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后，天大亮。荣少领着司先生进入了落梵居，我和小离在落莲池附近聊天，也算是交流经文，至少我能准确无误地背诵心经。
“冬冬。”荣少其实是想趁机找我，他远远地吆喝一声，我白了他一眼，不过也笑出了声，看他态度诚恳，我不再好意思扭扭捏捏。
“司先生，你今天来这么早，不用去公司吗？”
司先生的眼神漂浮不定，他时而看着我，时而又窥伺躲在我身后的林玉蓁。
“下午再去也不迟。”司先生面无表情地回应，看样子也是神魂不全。
“做老板就是这点好，唉，我才两天不去公司，就被开除了。”
“我跟小姑姑求情。”
“才不要，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荣家的孙少奶奶，以后肯定相处困难。”我挽着小离的手臂，踱步说道，“我们两姐妹商量好了，打算叫上江太太一起创办工作室。”
“办什么工作室？”
“传统服饰啊。”我扭头，微笑地说，“小离是我们的代言人，她穿着旗袍可漂亮了。”
“是吗？”
“我见过。”司先生突然回应了荣少的质疑，他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轻浮，反而仰视这男人认真的态度，他看着她，迸射出捕捉猎物一般的欲望。
小离全身微颤，抓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劲，我感到一丝微痛，却不好推开她。她有些慌张，她被他注视后，她有一种很不适应的慌张，所以那天，她知道树下也坐着司先生，她就装晕逃避，她为什么要逃避他，为什么？
我想起小离跟我说的那个梦，另一个小离深爱着一个梦境中的男人，如果这个男人存在于现实生活中，那么他很有可能是……
“司
先生。”我差点忘了，荣三昨天也留在了荣庄，大家早早地在落梵居聚集，像是提前说好了似地。
“荣三小姐。”司先生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真的是很客气。
“这么见外，跟你说了好几遍，不要叫我三小姐，罚你今天陪我去布匹市场。”荣三跑过来，和司先生肆意地打情骂俏，“正好我缺个帮手。”
“小姑姑，我看你是缺个男人。”荣少推波助澜，两人一时尴尬地笑了笑。
“小离，你没事吧。”我担心地转身，林玉蓁躲在我背后，紧锁着眉头，看起来很痛苦。
“我想回房休息。”苍白的脸颊很令我心疼，“好，我送你回房。”
扶着小离走两步，司先生陡然跨过来跟上我们，并且表现得十分关心，“荣太太，她怎么了？她是不是还是不舒服？要不我送她去医院，我……”
“她只是想回房间休息，没其他事。”我站定脚跟，护着小离，对着司先生又说，“多谢司先生关心她，她很感激。”
握住小离的那只手，感受到汗液带来的湿濡，我想，小离一定是认识他，并且还很害怕。
我们在房间休息片刻，这期间，小离不说话，我也不好意思追问，我知道，这个女人是有故事的，可是她告诉我的那个梦，很可能只是故事的一半，我当真了，我等着她告诉我另一半。
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信徒，有二太介绍的居士，也有四太的朋友，还有早已沦陷的司先生和林小姐，按照礼节，他们在门口脱掉鞋子，赤脚步入佛堂，见到戒尘也要礼拜。席地端坐的戒尘好像跟平时也不一样了，此时的他，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猛然间的回顾，像是一别千里，我与高高在上的
他，距离太远了，这是我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似乎都没办法达到他的思想境界，并且我还这么“不思进取”。
听了戒尘的话，有人显得很激动，他终于安安心心地弘法，他是他们的精神世界，而我，却妄图占有这样的男人，我是不是傻，还傻得有些可悲。
戒尘很有耐心，但凡有人提问，他都循循善诱。他的优雅睿智感染了来访的信徒，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执着于佛法世界，他注定了跟一般男子是不太一样的。觉悟的自己惊醒，我被私欲蒙蔽了双眼，我只看到他是个男人，却忽视了他作为僧人的一面。
在他心目中，他重视的也只是僧人这个身份。
“婶婶。”紫陌奔过来，我慌忙定神，抱着她远离了佛堂，这小怪物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捣乱，我的责任就是看好她，所以就没办法听戒尘讲经诵佛了，而目前我这个心态，似乎也不太适合参加讲经的法会。
“婶婶，这是我吗？”我带着紫陌躲在游意轩，准备安排她抄写经文，不过这小家伙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副类似她的肖像，一看就是画艺不精，所以看起来的确有些搞笑。
“你同学的杰作？”
“哪能啊，如果是我的同学把我画得这样丑，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那……”
“戒一哥哥寄给我的。”紫陌撅着樱桃小红嘴，“没想到，我在戒一哥哥心目中，居然这么丑。”
我摊开了画像，对照了紫陌的脸庞，仔细地研究，“戒一是很认真地记住紫陌，你看看，耳边的细节，额头的胎记，他都画在了上面，这些地方，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可是戒一注意了，并且还牢牢地记在心里，你啊，
别太挑剔了，戒一心目中的紫陌一定是最美的女孩，只不过画艺不精，没办法表达。”
“戒一哥哥真心待我好。”紫陌双手撑着下颚，颓丧地叹道，“只可惜他不能下山。”
“心里想着一个人，就可以把他画出来。”
“如果戒一哥哥下山，我带他去吃蟹黄包，还有带他去迪士尼，他都不知道米老鼠是什么呢，真是逊毙了。”
“我想我能画他了。”
“下次见到戒一哥哥，我要穿公主裙，肯定漂亮。”
我和紫陌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各自的神游，好半天都没回来。
“冬冬。”荣少找到了我，我使了使眼色，指着身边熟睡的紫陌，他了然于胸，悄悄地走近几步，小心翼翼地说，“二太找你，我还以为你在佛堂。”
“我倒是很想听戒尘讲经，可是这小怪物突然冒出来，我不把她带走，难道由着她搞破坏？”
“说的对，她肯定会破坏了今天的法会。”说着，我将紫陌抱起来，荣少想帮忙，只能在我身边，伸开了双手护着我左右。我挪了一步，撞到案几，身子一倾，倒进了他怀中，好在有他挡着我，否则我和紫陌肯定要摔倒。
“你抱着紫陌，我抱着你，这样挺好。”荣少腼腆地看着我。
“不好意思，我跪着半天，腿麻了。”我想站稳，可是荣少依然搂着我，“冬冬，紫陌很孤单的，我们应该给她一个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并且，像这样的一家三口的幸福，不是每个家庭都向往的吗？难道你不想？”
“你先放手好不好？等会被人看到就不好了，这里是落梵居，搂搂抱抱的不太像话。”
“你不是腿麻？我扶着你，两夫妻不就是要相互扶持吗？”
“可是……”
“哎哟喂，我的小侄子原来是个模范好丈夫呢。”荣三越过门口的戒尘，先一步向我们靠近，她一说话，我和荣少就愣了神，之后荣少踉踉跄跄地退了半步，我移动一旁，抱着紫陌，低着头，显得极其难堪。
“小姑姑，你别笑话我了。”
“怎么是笑话你？是姑姑高兴，见到你们小两口这么和和美美，我打从心里高兴。”荣三回头，顺口又问戒尘，“戒尘，你说是不是？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阿弥陀佛。”戒尘合掌转身，不再看我们。
我凝望他的背影，心里抽掉一魄，无端地疼。
“不过你们结婚这么久，冬冬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要不要让庄医生安排医院做个检查？”荣三走过来，抚摸我的小腹，荣少为了保护我，赶紧解释，“是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荣庄是多事之秋，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多个小孩，怕冬冬应付不过来。”
“这就错了，再大的事情都没有传宗接代更加重要，你现在刚刚接手荣氏，人心涣散，宗亲那帮老家伙都学得很精明，他们呢，就是想看看你和大姐斗到最后，谁赢了就跟着谁干，若是这个时候，冬冬生了一子，对你的局势自然而然地增色。”荣三说的话，有些刺心。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别怪我说得这么直白，为了荣少，受点委屈是值得的，以后我们荣庄不会亏待你，荣少更加不会亏待你。”
“我先送紫陌回房。”躲开荣三的“关心”，我冲出门，在戒尘身边停顿半秒，心一动，我想问，问他是否和荣三说得那样，一切只为荣少，牺牲我也在所难免。
半秒时间，飞逝而过，我怎敢开口，于是抱紧了紫陌，头也不回地离开。
