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
梁丛指了指椅子,一副悠然自得的东家模样。
楚天摘下帽子拿在手里,四处观察了一遍。
窗台上的吊兰长得葱茏无比,叶子像瀑布一样已经垂到了地上。
“这家书店我刚盘下,最近这两天收拾,现在有些乱,你挑着空坐吧。”
梁丛这会儿正埋头趴在书堆里面翻找东西,白衬衣外面的马甲上粘了不少灰尘。
看他找的认真,楚天索性走了过去,蹲下按住他胳膊。
“找什么呢?我帮你。”
梁丛举起双手挥舞了一下,“你确定?”
你不是洁癖么?
看着他的脏手,楚天果断站起来后退两步。
一边用手帕捂住口鼻,一边道:“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
梁丛把几本书摞在一起,然后又开始整理报纸,“你啊,矫情。”
“找我什么事情?总不是看你收拾书店的吧?”
楚天重新坐回椅子上面,隔着一大堆书山看向梁丛。
梁丛推了一下眼镜,然后看向他,显得格外兴致勃勃。
“这儿以后就算作我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了,你以后有紧急消息找我可以来这儿。”
他一边说一边挽着衣袖,“至于其他的,过几天就该再告诉你。”
楚天点着烟吞云吐雾,看着梁丛忙活,思绪却不由得飘了起来。
“一个星期前,特高课从我们这儿抓走了一个人,几天前,那人被救走了,劫的还是特高课的监狱。”
梁丛有些怪异的看着楚天,“哦?共党的人?”
“嗯,一个女同事。”
楚天看向梁丛,“我们小组有两个人参与营救了。”
梁丛搬书的胳膊停住,扭头警告起来。
“别人我不管,你不许参与。”
楚天没好气的笑了一下,“想想也不可能,我要是敢参与,老杜会打死我的。”
杜立行说一不二,敢让楚天出手,他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让共党自己救人。
“战时合作,无伤大雅。不过,你可要把界限划清楚,免得有些问题回了重庆解释不明白直接判你通共……”
梁丛眼神特有的锐利,他继续道:“你知道上面的人比起打日本人其实更愿意剿共吗?”
“四一二,皖南事变,以前有的,以后还会有。”
梁丛用力把绳结绑紧,然后系了个结。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他诧异的看向楚天。
楚天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来,“听了,不愧是老出身干部,你的政治觉悟很高啊!”
梁丛挑眉:“有多高?”
楚天伸手比划起来,“十层楼那么高。”
“别打哈哈,我认真的。”
梁丛站起身,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
楚天点头,“我知道,我晓得,我明白。”
“鸡同鸭讲,不说这些了,弟妹是不是生日快到了。”
梁丛问,楚天一愣。
“你怎么知道?你查我?”
梁丛透过眼镜,笑得优雅。
“别这么说,这个上海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属猫,任何荤腥都瞒不过我的鼻子。”
楚天没好气的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属狗呢?狗鼻子更灵。”
梁丛顺手一本书飞了过来,楚天堪堪歪头躲开。
“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看,又急?”
两人互相伤害起来。
打闹完了,两人背对着背仰躺在椅子上面,窗外的阳光慢慢顺着窗檐爬了进来,把两人照的金黄。
也许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属于自己,不需要压抑天性,不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没有特殊任务和艰巨使命。
梁丛故意拿下眼镜,然后举到了楚天头顶。
“啧,怎么咱们俩眼镜一模一样?什么夫妻款?你最好不是暗恋我……我要告诉弟妹去。”
楚天一个脑瓜崩弹到了梁丛头上,声音低沉。
“你果然是狗,狗嘴无敌……太能给自己贴金了……”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着窗帘,影子慢慢在两人脸上飘动。
“你说,咱们还能赢吗?东南亚都已经开始沦陷了……”
梁丛苦笑着发问。
“新任缅甸军指挥官亚历山大上将在仰光并没有组织起来任何有效的抵抗,日本方面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仰光。现在的第一路司令官是杜光亭……以后战况如何,我不敢妄自揣度……”
楚天并不乐观,“杜长官的能力你我,党国上下都有目共睹,但是眼下战况复杂,敌我差距巨大,更加上天气潮湿,地理环境复杂……”
梁丛苦笑:“等以后调回重庆,我一定要写封推荐信,推荐你去国防部。”
楚天一拳头捶了过去,翻了个白眼。
“拉倒吧,谋略部署还有何应钦,顾祝同,白崇禧呢,你我去了端茶倒水还是扫地刷马桶?”
梁丛坐了起来,“不一定,党国作战厅指定有浑水摸鱼的庸才,不然也不能屡次战机延误,战略迟缓。你我去了肯定不会是最差的……”
“你就吹吧……你这样的,还是适合去台湾砍甘蔗……”
“不是?你对我就不能有一点儿自信?”
“能啊,梁大夫你适合去男科,治疗阳痿……”
“玛德,楚清明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吵闹声之中的两人,绕着一大堆书籍和报纸闪躲,这是少有的属于他们的快乐时光。
……
晚风阵阵,百乐门夜总会歌舞升平,一片绮糜气氛。
舞厅上面衣着清凉的舞女正齐刷刷的甩着胳膊,卖力的扭动着腰肢。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酒意薰暖,伴着歌女的醉人嗓音,易云端起酒杯。
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影,易云回头。
一身西装的王田同样端着酒杯,朝着易云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易云扭头,背对着他。
“这么大胆又明目张胆的接头,你真想的出来?”
王田苦笑,“我的错,以下犯上是我的问题。”
易云看着不远处来来往往的人影,“说吧,最近什么情况?”
王田微微解开衬衣领口,“飓风队的副队赵磊身边有个身份可疑的女人,我已经让人跟着查他了。”
易云垂眸,“可靠吗?”
王田微微点头,“可靠,一个年轻人,头脑灵活,身手也好,我新发展的。”
易云顶腮微微侧目,“你发展他进飓风队,还是……”
地下党组织外围?
王田:“自然是飓风队,我的地下党身份是绝密,只有你知道。”
易云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王田的酒杯,“巧了,我的身份也只有你知道。”
起码在上海是这样。
所以,一旦两人其中有一人出了意外,另外一人的身份就只能回陕北去核实认证。
“蔷薇同志已经撤离上海,过几天就能安全回家。”
易云嘴角弯了弯,“挺好,我挺羡慕。”
王田叹气,“你我任务使然,不然……”
“总要有人去做的,不然这个国家就烂了。”
易云神色有些捉摸不定。
王田突然若有所思起来,“你在那边……没有被怀疑吧?”
易云眼神一顿,“76号……目前没有,不过我在中统的上线有些摸不透心思。”
“被怀疑了?”
王田心头一紧,赶紧发问。
易云摇头,“也不完全是,纯粹是醋坛子翻了……”
他一想起徐恩陵就有些头疼,当然,他这里也需要小心应对。
徐恩陵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话语都有可能让他产生一些联想。
“你小心一些,小姝这个月的生活费你拿着。”
王田不由分说的塞给易云一沓票子。
易云拒绝不收,王田硬生生掰着手指头塞到他口袋里面。
“收着吧,老秦走了,小姝就是大家的孩子,只让你一个供养着不太合适,别把你老婆本花没了……”
王田笑着看向易云。
易云收下了钱,心里面却不置可否。
老婆本?
他以后不再会有了,这个钱没必要攒着,只是他却不会说出来。
“再联系。”
王田的背影消失在了百乐门。
易云扭头,举起酒杯,台上歌舞衬着夜色,将他的侧脸慢慢融入,再也看不清本来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