捡起来。才收拾差不多,门外公主的香风辇已到。小宫女还未来得及通报,公主扶着一个老嬷嬷,信步走了进来。
琼华殿虽然稍显偏僻,但院落向南,阳光颇好,更以园林草木精细为妙。加之沈氏有些植草的天赋,故而院子里还常常能瞧见草虫花鸟,比御花园更多些细致韵味。公主每每来,虽对沈氏从无好脸色,但对庭中风景,总显露出赞叹之意。
越过庭院,廊下白芷安排好小小一桌晚膳。如鲈鱼羹、假豆腐等都是素来公主喜食之物,更追加了些小小惊奇点心,不叫公主觉得无趣。
白芷牵过公主的手,笑道:“今春,阿遥去花房选了些上好的春樱。阿遥手巧,你瞧现在就开花了,连宫中最好的花匠师傅都赞叹不已。今日咱们赏着这春樱吃生辰饭,一定更有意思。”
沈氏见了公主,面上有些不从容,只殷勤替公主布菜:“这假豆腐,是良嫔娘娘取了鱼脑来蒸成的。你爱吃鱼脑,快尝尝。”
公主微微尝了一口,算是给足了白芷面子:“不错。但这东西不好放在瓷碗里,须是放在鱼骨做成的碟子里头才有意思。”
白芷急忙陪笑:“是我没想周到。下次我记着。”
公主似乎不耐烦:“来也来了,吃也吃了。晚间还要去母亲那里,就不多留了。”
白芷笑着拍一拍公主的手:“能吃一口,我们两个就很高兴了。还有一件事——今春内务局贡献了些新料子,托皇后娘娘的福,我们也分到了。我和阿遥,慎重选了些好的,为你做了件春衣,你来看看。”
说着,两个宫女推过一衣架来。白芷上去介绍:“这是鹤影云风裙,上边的鹤是阿遥亲手绣了五日才绣出来,你瞧,栩栩如生,风一吹,真就好似要飞起来。最妙的是这云风裙摆,是以八色丝线纹出来,轻薄好似水墨。公主可喜欢吗?”
公主站起身来,前后看了一圈,果然精致无双,与内务局呈送的庸俗东西不可同一而论。她撩起披帛,见上面的线头都尚未好好修剪隐藏起来,可见才绣完不多久。
沈氏向来在公主面前少言寡语,见公主有喜欢的意思,方才开口陪笑:“想着你怕汗,所以衣裳放量大些。蓁蓁,你试试好吗?若太大,我即刻就可以修改好。”
公主翻看了一阵,难得露出满意神色:“虽然素些,但确实不错。试试也好,否则穿过去给内务局那帮人再改,倒是糟蹋了这衣裳。”
白芷替公主更衣,前后殷勤侍奉。公主神色淡漠,并不因庶母良嫔的前后忙碌而感到不自在,甚至对着良嫔谈起卿明的不好来:“说起生辰,不免说两句卿明——卿明的性格,我实在不喜欢,畏畏缩缩,白生了个男儿身。”
良嫔替公主整理衣摆道:“他就那个性子。宫中有你一个火爆脾气就得了,卿明文静些也好。”
公主又说:“今日他来,送我一个簪子。那簪子居然是李嘉世赠给他的废料。如是我的话,扔到李嘉世的脸上去。可他不仅接了,还刻成摩罗的样子来贺我的生辰。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虽是收了,也说知道他的心意,可到底也没给他好脸色。”
良嫔取过披帛来,沉默了一瞬,垂眼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三爷也没有多的心思,那孩子向来就是痴痴的。”
公主冷笑了一声,道:“谁生的像谁。连带着我也总是痴得很。我也懒得再说他,倒废了我的口舌。你们看着办吧。”
良嫔将衣裳整理妥当,牵着公主,出来对着沈氏笑道:“阿遥,快瞧瞧,这个放量正正好,不紧也不松。这个颜色也好,衬得公主越发清透亮丽,实在好看!”
沈氏一看女儿满意,自然也笑意盈盈,心里满足极了。
公主向来不在琼花殿多待。按她对妈子的话来说,若非太后开了这个口,皇后母亲又贤德,实在不想到沈氏这里来。来了也没意思,一个是扎了嘴的葫芦不肯说话,另一个却又专是生闷气。
沈氏从不劝公主多待,她愿意吃一口就吃一口,不吃沈氏也并不显露伤怀,只高高兴兴将女儿迎进来,高高兴兴将女儿送出去。
彼此再无言,公主也并没有换下衣裳,只淡淡致谢:“二位娘娘用心了。时候不早,我就不多留,衣裳我收下,只是以后不要太辛苦费功夫。二位还是要珍重身份,这些事情交代给下面人做就行。”
说罢,和从前似的,遮着夕阳余晖,上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