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叠照片扔在眼前,不看不行。敛了得意的荣少,踱步说道:“我这里一份,三太也有相同的一份。”
“三太?”照片上面的主角是四太,抽掉每一张,都是四太和同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暂时还没有这个男人的消息,不过我想,四太频繁地约见他,肯定大有文章。”荣少扔掉拐杖,缓慢地移到我跟前,“把照片‘送给’三太,就是让她有事可做。”
“鹬蚌相争。”
荣少抓住我的双肩,目露狰狞,切齿道:“三太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她一定有仇必报,上次在古寺,她知道四太在我面前告状,所以她心里的这口气还憋着,倘若有机会抓着四太的小辫子,她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几张照片而已,说明不了什么。”我仔细地观察照片上的中年男人,衣着随意,中等身材,发稀微枯,面黄浮肿,看着不像有钱人,像四太如今的身份,结交的人大多有头有脸,不应该是这般光景。
“我身边能够用的人实在不多,如果三太可以牵制住四太,最好不过,并且事后她们相争不合,得益的也是我。”
“也就是说,你要挑起他们的是非,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她们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那么这个是非也自然不攻而破。”荣少想当然地耸了耸肩,“如果她们私欲膨胀,背地里为非作歹,怎能怪我设此一计。”
恍惚一眼,荣少随即扯开了话题,走到吧台打开了醒酒壶,“刚刚好,二姑姑的酒庄真是个好地方,如果收购了她的酒庄,我就能品尝到数不尽的好酒。”
“你想要什么酒,她会马上给你送过来。”
“我在一本书上见到过一句话。”
荣少晃着杯脚,意味深长地冷笑,“金融就是把别人的钱变成为我所用的好东西。世上的人呐,都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切,尝尽万千,唯有金子的味道不变。”
“怎么你现在说的话也含着铜臭味了?”我斜睨荣少,不以为意。
“跟你说笑呢,再多的钱也买不了你覃冬冬的一颗心。”荣少拿着酒杯走向我,递给我的时候,又道,“我知道,你有个好朋友在戒尘身边做事。”
“算是义工。”我接了酒杯,谨慎看着他。
“那么她应该了解戒尘的日常行踪?”
“你想说什么?”我反问,荣少上扬嘴角,笑得诡异,“戒尘近来频繁离开荣庄,说是去寺院。”
“华林寺。”
“对,华林寺。”荣庄绕到我身边,思虑地说,“我也觉得四太很有问题,所以你说,戒尘会不会故意包庇?”
“你不是一直很信任他?”
“可是……”荣少扭头,同时我也侧身睇着他,他说,“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我看不透他,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相信,冬冬,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
凝神片刻,眼眸中虽然是荣少,脑海却浮现了戒尘。
我慌张地饮了一口酒,忐忑地说:“华林寺的主持和戒尘的师叔祖是旧相识,因此机缘,主持知道了戒尘,于是将他请去寺院讲经,但并不是公开课,只是对寺内僧侣进行授课,小离也说了,戒尘师父不太愿意曝光,他……”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荣少没耐心地打断我,“他去寺院就一定只是见僧侣?”
“你以为呢?”我回头盯着他。
俊眉一蹙,他笑得深邃,“冬冬,这件事,我不方便调查,既然你的朋友就在戒尘身边做事,要不你帮我这个忙
?”
我当然是不爽荣少怀疑戒尘,可是我自己也的确因为四太而担心过戒尘。同样,我不知道戒尘心里如何想,莫说荣少,我想这世上除了佛祖,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越是想知道,就越是好奇,越是好奇就越发地想窥探他的内心。
传闻地藏菩萨几度救出在地狱受苦的母亲。他的母亲因为不信三宝而行邪道,死后堕入地狱,苦不堪言,于是他潜心念佛,来到地狱,向鬼王询问了母亲的状况,他自知母亲和其他地狱罪人的苦难,而起誓发愿度罪苦的众生。
想知道戒尘心里如何想,就要走进他心里,要走进他的佛祖,得到他的佛心。
“易小姐出门了,跟四太一起出去。”小凤端着水果盘,说道,“我送到落梵居就好了,何必让你亲自跑一趟?”
“没关系,反正我有事请教。”送水果是借口,我很久没有主动踏入落梵居,这回是带着荣少交给我的任务。
秋高气爽心豁朗。我换上干净的长裙,随意盘了发,手托水果盘朝着落梵居靠近。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满园色花自怜,秋落飘零叶霏霏。
童以寻清扫树叶,紫陌就捣乱,多了一个欺负的对象,紫陌毫不吝啬地气恼以寻,两人追逐嬉闹,是荣庄最活力的风景线。
转到落梵居的回廊,步步提神,停在门口时,窥伺游意轩里面的宁静。墨香四溢,他伏案书写,专心致志。
站定太久,小腿酸麻,水果的香气引来蜂虫,我鼓着腮帮子吹一口气。
“荣太太?”戒尘终于发现我,既紧张又庆幸,支吾地解释,顺便也进入房内,“我送点水果,居士送来的水果,本来就是打算给戒尘师父,不过他们送到后厨,所以小凤就装了
水果拼盘,那个,家里吃不完,就让我给送来一些。”
天呐,我说些什么,毫不连贯,也无头绪。
“有劳荣太太还特意送过来,不过贫僧吃过斋食,也不打算再用食。”
过午不食嘛,我知道他的习惯,可是要不要这么快就把话题聊死?我该怎么接下去?拿着水果直接离开吗?
踌躇不定之际,戒尘搁笔说道:“贫僧听林施主说,荣太太对经文有疑虑。”
“没有啊,我,我没什么疑问。”
“如果荣太太有疑问,可随时提出,贫僧尽力解答,何况经书里面的佛法并不止于现今注解的禅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或许荣太太的见解还能开阔贫僧。”
“我根本就……”将水果盘放在案桌,我顺势跪坐蒲团上,羞赧地说,“我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在戒尘师父面前不敢自作聪明。”
“贫僧觉得,荣太太有慧根。”戒尘认真地说,“至少你抄写心经一百遍就能全篇背诵,并且也会与人交流,贫僧听林施主说过,荣太太对心经的理解非常通俗易懂,是她的启蒙老师。”
“抄写一百遍,不想懂都不行。”
“这一点,戒一就比不上你。”
“因为我的师父是戒尘嘛,所以不一样。”我脱口而出,笑惹桃花,面容娇艳,如秋光生媚,柔情似水。眸光明亮轻灵,黑瞳一转,脉脉又笑。
“贫僧自幼与师父生活,在寺中也只有几位师兄和师弟,所以贫僧可能不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戒尘立掌合十,对着我正色解释,“与女施主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
他究竟想说什么?泛红的俊脸透着羞涩,他不敢看我,垂目说道:“贫僧之前总是惹得你不高兴,可是贫僧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
或者如何说,才不会令你不开心。”
“戒尘师父还在想那句话?”我故意板着脸,又叱喝一声,“我恨你,恨死你了。”
“冬冬……”听到我这么说,戒尘慌忙抬眼,吃惊失色,忧愁地蹙眉,喃喃地问,“冬冬还是恨着我?”
我咧嘴一笑,凑过去,歪着头调戏,“戒尘师父有没有恨过我?”
“没有。”他答得干脆。
“可是我之前那样对你。”说着,目光往下移动,在他盘腿之间停留,他绷着脸,侧了身子,咽下若隐若现的仓皇。
“贫僧是僧人,不能触犯戒律。”
“你怕下地狱?”我倚着桌面,拨动悬挂着的毛笔,意有所指地说,“我见过了,僧尼的惩戒比一般人更重,所以恪守戒律是很有必要的,万一你下了地狱,我也不舍得。”
“贫僧不是害怕地狱,只是作为佛门弟子,一生修行,学研佛法,严谨遵守戒律是绝对的重要,这种意义深刻且不能怠惰。”
他的凛然震惊了我,心被感染,莫名地动容,“戒尘师父,我们忘了那天的事情,在冬冬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恨你的念头,你记着,永远不会。”
“阿弥陀佛。”戒尘似有松口气,而我,也满足了,他分明可以四大皆空,却无故在意我的一句话,我足够了,至少我的话,在他心里有了化学反应。
戒尘,我不恨你,我心里的净土永远只有你。
我不敢说,偷偷地默念,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勾出一颗心。
“戒尘,你知道吗?”
“当然。”
“你知道什么是‘不负如来不负卿’吗?”
笔尖在纸上停了好久,他思绪翻涌,手微颤。
生灭无常负华年,缘生尘劫度相思。世上最难度的,就是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