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阿姨从我手中抱走了紫陌，四太和易小姐招呼居士进入茶室休息，后厨的李阿姨和陈姐也不得闲，听说今天中午荣庄准备了素食大餐。三太刚刚睡醒，站在二楼的挑空客厅品着咖啡，童以寻惊惊慌慌地伫立一侧，顿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孙少奶奶，二太在衣帽房。”小凤拽着我的手臂，我望着挑空客厅的位置，她了然地说，“以寻弄错了咖啡，三太正教训她。”
“以寻不是在园子里帮周公照顾花草吗？什么时候伺候起三太了？”
小凤拉我进入电梯，直接上了三楼。二太的衣帽间是三居室，藏品也多，这有钱人的嗜好，我不懂，都喜欢做了衣服不穿，挂着也好看。
“最近长了一点肉。”
“还好，尺寸没什么变化。”
“一点点变化也是变化，衣服，一定得合身，丝毫不能马虎。”
“二太说的是，所以荣三不敢让其他人过来，一定要我亲自出马。”
“二太，如果没什么事，小凤先下去帮忙了。”门口的我，被小凤一推，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
我见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见到眼前的二太和欢姐。闻欢冲着镜子里的我，慵懒一笑，我木讷地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见，见了面格外亲切。
“你们认识？”二太发现了镜子里的我们，笑着问，“噢，我想起来了，冬冬之前在荣三的公司打杂。”
“荣三说，荣太太有天赋，是可塑之才，所以让她跟着我，不过很惭愧，跟着我的那段时间，也没学到什么实战经验。”闻欢一边做记录一边与我们搭话，隔一段时间，荣庄的太太们就要做新衣服，虽说大牌子的新品也上市很快，可是为了追求完美，太太们更加追捧定制的服饰，有些设计加入自己的思想，也就愈加独一无二。
“难怪荣少说，冬
冬结了婚，还是可以上班，看来知妻莫若夫啊。”
“公司的同事挺想念荣太太，只可惜很久也不见她去公司。”
“我前段时间旷工两天，被开除了。”
“这个荣三。”二太捧腹大笑，“像她的作风，她一直都是对事不对人。”
一开始所聊话题轻轻松松，我放下警惕。闻欢拿着工具离开了衣帽间，二太走到屏风后面换衣服，我站太久，活动活动筋骨。
“我问过医生，车祸毁掉了荣少的一只腿，不过他还是个男人。”
“啊？”我弯着腰，正在揉搓大腿，突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的话，一时茫然不解。
“荣少慢慢地接触荣氏的工作，干劲很足，也很卖力，空不出多余的时间陪你度蜜月，你有没有怨气？”
“没有，我理解他。”
“为人妻的确应该理解自己的丈夫。”二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将一串佛珠缠在手腕上，“除了嘴巴上理解，行动上也要务实，明白吗。”
我懵懵懂懂地应道：“我想，我应该明白。”
“年轻人喜欢二人世界，这个我可以接受。”二太踱步到窗前，离窗子最近的玻璃桌，上面放着一张图纸，“不过你不用担心，孩子生了，基本上不需要你操心，我会安排一切。”
又是一个逼生孩子的主。我料到他们会这样，先是联合我外婆逼婚，时机成熟之后就逼着生孩子，我是荣庄的什么？传宗接代的工具？我就知道，一步错，步步皆错，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答应了外婆嫁进门，该死的荣敏泰，又打算毁约，不行，我得跟他说清楚。
“外婆说了，我的使命是守护荣庄，没告诉我，还得兼职传宗接代。”
二太瞥我一眼，打量一番，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我的陌生眼神，“有脾气了？是觉得荣庄亏待了你？”
“当初答应嫁，是不想外
婆死不瞑目。”
“哼哈，愚忠是能遗传的，真是有趣。”二太莫名地冷笑，令我不寒而栗。
话题的沉重，导致我们聊得极其不愉快。片刻后，她拿着桌上的图纸走近我，“呐，你跟戒尘沟通一下，我们打算扩建落梵居，不过要得到他的允许才能动土。”
我接下落梵居的图纸，打开了一看，这工程确实有点庞大，按照上面的规划，就是后院那棵茂盛的菩提树都要挪地方，我不理解，住得好好地，干嘛非要折腾。
二太大概是看穿了我的困惑，“你今天也看到了，荣庄很快就满足不了戒尘师父的佛法，虽然我们已经将他藏得很好，可冥冥之中还是引导世人知晓他的存在，当初荣老爷子也说了，他这个儿子，除了身体里流着荣氏的血脉，其他的一切都不属于荣氏。”
“为什么要我出面，我跟他又不是很熟。”
“你是荣庄未来的女主人，从现在开始就要肩负荣庄的改变。”二太叹息一声，“我教你做的事情，不会错，你慢慢学，今后的大权，我自然而然会交托给你。”
“我知道了。”卷好图纸，我敷衍地应一声，“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二太沉着脸微笑，笑容在皮肉上面形成了很不协调的律动，我懒得揣测，急急地退出房间。在门口，我抱着图纸若有所思，我觉得今天讲经的佛堂确实小了点，说不定扩建，正中戒尘心中所想。
“不需要。”想也没想，直接否决。我愣了半天回过神，戒尘将图纸扔到一旁，而后继续专注作画，不知道他画着什么，一张张的画像，上面的人张牙舞爪，露出凶神恶煞的脸。
“你听我解释，扩建的目的是为了方便你弘法，你想啊，今天来的人，都要坐在门外听课，那些人都是你的信徒，难道你忍心让他们坐在门口的走廊上？
”我捡起地上的图纸，局促不安地问，“施工的这段时间，不会亏待了佛像，也不会让你没有地方住，这些我们都会安排，并且……”
“贫僧说得很清楚。”戒尘极少如此不客气地打断我，“不需要扩建，落梵居这里一草一木，都不能动。”
“为什么？”我脱口而问。
“荣太太以为，扩建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方便贫僧弘法？”戒尘放下画笔，一双炯目火光灼灼，烫伤了我的勇气。
“不然呢，戒尘师父以为还有什么目的？”
“贫僧不想知道，不过贫僧不会同意扩建，请荣太太不要纠缠此事。”
戒尘起身离开，我跪坐蒲团上，寻思这事还可能存在的其他目的，有其他目的吗？我想不明白，或者说，很多事情我一直都没有细想过，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暗中较劲的究竟是什么秘密。
我曾经怀疑过，戒尘其实是知道很多事情的，但他不说，什么都藏在心里，他习惯将所有人排斥在外，同样包括了我。与他不是距离的问题，是从来没有机会走近他心里，他的这种孤傲，在禅修的世界里本不应该存在，可身为荣庄的唯一大家长，又不得不存在。
即便下山步入红尘，那也是迫于劫难的修行。
戒尘的话历历在耳，他下山渡劫，在荣庄，有他的劫数，所以他万分谨慎，可谨慎归谨慎，他刚才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什么意思？好像我的目的是为了毁掉落梵居。
愤然爬起来，我跟着进入游意轩的小房间，“这是我第一次为荣庄做事，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就算不配合，能不能给一个比较明显的理由，我笨，领悟不到戒尘师父的哑谜。”
“落梵居没有你们要的东西，不要枉费力气，伤害了这里的生灵。”眉目冷凛，严正愠色，着一眼，心一慌，敬畏地怯步，喃
喃自语，“我，我们要什么？”
感觉不详，突地一惊，又问：“你是不是误会了我？”
戒尘转身走去窗边，我急道：“你误会了我，我不要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遵照他们的意思找你谈谈而已，你发脾气了吗？你是和尚，怎么还这么大脾气。”
委委屈屈，说的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急得跺脚，手足无措。
“贫僧……”
“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受不了。”冲过去，绕到他跟前，仰面对着他，“你别以为我整天嘻嘻哈哈，就是过得很开心，我很不开心，我在强颜欢笑，你能明白吗？不，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嫁给荣少，为了外婆一个所谓的使命，我就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他荣庄凭什么让我牺牲，我很清楚，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可是我自己，我输给了自己。”
噙着泪，怒目瞪视他，“我本来已经逃离了荣庄，却又回来自投罗网，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心没肺，讨人厌的臭和尚，比起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我没办法承受的是，我永远都见不到你。”
戒尘自是招架不住，合掌垂目，念了一句佛经，又道：“你应该爱上荣少。”
“理由。”
“他能给你一切。”
“你知道我要什么？”泪如水柱，痴痴地问，“你并不知道我要什么，你凭什么要求我爱上他。”
“啪——”偶然的声音惊动了我们，没料到，司先生和小离趴在窗口一直旁观我和戒尘的拉锯战，不知道是谁，挪动脚反而踩到了树枝，好在被发现，实在是无地自容。
“不好意思，我们……”三人震惊，唯有戒尘面无表情。
他的决绝碎了我的心，支离破碎，被羞辱的感觉更是雪上加霜，捂着脸抹去泪，狠狠地骂道：“戒尘，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