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热,烫伤了三颗心。各自冷却,各自疗伤,各自回到该有的位置上。
试想一下,我死了,我真的死了,这个世上不存在覃冬冬。荣少安心地做他的当家人,戒尘回寺里做僧人,继续他的弘法修行。时间会冲淡情爱,冲淡仇恨。是老天给了我一次求生的机会,告诉我,我就应该只能是谢小莲。
我又有什么资格生荣少的气?我应该抽我自己两个耳光,打醒我自己。覃冬冬死了,她就是死了。
荣少离开后,我从卧房走出来,戒尘没有任何反应,手持佛珠,盯着桌上的香炉,陷入幽思。
我蹲下来,清理了茶渍,将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我很想伸手抚慰他的眉心,他不应该如此痛苦,他原本活得洒脱,他不属于红尘,为什么我就看不明白,非要将他一同拉入地狱。
泯灭掉相认的火苗。我起身,他依旧无动于衷,他思念着我,而我,已经死了。
头也不回地离开禅房。风,持续不断地煎熬着我们,我总算感受到包着头巾引来的闷热,我想尽快返回去,好好地冷静一下。
“站住。”偏不顺遂人意,有人发现了我。回头定睛一看,将我在禅院廊庑拦截下来的正是荣庄的二太,她独自一人,不知藏身多久,就是想知道,谁是戒尘法师房间里的第四个人。
二太的一双眼,精明且敏锐,我就知道,我偷看一眼,自是逃不脱。
黑眸在眼眶一转,瞥一眼禅房的位置,最后落定我身上,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略有疑虑,又有嚣张,还有恐吓的成分。我提着心,吊着胆,暗暗深吸一口气,心里嘀咕,她准备问什么,她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又或者,她根本就是盯着戒尘的禅房,她想盯着戒尘?
种种如斯,在脑中飞转,伤了刚刚恢复的精力,又不得不静观其变。
“你是打算自己坦白,还是让我把你调查个一清二楚?”二太绕着我,踱步半圈,“藏在法师的
卧房,哼,看来你们两人,关系还不错。”
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任何人都有可能对我造成致命的一击,我不是怕死,我是怕自己不能为死去的人伸冤。
“嗯嗯……”我是哑巴,好糊弄他人。
二太站在我身边,我立刻浮现无辜的眼神,朝着她比手划脚。
“你不能说话?”二太半信半疑,很不客气地推开我的双手。
我又装作楚楚可怜,踉跄退后,无奈地点头。
“有什么见不得人,非要戴着口罩?”二太想揭开我的头巾和口罩。
“二太。”我缩着往后躲,她强势逼近,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远处有人大声地跟她打招呼,我趁机从二太手中溜走,护着口罩低头朝向另一边。
“以寻?”
“二太,您怎么在这里呢?”以寻跑过来,发现了我,“咦,又是你?”
“你认识她?”二太谨慎地问。
“不算认识,但是知道她。”以寻误打误撞地替我解难,“她是居士院的义工,不能说话,是个哑巴,并且听说她脸上毁了容……”
说话时,以寻冲着二太挤眉弄眼,“她脑袋有伤,所以让法师给治伤,呐,早晚都要去禅房接受法师的治疗,真是算她命好,遇到我们戒尘法师,才会有这种待遇。”
“这么说,她一直都在寺院做义工?”
“应该是吧。”以寻扭头看着我,随口又问,“你一直都在寺院做义工吗?”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只能点头应付她,但我知道,二太这人不好应付。
“二太,我们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赶紧去找戒尘,明天禅修就结束了,得把他劝回荣庄才是,要不然他走了,也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他。”
碍于以寻捣乱,二太只好作罢,我始终低着头,装得战战兢兢,好像不懂世故的乡下女孩。
“我们走吧。”二太由着以寻挽住她的手臂,我纳闷不解,什么时候开始,以寻深得二太的心?我离开荣庄,以寻非但没有被赶,反而成了二太的心头好,哼
,这真是有意思了,太有意思。
思虑片刻,我挺直了身板,盯着她们远去的背影,走时,我也昂起头,绝不输气势。
“吱噫——”玉蓁打开房门,检查门外无人跟踪,这才放心地关上门。我进入房间,脱掉口罩,心神不宁地说,“事不宜迟,我觉得,我不能继续留在华雲寺。”
“我也这么认为,昨晚上你离开之后,我和琛少商量过,我们必须将你保护起来,你不要留在寺里,也不要回去那个谢家,你跟我们走。”
“可是我担心谢家的人会有麻烦。”
“你被人发现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忐忑地看着玉蓁,我说出自己的顾虑,“我刚才碰到荣庄的二太,她就看了我一眼,可是她的神情,却像是看穿了我。”
“怎么?你怀疑二太有问题?”
“我在蓝阿姨的登记册,翻找到二太就住在居士院的东厢,我之前还不知道她就在东厢住着。”
“寺里举办禅修课,二太来寺里住,倒也不是稀奇事。”
“怪就怪在,我见到易政贤带着两个男人同样消失在东厢。”我抓住玉蓁的手,“小离,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可能有些事情,我自己没有注意到,所以就错过了。”
“现在任何人的确都有嫌疑,但我们不能乱,如果冤枉了无辜的人,恐怕会影响到你们荣庄。”玉蓁着急地安抚我,“你回去收拾行李,今天晚课结束后,跟我们一同下山。”
“不,我不能跟你们走。”
“为什么?”
“你想啊,我突然失踪,岂不是更加令人怀疑?”推开玉蓁的手,我足够平静下来,思索着自己应该走稳的路,“琛哥和古警官设计让我再‘死’一次,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相信,我真的死了,这样一来,他们放松警惕,我们才好乘虚而入,倘若现在就令他们起疑心,那之后的计划,岂不是白费力气?”
“可是你……”
“我就跟着阿松下山,光明正大地下山,让他们相信,谢小莲就是
谢小莲。”
离开时,玉蓁将她的手机塞给我,之前为了给谢家省钱,我一直没有使用手机,我以为我用不上手机,可这个时候,与琛哥他们保持联系最为重要。
谈妥安排,午后,我安分地随同阿松下山,他怕我又不肯跟他走,所以把谢姨拉来做和事佬。
“回去后,两人把话说清楚,不能动不动就冷战。”我和阿松,在谢姨两旁各站一边。我想,这怎么说得清楚,莫说我恢复了记忆,我就是没有恢复记忆的那个时候,我都不愿嫁给阿松,我真是很郁闷,好像又欠下了情债,头大,真正是头很大。
“荣少——”我听到一声熟悉又清脆的嗓音。一路上,我根本没有在意谢姨的劝说,心事重重的自己,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我见到了他们。
“小妹。”是萌萌呼喊荣少的声音,我四下张望,在院子的对面,屋檐下站着两人,一个是萌萌,一个是荣少,他们说着话,萌萌看起来很焦虑,荣少的脸色也不太好。
不知道小妹现在的学业怎么样,不知道老爸的身体怎么样,不知道……
“小莲?”谢姨拉着我的手,将我拽回来,“你看什么呢?”
我看什么?我看我真正的亲人,相隔咫尺,却不能相认。
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沙。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劫而不解,这就是人生。
返回谢家,我做回谢小莲,为了阿松和谢姨的安全,我没有坦白恢复记忆的事情,我不想他们受到牵连,我尽可能地保护着他们,尽可能地补偿阿松。后来好几次,阿松都想与我,我利用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婉拒了他,他很受伤,又不敢霸王硬上弓,我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我每天都在等待琛哥的消息,可是几天后,我发现我的手机不见了。
“我的手机呢?”我将纸条递
给阿松,正在吃饭的谢姨,看到纸条上的字迹,不解地观察我们,“什么手机?”
“嗯……”我抢走阿松的碗筷,指着纸条上的字。
“我扔了。”阿松气不过,扭头埋怨,“你怎么无缘无故会有一台手机?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寺里,是不是有了相好?所以他给你买了手机?”
“相好?”谢姨放下碗筷,震惊地问,“什么相好?”
“我偷偷地问过其他义工,他们说,小莲在寺里可受欢迎了,那个什么师对她也特别的好,她还经常出入居士的房间,关着门不知道聊些什么,房间里有男有女,有……”
“啪——”谢姨没等儿子说完,比我还愤怒地扇去一个耳光,“你是不是男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老婆?”
“老婆?”阿松霍地起身,一副欲求未满的样子,指着我的鼻头骂道,“我们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同过房,算什么老婆?我算个什么球?”
“你们,你们不是……”谢姨和阿松调换了位置,现在是阿松睡在卧房,不过我们是分被子睡,我不让他碰我一根手指头。
我知道,瞒不下去了,我也不想欺瞒谢姨,我心里很自责,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欠他们一条命,但我真的不能因为恩情而嫁给不爱的男人,如果真要还债,我可以将易政贤他们绳之于法之后,把命还给阿松。
“呜呜。”我啜泣地看着谢姨,茫然的目光写满了不理解,我对着她鞠躬三次,而后抱住谢姨,将感激暂时放在心里,等我做完事情,我会回来报答你们的。
思及此,我拿着纸条夺门而出,末了,谢姨在我身后喊了我两声,我捂着嘴,痛哭地跑了几步,恍惚间,在巷子口,我见到有两个男人拿着一张画,询问路边乘凉的大爷。
这两个男人并不陌生,他们是跟着易政贤的人,脑子懵了,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小莲……”谢姨追上我,我慌慌张张地退后,抓着谢姨的手,立马又将她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