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平安里,一户人家的暖色灯光慢慢从窗内洒了出来。
易云一边拿着勺子喂秦姝汤药,一边指着床头小桌上面的糖果点心引诱起来。
“小姝要好好喝药才能吃点心和糖果。”
秦姝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一咬牙一口喝完了全部的汤药。
她小小的脸眼睛睁的大大的,仰头看向易云,“爸爸,为什么生病要喝药呢?药好苦……”
易云一只手探出去把装着点心和糖果的盘子拿了过来,一边看着秦姝吃点心,一边摸着她的辫子。
柔声细语起来,“因为啊,良药苦口,不喝药只靠自身免疫力会好的很慢呢。”
秦姝剥开一颗糖果,递到了易云嘴边。
“爸爸,张嘴,啊~”
易云眯着眼睛,张开嘴,一口含住了那块糖果。
“嗯,好吃,小姝剥的糖果最甜了。”
秦姝笑得顽皮,“爸爸骗人,每个人剥的糖果都一样甜的……大人都喜欢骗人。”
“怎么会呢?爸爸不骗人……”
“我不信,你还说自己是夸父,喜欢追逐太阳……”
“哈哈哈……”
夸父逐日的故事深入人心,秦姝八岁了,已经懂事很多了,她可以分辨一些谎言和实话。
就比如,爸爸总说妈妈在很远都地方,等自己长大就能见到了。
他肯定是骗人,要么妈妈抛弃他们父女了,要么就是妈妈去世了。
爸爸写字很好看,就是总喜欢写完东西就烧掉,我怀疑他是写给妈妈的。
那么,妈妈是去了天堂吗?
死人才会需要活人去烧东西送给她。
秦姝慢慢闭上眼睛,希望梦里,爸爸可以和妈妈团聚,然后给自己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上面绣满了花朵。
易云看着睡着的秦姝,慢慢掀开被子一角,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关好门走了出去。
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
月亮啊月亮,能不能告诉我,前方的路怎么走呢?
秦姝并不知道自己姓秦,她现在的名字是易姝。
她不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已经牺牲在了抗日救国的路上。
沈葱每天跟踪赵磊,还有那个神秘的女人,终于有一天,他逮着机会,拍下了那个那个女人的一张侧脸照片。
他现在有个明面上的工作,在一家报社当外务记者。
之前当做摄影爱好培养的手艺如今也能吃上饭了,还能一举多得,监视刺探敌情。
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面的紧张,害怕,再到现在的淡然冷静。
这一年,沈葱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王田教会了自己用枪,不过他不太喜欢那玩意儿,太张扬了。
徐恩陵和沈禾很忙,所以沈葱几乎没什么约束,暴风成长的青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卫这座城市。
他或多或少能猜到他们正在干的事,有时候不由得感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沈禾和徐恩陵大概也能察觉到沈葱的变化,但是他们两个人都默契的同时装作不知情。
能说不吗?显然不能。
林之江站在桥头,杜荷因慢慢搓着手哈气走了过来。
“发呆走神?”
杜荷因侧脸看向林之江,只看到他的眉宇永远皱着,人背后的林之江是个忧郁的人。
很难想象那个人前张扬大方的花花公子背后是这样的。
林之江扭头,迎着风看到杜荷因穿的有些单薄。
“多穿点儿,夜里冷。”
杜荷因指了指林之江,“这话也送给你。”
林之江点头,“好,下一次见面,我们都多穿点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冻坏了还要花医药钱,浪费组织的活动资金。
“看星星还是月亮呢?”
杜荷因问。
林之江摇头,衣襟被吹动。
“在走神。”
杜荷因微微一笑,“蔷薇同志已经离开上海了,很快就回家了。听到这个消息有没有开心一点。”
她期待在他脸上看到笑容,果然,闻言林之江微微一笑。
她有些愣了一下,“你笑起来真好看!”
林之江故意停顿了一下,“我们处里面的女孩子都这么说。”
杜荷因吐气,无语凝噎起来。
“对了,蔷薇同志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林之江扭头:“什么话?”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杜荷因看着林之江,“我觉得蔷薇同志说的很好,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我见了她,感觉快要爱上她了……”
杜荷因语气诚恳,林之江笑得合不拢嘴。
“不能吧?你不是只喜欢帅哥?”
杜荷因用力摇了摇头,“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林之江:“那种是哪种?”
“就是……”
杜荷因伸着手指转着圈,“向往她,学习她,成为她……”
她扯了一下围巾,“她太有魅力了,我和她简直相见恨晚……”
“我说真的,我一定要努力,成为像她一样的无产阶级战士,到时候,肯定也会有人这么迷恋我,你信不信?”
“信。”
“你这也太敷衍了……”
“我相信,杜荷因同志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她的事迹一定会被无数新的战士学习,敬佩,仰望。这么说可以了吗?”
“这还差不多。”
月色蓉蓉,两个身影拉的很长,桥上的风轻轻搅动,有落叶慢慢打着旋子飘落在水中,涟漪浮散。
这是民国三十一年的早春,孤岛上海沦陷的第4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