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
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多年后,我终于修得明了。
断欲无所求的戒尘,并非料事如神,只是他眼中的浑浊,得以清净,我们看不见的,在他心中显露无遗。
我不敢走太急,僧人行走时总是不急不缓,还以为只有戒尘如此,其实大多清修的人,亦然。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难呐,三叔这辈子,都在琢磨。”我们进入禅房,听得三叔公又在高谈阔论,“你要问我琢磨什么,哼,我也答不上来。有的时候,我真想去你们古寺住上十天半月,可是又害怕自己半途而废。”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三叔活在当下,已然是一种境界,何必拘泥于修行的方式,种种法也不过是载人渡河的船。佛说彼岸,彼岸有心,离欲清净,破除我执……”
“阿弥陀佛。”戒尘正说话,我带着僧人转入屏风后方,三天不见他,他足不出户,而我,不敢踏入,此时一见,心绪微动,羞于不敢启齿,也怕被人多心,于是恋恋不舍地低着头。
与此同时,戒谌大师越过我上前,他念了一句佛号,戒尘听到后,马上将目光从我身上转移。他眼中只有多日不见的师兄,彷如拨开云雾见到了一束阳光,他露出久违的笑容,笑起来温其如玉。
“师兄。”戒尘和三叔公纷纷起身相迎,这里,很显然没我什么事了。
“如果没别的事……”
“三叔,这位就是我经常提起的大师兄,他的佛学修为……”
“那我先出去了。”后退半步,期盼地看一眼,叫我留下还是离去,一个眼神便好。
“戒谌大师,阿弥陀佛。”三叔公恭敬地施礼,双方都很客气。
我僵住一时欣喜,败兴
失落地转身离开。这三日,不是不愿上楼接近他,只是荣少管得严,我根本就脱不了身,前两天都是在荣少的眼皮底下兜转,好不容易,荣少今天必须回去荣氏开重大会议,可是又被这个大师兄抢了先机。
“以寻,你这是抱着什么?”我拦下上楼的童以寻,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令我动了心思。
“叔公让我给换一个紫砂壶,我这要赶紧送去。”
“我来代劳。”我想找机会偷听他们说话,可是以寻却迟疑了,“姐,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就好,如果被荣少知道,肯定要怪我。”
“举手之劳,荣少就算知道,也不会怪你。”
“可是荣少交代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以寻咬着唇,一双大眼,谨慎地看着我。
“荣少交代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一沉,不妙。
以寻慌张地摇头,又马上否决刚才的话,支支吾吾地解释:“没什么,荣少没交代什么。”
说着,她将紫砂壶递给我,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心思。
“以寻,你……”我往前,她就后退,刻意与我拉开一点距离,大概是心虚,她垂首不敢直视我,见她这副模样,我料定肯定有事瞒着我,顿时深吸一口气,转变方式地问,“荣少对你很好,很信任你,是吗?”
“还,还可以吧。”
“那我呢?”我含笑地问,“姐姐也可以信任你,是吗?”
“以寻只是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姐姐放心,我不会乱说。”
“没什么事情可以乱说,你不要想多了。”
“是是是。”
“所以在荣少跟前,也不要乱嚼舌根,知道吗?”我陡然严厉起来,“不知道宋姨有没有告诉过你,祸从口出这句成语。”
“姐。”萌萌坐在二楼的挑空客厅,见到三楼楼梯台阶上的我,于是她大声地与我打招呼,有了萌萌的缓冲,我稍稍
地平定下来,和颜悦色地说,“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回去,我约好爸爸,还有宋姨,我们先在自己家里提前过小年,之后因为荣庄要安排除夕夜,所以没办法照顾他们。”
“是,我明白。”以寻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我看来挺不舒服的,我并没有将她视作下女,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小女孩,即便我对她也没有太多的姐妹感情,然而我不愿她过得这么卑微,实在是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个性。
“以寻,过完年,你好像就要去学校报道了,学设计也是挺辛苦的,你的基础有点差,过几天,你跟着我和紫陌学作画。”
“姐打算教我了吗?”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答应了,当然要履行诺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姐姐对你严厉不是想要跟你生分,只是教你如何做好荣庄的人,你呢,不要觉得有负担,知道了吗?”
“好的。”
“快点把茶壶送过去,客人还等着用呢。”雨过天晴后,我们相视而笑,我扭头看着以寻上去三楼,渐渐地,挂在嘴角的笑容,飘来一抹阴云,浮现在心头。
荣敏泰,你这个胆小鬼,自己不敢捅破这层纸,却偏要暗中阻挠我,他肯定是收买了以寻,平时他在荣氏上班,然后家里的眼线就负责看管我是否上去三楼的禅房。
我们之间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信任,此时此刻,完全破灭。我稍微有点松口气,不必再担心易政昇的威胁,相反,如果易政昇这个时候,将我写给戒尘的信交给了荣少,我可能还有那么一点感激他,我感激他帮我们捅破这层纸,因为我们都不够勇敢。
提到易政昇,我想起琛哥告诉我的事,进入警方眼中的易政昇,暂时离开了荣氏,不过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了易政昇就是谋杀者,他和四太的情况相似,接受调查,没收了护照,
在案子没有完结之前,他不能离开本市。
“姐,你刚才跟童以寻聊什么?”我下楼,萌萌走到我身边,与我一同下楼。
“周末吃团圆饭的事情,你到时候别迟到了。”
“遵命。”
“古警官,我们孙少奶奶最近有点忙,荣少说了……”虹阿姨想拦住古警官,可是她哪有胆,只好找托辞婉拒古警官的造访,无奈我正巧也下了楼,一看就是无所事事的样子,虹阿姨的谎言不攻自破,她尴尬地笑了笑,退到古警官身后,不再吭声。
“荣太太,不好意思,荣少交代说不要打扰你,可是有件事,需要得到你的口供。”
“什么事?”古警官这番认真,事情肯定重要。
四太被陷害的那天,我仔细想想,一切都历历在目。我和戒尘同桌吃饭,然后他就……
我竟然做了易政昇的时间证人。
从华林寺离开,我在街上失魂落魄地游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易政昇遇见了,他请我喝咖啡,我们的恩怨也是从那时结下的,如果他一早就偷走了我写给戒尘的信,那么他早就心里清楚我失魂的缘由。
这贼人,真是深藏不露。
“荣三小姐换了律师团,换回之前的宫先生。”录完口供,我送古警官出门,在前院,我见着荣三的司机,古警官说,四太取保候审的申请通过了,荣三和司先生将四太接回荣庄,他正好要来荣庄找我,所以跟着一起过来的。
“怎么都没有通知荣庄?”
“陆女士的意思,没想过搬回荣庄,可能会去荣三小姐那边住下。”古警官戴上警帽,下了台阶,回头对着我说,“谢谢荣太太的配合,我就不多留了,还有其他事情,这边的话,麻烦荣太太跟戒尘大师问声好。”
“古警官公务繁重,他们会理解。”我挥手与他道别,顺势收到了四太和荣三她们的眼神。
四太先去了落梵居,再转到正门,我走去相迎,四太合掌俯首,虔诚地念了句,“阿弥陀佛。”她由她女儿搀扶,不需要我的帮助,虽然她得知易筱涵的事迹,却始终不愿与我亲近,我是打从心底地不招她欢喜。
“冬冬。”琛哥随同她们来到荣庄,不过他一直跟在四太和荣三身后。
“琛哥,多谢你鼎力相助,我听荣三说了,如果不是你,她肯定撑不下去。”
“朋友一场,这是道义,加上,有戒尘大师的帮忙,我更加有信心。”琛哥双手叉腰,先我一步上了台阶,我怔住了,待回神追上,急急地问,“琛哥,你刚才说什么?戒尘大师的帮忙,他帮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借给大师一台手机,每天晚上都会与他视频,讨论案情,我们两人的头脑加起来,难道还不够对付一个杀人犯?”司其琛撇着嘴,耸耸肩一笑,“大师说得对,擒贼必先擒王,这些枯枝烂叶,除掉了也不痛不痒。”
戒尘跟司其琛联手查案,此事隐瞒已久,他在荣庄,分明看来如此镇定自若,漠不关心,好像荣庄的是是非非跟他就没有关系,可是他,选择相信一个外人,也不在荣庄建立盟友。
“冬冬。”司其琛转身又走到我跟前,小声地提醒,“我跟你说的事,你别告诉其他人,大师说,荣庄目前人心难测,都有可能是幕后主使人,当然,琛哥相信你不会,才会跟你说。琛哥呢,是想让你在荣庄小心一点,别被人算计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我明白,连一个外人都知道关心我,可是他呢,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从来都是什么也不说,最基本的信任也不存在,不被他信任的感觉好难受,又好气。我都说了,我整颗心都是他的,他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这个大傻瓜,臭和尚……
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