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霞光映照一帧记忆的侧面,看不清切。
濒行,相望。忽闻,相忘。
心弦被风拨动,喁喁细诉,他不懂风情,胜似情冢。
一念执着,一生情愁,般若心自在。
“阿弥陀佛。”他虽然气死我了,却恨不起来。一句佛号,刹那永恒。
我喜欢跟他闹情绪,因为我想被他关注。
明眸有我的身影。他稍抬头,看着我走进门,我是趁着三叔公和戒谌大师兄不在,所以赶紧来看他,三天了,他忍得住,我忍不住。
“你跟荣少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交易?”一屁股坐在他跟前,举目凝望,“你跟琛哥联手调查,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朗俊眉微蹙,他沉默以对,不言不语。
我双膝跪着,双手撑在地上,上半身倾向他,俏皮地眨眨眼,柔声娇羞地道:“你真是过分,什么都瞒着我,要不是我大度,我肯定会生气,喂,你不吱一声,我就真生气了,这回如果生气,可不是你一两句话哄得回来。”
我旋身顺势贴着他盘腿坐下,自顾自地嗫嚅:“我知道,你也从未哄过我,可是我喜欢听你讲佛经,听不懂,就当你是哄我了。”
斜靠他的手臂,手指绕着僧袍衣角,“你哑巴了吗?为什么今天一个字也不说?大师兄来了,你就笑得那么开心。”
“是不是荣少为难你了?你别生他的气,是我让他失望了,可是他也知道,我心里有人,只是……”只是都放不下,勘不破。
空气骤然凝固,他的呼吸逐渐沉重,我听不到回应,怕是产生了错觉。
“戒尘?”我扭头仰望,他如同一尊一动不动的佛像,静坐从容。
傻和尚不会是跟我闹情绪吧?我思
索着,眉眼一扫,攫住他垂目窥伺我,只是面对我的疑问和忧虑,始终无动于衷。
“好了好了,一人退一步,我不生气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不过你不能怀疑我的心意。”我较真起来,轻咬红唇,委屈地咕哝,“至始至终,我都是相信你的,虽然外婆的行为令你有了顾虑,可我是我,她是她,你不要我的心,也就罢了,不能还糟蹋它……”
越说声音越小,我想挤一点泪,他说的,他不愿见着我流泪,如若流了泪,他就会温柔很多。
“该死的,没有啊。”我别过脸,揉了揉眼睛,我想流泪,可是强求不来。
“冬冬。”撑在地上的右手,突然就被他握住了,他喊我一声,幽冥冷却他的温暖。
我回首,相望。
本来还感受到他紧握的力量,稍顿半分,他弹开手指,惊醒一般,舍离羁绊。
“你的《金刚经》背诵得如何?”
“只是背了三分之一。”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吓得我忐忑不安,“你也知道,最近事情特别多,我根本就静不下心,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了,不会食言。”
“如何忘掉一个人,如何忘掉这心动的苦痛,如何忘掉一切妄念?”戒尘三问,我恍然,与记忆重叠,茫然地注视他,静等他的回答,“冬冬,有些事,轻轻地放下,未必不是幸福。有些人,深深地记住,未必不是拥有。有些痛,慢慢地参透,未必不是修行。”
“噗嗤”一声,我捂着嘴,笑得惶惶。
“四太,你要尊重戒尘的决定。”三叔公的声音从外面飘进耳畔,我心一慌,回头张望门口。
急促的脚步,吵杂的人声,字里行间,已然。我却,什么都不知。
“为什么这么急
,就不能过个年再回去?二十多年了,我没有跟他吃过一顿年夜饭啊……”
啜泣的女人肯定是四太,她重获自由,返回荣庄。
我其实觉察出大师兄的来访并不简单,他们在禅房谈了很久,后来荣三和四太也去了禅房,我不敢上楼,巴巴地望着他们,女佣私下议论,不明所以。
直到这四人“扔”下戒尘,又去二太的房间,像是开了个紧急会议。
我正是趁这个时候溜进来,心里一紧张,我回身看着戒尘,不料他手持拨动佛珠,阖眼诵经。
“你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究竟什么意思?”我听到外面动静越来越靠近,于是起身,急匆匆地说,“我先躲起来,你等一下给我好好地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我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对付他,反正怎么惹他,他都不生气,这场游戏,看来我是赢家。
照原来的路子,我躲在书架后面,这位置好,地上还堆放一叠书本,我暂且拿来当凳子。
“戒尘。”听到四太的声音,我马上又站起来,通过书架缝隙观望外面的情况。
“戒尘,我们的意思,不是不放你走,就是觉得,你看能不能一起吃个年夜饭了再……”三叔公蹲下来,好言好语地劝道,“这么些年,你母亲的辛酸,我三叔看在眼里,所以,我今天是站在你母亲这边。”
“戒尘,大姐日夜查案,为的是什么,除了要给母亲一个清白,然后也是想着赶在年前跟你聚一聚。”荣三跪在蒲团上,期盼戒尘能够回心转意。
“戒尘要走了吗?这么急着要走?”案子不是还没结束吗?他走了,我怎么办?荣少怎么办,琛哥怎么办?荣庄怎么办?我还以为,不抓到他们所说的那个“
王”,他是不会轻易离开荣庄的。
“阿弥陀佛。”戒谌大师兄说话了,“三师弟返回寺院,还要接受众僧团的考核,加上住持仪式和升座仪式,所用时间也颇为紧迫。”
住持仪式?全身痉挛,犹如雷劈轰顶,一根紧绷的心弦,无助地张开血脉,断裂,只在一念之间。
暗暗惊心。他要回去,还是回去升座做住持,再无可能还俗,再无可能纠缠,再无可能……
心一抽动,我抓住胸口,靠着书架,不知潸然泪下。
如何忘掉一个人,如何忘掉这心动的苦痛,如何忘掉一切妄念?
当初三问佛心的是我。
有些人,深深地记住,未必不是拥有。
有些事,轻轻地放下,未必不是幸福。
有些痛,慢慢地参透,未必不是修行。
他答了我,道出宿命的隐喻。这是他叫我放下,我怎能放下,从来都是说得轻巧,做起来好难,真的好难。
戒尘,我不要参透红尘,不要参透四大皆空,我不是佛门弟子,我不要勘破放下。
欲念,如烈火一样迅猛,炙烤我的心灵和肉体。
我怕自己哭出声,躲在书架后面,捂嘴饮泪。所以说,做人不要太得意,刚才还想偷偷挤出眼泪博同情,转眼之间,疾风骤雨,卷席悲悯,任我万箭穿心。
“大家都在这里呢。”风尘仆仆的荣少,赶来禅房,他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低着头哭丧着脸,“我听说了戒尘的事情,这位就是戒谌大师兄吧,阿弥陀佛。”
大师兄对着意气风发的荣少点头打招呼,荣少合掌说道:“大师兄远道而来,要不还是先住几天,至于回去,这不简单,我有私人飞机,到时候直接送你们回古寺,一天保证飞到。”
三叔公双眼
一亮,起身附和道:“对对对,荣少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戒谌师父有些为难。
“别这别那,我看这个安排很好,你们两人光靠两只脚,恐怕要走几个月,这几个月都可以拿来做很多事了。”三叔公不依不饶。
“师父下山前,已经买好了车票。”戒谌大师兄尴尬地说,“师父说了,不能再麻烦荣庄的人。”
“诶,这老和尚,他不是没钱吗?”三叔公气愤不已,“这会儿又有钱买车票了?”
“三哥,你别这么说师,我知道他的心思。”四太抹去眼泪,缓步而至,站定戒尘跟前,“妈不勉强你,既然你向佛之心如此坚定,我放你回去,回到你师父身边,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说着,四太蹲下来,握住了戒尘的手,抚摸他的五官轮廓,也像是抚慰自己的心伤,“很早前,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是我有私心,你是我身上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舍得,这些年,我/日思夜想,只希望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动心,只要一点点动心,你就会还俗,可是……”
泣不成声时,荣三扑上去,用纸巾擦拭母亲的眼泪,“我知道,你也是放心不了我,才会一直留在荣庄,妈不想成为你修佛路上的绊脚石,你去吧,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完成你一生的信仰。”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而我,听了四太的“告白”,陡然就怔住了,我听出另一番悟性。四太愿意放手,她不想成为戒尘在修佛路上的绊脚石,她这些年一直隐忍,她为的就是有机会感化戒尘还俗,她先后用了美人计,亲情牌,甚至她利用荣庄的秘密,绊住戒尘……
根本留不住,再多的努力都是枉然,心不在,满眼空花,一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